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将军与中国空军重型战斗机

魏钢

陈虎将军

传奇一生

林虎将军是党自己培养出的飞行员的杰出代表。他是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东北老航校）培养的飞行员。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军队进攻东北，老航校先搬牡丹江，再搬东安（密山）。林虎将军也经历了老航校的艰难岁月。

我对密山走出来的前辈有特殊感情，林虎将军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分子。我的父亲魏浩然、母亲丁钧，当年随何长工同志去东北，父亲任东北民主联军第九后方医院院长兼卫生学校校长，与同驻密山的老航校是友邻单位。密山作为党中央、东北局决策建立的战略根据地，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

儿时总听父母讲密山，但不知为何而讲。以后研究中国航空史，知道密山是人民空军的摇篮，但并无直观感受。2009年我受空军党委常委委托，重新布展中国航空博物馆，去密山收集史料。工作之余，第一次看到父母年轻时战斗生活的地方。抗战胜利后，359旅、中央警卫团、中央医院都从延安转移到密山。家有老照片。离开陕北时，抗大四大队领导干部合影中，父亲穿的是破旧便装和草鞋。在密山，父母与战友在缴获的日军九零式240毫米列车加农炮上有合影，穿的是呢子军装和皮鞋。三年后，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百万大军入关，解放北平天津，继而挥军南下，直抵海南岛。我这才明白，从延安、太行山、山东走来的老八路，为什么对密山念念不忘。

林虎将军是中国空军的优秀指挥员。1949年5月，党中央决定在南苑成立飞行队，担负北平地区防空作战任务。飞行队的飞行员大部分是原来潜伏国民党空军的地下党员或起义人员，只有个别是东北老航校自己培养的，林虎就是这“个别”中的一位。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他驾P-51战斗机作为空中第一梯队右僚机通过天安门广场。

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于1949年11月11日成立。林虎先后任第4混成旅11团大队长、第3师9团副团长。抗美援朝作战期间，他多次驾米格-15带队升空，浴血奋战，既击落敌机，也曾被敌击落跳伞。1956年，他就任空18师师长，兼任广州防空作战指挥员，积极防御，前出伏击。将54团2个飞行大队从佛山沙堤机场隐蔽部署到惠阳机场。10月1日，汕头前指，林虎指挥从惠阳起飞的4架米格-17F，分成两个编队，在汕头海门湾成功伏击进犯的国民党空军4架F-84，击落击伤敌机各1架。1958年7月29日，林虎在汕头机场指挥刚刚隐蔽进驻的54团，我军4架米格-17F对4架国民党空军F-84，以3比0战果取得空军入闽作战首战胜利。

林虎将军还是中国空军夜间作战的先行者。1952年8月，时任东北军区空军技术检查主任的林虎，与战友李汉，协同苏联顾问在辽阳机场培养出我军第一批夜航战斗机飞行员。1959年5月29日午夜，空18师夜航大队1架米格-17PF截击机从佛山沙堤机场起飞，在复杂气象条件下使用机载雷达搜索瞄准，在广东恩平击落1架窜犯大陆的国民党空军B-17飞机。1965年3月18日，空18师高长吉又带领歼6作战分队从广东兴宁机场起飞，隐蔽出航，在台湾海峡上空击落1架国民党空军RF-101A战斗侦察机。由此人民空军创造了世界航空史上首次超声速空战战例。1964年8月，美国侵略越南战争升级。已升任空7军副军长的林虎隨军部从广东兴宁调往广西南宁，以后又调任兴宁指挥所副主任、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空18师在广西前线再立新功，6年间击落多架美国新型作战飞机。空18师成为国土防空作战全军取得战绩最多的部队。空18师54团1大队先后被授予“霹雳大队”“航空兵英雄中队”荣誉称号。这就是优秀指挥员林虎带出的英雄部队。

我对这片国土防空作战战场有亲历记忆。1969年到1980年，除上大学3年，其它时间都在兴宁、汕头、惠阳机场。先后工作的104团和独立大队，都是空18师分出组建的。20世纪50年代前期，东南沿海地面解放了，制空权仍为国民党空军掌握。1958年入闽作战，对手被挤出海，但海峡上空仍是其训练空域。70年代初，我在汕头机场任机务中队副中队长，夏季早上3点多起床，带队战斗值班准备飞机，天亮了常见对手空飘气球临空，5千米之外的台湾海峡上空可见对手南区侦巡飞机拉烟，机场起落航线三转弯的南澳岛就是当年3比0空战的战场。

