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之下 湍流涡旋

2018-05-14 09:19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18年1期
关键词:伊势神社饭团

纪伊半岛是日本精神信仰的核心属地,这里充满着传说与神灵、神圣的群山和岩石。我来这里旅行是想更深刻地理解日本,我在这个国家已经生活了15年,视其为故乡。不过,这次旅程的起点十分平常,是在东京市中心一条死胡同的饭团铺子里。

日式饭团(Onigiri)是圆形或者三角形的,传统上米饭里裹着干鱼、根茎类植物或者一枚盐渍梅子。大仓千惠子( Chieko Okura)说:“过去武士的妻子会包好饭团,亲手交给即将上战场的丈夫。”大仓是制作饭团的高手,她一边在手中揉捏饭团,一边闭上眼睛祈祷。“她们揉捏饭团的时候,也将自己的心意注入其中,希望丈夫能够平安归来。”

我在东京生活的时间越长,便认为自己越了解日本,事实却恰恰相反。我曾以为饭团是最平凡、简单的食物,文化上的意义不会超过火腿酸黄瓜三明治,但它是武士奔赴沙场之前食用的点心。还不止如此,大仓解释说:“饭团最重要的原料是水、盐和米,在神道教里是纯洁的象征。”神道教是日本本土的自然崇拜,“所以你也可以称它为神的食物”。

日本人生活的浅表水面之下涡旋着古老和神性的湍流,它又一次出其不意地向我显露出本来面目,而我回报以一连串前往纪伊地区的旅行:去探访最有权威的神道教庙宇伊势神宫,去佛教的修习中心高野山。熊野古道的朝圣传统已经绵延一千多年,我在这里徒步,还跟一位神秘人士共享圣餐。

奈良的百年大业

日本的一切都是相反的。欧洲人和美国人一路西行是为了开疆拓土,而在日本,人们向西部进发是为了文化、宗教、财富和权力追根溯源。在东京,所有人都是外乡人。而在日本西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跳过充斥着游客的京都府,直达奈良县。奈良位于纪伊半岛北部边缘,是一座更古老的都城。城市被公园占据,鹿群在其间游荡,鹿角已经剪掉,以防它们偷吃路人的午餐时会伤及无辜。大部分访客都是一日游,会在下午返回京都。傍晚时分,整座城市都像属于我一个人的。为了更好地扮演这个角色,我选择在奈良町宿‘纪寺之家( Maeniwa Machiya)过夜。这是一个铺着榻榻米地板的和式房屋,私人花园极为规整。

8世纪时,奈良的统治者吸纳了一种新的外来宗教——佛教,他们以一座壮丽的中国城市为蓝本建造了自己的都城,并且在城中心的首要寺庙东大寺中塑造了一座巨大的佛像。东大寺是一项工程奇跡,令人臣服,它华美、宏大,非常不“日本”,在一个低声细语的国度,它如同狮吼一般。

在奈良公园的另一侧,有3,000只长满青苔的石灯笼,经历几个世纪的风雨侵蚀,在一条蜿蜒的小路旁忠实守候。小路通向树林,这里游人稀少,光线昏暗。道路尽头是静谧的春日大社,由权倾一时的藤原家族所建。藤原家族世世代代为天皇奉献妻妾,由此维持自己的影响力。朱红色的建筑物在树林之间华丽现身,但是并非庄严、肃穆,而是像折扇掩面的艺妓那般魅惑。

就像爱、性、第二次世界大战等其他令人难堪的话题一样,宗教在日本也是可见而不可言说的。处处都有神社和寺庙,无论在山峦之中还是在洞穴里,无论在街角或者摩天大厦的屋顶上,但真正谈论它们的只有旅行团的导游。无论如何,神道教和佛教已经并存了几个世纪,几乎没有什么纷争。因为相信万物有灵,神道教关怀的是现世;而佛教,因为轮回的观念,照拂的是来生。要开展一番新的事业?求助神道教的保佑吧。担心自己的健康?请去隔壁的佛寺。

在奈良以东,我在一个古老的农舍留宿。农舍位于山顶,下面就是稻田。这栋建筑已经几百年了,松林哲司( Tetsuji Matsubayashi)对它进行了改造,使之免于毁弃。主屋里有一个开放式的灶台,主人一边做日式涮锅,一边跟我聊天,缕缕炊烟缠绕着钻入屋檐。“日本是世界的尽头。”松林说道,他把薄牛肉片丢进冒着泡的火锅里。“信仰、语言、贸易和资本主义——这里的一切都是从中国或者印度或者欧洲来的,我们全盘吸收,无论好坏。”他对我说。

军阀曾经大肆争夺这片富饶土地的统治权,但是乡村生活已经被铺天盖地、面目模糊的城市郊区所覆盖,完全消失了。修复这栋农舍是他想要维系跟自然联系的方式。他将之命名为笸百合庵( Sasayuri-ann),笸百合是一种本地的百合,几近灭绝。

松林的头发修剪得一丝不苟,身姿谨严,还保留了修验道和密教修行者的痕迹。修验者被称为“山伏”( Yamabushi),会历练身体和情感,将之推向极限以达到和自然的合一境界。他们的寺庙就是大自然的建筑物——山峦。 “无论我们来自何方,我们都共享一个世界。这是我们共同的大地。”他说道。之后,他跟我描述了一些山伏受虐狂一样的生活规则:每天要在山巅跑上跑下,不停吹奏巨大的海螺号等。“在韵律之间,在筋疲力竭之中,我们忘掉了自己,臣服于自然的力量。”我在缓缓燃烧的火炉旁边摆放好蒲团,不过在允许我入睡之前,松林拿起一样乐器引我来到屋外。星空照亮了我们面前的山谷,他直盯着我的脸说:“我为你的归途祈祷。”然后把海螺号放在嘴边,号角发出一声巨响,直达山谷的边缘又震荡回返,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熊野古道唯一的神

