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场“湖广填四川”的活化石

在江津众多的古镇中，真武场算是最不被人们熟知的一处。尽管名气上逊色几分，但这座古镇的内核极为丰富。

这是一个演绎过无数传奇故事、见证了重大历史奇迹的神秘古镇，却在苍茫的岁月长河中沉睡百年，直到近年才悄然走进人们视野。

这是一个纵横都只有三四条小街巷的简洁古镇，却拥有众多的寺庙祠堂，天南海北的神灵齐聚于此，有着“众神乐土”的美誉。

这是一个仅有七千来人的冷清古镇，他们的祖先却来自赣、粤、闽、湘、鄂、陕等各省几十个地方。

这是一个几十座房屋拼凑的小巧古镇，却有着“建筑荟萃”的美誉，在重庆市152个优秀近现代建筑中，这里就独占五个，独居全市之首。

各方神圣的汇聚之地

左右页图：在这个古色古香，充满传统老建筑遗址的场镇上，还有着西式风格的建筑：马家洋房。她历经了百年沧桑，至今看起来依然巍峨壮观。

初识真武场，第一印象就是庙多，街道随庙而名，房屋因庙而聚，要问到底有多少，连当地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当年繁盛之时“十步一祠堂、百步一庙堂，日日香不断、月月节相连”，可想其盛况。也难怪这古镇要以“真武”为名。真武者，道教中拥有极高地位的玉京尊神是也，现在道教圣地武当山信奉的主神便是这位神明，想想也只有这样一位大神，方能坐镇于此。事实上，原先古镇中央还真有一座真武大庙，据史书记载，当年大庙规模宏大，主殿供奉巨型真武大帝造像，两边屹立周公、桃花以及水火二将，每逢农历三月初三，大庙人山人海，香客络绎不绝，因而名声远播，庙的名气大了，场也自然得名。可惜的是，随着岁月的洗礼，和全镇绝大多数的庙宇一样，曾经的真武大庙也早已荡然无存，我们也只能在老人的口中畅想那曾经热闹的场面。

盛况不再，古镇上还能寻觅得到的庙宇也只有7座，分别为万寿宫、天上宫、南华宫、禹王宫、三元宫、灵官祠和望乡台。

万寿宫依綦河而建，檐阶连津渡，古树掩庭院，大门面江而开，两侧石柱上非常精湛地刻着一副楹联“玉诏颁来万古长留忠孝、金册渡出一家都是神仙”，楷法工整，兼有颜柳之风，庙中供奉着被江西人广泛祭拜的福主菩萨许逊许真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典故，便来源于此位神明。

南华宫位于真武场东部，走进大门，几根粗大的圆形木柱将一座高大、繁复的戏楼擎天支起，呈整体悬空之势，各梁细刻历史典故木雕，大堂雄坐前方，巨型扇门花鸟偎依，斗檐斜撑神鹿相伴。庙中供奉的是广东人最为崇敬的禅宗六祖惠能，也就是吟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高僧。

天上宫位于场北部，与万寿、南华成品字排列，由山门、戏楼、内院、厢楼、正殿组成，山门上嵌飞檐楼柱，门头侧翼装点彩绘下山老虎一对，门柱两侧也有石刻对联一副“崇封溯宋元以始，钟灵在闽蜀之间”，横批“天开福运”，院内布局规整，高约10余米的正堂保存完好，中央镂空，屹立神像，两侧悬空设有阁楼，阁楼上配有做工精细的巨大扇窗，其间雕有文字的水缸、残柱四处散落。庙中供奉着被沿海人民尊为海上之神、在福建人心中具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妈祖娘娘。

灵官祠位于场中央纵横街道交错之处，可惜当年规模巨大的祠堂大院早已损坏殆尽，仅剩下一个弧形的侧楼和几处模糊的雕刻，让人浮想联翩。在不远处，还隐藏禹王宫和三元宫的遗迹，残墙断楼间，大气的轮廓依稀可见，高墙上的石雕图案和道家纹饰彩绘让人不时惋惜美丽的易失，在禹王宫里供奉着湖北、湖南人最为尊敬的治水英雄大禹，而三元宫则是陕西人祭拜桃园三杰刘、关、张的地方。

在场后350米的陡坡上，还有一座最为神秘的建筑，当地人都叫它“望乡台”，下、中、上三殿相连，下窄上宽，状如弓背，形成梯次，下殿外墙两侧是两个雕刻精湛的万字窗，分别寓意“万德吉祥”和“万德庄严”，墙上有“嘉庆”等字迹，站在望乡台大门，真武场、綦江河和真武渡口尽收眼底，据说这里的神堂中曾经供奉着阎罗、判官等诸多神明，极为少见。

除此之外，在真武场古镇，随处可见雕刻着云纹、花草等图案的石头柱墩，长满青苔、大小不一的石头水缸也基本上家家都有，其规模让人大吃一惊，足见当年庙堂之多并非空谈，只是可惜当年鳞次栉比、烟火相连的景象再难以想象。

除了这些彰显各省各地独特风情的宫庙会馆，装点着南腔北调不同味道的传统大院，带有西洋风格的商贾豪宅，也是真武场不可不看的建筑精品。罗马式风格的马家洋房和仿欧洲园林风格的吴泽俊大院便是其中的标杆。马家世代经营陶业、碳业，到马继良父亲一代又开拓了盐锅铸造业，“万全恒”老字号盐锅成为畅销一时的金字招牌，庄严的古堡建筑便是马家居家会客、协商处理来往的商业事物的重要场所，成为真武场古镇第一雄伟的建筑。

