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外庐中国思想史研究论著及其特点

2018-03-07 15:13
无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通史思想史学说

周 鑫

(1.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历史与民族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2.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和贵州省社会科学院联合博士后流动站,北京 100871)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对于中国思想史领域的研究一直没有中断过,不论是章太炎,还是梁启超、梁漱溟等人,都对中国思想史有过较为深入的探究,若干思想家在思想范畴的探索上都提出了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有些观点和结论对现在的史学研究仍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其所取得的研究成果应予以肯定。“但由于他们缺乏科学的历史观作指导,不善于从社会经济结构的运行中,探求思想赖以产生和发展的深刻根源,更不懂得用历史主义与阶级分析的方法去揭示思想演变的客观规律,因而没有揭示出中国思想史的本质。”[1]“五四”以后,中国新旧文化思想激烈冲突中涌现出马克思主义生力军。李大钊、陈独秀等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在传播唯物史观的同时,对孔子的学说以及孔子所代表的封建伦理道德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开启了科学的中国思想史研究之先河。随后郭沫若、吕振羽等马克思主义史学家首先在社会史领域,然后在思想史领域开始了开拓性工作,不仅解开了许多中国古代史之谜,而且对中国古代意识形态进行了探索和梳理。而在中国思想史研究上“能力最强,成就甚大”[2]的则是侯外庐。侯外庐自言:“在研究社会史取得一些成绩的基础上,进一步致力通过社会存在研究社会思想意识,建立一个社会史与思想史相吻合的研究体系,由此,我又踏进了中国思想史的天地。”[3]他一生学术事业的丰碑主要是在中国思想史领域,他对中国古老文化的精神历程做了完整而深入的论述,并初步建立起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思想史体系,标志着马克思主义中国思想史学科的形成。

侯外庐独立撰著和领衔编著的中国思想史论著主要有《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中国思想通史》等。侯外庐于1942年年底写完《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后,打算着手研究中国封建社会史和中古各朝思想史。新的工作刚要开始,周恩来希望他根据时代的需要,研究一些中国近代史的问题。“我理解,研究近代历史与确定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所面临的革命任务,这两者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因而,接受周恩来同志的指示以后,我立刻调整了自己的工作计划,决定马上着手近代问题,准备在完成近代社会与近代思想史研究之后,再回过头来从事中古诸朝的社会与思想的研究,遂先写《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4]119侯外庐的《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和《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中的许多观点和创见令人称道,一定程度上也为《中国思想通史》的编著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 《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的写作背景和几个新论点

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着形势的发展,国民党当局开始热衷于思想史上沉渣的利用。针对这种情况,侯外庐决心对中国思想史这一领域进行科学的系统的研究,以批驳形形色色的错误观点。他在完成《中国古典社会史论》后,就把研究工作的重点转移到对先秦诸子学说的研究。此时适逢郭沫若在写作历史剧《屈原》,他与郭沫若原本在先秦社会史研究方面接近,但当论到屈原思想时,他们的观点却发生分歧,于是两人在1942年年初展开了一场论争。这不仅使侯外庐加深了对屈原的研究,而且也使他加快了全面研究先秦思想的步伐,终于在1944年出版了一部研究先秦思想史的专著《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在当时,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研究中国思想史的学者为数尚少,占统治地位的还是一些用资产阶级观点撰写的著作。在这种情况下,侯外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系统探讨先秦思想学说史,显得十分必要。此书的新颖之处体现在以下几点:

首先,《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在分析思想史的变迁和思想家的思想理论过程中,具体而详尽地揭示了思想观念产生和变化的社会根源。不仅从生产方式的变化上,而且从社会制度的变革等多个方面,深入地分析了社会存在的变化给人们思想观念带来的影响。以前的哲学史著作,如胡适、梁启超等人的论著都曾想揭示思想观念变化中的社会现实影响,但由于资产阶级的局限使他们不能从社会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上进行分析研究,在论及具体的思想流派和思想变迁时,往往忽视社会存在的影响。该书对思想史根源的分析,有许多地方在深度上都大大超过了前人。例如,在谈到西周初期的思想史时,他认为,由于西周封邦立周时就沿袭土地的氏族贵族所有制,对氏族旧制有所保留,走的是维新路线,从而使“学在官府”衍成了意识形态的王侯士大夫所有,使当时的学术教化只囿于氏族贵族的官学,其结果在思想上突出表现为官方意识,也就是一切理论教化及学术思想的创造行为均成为“国有的”。显然,这是缕析学术思想与政治关系的典型例证。难能可贵的是,侯外庐从社会物质生产、政治经济制度等方面来分析思想观念的发生和发展,并且这些分析甚至能具体到各家学说互相争辩及其产生的社会、阶级根源,这在当时史学界来说是极为难得的,毫无疑问,这样的著作对宣传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具有重要意义。

