屠国平诗选

2018-01-15 21:55屠国平
江南诗 2017年6期
关键词:二舅男孩

屠国平

屠国平,1977年出生于浙江湖州南浔,浙江省作协会员,在《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等刊物上发表过作品,著有诗集《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几里外的村庄》。

主持人语:

乡村是屠国平诗歌写作的最重要的源泉,他的诗笔触简练清澈富有意趣,正对应了自古“鱼米之乡”的湖州乡村淳朴、清新、充满乐趣的一面。他对自然和农作物谙熟而热爱,使一草一木都可作为凝视和对话的友人,当然还有童年时的纯真无邪也都封存在对乡村的记忆中。屠国平笔下的乡村没有被概念化,也没有过多的象征化来破坏事物本身,但就像茱萸评论中所说,我们可以看到屠国平通过细致的描写、回忆和想象而去重新构造一个“精神原乡”的努力(江离)

两片叶子之间是秋天

——给三远

下午的宁静,

来自木窗栅格的光线。

没有人来,两片叶子之间

是秋天。

2014.12.18

细雨,草尖迎着微风

细雨,草尖迎着微风。

青虫在新寻找的叶子上客居。

在你整颗卷起的菜心上,

蜗牛爬过清晨的篱笆

再次归来。

2014

七 岁

鸭子大摇大摆地穿过

刚锄过的菜地。

蚱蜢轻声飞了一阵,

落在了豌豆花间。

水蜘蛛快乐地滑动

在水草的边缘。

听从妈妈出门时留下的话,

我坐在矮矮的木凳上

歪歪斜斜地练习着

方方正正的汉字。

2008

打扫猪圈的男孩

打扫猪圈的男孩,提一桶清水

在黄昏时分,走向落日下的猪圈。

男孩赤裸的双脚踩在松软的猪粪上,

他的汗水使菜园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有时,猪群用肮脏的嘴

拱着男孩健康的臀部,

而男孩清脆的咒骂声

会追上村口渐渐升起的炊烟。

羊群在新铺的干草上

睡了。小鸡们睡了,

它们的梦挤在一起。

天井里的水缸睡了,

水围成圆形

盖着薄薄的星空

睡了。

树林里的叶子没睡,

它们的呼吸

轻轻喷在人的脸上。

静静趴在

略带幸福的窗口,

我看着远处的小河

偷偷运送着

白银一样

珍贵的东西。

2015

雨 水

雨水“沙,沙”地過来,

落在梧桐叶上,落在天井里。

它们都有自己的声音,

而我没有。

小草站在泥泞里,

那绿色的颤抖,不曾停下。

要经历多少次的磨砺,

要经历多少次的枯荣,

我才能听见,一滴雨

落向太湖时

那种宽阔的声音。

春 日

春天,阳光几乎贴着

蜜蜂的翅膀飞行。

油菜花浓郁的芳香

跨过晌午并弥漫乡间。

一位男孩,坐在浅浅的

水塘边放养灰色的土鸭。

沾满新泥的小手快乐地

翻弄一本破损的漫画。

在他身旁,一根缚着彩带的

荆条在春风里

飘扬。

男孩稚嫩的笑声

在林间响起。

一只雉鸡被莫名的状况

惊起,并扑向对岸

深深的草丛。

鸭子们在水面一阵狂奔,

然后猛地扎向

水草丰富的湖底。

2014

看雪一种

有一刻,我们两个人

趴在窗前看雪。

也许是一个人,

是童年的我

趴在窗前看雪。

雪,模糊着窗外。

仿佛真是我们两个人

在看世上的

雪花漫舞。

2013

星 星

我用装满水的木盆数星星

星星一闪一闪很是安静

做工回来的父亲

看见趴在地上的我

猛地把木盆摔了出去

逃亡的星星多么狼狈、难堪

后来的日子,每当雨水落下

我总会听到星星逃离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小雨疲惫不堪地停下

就像我再也不想徒劳地寻找

我抬头一看

呵,原来星星就在眼前

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二德子的早晨

一清早,二德子就在园子里喂鸡

每次,他只洒下

一片菜叶,一把谷糠

等他们抢光了,

再洒下一片菜叶,一把谷糠

整个早晨,二德子耐心地蹲在阳光里

几只鸡围着他

扑腾,欢叫,像一群淘气的孩子

一只鸡啄到了二德子的手

“等他们来了,就杀了你。”

