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双年展上“非遗”嫁“当代”?

2018-06-13 06:25编辑张敏
艺术品鉴 2018年5期
关键词:中国馆骷髅双年展

编辑/张敏

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 多媒体皮影表演现场

威尼斯双年展:愚公移山式的“不息”之力

第57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军械库和处女花园的中国馆格外引人注目。

中国馆展览主题为“不息”,策展人邱志杰。此届双年展中国馆展出了当代艺术家汤南南、邬建安和民间艺术家汪天稳、姚惠芬相互交叉创作的作品,这也是民艺与当代艺术在国际双年展上的首次合作、展出。其中,汪天稳是陕西非遗项目华县皮影制作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从事皮影制作50多年;姚惠芬则是一位苏绣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擅长将苏绣乱针绣的技法融入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绣制中。

中国馆展览作品一出,整个中国艺术界和非艺术界的人,都有石破天惊的诧异感,质疑声和叫好声也是同步的,用邱志杰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还愿意较真,就是很好的事情,艺术界已经很久没有共同话题了,八九十年代那种一篇文章就能激起全国反响的时代一去不返,几乎没有人还在信仰批评和文字了。

皮影戏《移山填海》表演现场

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文献区的传承墙

“不息”的主题:用“不息”作为对于永生的回答

关于“不息”的主题,策展人邱志杰曾说,57届双年展的总主题叫“艺术万岁”,那么对于中国人来说什么算是永生?我想中国人其实不是很在乎不朽,而是很强调不息。不朽的太行山王屋山,遇见生生不息的愚公家族也得让路。从王羲之的“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到李白的“崔颢题诗在上头”,到苏轼的“知是何人旧诗句,已应知我此时情”,到北岛的“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中国艺术家有一种极强的历史感,对我来说,中国艺术绝不是任何一个生死有命的中国艺术家的个体创造,而是一场历时五千年的集体创作,这是一代代艺术家不断卷入的,一场跨越千年的唱和雅集。我看黄宾虹的题画文字,永远念念叨叨的宋画怎么怎么样。中国艺术家经常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创作。他的创作,总是一种应答,总是一种开启。总是在期待唱和。总是可以加以批注和题跋。所以我选择“不息”这个概念,作为对于“永生”的回答。

“不息”摘自《周易.系辞》中的“生生之谓易”,是基于一种中国人对“永生”的特别理解——它是愚公移山式的,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这一次,策展人邱志杰要在威尼斯双年展,向世界证明,中国传承的机制,以及生生不息的坚韧力量。

他想表达的,正是民艺与当代艺术之间应该有这种传承关系,而不应该是抛弃传统到“全盘西化”,以至于形成并没有“中国性”的中国当代艺术,这种传承就是古与今的脉络,传统与当代的脉络。

姚惠芬师从近代苏绣"仿真绣"大师沈寿的第三代传人牟志红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任嘒娴。邱志杰正是被姚惠芬尊重师承脉络而打动,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她工作室的场景:“别的手艺人会在绣庄里放‘三花’奖,但只有姚惠芬把她整个师承关系挂在刺绣馆里。比如,乱针绣里,她的老师是任嘒闲、任嘒闲的老师是杨守玉、杨守玉的老师是吕凤子;仿针绣里,她的老师是牟志红,牟志红的老师是金静芬,金静芬的老师是沈寿。这些传承的脉络清晰可见,而这种传承机制,正是中国人的‘生生不息’”

所以,与往届中国馆不同,本届中国馆展厅特别设置了文献区,策展人在展览现场设置了一面传承墙,以参展艺术家为原点,上溯和展示他们各自的师承关系,以此诠释当代中国艺术特有的传承机制,把“不息”由意象和气场落实为文献的证据。

邱志杰认为,每一位中国艺术家都有着各自的师承,也都同时是一个教师。在这样一种雅俗新老之间重重叠叠的唱和以及代代相传、无穷尽的接力中,聚集起的是不息的能量场。而这种艺术阐释模型,将完全不同于那种强调个人创造的艺术生产模式,这就是策展团队要展示给全世界的中国艺术和中华文明几千年生生不息的秘密。

多媒体皮影表演·《不息-移山填海》

《不息-移山填海》多媒体皮影表演是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不息”展览的核心作品,也是策展人和四位参展艺术家的集体创作。