林虎将军带出的部队，许多英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他带领着将士们，把青春年华奉献给了祖国的安宁。一天晚饭后，我与新婚妻子朱琼珊在兴宁机场跑道边看轰炸机飞夜航，漆黑中只有航行灯和跑道灯在闪烁，发动机轰鸣，震耳欲聋。她说真可怕，就像战争。我这才明白，航空兵部队与同驻一地妻子所在的陆军医院，其生活方式有多不同。1980年，我调军区空军机关。西南有战事，我们老两口当年都曾上过战场。几年春天，我都曾随军区空军首长去前方，负责参战航空兵部队装备保障，有时下前沿机场检查机务工作。公路离国境线最近处就隔一座山。一辆吉普车，一位老司机，一把冲锋枪，不见人烟，时刻警惕敌人特工队。现如今昔日地雷场已成边民贸易点、跨境旅游区，老山脚下发现了中国最大的祖母绿宝石矿。除烈士陵园，已看不出战场痕迹。正是林老将军为代表的几代军人流血牺牲，方才换得国泰民安。

我调北京工作后，曾与周秉钧—道请林虎将军吃过一次饭。我们俩人都从兴宁、从空12军（兴宁指挥所）、从广州军区空军走出来。在保卫祖国领空的战斗岁月，林虎将军是我们的首长和指挥员，也是我们永远的首长和指挥员。我们最宝贵的青春岁月与他有关，令人感慨万千，难以忘怀。

中国空军重型战斗机的开拓者

林虎将军是中国空军重型战斗机的开拓者。这是必须要重点强调的一点。1989年5月16日，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访华，中苏关系正常化。随后，西方国家对中国实施全面封锁制裁，苏联成为中国获取先进航空装备的唯一渠道。据解放军出版社公开出版的《刘华清年谱》记载，1989年8月3日，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刘华清同几位干部谈民用航空代表团访问苏联事，林虎参加。10月26日，刘华清就航空工业赴苏联考察情况给杨尚昆、李鹏写信，由此揭开中苏军事合作帷幕。1990年3月，国防科工委副主任谢光为团长、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为副团长的中国代表团访苏，在莫斯科郊区库宾卡机场参观苏-27S等飞机，观看飞行表演。4月下旬，中苏政府间军事技术合作混合委员会成立，中方负责人为新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4月28日，刘华清同谢光、林虎、贺鹏飞谈空军装备发展问题。5月5日，刘华清给中央写信，请示立即组成代表团访问苏联，签订协议，以法律文件形式促进合作，商谈购买苏-27或米格-29及相关设备技术。7月16日，中央批准空军引进苏-27飞机。

林虎指挥作战获得三比零胜利后，人民空军飞行员合影。前排左起：张以林、赵德安、高长吉、黄振洪

林虎将军（中间绿色外套营）1990年在苏联参观考察苏-27及其装备。身边自衣寄，为葛文埔将军。

之后，刘华清多次或开会或召集人员研究购买苏-27飞机问题。刘华清指出：购买苏-27飞机要算算技术账、时间账、经济账，决策很重要；自力更生为主是对的，但是人家的先进技术也要学习；引进也是对自己的促进。从上述历史事实可以看到，刘华清对引进苏027发挥了关键作用。林虎将军作为空军参与此事的职务最高人员，对选择苏-27而不是米格-29，握有举足轻重的建议权，同样发挥了关键作用。1991年3月19日，参加新加坡航展的俄罗斯飞机回国，路过北京，在南苑机场做飞行表演。苏霍伊设计局总设计师西蒙诺夫单独会见林虎将军，提出将苏霍伊设计局2架双座苏-27UBK飞机提前卖给中国，双方达成协议。苏霍伊设计局由此解决了发不出工资的问题。1992年5月30日，2架苏-27UBK先于第一批政府合同飞机交付中国空军。中国空军从此进入重型战斗机时代。

苏-27系列战斗机是中国空军战斗机走向重型化的转折性装备。这是它与土耳其空军F-4战机联合演练的情景。

我本人与重型战斗机打交道超过20年。1989年，我出差苏联。航班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着陆滑跑时，我粗略地数了数，地面上的大型运输机数量已超过当时中国军民用运输机的总数，这才是莫斯科几个机场中的一个。到苏联第一天，我领略到什么叫超级大国。

1991年，我再出差俄罗斯，苏联已于1990年12月16日解体。我在莫斯科参观苏-27、米格-25、苏-17等作战飞机，大吃一惊。与摸惯了的米格-15、歼5、歼6、歼7、歼8相比，苏联/俄罗斯战斗机体型之大，颠覆了我干空军装备22年形成的固有观念。从那时起，收集研究苏联/俄罗斯武器装备资料成了我一大业余爱好。我在《航空知识》、《国际航空》刊发相关文章。这一切，又是和当年林虎将军开拓的中苏、中俄航空装备合作之路有着直接的关系。

