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科赫菌

2018-02-11 18:56拉法埃尔·德·阿吉拉·博尔赫斯张晓璇译
长江文艺 2018年2期
关键词:啤酒花科赫秃子

拉法埃尔·德·阿吉拉·博尔赫斯++张晓璇+译

两个男人走到最远处的那张桌子。他们点了两瓶啤酒。“要淡啤酒,”那个秃子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啤酒了!”另一个男人看着他,没有吱声。两个年轻的姑娘在他们面前坐下,她俩化着很浓的眼妆,脸上带着蜡像般的微笑。另一个男人看着她俩,说:“我们不是来找小姐的。”两个姑娘便走开了,离开前,她们中瘦一点的那個冲男人们吐了吐舌头。另一个男人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酒。“你不应该这样直接喝,你不知道这些瓶子干不干净,听说会传染结核病。”那两个姑娘在各个桌子间游走。“结核病是由一种杆菌引起的。”秃子说道。

姑娘们选中了一张桌子,这会儿正在跟几个家伙说着话。那些人点了啤酒,她俩似乎都很高兴。“就是科赫杆菌,”秃子补充道。酒吧里被照得亮堂堂的,姑娘们却毫无顾忌地亲吻着那些家伙。麦色皮肤的女孩儿还脱了鞋把脚伸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胯下。她的脚趾很粗,对于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儿来说未免太粗了点。她把脚趾甲涂成了紫色,很深的紫色。“你知道为什么叫科赫杆菌吗?”另一个男人看着他,摇了摇头。“啊,因为是一个德国人发现的,他姓科赫,罗伯特·科赫,对,我觉得他就是叫这名字,罗伯特。”另一个男人望向姑娘们的那张桌子,瘦一点的女孩儿察觉了,又朝他吐了吐舌头。

“所以我把酒倒在杯子里喝,”秃子解释说,“没人知道装瓶厂里是什么样!”服务生给他们又上了些啤酒,秃子把酒斟入杯中,他倒得很快,泡沫都溢了出来。“我笨手笨脚的,”他承认。随后他讲了些有关罗伯特·科赫的事。科赫被视为细菌学之父:他还发现了一种引发炭疽病的杆菌。另一个男人仍旧对杯子这事不以为意,他直接对着瓶口,大口大口地喝着。“你不应该这样做,我一个朋友告诉我装瓶厂里常有虫子爬到瓶子里去。”另一个男人看着他。“没错,虫子,蟑螂。”

姑娘们在另一张桌子那儿纵声大笑。那些家伙吻着她们,还唱着博莱罗舞曲。他们唱着《龙达之夜》和《多爱我一些》:“你的吻和爱抚,使我忘却所有痛苦。”是这两首。有些片段他们忘记了歌词:“月光破碎在我寂寞的暗夜。”他们还走调了。“你也不应该抽烟,”秃子说。服务生一边反复擦着吧台,一边看着唱博莱罗舞曲的那桌。那姑娘现在用两只脚摩挲着男子的下体。她的脚趾着实很粗壮。趾甲也涂得太紫了。另一个姑娘讲个不停,不时理一下她披散着的黄色卷发。

像《白日美人》里的凯瑟琳·德纳芙,秃子心想。“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她们留下来?她们那么年轻,我们很久没亲到这样的女人了。”另一个男人站起身来。“你去哪儿?”他没回答,去了洗手间,一股重量把他的肩压低了,显得他更矮了。服务生{1}还在擦拭吧台,秃子琢磨着罗伯特·科赫是否曾尝过这样的啤酒。他肯定喝过上千种比这更好的。他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他是德国人,德国人可都是成百升地喝啤酒。

他看着酒瓶,淡啤酒。标签上写得很清楚。德国人喝黑啤酒,在巴伐利亚,在柏林,在慕尼黑。黑啤酒他自己从未尝过,他也未曾到过柏林或巴伐利亚。他没去过任何地方。哪天他要点黑啤酒而不是淡啤酒,像罗伯特·科赫在柏林那样,要黑啤酒,管它多少钱,在威廉大街{2}点一大杯黑啤酒。然后回家。会有个德国女孩儿在等他,在一个特别漂亮的房子里,那儿有着温暖的房间{3},女孩儿也许叫格莱德,胯很宽、有腋臭。在那栋两层小楼里,会有暖气,还有赤陶色的地毯以及双坡屋顶。墙上挂着蒙克和夏卡尔画作的复制品。

另一个男人去完洗手间回来了,瘦女孩儿从她桌子那头再次冲他吐了下舌头。那双脚仍不停揉压着那人的两腿间,男人们面带微笑,偶尔闭上双眼。他们唱着《黑色的泪珠》:“因你的离去,我痛苦不已、流泪伤心,而你却不知我的悲泣。”他们鼻音很重,声音里透着轻蔑。“你别睬他们,”秃子劝道,“你知道科赫还发现了霍乱弧菌吗?他可真是拼了命地要让各种杆菌的生存变得艰难啊,他绝对没在装瓶厂工作过。确实没有,他在柏林的一间医院工作,在那之前是在汉堡的一家医院。而且,你知道吗?他喝啤酒哦。”“黑啤酒。”另一个男人意会服务生再拿了一些啤酒来。“绍尔布鲁赫,第一个施行胸外科手术的人,也在柏林工作过,在夏绿特医院,世界上最好的医院之一。”另一个男人看着他,一语不发。