其次,在探索先秦学术思想演变概况的具体问题上,该书也发表了许多新见解。比如诸子和西周官学出于王官的问题,老子和孟子时代的问题,诸子思想互促互进、相互影响并协同发展的历史线索问题,等等,都有诸多发现。关于《老子》一书成书年代问题,一直备受争议。胡适、郭沫若等人都认为它成书于孔墨之前。而侯外庐认为《老子》晚出于孔墨。早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古代社会与老子》一书中,他就曾以老子的经济思想为中心,研究过《老子》,撰写《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时,他又另寻佐证试图更有力证明《老子》晚于孔墨而开战国诸子之先声。其论证新颖之处,表现在以下几方面:首先,他指出:“在孔墨的代表作中,讲‘地’的观念,是普遍以社稷代替,社稷二字,虽理论化,然不但不和天对立,而且反是还原于天的人格神。然而《老子》一书,天地对立的理想则成了家常。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相合以降甘露’。这种形而上学的天地观,与其说是发明,毋庸说是战国诸子的共同点。”[5]其次,他认为《老子》攻击“仁”“义”等观念的虚伪,认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认为“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则明显是继承了关于“仁”的争论而反对孔墨的。他的这些新论断,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以上说明,该书在探索先秦诸子学说的演变线索问题上形成了一家之言的系统观点。

再次,在对思想家、思想根源以及思想流派的具体分析方面,《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也另辟蹊径,提出许多新的观点和见解。比如在对墨子的思想内核的挖掘上,侯外庐用力颇深,观点独到,他认为墨子的“人类观乃化别为兼,所谓‘兼以易别’,兼之义即平等,别之义即等差。他主张把不当作人看待的奴隶变成和氏族贵族的人一样,即国有化”,这种思想“乃古典社会的形式民主”,尽管这一形式的人类平等观,本质上是另一种不平等观,……然而在氏族贵族的旧制度束缚的当时,敢于非别,这却是历史的卓见,可以说是人类光辉的认识。从中可看出侯外庐对古代思想家的独特解读,这种深入现象内部的本质分析读起来的确引人入胜。该书对孔子、老子、庄子等其他思想家的评价、分析也屡有创见。

2 《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的写作背景和早期启蒙思想研究

“五四”前后,学术理论持续发酵,钱穆、胡适与梁启超等人以其独到的见解,数量可观的论著,在学术界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相比之下,这段时间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对思想史及学术理论的深入研究还比较薄弱。由于现实斗争需要,开辟清代学术史的研究领域、构筑马克思主义的研究阵地、拓宽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道路的决心,是促使侯外庐转入清代学术史研究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对中西方同时代思想研究比较之后,他认为,“中国先秦诸子思想之花果,固然可以比美于希腊文化,而清代思想之光辉,亦并不逊色于西欧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以来的成果。”[6]63在侯外庐看来,中国反正统的异端思想和哲学唯物主义由来已久,这些优良传统集中体现在先秦时期与明清之际,应该在更深层面上解析与继承这两个重大时期“惊心动魄的文化遗产”。

侯外庐较多地发掘宣传近300年的民主思想,尤其是近现代这一断限。早在抗日战争初期的国共合作时,侯外庐就以研究孙中山思想为契机,通过论述“三民主义”的民主制度,以反对国民党蒋介石一党独裁。后在1946年春夏间,在国共两党矛盾日益激烈时,他又以研究孙中山政治思想为契机,再次宣传民主政治。侯外庐在离渝之前,集中力量研究了《五五宪草》、各国宪法、孙中山先生有关宪政的论述以及其他的宪政理论,并撰写了一批文章,配合当时的形势。这一时期的文章主要有:《根据中山先生遗教研究中国宪政的途径》《中山先生宪法思想之理论与现实》《省宪是中山先生命定的遗教》等。这些研究与《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关于民主思想的发掘和宣扬是一脉相承的。这说明,侯外庐在《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中对民主思想的重视不是偶然的,是他注重史学研究现实作用的体现。