展厅里设置了三个皮影表演和录像投影屏幕,汪天稳与汤南南、邬建安合作制作的皮影形象在这三个屏幕中上演。预先制作的录像投影内容将取代普通灯光成为这场皮影表演的光源。来自中国陕西华县的6位艺人将担任皮影操作和乐器演奏及演唱。

表演的故事基于三个中国传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和鲲鹏变化。三个屏幕分别对应于这三个传说。三个屏幕的内容也互相连接。精卫鸟加入愚公移山的场景,促成了最终把山搬走的过程。而移山填海的过程促成了鲲化为鹏,飞往北溟。

录像中的皮影形象与现场的皮影演出互相交叠,三个屏幕不断地在展厅中环状移动,每个位置上的表演内容也在三个故事之间切换。现场两位苏绣艺人在绣棚上不断地绣石头的图像,小投影落在绣棚上,太空和海浪的图像使石头看起来在不断地飞行。绣娘刺绣的过程也通过实时摄像进入屏幕画面,加入整个表演。观众将可以散布在展厅各处,既可以观看幕布正面的表演,也可以观看幕布背后操纵皮影的过程或绣娘们的工作。

邬建安皮影装置·《九重天》手工镂刻牛皮,LED 灯箱

在作品《九重天》中,邬建安想要讲的是逻辑的问题,还有权力关系的问题。

作品里总共出现了九种动物,有鸟、人面鸟、人头鸟、羽人,然后是人、老虎、青蛙、娃娃鱼,最后是鱼。九种动物之间包含有一种从天到水的空间关系,这种空间关系象征着世界的层级。水底的鱼象征的是空间的最深级,天上的鸟象征的是空间的最高级,中间的动物依此类推各自占据着空间的一个层级。在里层,你比我大你咬我,反过来在外层我变大的时候就轮到我咬你,有这么一个关系。

邬建安剪纸拼贴·《大河的诞生》

邬建安作品《大河的诞生》由剪纸拼贴而成,连接拼组成连绵不断的群山。这些连绵的山形似桂林山水,能够引发象形的联想。组成群山形象的是无头的“刑天”和其他来自《山海经》中的神袛,如句芒、丹朱等等。刑天与这些神袛形象视乎都在群山间疯狂的呼喊或舞蹈,试图找回其失落的头颅。

1:南宋 李嵩《骷髅幻戏图》设色 绢本 纵27厘米,横26.3厘米 现藏故宫博物院

2:苏绣 姚惠芬《骷髅幻戏图》

3:苏绣《骷髅幻戏图》局部

姚惠芬与邬建安 苏绣·《崖山 系列》《骷髅幻戏图》

姚惠芬与邬建安《崖山 系列》苏绣作品的《骷髅幻戏图》共有9幅,其中一幅是按照传统绣法绣制的,用的针法大概有七八种;另外8幅则是打破传统,前所未有地将以平针为主的40多种传统针法融会贯通,用于每一幅作品中,每一幅的针法结构还都不一样。对比之下,可以明显看出不同。姚惠芬希望这种新的刺绣语言可以得到世界观众的认可。

上:汤南南《铸浪为山》彩色单频录像 4m03s

汤南南的创作以现代都市乡愁为核心主题,注重将个人经验与领悟自然相融合,使作品呈现出超然物外的的气韵。《铸浪为山》艺术家化山为海,铸浪为山,消解山与海之间概念的区别,而看重两者的存在与变化角力。在策展人邱志杰看来,铸浪为山是用种族绵延的生殖力兑换为移山填海的意志力。在忘我之时,体会到一种飘然物外的心态,这就是道。

下:汤南南《居凰》 5分11秒 彩色单频录像 2013

居凰是山海经中的屈鸟,影像中溶解的文字,坠落的飞机,都应和着居凰的宿命与不屈。

苏绣中的平针针法过往多用于服饰、被面之类的花样纹饰,近来则渐被“乱针”“虚实针”等取代,不少传统平针针法更被弃之不用。但在《骷髅幻戏图》中,姚惠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最为传统的平针针法用到极致,大胆探索新的“创作语言”。

除“山•海”的空间脉络,邱志杰还以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和马远的《十二水图》二幅宋代古画作为展览的“引文”,构成“古•今”中国人精神世界的“不息”意象。为什么选这两幅图作为“引子”?邱志杰在谈到时表示:这两张画非常有意思。因为这次中国馆主题是“不息”。《骷髅幻戏图》是一张民间场景,马远的《十二水图》又特别哲学。《骷髅幻戏图》画的是典型的宋朝的货郎,场景是在驿站,旁边有个亭子写着“五里”,因为“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货郎实际上是一个骷髅,这个骷髅在展示提线木偶,提线木偶又是一个骷髅,非常超现实。骷髅的背后还有一个妇女在哺乳。一边在哺育新生命,一边在告诉你生命的幻象,整个场景设计就是一个戏剧脚本,充满隐喻,是中国民间生死智慧的体现。

