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牦牛强健而脆弱的巨兽

2018-02-09 19:19梁旭昶
森林与人类 2017年7期
关键词:野牦牛巨兽野牛

梁旭昶

这种动物,曾经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2011年夏天,机缘巧合,我跟随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到西藏阿里进行野外考察。我们乘坐吉普车一路西行,高原上的风景人物令人瞠目。在此之前,我混迹在内地的大都市里,从未到过藏区。自然,我无比期盼奇遇,也为日后积累了一些与众不同的谈资。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野牦牛

此行正事,是调查特定区域的野牦牛种群数量和分布,并开展动物行为学研究。西藏的旅游景点,常有家养牦牛供游客拍照,个个憨傻。我思忖不出它们的野生同伴会有何特别,直到相遇。

那天大雨,天光灰暗。我们颠簸在若隐若无的土路上,各自想着心事。终于,车身一沉,车子结结实实地陷在泥里。男人们嘟囔着挽起衣袖,拉出家伙准备大挖一场。如此光景,我也再寻思不出浪漫,只好骂句天气,乖乖打个下手。

不久,两辆摩托车从远方颠颠地过来。我记得:雨雾中车灯上下起伏,莫名好看。3个牧民小伙子蹦下来,迫切地与我们交谈。几句话功夫,他们便加入了挖车活动。

人多劲大,车子很快脱困。摩托车走在前面,像是为我们带路。

“咱们现在去哪?”我有点不解。

“去他们家。”驾驶员贡布比划了一下远方——“他们家来了一头野牛,请我们去帮忙。”

小伙子们是附近村民。前几天,一头雄性野牦牛闯入他们的家,赖着不走,人靠近了就顶。无可奈何,他们打电话给县林业局,听说我们今天在这一带活动,就赶过来求援。

车行快半个小时,摩托车把我们领进一片湿漉漉的山谷。几顶帐篷外几百米处,黑乎乎的牛群隐约可见。格桑是与我们同行的森林公安民警,下车前,他拎出那把81式自动步枪,拿了两个弹夹。

我举着望远镜,就着一片寒冷而紧张的气氛使劲张望,有些发抖。一瞬间,我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野牦牛。我不由地“啊呀”一声,又有些后悔,怕被别人听到。

你完全没有机会把它和家牦牛混淆。它还在家牛群中默默吃草,没有注意到我们。望远镜里,野牦牛的体型让我想起了篮球运动员姚明。野牛的肩头高高隆起,粗大的弯角气质摄入。对比之下,旁边的家牛个个显得发育不良。

格桑已经制定好了驱赶方案。他会开枪先分离牛群,再从东侧向野牛周边射击,把它往北边的山里赶。几个群众从西侧趁机把家牛赶回南边的帐篷。

各就各位,格桑把枪栓拉响,我手心里不知是汗还是雨。

“砰……”

牛群惊了,四处乱跑。野牛腾地抬起头,迅速掂量着形势。它似乎有些失措,东一下、西一下,想拢住奔逃的家牛。

又是两发空枪。

家牛和野牛明显分开了一段距离。野牛终于发现了200米外的格桑和更远一点的我们。它尾巴唰地抬起来,表情狰狞。我觉得我都能听到它的咆哮。

它轰地朝我们冲过来。

我早受不了了,拔腿就跑。身后枪响,格桑瞄准它身前的地面连续点射。它迟疑了,蹦跳着躲避打在土里的子弹。我由衷佩服格桑的沉着。它那块头和气势,有火箭炮我也手软。

格桑看它方向略有变化,迅速逼上去,持续射击。烟雨漾漾,景象煞是迷幻。它逐渐往北边的山坡上移动。几个群众赶回了家牛,也拿着鞭子帮助格桑,朝野牛弹石头。在各种冷热兵器轰击之下,野牛悻悻地爬上山坡,不见了。

我揣着乱跳的心,跟着大伙儿钻进帐篷,灌了一大杯滚烫的酥油茶。主人笑逐颜开,连声感谢。听说我们竟是专做野牦牛调查的,话匣子开了收不住。

“野牛太厲害了!这会儿它们发情了,闯进来,顶死我们的公牛,带走母牛。我们根本没办法!”