他们是二德子在城里的儿子,儿媳

还有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孙子endprint

清明没有回来,

五一没有回来,

眼看着,中秋临近了

“等他们来了,就杀了你。”

这句话,二德子不知说了多少遍

说着说着两行热泪就淌了下来

二 舅

門口,二舅探进半个身子

又很快退了回去

屋子里锃亮的地板一定照见了他窘迫的影子

他还是走了进来,赤着脚

(破了几个脚趾洞的袜子被他藏进了裤袋)

坐在沙发上

二舅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

皲裂的手遮住另一只

“阿二,我,我,我想要……”

记得五、六岁时,住在二舅家

半夜里,我从梦中惊醒,哭着,闹着

二舅起来,一件件给我穿上衣服

寒夜里,二舅驮着我穿过染店兜,卖鱼湾

经过一大片黑漆漆林地时

我闭紧双眼,小手拼命搂紧他的脖子……

三十多年了

二舅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

谨小慎微又沉默寡言

看着他跨上靠墙的单车

微驼的背影

“吱嘎、吱嘎”挤进微凉的夜色

我不由地打了冷颤

轻轻叫了声“二舅”

2016.4

新园子

——给姐姐

父亲翻着荒地

我和姐姐跟在后面

把瓦砾、根茎从土里

拎出来

母鸡领着小鸡

跟在我们后面

它们从翻松的泥土

刨食草籽、蚯蚓

有时又追着蟋蟀

跑出很远

整个下午

我们和阳光一起劳作

翻垦的泥土

从黝黑、潮湿

变得灰白、硬朗

仿佛一层薄薄的古巴糖

撒在这上面

现在,父亲坐在

被他手掌磨得发亮的耙柄上

看着他新辟的园子

竹篱的影子

沿着荒芜的边

我和姐姐追逐着

如同两只

翩飞的蝴蝶。

阴 郁

玻璃淌着泪把脸望向了池塘,

迷雾中,我摘下深度近视的眼镜,

将一双睫毛收在岸边。

像我的父亲,从雨水中回来,

锄头放进了角落。

他座落的影子,仿佛延续着

时间的另一种劳作。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晚饭的时间。

那时,暗红的土灶上

会传来母亲炒菜时

油烟的咳嗽声,还有

雨点蚕食夜色前

那一段小小的沉默。

2001

月色下的村庄

月光,差不多淹没了

太湖沿岸。没有狗吠,

村庄在退缩。

仿佛有某种涉水的声音经过。

于星空下静听,

原来是厢房内的春蚕

在啮食新嫩的桑叶。

劳累了一天的村庄,

在稻花香中

沉沉睡去。

在这晚风般善良的

太湖梦境里,月光

每晚都会把村口的祠堂

细心地清洗一遍。

六月,使我想起故乡的雨

六月,使我想起故乡的雨,

想起故乡雨中的槐花树。

槐花树远远站着,

像一把停在田野上的伞。

你的草篓挨着我的草篓,

割下的青草依然散发着草的气息。

六月,使我想起故乡的雨,

想起故乡雨中已经婚嫁的你。

你的远嫁让我伤感,

像一枚再也擦不去的月亮。

为什么我只记得六月,只记得

那挨饿的羊羔在故乡雨中的叫唤。

2014.9

芦苇塘里的风吹着

芦苇塘里的风吹着,

我的村子也在这田野的波浪中

一晃一晃开着。

我和爷爷锄着荒地。

不远的槐树上,一只新来的野鸽

静静滑向淡蓝的午后。

2006

我把一片菜叶翻过来

我把一片菜叶翻过来,

蚱蜢“嗖”的飞了过去。

我惊羡于它轻轻一跃,

瞬间,世界就

入了仲夏。

2015.5

陌生的雨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

陌生的雨……

它分开行人,草木

更远的寂静。

也会有一种哀愁,

像青瓦上

匍匐的炊烟。

真想弄出一点声音来,

哪怕是雨的背景里

一种开门的声音。

2015.10