展览中体现了策展人连接古今,各个艺术家交叉合作的主题。比如姚惠芬以上百种针法再现《骷髅幻戏图》和马远《水图》,并参与汤南南《遗忘之海》和邬建安《崖山》系列;而汤南南会参与姚惠芬《精卫》的创作。另一方面,邬建安与汪天稳将针对马远《水图》和山海意象展开新的创作。

姚惠芬与汤南南合作的《遗忘之海202》展览现场

当代艺术能不能跨界非遗?

在威尼斯双年展这样一个所谓“高大上”的平台上,“非遗”与“当代”的结合,会给双方带来怎样的影响?“非遗”是否能成为当代艺术创作的有效源泉?什么样的当代艺术创作,可以推动非遗传承?国内艺术界褒贬不一,有“保守派”和“激进派”关于当代艺术能不能跨界非遗的争论,也有期待“当代”和“非遗”创造有新价值、新意义的眼光。

在非遗保护与传承方面,学界有两种看法,任教于广州美术学院美术史系的吴杨波将它们分别称为“保守派”与“激进派”。

保守派认为,非遗的核心问题是保护,首先要原汁原味地把它保留下来,不要变成面目全非的东西;激进派认为,现代生活中非遗要传承,活态的东西就必须要经过改变,变是应当的。

吴杨波说:“近年来,非遗保护的基础工作在扎实地进行着,社会总体思路在慢慢从保守型非遗慢慢向开放性、活化性非遗转化,这是一个大的趋势。包括文化部发布的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也代表着这样一种信号。”

有趣的是,在当代艺术领域,也有着几乎对应的两派思路,姑且也称之为“保守派”与“激进派”吧。前者认为,当代艺术应该就是前卫的、批判的、前所未有的东西,有它的思辨性和反叛性,崇尚智力上的哲学化的东西,应该保证其纯粹性,才能叫当代艺术。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代艺术自身也面临着一个重大转变,从原来强调其批判性、纯粹性的当代艺术,慢慢在往多元文化、视觉文化去转型。因此产生了另一派观点,认为当代艺术可以大规模地引用和接纳各种各样的文化元素,它应该是多元的、跨界的,这一派在学界现在是主流观点。今年威双展中国馆策展人邱志杰、参展艺术家邬建安等,所持观点基本上属于这一类。

观望:这是非遗“活化性保护”的又一次尝试?

广州美术学院工艺美术教研室主任齐喆教授说,“事实上,在此之前很多学者都曾经提出过关于非遗传承的活化性生产的保护方式,我想这次威双中国馆的项目,也是近期非遗传承活化保护的一个新的形式的表现,它延续了上述思路,因为它的平台比较高端,所以会特别引人注意。”

齐喆也介绍了当下学界对非遗传承方法的不同思考:“事实上学界对于非遗传承一直有两种看法:一种是因为它所依赖的民间的、农业的生活方式已经随着农耕文明逐渐离开了我们的现代生活,认为最好的保护就是让它完整地进入博物馆去,这是一种观点和态度。另外一种观点,就是要活化性的保护,特别是让它能够持续性生产的活化性保护,这对很多具有非常高端技艺性的非遗传承项目是有着可操作性的。”

汤南南

姚惠芬

邬建安

汪天稳

然而令他感到悲观的是,目前我们所进行的这些对“非遗”或者民间手工艺的生产性保护,从实践上看,往往会沦为“一个比较低端的、符号化的、片面的、脱离现实性的承传,虽然它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非遗项目的保护,比如说一些非遗传承人的手工工作坊的比较热火地承传。”

齐喆认为,威双展中国馆“当代艺术+非遗”的四人组合,可以视为这种“活化性”传承方式的高级化的表现,就是有影响的当代艺术家与具有精湛技艺的非遗传承人的合作,然而,对于其具体操作,齐喆持观望态度。

呼吁:“全社会都参与非遗传承”才会有出路

如果说齐喆对于非遗传承的方法所持的是更为审慎、“保守”的思考,那么吴杨波在这一问题上表现出的态度则恰好代表了“激进派”,倾向于更积极地呼吁“全社会参与非遗传承”。