2.1 《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的成书过程及其评价

1943年年初,侯外庐开始撰写《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1944年11月,重庆三友书店出版了《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上卷,1945年6月,又出版了《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下卷。

对于侯外庐《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的评价有很多,这里试举几例。1945年1月3日,《新华日报》第1版登载对侯外庐著的《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上卷的评论:“著者治思想史有年,诚如过去有人对他的著作评论说,侯先生著思想史,致力很深而后写出的,因此才能从前人著作中的隐晦的术语和对古籍的诠释中,把真面目揭发出来,著者是用了很大功力的,能作很恰当的分析,因此就使思想史豁然显露,‘凡注意中国思想史的人是一定都要赏识他的书的’。”[7]

1945年3月,杜国庠作《接受遗产与知人论世——介绍近刊侯外庐著的〈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上卷》发表于《青年知识》。该文章认为:“第一,著者在本书中,是运用着正确的历史方法的。他处处注意于从社会的存在去看社会的意识,注意于‘社会史的时代认识’等。”“第二,由于把握正确的方法,导出了他时代学术的支配的主潮的认识——即是认识明清之际诸老学说的创造价值,而乾嘉时代的学术则系‘退休状态’,是余波,不是主潮”。“第三,由于把握了正确的方法,故能够透过事物的现象而把握到它的本质。”[8]

同年6月,《图书季刊》介绍侯外庐的《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下卷,认为:“是论述近三百年中国思想学说,以人而不以学派或思想学说之各方面为单位。……侯君所最推许者,为王夫之颜元戴震三家。”[9]同年10月31日,《新华日报》第1版登载“打破抗战以来记录之巨著出版”,介绍侯外庐所著《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下卷:“侯先生著作等身,而以本书为其最精到的代表作。全书内容,17世纪至20世纪中国哲学、历史学、经济政治思想之源流发展,学派演化,思潮变迁,学术交替;其写作方法,则材料与训释兼重,考核与断证并顾。”

2.2 侯外庐的早期启蒙思想研究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一大批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在深入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基础上,以各种方式助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运动。侯外庐以独特的视角对早期启蒙思潮的阐述与剖析,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理论思想。侯外庐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研究早期启蒙思想,对明清之际以来的诸多思想家和思想史著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出版了《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其内容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编主要探究17世纪的启蒙思潮和有代表性的思想家,以独特的视角,论述了黄宗羲等人的学术思想,认为他们是近代思想的启蒙人;第二编的主要内容是18世纪的汉学运动,为学问而学问,论述了戴震、惠栋、章学诚等人的学术思想。侯外庐总结汉学的特点是:“在古籍的狭小天地中只有科学态度的冷静,而没有科学态度的热力,这热力是要超出于古籍而进入物质世界与光明社会的。”[10]他指出汉学是脱离社会现实的学术研究,并结合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状况,对形成汉学运动的内外部原因进行探索与总结;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叶的文艺再次复兴为第三编,他论述了康有为、龚自珍、谭嗣同等人的学术思想,内容丰盈而宏大,受西洋学术的影响较深。康有为等人的活动时代,是西方资本主义世界进入帝国主义的时代,是中国亿万人民正在风起云涌地走上觉醒道路的时代,是列宁所说的“落后的欧洲与先进的亚洲”正在开幕的时代,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第三时期——即向东方传播将要来临的时代[11]。以下以王夫之、黄宗羲和傅山为例,简要论析。

通过初审的课题将送交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各研究所或研究中心的国家顾问委员会(the National Advisory Boards or Councils)进行二审。该委员会由科学家和关注健康问题的各界代表组成,成员一般有12~18人,名单公开,该委员会对通过初审的申请书就其整体水平、是否符合各研究所科技优先领域和经费预算及初审意见等进行全面审核。