秋风吹走落叶

秋风吹走落叶,

又朝我们的内心吹着……

真的,在我们的心地

也有一块道场,

一颗树。

水井边,也会有落叶

和落叶一样深的

月光。

2014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

endprint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

在早醒的池塘上

打着开阔的水漂。

滴落的露水交织出

一张充满回应的弹性之网。

风,推送出

一个令人惊讶的世界。

仿佛梦中的女孩正款步而来,

在她细密的睫毛下面

优雅的光,正与她腼腆

形成一个奇妙的视角。

村庄,在朴素的田野间微微拱起

村庄在朴素的田野间微微拱起,

精致的白云与午后的阳光吻合。

孩子们属于例外,他们的奔跑

来自另一种蓝调。

2002

钢琴花园

我喝着红茶,在钢琴花园

读一本自己带的书。

宋可可的琴房里,

一条琴键上流淌出的小路

像金色铺向远方。

我的女儿,愿你心灵弹奏的

永远是自然的美。

儿子画着画,八岁的他

托着小脑袋一边画,一边问:

妈妈,妈妈,我画的花朵

会不会引来“嗡、嗡”响的蜜蜂?

仿佛上一个春天,我们就坐在这里。

放下书中泥泞不堪的故事,

我抬眼望去,绿茵地上

几只不知名的小鸟

在追逐,嬉戏。

柔风吹拂着长柳,

溪水涓涓向前。

而希尼的诗句

正睡意朦胧地袭来:

我的“清水之地”,世界开始的小山

那里清泉涌出,流入闪光的草地。

水牛泡在夏天的河里

——给庞培

水牛泡在夏天的河里,

弯弯的尖角,沉稳﹑有力,

使小河有着另一种年青。

鹅,伸长脖子

追逐远去的客人。

母鸡在草滩边啄食,

更多的嫩芽被翻了上來。

炊烟把屋顶的黄昏涂成

村妇的草灰色。

芦苇塘里的风吹着

芦苇塘里的风吹着,

我的村子也在这田野的波浪中

一晃一晃开着。

我和爷爷锄着荒地。

不远的槐树上,一只新来的野鸽

静静滑向淡蓝的午后。

在太湖边醒来

在太湖边醒来

水里的远山、钟声

隐约的浪,

像我们割过的草地

现在又墨绿墨绿

长了上来。

2015.7

月份之思

一月

雪,压塌了废弃许久的茅屋。

扒开一部分雪和冻土,

田鼠和它的幼崽们

在阳光下悚悚发抖。

二月

男孩朝旷野掷出一粒石子。

多年之后,这坚硬的石子

仿佛击中了他生命中

一个柔软的部位。

三月

三月,泥土

还末恢复。

野花已在路上

开了一些。

四月

风吹着草地像一种爱,

风吹着池塘也像一种爱。

远处的墓地,

看上去多么平等。

五月

羊群“咩,咩”叫着,

屋檐挂出了长长的雨帘。

忽然想念起妈妈

刚晒过被子的味道。

六月

把奔跑多日的青马,

拴在六月的树下。

穿蓝格子裙子的女孩,

我们在溪水边见过。

七月

七月的地图充满想像,

像女孩的衫衣微微敝开。

树荫遮蔽阳光,

也遮蔽着某些想法。

八月

这是带着波浪

不断往前推的八月,

晨曦中,蜻蜓

早早停在了荷尖。

九月

月光在木樨树下

婆娑地移动,

你脚步轻轻略带

树叶的“沙、沙”之声。

十月

蓝色的十月,让我自豪。

我的镰刀依然锋锐,

像把痛往着深处

一遍遍地割刈。

十一月

越过一片小小的海,

蚂蚁听着蓝色的声音。

仿佛一眨眼的时光,树叶

都有了一副落下去的模样。

十二月

那位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

朝着外面的雪地里吐一口痰,

他想吐得远点,

但只能这么近。

2015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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