吴杨波说:“在当下,非遗很好‘用’。哲学家看到的是‘非语言知识’对当代哲学危机的启发;政治家看到的是民族特色在国际政治舞台的名片作用;社会学家看到的是缓解贫困人口就业压力的作用;科学家看到的是古代科技史;文学家看到的是乡愁和文化记忆;时尚设计师看到的是流行趋势和灵感……对当代艺术来说,非遗既是另类的艺术制作和创作观念的创新,也是缓解批判味道十足的当代艺术曾经和社会各界紧张关系的好方式——因为从中央到地方,从学者到百姓,非遗都受到欢迎 。尽管非遗真正的传承人仍然悲叹‘外热内冷’,感到大家兴趣过后,非遗出路依然渺茫。回头看,当非遗不只是传承人的事,当文艺青年、艺术家、设计师都参与其中时,非遗才会有出路。在这时,非遗不只是一个手艺传承了,而是一种文化资源,可以被全社会共享和再创作。事实上,任何艺术都可以介入非遗——过去叫民族化,如交响乐梁祝,如林风眠和吴冠中的创作等,但当代艺术有更好的形式。”

期待:很好奇看到这两组艺术家合作的效果

在谈论到今年威双中国馆的主题“不息”时,邱志杰表示:“中国人是不相信‘不朽’的,只相信‘不息’的。太行山是不朽的,但愚公家是不息的,不朽的太行山碰到不息的愚公就废掉了,这是中国人的方式。”

齐喆觉得这个主题很好,他说:“如果让我来理解这个主题,‘不息’的应该是一种精神性的东西,一种文化性的东西,而不是一种技能型的、表面的、可操作的传统工艺技巧。如果我们上升到国家文化策略上来说,如果我们希望我们的民间美术,或者传统的、非遗的东西不是只能保留在博物馆里,而是还能活化发展的话,我们首先需要确立的是乡村文化与都市精英文化的平等性。只有真正做到了文化的平等性与多元性,才可能做到非遗或者民间文化的振兴。”

他还特别追问了此次威双展中国馆方案的具体内容,在得知还没有进一步资料的时候表示:“这种合作的具体方式我很难揣摩,是艺术家抛出构思、思想,非遗传承人用他精湛的技艺来完成这一思想吗?假如这样,我是很悲观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齐喆认为,其根本原因在于,非遗项目以及其他民间手工艺,根植的背景是已经与当代生活逐渐远离的农业文明。生活方式改变了,社会审美变化了,非遗的受众大幅减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应该让它被今天的艺术“引领”成另一种东西。

“说到底我觉得还是要平等的去看待不同阶层的群体性文化需求,不是谁拯救了谁的问题,不是谁介入了谁、谁就一定得到提升的问题。如果我们怀抱着当代艺术家就是救世主的心态,去拯救或者去推动非遗的传承与发展,我觉得一定是南辕北辙的。”

齐喆表示,“当然我还是很好奇看到这两组艺术家合作以后的效果,也可能我们低估了更年轻的一代艺术家,据我所知,这位艺术家之前的创作也涉及到了一些民间美术或者说非遗的元素,我也期待他们的合作真正碰撞出超乎我想象的火花来,我乐见其成。”

开放:重要的是他们将达到什么效果而不是他们的身份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胡斌认为,对于策展人邱志杰的方案,大家立刻反应到这是一个“当代艺术与非遗的跨界组合”,其实是一种很“中国语境”的思考。“当代艺术”和“非遗传承”都是近年来文化界的热词,尤其是非遗与“工匠精神”,是从国家层面大力推动的。“在这种语境下,正好中国馆的艺术家人选中有两位是非遗传承人,所以大家就很直接地想到了这个切入点,我觉得这还是很中国语境的一个看法,当然我猜想策展人邱志杰主观上也有暗合中国语境诉求的想法,这样的组装符合国家导向。但是在国际范围内,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奇特或另类的方式。”

另外,胡斌认为,在我们理解“当代艺术”的时候,不要将它看成一种固定的样式或者方法,而是如何把很多东西纳入到一个当代的问题视域当中来审视。“传统的也好、民间的也好、现代的也好,各种各样的因素,都可以因为某种新的视角而重新被激活,而获得某种当代性。”

胡斌介绍说,现在很多当代艺术家,或者将某种传统元素进行现代转换;或者用一种新的理念去理解传统;或者是用传统和当下进行某种认知的碰撞,而产生一个新的问题……他们进行了许多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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