2.2.1侯外庐对王夫之思想的探究,不是从《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才开始的 在此之前,侯外庐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结合当时的史学思潮,深入研究王夫之的学术思想,撰著《船山学案》,是他研究王夫之的阶段性成果。在《船山学案》的自序中,曾谈到他对王夫之哲学思想的发掘在当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他说:“梁任公与钱穆皆治中国近代三百年学术史,在船山的片段学术中颇有论述,而亦缺少对于他的哲学体系的发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中国学术界的空白了。”[12]他对王夫之思想的研究确实较为全面,尤其偏重阐发王夫之的哲学思想,能令当时人读后陡增一哲学家王夫之的概念。萧萐父说:“侯老之所以能卓有成效地运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剖析船山哲学,是与他深入钻研马列主义、特别是《资本论》这部科学巨著紧密相关的。”[13]侯外庐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对船山哲学进行了审慎的发掘与探索,做出了船山“是中国历史上具有近代新世界观萌芽的杰出唯物主义哲学家”这一明确评断,使得《船山学案》在船山哲学研究的许多方面度越前人,别开生面[14]。此外,他还认为王夫之的政治思想中含有近代的“法权”思想,但不同于西方“法权”的特点的是,王夫文更加强调道德伦理因素在“法权”中的重要作用。

2.2.2侯外庐以17世纪中国历史大变局为时代背景剖析黄宗羲思想学说中的“民主主义” 在当时诸多的政治思想史学论著中,黄宗羲的代表作《明夷待访录》为学人所推崇,梁启超说:“我们当学生时代,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实为刺激青年最有力之兴奋剂。我自己的政治活动,可以说是受这部书的影响最早而最深!”[15]侯外庐认为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类似《人权宣言》,尤以《原君》《原臣》《原法》诸篇显著说出民主主义。……无疑为一代表时代精神的作品。”[16]无论如何,在对封建专制的批判和对民主观念的倡导等方面,黄宗羲的“经”与“世”都有其独特内涵。此外,侯外庐还认为黄宗羲在人民权利关系上主张着“天下大公”制度。

2.2.3侯外庐还对傅山等人的思想及哲学进行梳释 侯外庐言:“傅山是一个富于现实批判精神的思想家,尤其是封建道学不可调和的敌人。他对道学的批判,总的说来,是以启蒙学者的理性主义反对封建蒙昧主义。他指出道学在理论上是一种虚构,而且它严重桎梏着人们的性灵。”[17]总之,侯外庐认为,新旧更替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对于中国传统学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思想史的重要任务之一,这也是侯外庐撰著《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的主旨所在。

该书还突出表彰了近300多年思想学说史中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传统。如晚明傅山、李颙、朱之瑜和晚清的章太炎等人的民族气节,龚自珍、魏源、谭嗣同等人的爱国主义思想,都重彩浓抹,极力颂扬。 “傅山的爱国节操可以和顾炎武、黄宗羲等比美。他和炎武也甚相契合。炎武说:‘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他们二人有唱和诗,显示出他们的爱国思想。”[18]吕良海在《魏源向西方学习问题的探讨——兼与侯外庐同志商榷》一文中说:“鸦片战争以后,魏源提出必须向西方学习。他把是否了解关于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知识,并学习西方国家在科学技术方面的某些长处,提到能否战胜外国侵略者的高度来认识。”[19]侯外庐研究历史,通过热情地宣扬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思想,对激励抗日民众的爱国情感具有现实意义。

3 《中国思想通史》前3卷的编研缘起、始末及重要意义

抗战胜利后,生活书店准备发行一套《新中国大学丛书》。生活书店在“新中国大学丛书编辑缘起”中言:抗战的胜利结束,民主和平建国的开始,为中国开辟了一个空前伟大的时代,配合着这样一个时代,自然需要一种新的进步学术——适应民主和平建国的要求和指导这一时代顺着历史轨迹向前迈进的新学术。从它的本质上讲,这种新时代的学术,首先应当为实现中国之独立、自由、幸福而服务。同时新中国的学术,不只是为中华民族的自由服务,它是民族性的,同时又是世界性的。中国学术界负有与政治经济的建设任务相配合的学术建设的使命[6]1。