“行了,今天喝得够多了,这几瓶喝完就结束了。我们不应该喝太多啤酒,啤酒里含有啤酒花,这你之前知道不?不。啤酒花就不是科赫发现的了。这我告诉你,叫作啤-酒-花。”另一张桌子那儿,那个姑娘已停下胯下之事,任由别人抱着,然后她也伸出了舌头。“她们都还太小了,”秃子说,“有一天她们会明白的。我们喝啤酒,知道啤酒中含有啤酒花,我们还聊科赫,她们呢?她们知道什么?啊,她们大笑、吐舌头、跟那些倒霉鬼亲嘴,终有一天她们将不再年轻,没人愿意吻她们,假如有人向她们问起科赫,她们说不定会以为是洗发水或者鞋子的牌子,你知道科赫得过诺贝尔奖吗?是1905年的时候。不过我刚才是在说啤酒花的事,啤酒花是个好东西,它是某些植物的果实,在植物学上它们被定名为荨麻科。是这样的叫法,你怎么了?植物学家是科学家,科学家追求这些奇怪的名称可是至死不渝,重要的是幸亏有了啤酒花,我们才有啤酒喝,啤酒花的形状像松果,稍小一些,外表很奇特,由瘦果和苞片组成。啊,你怎么了?就是叫这个名字,瘦果和苞片,科学家,对,名字是很怪,像一个松果,但是很小,像这样”。男人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果实外布满黄色粉末,一种味苦的能使人镇静的粉末”。

另一张桌子上的女孩儿们也在高声歌唱:“因你已深入我心,慰藉再无处可寻。”太吵了,服务生{4}一直皱眉张望。他们唱得都不在调上,处处破音。凯瑟琳·德纳芙嚎得最厉害:“慰藉再无处可寻。”她唱唱笑笑。“他们应该来点啤酒花,平静一下,”秃子说。然后他想,不太可能有人会深入那些人的灵魂吧。另一个男人擦了擦汗,手帕上有些黄色的污渍,随后又对着瓶口喝起酒来。“好热,”秃子实话实说。他接着说道:“给你杯子总有个原因,我说啊,你别太粗俗了……,啤酒花……是葎草属、桑科,欧洲的啤酒花人们叫它蛇麻,美洲的……也一样,叫蛇麻。”另一个男人打了个嗝。

邻桌的人都站起身,姑娘们一人搂着个男人,抱着他们一直放声大笑。“他们要走了,”秃子说,“他们将度过一个像埃及艳后和马克·安东尼那样的夜晚,她们要是来点啤酒花可能会安静许多。但是啤酒花对她们无益,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瘦姑娘又吐了下舌头,但另一个男人并未发觉。“就这样,别管她们,由她们飞来飞去吧,科赫也不会把她们当一回事的,但是科赫有他的德国女孩,格莱德,在家里等着他,她粉嫩嫩的、有很宽的胯,是一个绝不会得结核病的小姑娘{5}。”服务生这会儿在清理姑娘们待过的桌子。秃子戚戚念道:“尘灰悬在空中/标志着一个故事在这里告终{6}。”另一个男人看着他,脸色阴沉。

“这是一首诗,艾略特的,一个英国诗人,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没错,先生,可以说他是英国人,‘尘灰悬在空中/标志着一个故事在这里告终,这句是艾略特写的,我是……字面翻译,不过挺准确的,我们完蛋了,对我们来说,不会再有悬在空中的尘灰,对我们来说,故事在很久之前就已告终,连尘灰都不剩,完了{7},一点灰都没有{8}。空房子,是的,家里既没有啤酒花,也没有叫格莱德的女孩儿。”然后他喝着杯中的酒说:“那个词{9}翻成完了,好了,连一滴也不剩,还有,那词不是英语,是德语,今天喝得够多了,不能再喝了,明天,要是你想……,我们再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秃子付了钱。之后走向洗手间。

到处都污秽不堪,墙上用铅笔写着:“狗娘养的劳尔”。往旁边一点是:“下流胚蒂诺”。其实整面墙都被写满了,秃子读了好一会儿:“楼下是杂种”,被划掉了。再往那边,是一个用红笔画的、巨大的生殖器,长着翅膀。一个仍在滴液的生殖器,还写着鸡巴{10},前四个字母写得很小,最后一个字母A写得很大。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粗芯自动铅笔,他写下了:“罗伯特·科赫发现了杆菌。”他十分欣赏自己完美的圆体字,相当好的帕尔默字体。他本打算再写一些和啤酒花有关的,但是进来了两个小年轻。他俩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一个背着大书包,另一个貌似在等什么。啤酒花,他心想,让他们冷静一点儿。

出来以后他没见着他的同伴。便问服务生,服务生耸了耸肩。姑娘们在街角欢笑,那些家伙在同计程车司机争论着什么。她们看见了秃子,冲他吐了吐舌头。凯瑟琳·德纳芙和另一个女孩儿。她们俩。两个人都吐着舌头。“尽管有风,天还是那么热,”秃子自言自语地说。哪里也找不到另一个男人。酒吧里服务生把吧台擦得发亮,几个老人手拉着手坐在姑娘们先前在的地方。

从点唱机里传出一首歌:“多爱我一些吧,我甜蜜的愛人,永远的情人。”“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秃子自言自语地说。冈萨洛·罗伊格在1911年谱了那支曲子,一支克里奥尔-博莱罗舞曲,歌词不是他写的,为曲子填词的是高卢瑞和罗德里格斯。秃子这样想着。姑娘们尖声叫着,把头伸出计程车窗外,头发随风飞舞。她俩都很美,仿佛蜡像般微笑着。她们中瘦一些的那个,伸着舌头。

注释:

{1}原文为英语,barman

{2}原文为德语,Wilhemstrasse,柏林市中心一条著名街道。

{3}原文为德语,zimmer

{4}见注1

{5}原文为德语,

{6}原文为英语,是艾略特《小吉丁》中诗句,译文摘自汤永宽译本。

{7}原文为德语,kaputt

{8}原文为英语,nothing of dust

{9}即上文提到的kaputt

{10}原文为pinga

责任编辑 丁东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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