古镇的前世记忆

是什么原因使得这样一个小小的古镇聚集了如此多的庙宇祠堂？这不得不从古镇的身世说起。

左右页图：这里藏着客家移民会馆遗址群，从场口往渡口，福建会馆天上宫、广东会馆南华宫、江西会馆万寿宫……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岁月。

清初，这里还仅是个竹筏野渡，一片荒滩野水，上下十里了无人烟。人人皆知的“湖广填四川”运动将来自于江西、福建、广西等全国十几个省份的大批移民带到了这里，从此大家在这里一起耕耘、一起繁育、一起融合，曾经的莽荒之地慢慢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贸重镇——真武场因客家人而起，客家人也因真武场而兴。长期的异乡生活，只有同乡互相帮助、紧紧抱团才能规避风险，而故乡崇拜的神明自然也成为了凝聚同乡力量最好的精神基础，于是，以庙宇为形式的同乡会馆就应运而生。

一方面，来自一个地方的人们在这里开展祭奠，进行各种文化活动，告诫族人勿忘家乡、勿忘祖先，同时联系感情、促进团结；另一方面，以此为场所开展教学、施舍、救助、议事等重要活动。作为移民社会“精神中心”的会馆，在继承各省移出地本原文化的同时，又在本地与多种文化融合、转化，形成了独特的会馆文化，对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影响深远。其实所谓的神的乐土，归根到底就是众多客家人的精神家园，众多的庙宇隐藏着客家人对故土的深深眷恋和在异乡的崭新生活，正如当地人口中的五大宫，其实都另有名字，他们叫万寿宫为“江西会馆”、南华宫为“广东会馆”、天上宫为“福建会馆”、禹王宫为“湖广会馆”、三元宫为“陕西会馆”，还有消失的浙江会馆、山西会馆等。

客家人来自五湖四海，语言、文化生活习惯以及耕作方式都各有不同，所以小的纠纷和摩擦也时常发生，谁也不服谁，动辄就扯动了两个省客家人的敏感神经，怎么办，走灵官菩萨那里去判。于是灵官祠这个庙宇也有了新的用途，平时烧香拜佛，人声鼎沸。一到争端发生的时候，它又成了独具客家特色的裁判机构。大家来到灵官祠，捉来鸡公，放血赌咒发誓，纷争双方下跪磕头，向灵官诉说事由，然后再由全场德高望重的族长作出裁断，并向灵官保证公平公正。

和所有真武的庙宇一样，山上的望乡台也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祭拜神明的地方，其中蕴含的移民文化和客家风俗更加让人体会到客家人复杂的心路历程。“家乡在何处，何时归故里”，这是萦绕在无数客家人心目中永恒的心结，生前苦苦扎根异乡，死后也难魂归故里，祈求的只是在黄泉路上，能再登高望远，看一眼自己祖先世代居住过的地方，最后表达一下深深的思念。于是，客家人在场外最高的山坡上修庙筑台，便于亡灵在月夜登高观望故乡，是世代客家人思念故土最为神秘的地方，取的是《百鬼夜宴》“望乡台乃解众鬼思乡之苦之地也”之意。因此，在当地客家移民中也有了“一步踏进鬼门关，二步走上黄泉路，三步进入望乡台，阳间亲人哭哀哉……”之说。

左右页图：真武场的黄葛树枝繁叶茂，历经沧桑数百年仍站立在綦河边，看着渐渐长满青苔的石阶，守望着当地的百姓。

风雨黄葛寄乡愁

集中在下场口的30多株百年黄葛古树，同样也承载了客家文化。它们均有着300多年的树龄，最大的足足要5人才能合抱，相传均为康熙年间第一批到此“插占为业”的客家移民所栽，最开始栽的其实是从本籍带来的红豆树，后来才换成了黄葛，客家人将这些根深叶茂、风雨不摧的黄葛树作为了自己的风水树，从而形成了今天客家移民的古树奇观。真武人世代与古树相伴，古树也成为了与真武人朝夕相处的好伙伴。这些树形独特的古树也被老场的人们亲切地取上了名字：“猫钻树”“夫妻树”“姊妹树”……言辞之间，透着一股浓浓的喜爱之情。

近年来，随着寻根热的兴起，“湖广填四川”的历史再次成为了人们热议的焦点，大家开始苦苦找寻自己祖先足迹，才陡然发现，那次刻骨铭心大迁徙留下的客家遗迹早已难寻踪迹，遍寻巴蜀两地，也仅仅找到客家移民会馆20 所，而小小的真武场也因其保存完好的会馆群，而成为西南地区数一数二研究客家文化的珍贵“实体”。

数百年过去，时光的浸染早已模糊了祖籍的界限，大家已难分彼此，但不管历史有着怎样的评说，祖先们历经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又披荆斩棘、在一片莽荒中建立家园，的确应为我们深深铭记。我想，这才是人们络绎不绝、千里迢迢来到真武寻根问祖的根本原因。真武场，这个客家文化的活化石，因见证了这段传奇历史，在巴渝大地上留下了它最光辉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