不久,《新中国大学丛书》编辑部向侯外庐约稿。侯外庐在回忆录中坦言:“当时,我们受到一个推动的力量,商务印书馆出版过一套《大学丛书》,其中有钱穆主编的《先秦诸子系年》等。我们不同意旧的思想史研究方法和观点,我们确信,新的时代已经临近了,我们有责任向新一代青年提供用新观点写成的新的思想史。《中国思想通史》最初的构想和计划,就是这样形成的。”[20]正因此书在当时的背景下所肩负的历史使命,所以尽可能体现其系统、创新、翔实的特征。又言:“一九四六年下半年,内战爆发,我到了上海。周恩来同志嘱咐陈家康同志告诉我,要我主持撰著一部系统论述从先秦到现代的中国思想通史。”[21]侯外庐在完成了研究“中国思想通史”的上述奠基工作之后,自1946年开始组织杜国庠、赵纪彬、邱汉生等著名学者实施他愿望已久的撰写《中国思想通史》这一宏大工程。截止新中国诞生,他完成了《中国思想通史》的1~3卷,即先秦、秦汉和魏晋南北朝部分,总计120多万字。台湾学者陈鼓应回忆侯外庐的《中国思想通史》对他本人及台湾其他学者的影响时说:“我回大陆不久,和三十几位学者合编《明清实学思潮史》,就是因为受了侯先生这部书的影响。”[22]可以说,《中国思想通史》是集哲学、逻辑、社会思想于一体的大成之作,基本反映了20世纪上半叶运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思想史的基本状况和理论深度。

3.1 《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

《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是在《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基础上进行修改、充实而成的,结构较《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更为完整,论证也更为深入严密,篇幅也由原书的不足25万字增至48万字,行文上也对原书因过分吝墨而骨多于肉的嶙峋瘦态作了一定程度的改进。

1946年夏秋之交,《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的详细章节安排和分工的计划得以确定。侯外庐言:“《思想通史》研究集体的形成,应该说,杜老有殊大功劳。因为,对全书有重要贡献的学者,有好几位都是杜老推荐的。至今在我的记忆中,一九四七年杜老请来邱汉生,为第一卷校样,不久就开始和我们合作第二、三卷的情景,杜老向我介绍当时未曾谋面的白寿彝的史学史研究成就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4]189“当时,杜老在工商专科学校任教,赵纪彬是东吴大学教授,我除了中国文化学术工作者协会的工作外,也在工商专科学校兼一点课。我们三人都住在北四川路、狄思威路一带,相距不远,商讨问题、交换意见,都很方便。由于先秦的材料大家都最熟,我们每个人都抓得很紧,又有我的《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作底本,所以进度很快,不到半年,《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便写成了。”[4]272

翌年6月,侯外庐作《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之“中国学术研究所序”:“这部中国思想通史的写著,志在辨章学术,考竟源流。通之取义,仅谓贯通今古,揭发思想演化的因果,与断代研究或系列编述有所区别而已,非谓细大不捐,包括无遗。……依据于联系观点为认识基始的规律,将它当作系列编著如政治思想史或哲学史的绪论去看待,可以相得益彰的。”[23]

3.2 《中国思想通史》第二、三卷

1947年春夏之交,侯外庐请杜国庠、赵纪彬、邱汉生到狄思威路寓所,一起讨论《中国思想通史》第二、三卷的编写计划。侯外庐回忆:“事先由我草拟了一个提纲,提出两汉、魏晋南北朝列入目录的思想家名单,请大家讨论。”[4]280此外,这次讨论还详细安排了二、三卷的内容和章节,以及各人的写作分工。

同年7月1日,侯外庐所作《司马谈著诸子要旨的用意》发表于《大学》月刊。该文修改后收入《中国思想通史》第二卷第四章“司马迁的思想及其史学”第三节“司马迁诸子要旨的历史价值”。文章首先论述汉初道法“相为表里”的学风,认为司马谈论六家要旨可从主客观两方面分析:“在客观的价值方面而言,这‘整齐百家’的要旨多从结果上去分析,虽不能概括全旨,但说出了部分的诸子真面目。”“在主观的价值方面而言,要旨除了把道家抬高地位,兼容百家而外,另有一种针对武帝思想统一的非难精神,这是前人所没有理会,而又异常之有价值的。”[4]司马迁企图要对三千年的历史图景作出前人所不能作的总结,特别是企图要把汉兴以来的当代社会图景,冒大不韪而创出当代学者所不敢做的“实录”[25]。侯外庐认为:“司马迁的著作充满了人民性和思想性,他不但总结了前代学人的成果,所谓‘六经以后,惟有此作’,而且长期教育了中国人民。”[26]