我呆呆地听着。一边点头,一面回想刚才的情景。我对野牦牛的第一印象:健美雄壮,脾气差,爱搞破坏。

为它们工作至今

随后1个多月里,我和同伴们在阿里各地跋山涉水。为了记录和观察更多的野牦牛个体,我掉了5公斤体重。这天,我们像岩羊般爬上一块寂静的山壁。视线所及,雪山一字排开数十公里。我们脚下是一大片开阔河谷。上百头大大小小的野牦牛静静地或发呆,或吃草。10来只野驴溜溜达达。一头狼昂首阔步,目不斜视。

远处,一辆摩托车慢慢接近,身形渺小如蝼蚁。野牛群突然骚动起来,玩命地奔逃。小牛们脚步踉跄。母牛远远等着,胆怯而犹豫。

牛群呼哧带喘,一气逃到四五公里开外。我坐在山壁上不知如何言表。我头脑中构建的人与牛的强弱关系,今天有点颠覆。这辆摩托车,提醒了我谁才是这块土地上的强者。

看到它们疲惫地逃跑,我有些担心这些巨大的食草动物。我想:要不要留下来,为它们帮点忙?

半年后,我荣幸地加入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并工作至今。在此后的岁月里,我有幸在青藏高原四处奔走,野牦牛研究与保护是我的主要工作内容之一。2013年,我参加了西藏自治区野生动物本底野牦牛专项调查活动。2014年在藏北双湖县,WCS、基层林业局、牧民社区一起合作设立了保护小区,以缓解当地家牦牛和野牦牛的资源竞争。2015年,我们在青海境内的昆仑山脉寻找孤立的野牦牛小种群。2016年,我们与伦敦动物学会合作,完成了气候变化条件下野牦牛大尺度栖息地选择研究。2017年,西藏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WCS、中国林科院共同针对那曲北部的巴毛琼宗野牦牛分布区进行了实地考察……

强健与脆弱的巨兽

野牦牛看得多了,我愈发深爱这种健美雄壮的巨兽。在无尽的荒原上,它们的身影总给我莫大的安慰。对我来说,野牦牛象征着藏北草原的辽远、雄厚和粗糙。数百万年的演化,令野牦牛高度适应高原环境:它们的瘤胃更大,以便从低质量草食中获取营养;胸腔宽阔、血氧能力极强,可以支持长期缺氧环境下的身体需求;表面积和体积的比率较低、多层毛发系统发达,有利于降低日常热量损失、适应寒冷环境。成年雄性野牦牛肩高175厘米以上,体重大于800公斤。自然界中,它们已鲜有天敌。

数百万年的演化,令野牦牛高度适应高原环境。成年雄性野牦牛肩高175厘米以上,体重大于800公斤。自然界中,它们已鲜有天敌。

强健至此,却不能保证性命无忧。

近百年来,牦牛的分布范围已缩小了一半以上。就在五六十年前,青海东部的年宝玉则区域还能看到野牦牛的雄伟身影。曾经猖獗的打猎使得野牦牛退缩到无人区及其边缘地带。目前,野牦牛的种群数量估计约为2万头,主要分布在从羌塘到可可西里的青藏高原中北部地带。

即便这样,也不一定安全。

在季节性草原生态系统中,冬季或旱季往往是大型食草动物的瓶颈期。未来几十年中,气候变化将可能缩小野牦牛的冬季适宜栖息地,造成大幅度的种群波动。另外,超过1300万头家牦牛生活在青藏高原,它们与野牦牛有着极其近似的食性,并且获得更好的人类照顾。这些家畜,无疑会提升资源竞争强度,降低传统栖息地对野牦牛的承载力,并因杂交而产生基因污染问题。

并且,即便在藏北的广袤原野,草场围栏之类的人类设施也在逐渐增加。阻断野生动物的扩散通路、限制它们对关键生态资源的获取度,可能会加剧局部灭绝风险。

写完以上文字时,我刚结束一次在藏北羌塘区域的考察。两周里,我和同伴们再次一起度过一段熟悉而难忘的时光:尘土、风雪、陷车,疲惫但很充实。我们在不重复的1350公里的线路上,共记录到307头野牦牛。有些遗憾的是:即便深入无人区腹地,这次我们仍没有看到大群的雌性野牦牛。但愿只是错过。

雄美而生动的高原图景,不能缺少野牦牛。愿这强健而脆弱的巨兽,能在高原的山湖间自由徜徉下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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