美、俄（苏）、欧的航空发展史实说明，轻重搭配是战斗机武器装备体系的重要特征。战斗机体系采用轻重搭配结构，以重型战斗机占据技术制高点，以轻型战斗机维持空军适度规模并应对一般战争威胁和日常防空。大量空战对抗实践、理论分析研究、计算机模拟仿真为这种轻重搭配提供了确切的理论支持。具体到重型战斗机，其在战术技术性能、综合作战能力方面都占显著优势。美国重型的F-15战斗机至今仍在生产出口新的改型。俄罗斯空天军目前批量采购的重型战斗机仍主要是苏-27的改进型苏-30SM及苏-35S，后两者成为投入叙利亚战场的主力。新时代中国特色空军装备的轻重搭配格局现已形成，歼20、歼16、歼11系列重型战机与歼10系列轻型战机，走的也是轻重搭配的路子。

我们不要忘了，人民空军装备体系的形成，以林虎将军为代表的空军老前辈曾做出过怎样的贡献。

中国在1989-1990年选择引进战斗机型号时，苏联三代机已是轻重搭配，苏-27为重，米格-29为轻，相当于美国的F-15与F-16。苏联人一开始并没想把重型的苏-27战斗机卖给我们，而是向中国推销轻型的米格-29。到1990年5月5日，中国也还未确定购买苏-27还是购买米格-29。如今看来，在面临重与轻、高与低的抉择时，中国空军选择更为先进的重型战斗机苏-27，毫无疑问是正确决策，解决了人民空军装备的急需，形成威慑力量。我们引进并掌握了技术，研制出自己的飞机和发动机。如果当初引进的是轻型的米格-29，后边的事情将不难想象的。

在中国空军前3个苏-27团中，我现场组织了2个团接装换装，在前48架飞机中的47架上亲手工作过，第二批飞机由我逐架验收签字从供应商接收。2007年参加莫斯科航展，我应邀在普京总统包厢就座，苏霍伊设计局两代总设计师陪同参观首次公开展出的苏-35和苏-27SKM。在工作实践中，我深切体会到，重型战斗机堪称战斗机先进技术之集大成者。重型战斗机航程远，续航时间长，作战控制区域比轻型战斗机大得多。歼5、歼6、歼7飞行，每架次时间短，地勤机组经常连午饭都没时间吃。苏-27飞行，每架次时间长得多，需要为地勤机组配休息室。重型战斗机机载设备先进，火控雷达磁控管功率可达5千瓦以上，雷达作用距离超过200千米。对比一下，歼5甲飞行员经常已目视看到目标，而截击瞄准雷达还没有截获。世界上的远距空空导弹都只配挂在重型战斗机上，有的远距弹射程甚至与歼5、歼6、歼7作战半径相当。重型战斗机自动化程度高，具有初步的人工智能（AI），可以自动出航、自动截击、自动返航、自动改出不明飞行状态。有一次参加部队训练飞行，一位刚改装苏-27的部队领导同志下了飞机就上塔台，兴冲冲地告诉我，他第二次飞苏-27，就使用了自动返场着陆。飞机从空域自动选择最佳航线和下滑曲线返场，自动进入着陆航线，对正跑道，下滑到离地高度30米，飞行员才接过来操纵。这些对当年的中国空军而言，都堪称革命性、颠覆性的进步。

中国引进苏-27，不但使人民空军现役装备达到先进水平，还通过引进先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使航空装备研制生产能力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林虎将军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国土防空作战是由林虎将军这样的一批优秀指挥员指挥的。

本文作者与妻子也在前线度过难忘的青春岁月。

目前世界上仅有美国、俄罗斯、中国具备重型战斗机批生产能力。我们引进苏-27生产技术，形成完全国产化的批生产能力，形成自主的大修能力（裝备苏-27、苏-30的国家中仅俄罗斯、中国具备），解决了新装备持续保障问题，避免了受制于人，还彻底摸透掌握了新装备，为后续改型提供了关键技术支持。

在摸透基本型重型战斗机基础上，我们发展了多种改型，先进制空战斗机、双座战斗机、多用途战斗机、舰载战斗机，中国航空装备体系趋向完整配套。以先进重型战斗机为发展起点，如同站在巨人肩膀上继续攀登。回望历史，更使人体会到当年选择苏-27重型战斗机决策之正确。

1997年8月，在70岁高龄之际，林虎将军驾驶苏-30重型战斗机飞出了“眼镜蛇”特技动作，已经成为众多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个年龄，还能飞出这种复杂特技动作，在世界航空史上也是很少见的。更为重要的是，林虎将军为人民空军建设和发展鞠躬尽瘁。他的远见卓识，他的无私奉献，是人民空军乃至全社会最应珍视的宝贵精神财富。

我们永远怀念林虎将军。（注：本文作者曾任中国空军装备部部长）

责任编辑：吴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