关于第二、三卷的特点,侯外庐自述:(1)“论述了封建经济、封建政治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从汉法度的森严中探讨正宗思想的经济政治基础,论述《白虎通德论》统一今文学异议的学术意义与政治意义。从魏晋名门的合同离异分析魏晋思想的合同离异,探索清谈玄学的政治根源。从汉末经师的融通今古,不拘师法,魏晋名士的风流放诞,发言玄远,探索了其所由产生的经济政治原因。这些,是依据客观历史情况,力求做出历史唯物主义论断的若干尝试”。(2)“以法典作为判断社会性质的标志。在第二卷、第三卷中,最主要的是以汉初萧何定律、韩信申军法、张苍制章程、叔孙通定朝仪作为封建社会形成的标志。”[4]286-287(3)在中国封建思想文化发展脉络的清理上,侯外庐等人脱出了一般哲学史以正统儒学代表人物为主线的窠臼,不以学派类别和意识形态等因素作为评判史家学术造诣及其研究论著的重要标准,端正客观对待历史的态度,着力发掘了一批历来不受人重视的反正统的“异端”思想家,如王充、仲长统、范缜等。尤其是从思想学说与一定社会政治、经济的深厚关系上清理出两大思想体系斗争的发展脉络,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正确看待其发展过程中的争鸣与融合,肯定异端思想存在的必要性,表彰了中国古代思想中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的优良传统。

3.3 《中国思想通史》的理论意义

五卷六册的思想史巨著《中国思想通史》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史上有里程碑的意义,它依照中国社会史的不同发展阶段,第一次比较系统地、全面地分析和论述了中国各个历史时期的哲学思想、逻辑思想和社会思想的发生、变化和发展的客观规律性,对社会发展各阶段的学术思潮做出了精准的概括,包括从先秦子学、两汉经学一直到近代启蒙学说等,比较其不同的演化路径及其与社会发展的密切联系,并揭示了各学派间的对立和融合。这是中国思想史研究在近半个世纪内所取得的重大成果,无论就所用思想材料、著作的结构和体例、所用的方法和内容的深度,以及著作的规模等方面,都是其他同类著作所无法比拟的。蔡尚思读后在《侯外庐1946年2月函》中言:

尊著拜读,兄垦殖之勤,立论之邃,叹为观之。见兄著提及李贽、吕留良著书,惜涉不广,未见为憾。兄如能借读此项材料或指示何处可阅,则不啻指路。弟现执笔思想史,深望兄于拙作有所批正,以备修改之南针,想蒙不弃,赐示![27]

中国思想通史研究不仅坚持在分析社会政治经济关系的基础上阐述整个思想意识形态发展变化的唯物史观基本原则,而且对历史上思想意识形态在社会历史发展的具体促进作用或阻滞作用方面,也叙述分析得很详细。与其他哲学史、思想史著作相比,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拥有完整系统的关于中国奴隶制社会史和封建社会史的理论分析和具体叙述,这种系统的理论分析和具体叙述,一方面为思想史的社会背景分析提供了理论和事实基础,另一方面又能对各个时代思想观念的社会历史作用及其在社会史的具体发展上做出切实的说明。侯外庐在其著作中,详细分析了思想史上相互对立的各思想流派的具体思想,联系具体的社会历史的发展,从理论和历史实际等方面,切实地分析叙述思想意识形态的社会作用。因此,全书确实体现了侯外庐所说的“着重基础、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说明”的特点[28]。《中国思想通史》在叙述中国古代思想史的时候,已为我们提供了整个中国悠久历史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发展的大背景。这是该书与其他哲学史著作相比,表现出的优越之处。张岂之、刘宝才说:“侯先生等的《中国思想通史》,从殷周写到近代,系统研究了上下三千多年中国思想史。这部用二十多年时间完成的《中国思想通史》,是第一部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思想通史,也是有史以来第一部中国思想通史。”[29]

将思想史与社会史相结合的方法,是侯外庐一生始终坚持并不断发展的一个重要方法。由他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其中最富有特色的思想史研究的社会背景分析方法,在思想史研究尤其在对代表性人物思想内涵的剖析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如果仔细分析也不难发现,这一方法是从《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中发展而来的。侯外庐的史学造诣,集中体现在社会史与思想史两个领域,其中,尤以思想史为最。从《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到《中国思想通史》,可以窥见侯外庐在研究体例、学术志趣和研究方法等方面的沿袭和嬗变。

猜你喜欢
通史思想史学说
中国货币通史陈列
中国货币通史陈列
胰在脏象学说中的归属
爱眼有道系列之三十一 “色眼”与“五轮学说”
书介:《中西文化关系通史》
土家族三元学说与中医学三焦学说之异同
马克思无产阶级解放学说的当代释读
费孝通学术思想史识认
中国近代军事思想史的奠基之作
《军事哲学思想史》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