就像宫崎骏动画电影里的男孩被大山吸引那样,我向南旅行前往熊野古道。熊野古道是一系列朝圣之路组成的网络,它们以和歌山县本宫神社所在的小镇为中心,就像车轮上的辐条放射开来。有一些小径十分崎岖、危险,不过中边路( Nakahechi)或说中间小径,可以说老少咸宜。

一段陡峭的路穿过参差的古树和长满苔藓的河岸,接着小径便在村庄和河谷之间蜿蜒,乡村景致就像一张褪色的宝丽来快照那样令人心头一暖。每几户人家就设有一个小摊,村民会留些水果、茶水和点心,价钱是一个硬币,全凭取用者的自觉,投放在一个盒子里。在一个山头,一群活力四射的老奶奶经营着一家露天咖啡馆,用当地的温泉烹制咖啡。在修整得完美无瑕的田地旁边,立着一对对稻草人,它们衣着整洁,面庞用木头仔细雕琢,姿态就像正在进行对话。

在熊野,唯一全能的神是大自然。人们遵从她的意志生活,有时遵从她的意志死亡。沿途我们不时经过灾害现场,这来自2011年一场致命的台风,短短数日就造成两米的降雨。熊野河暴涨,冲毁了本宫镇,但是神社巨大的大门安然无恙。

在最后一天的清晨,本宫神社的大门从山间的缝隙中显露出来。我们花了一小时才走下山谷,因为正在举行庆典。神社的祭司撑着一顶亮红色的纸伞,引领游行队伍穿过小镇,走进稻田。十二位山伏尾随其后,可以通过白红相间的袍子轻易辨认出他们。仪式是关于重生的,最重要的参与者是小男孩们——下一代人的代表。父亲们把他们扛在肩上,他们不能触碰土地,因为其中包含了所有复杂的力量。

到目前为止,如果说我只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寺庙实在是太多了。过量的神社也会让人生腻,为了去看纪伊半岛的另一番风景,我向太平洋沿岸进发。既然是食物肩发了我这次旅行,那么现在是时候满足口腹之欲了。

伊势志摩的食

我在中之岛( Nakanoshima)下榻,这是一间位于胜浦市的老牌酒店,它充分利用了自己紧邻海洋的室外温泉资源。酒店欠缺的奢华被海鲜弥补了:扇贝、琥珀鱼、鲣鱼,以及滑腻的金枪鱼片,都丰盛至极。次晨,在还不算过分早的6点钟,我搭乘一艘渡船——喷绘的图案让它像一条可爱的卡通虎鲸——跨越港口去探访胜浦的鱼市,刚刚从船上卸下的金枪鱼排列得整整齐齐,就像火车上的卧铺车厢,比起24小时之后它们将要到达的东京,在这里购买要新鲜得多,售价也要便宜得多。

在纪伊半岛的最東边,海岸线开始变得扭曲,直到在伊势志摩国立公园里成为一根打着卷的面条。伊势志摩的海湾是贝类的宝库——龙虾、蛤蜊、鲍鱼,上了年纪的裸潜者将它们从海中打捞上来。这些潜水员全都是女性,名为海女( Ama-san)。很快她们捕获的海鲜就会被切片或者切碎,送上附近酒店那些幸运游客的餐桌。这其中包括刚刚开幕的安缦伊沐( Amanemu),这是一座禅意十足的水疗度假村,主厨善于变通日本的怀石料理(一种多道菜的精致饮食,展示不同的料理手法),只能用美轮美奂来形容。餐后泡在我房间里的温泉浴缸之中,接着连续睡上十小时,那张床简直跟我的东京公寓一样大小,这一切足以重新激活我的文化神经元。现在即使再来一座终极神社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安缦酒店为我安排了精力旺盛的翻译耀西( Yoshi),我们一同乘车向北,跟川又进-( Shinichi Kawamata)碰面,他将为我们一一分解缠绕着伊势神宫的仪式、宗教和政治典故。这个神道教的庙宇地位如此崇高,以至于它的正式名字无比简单,那便是“神社”。

川又告诉我们,这是供奉天照大神(太阳神)的庙宇,而日本所有的天皇都自称是她的子嗣。内宫( Naiku)可以通过一座桥直接到达,位于一条线上,在全年白昼最短的那一天,太阳在这条线上直接升起。外部的社殿( Geku)有一种神秘感,林间的空气中充溢着信仰的力量。这里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意义:随意排列的岩石被用于祭祀;红淡比树丛构成圣墙,阻挡来自外界的不洁之物;平凡的树木兼作神灵的居所。

只怕将川又视作导游太低估他了,他对伊势神宫的兴趣接近于痴迷。在他外套的口袋里,装着一本相册,有些照片是他偷偷拍摄的,隐约呈现了神社内部的运作。最重要的仪式是每天两次准备食物供奉天照大神,这项仪式已经持续不断进行了一千多年。我们跟随川又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路,透过树林窥视。“那是厨房。”他指着一个简朴的木质房屋说。“从这里看得最清楚,如果你有一只好的长焦镜头的话。”在他的照片里,身着长袍的男子手持盛装食物的盒子,准备奉献给神灵盒子里有当季的鱼类和蔬菜,以及最重要的食材:水、盐和米。

猜你喜欢
伊势神社饭团
艰难的选择
卖文创
神社的“熊猫”
从敦煌本看日本猿投神社藏旧抄《文选》的版本
探访G7举办地日本伊势志摩
日本神社
小白兔饭团
熊猫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