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以时间之名

2018-07-21 03:06吴安臣
荷城文艺 2018年2期
关键词:夜郎大汉紫色

吴安臣

韭菜坪、夜郎、可乐……它们都属于赫章,但这不是几个简单地名的堆砌,而是历史长河的续接和承继。这些续接和承继似乎都与紫色有关。如今的韭菜坪,亦属当年的夜郎古国,就笼罩在一片紫色里,那是一片隐喻和沉重叹息复杂组合而成的紫。穿越古今,夜郎古国在紫色的迷雾里沉淀。夜郎古国,曾偏居西南一隅,却怀雄兵利器,欲与汉廷分山河,然终为湍急的长河徒留神秘和哀惋;夜郎都城可乐,一座消失了两千余年的中央之城,究竟焕发着怎样的荣光?和哪个民族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在迁徙之路上背负苦痛的蚩尤后裔又在用什么诉说衷肠?西迁葬笙曲,一曲罢,站在阿西里西大草原俯瞰,贵州屋脊之上确乎能望断关山万重,梦回古老的黄河岸边……

赫章,这个吉祥荣光的地名,呈赫然芳华之姿,正在绽放。既生长梦中的烂漫之紫,又埋藏着厚重的秦砖汉瓦。神秘的赫章,神秘难解。一个消失于两千多年前的古国,谁人填补了巨大的空白?乌江无声,给不出任何答案。这难道是杜撰者的空中楼阁和理想国,那个梦里的夜郎国是不是建立在沙子上的城堡?臆想和猜测还原不了历史,只有神秘的紫色还在不停地诉说。

1

韭菜坪,一个略显俗气的地名,生长着的却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雅致。

我不知道以前的紫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总之她肯定是蓄积了很久,否则没有那样触眼的惊艳轰然乍现。无数的游客,不管身着什么颜色的服装,总想融入这片蔓延的紫。也许是想潜在一片紫下陶醉。这片紫是赫章的封面:庄重、典雅、富有激情。

虽然有人说紫是冷色调的,可在我眼里,韭菜坪的紫是热烈的,毫不内敛,毫不克制,汪洋恣意、纵横无边。超出你眼界的紫一直铺展在目力难及之处。有鹰在巡视这片紫,有静默的风车守候这片紫。

一个人,围着红色的围巾站在一片浩瀚的紫里,略显不协调,然而紫包容一切,接纳一切。紫色,博大、遥远,像一个巨大的隐喻,这个隐喻让时间停滞,让空间变得辽阔。有人说,到了这座山就不想下去了,就想在紫色里剃度,完成一次涅槃和超越。仿佛这片紫具备了蛊惑和瓦解的力量。

从索道登临韭菜坪,不像是攀升,而是一种从赫章的盆地中心到达另外一块平地的移动,盘山的路蛇形呈现,在视野里盘桓,有些虚幻,仿佛不是路,而是群峰织出来的飘带。

韭菜坪——千百年以童话的形式存在于人们的传说里。传说会制造意境,而现实的紫却让人迷离。东方的“普罗旺斯”绝非浪得虚名,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不仅想带走韭菜花,更想带走一片美好的记忆。照婚纱照的红尘男女们,渴望把韭菜坪搬进婚礼,因为紫色本身就代表着神秘与浪漫,就像消失的夜郎和王城可乐。

虽然坪上阴晴不定,但是脚下的紫色让你感受得到温馨。也许把相机对准这里的时候,你已经收获了一片春色。也许前世有约,也许是梦里就已许下誓愿,韭菜坪会让你一次次的停下来。当地人认为大韭菜坪因其波浪般涌动的美,所以婉约多姿,是雌性柔顺的美;而小韭菜坪石林则因其雄性苍劲而美。

这是海拔之上的海拔,因为在“贵州屋脊”之称的这里,还涌动着一片蓬勃的生命。植物的美,以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奢侈地铺展,仿佛这里就是夜郎国曾经的皇宫,因为高贵的紫占领了这里;这里就是生命繁衍的可乐,因为凋零之后,将会有更盛大的开放。赞美诗是适合在在这里歌唱的,歌喉似乎就是为这片土地准备的,然而歌声不会嘹亮高亢,因为强劲的山风会淹没一切。

群山之上,白云是听众,韭菜花是观众,沉默已久的夜郎国也是观众……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失语的人们选择用文字抒写颂歌,献给阔大无边的美,献给厚重苍茫的群山,献给那飞翔的苍鹰。

如果说这是夜郎的皇宫,那么矫健的鹰适合做这里的另一位王者,孤独的鹰在凛冽的风中守候,不屑与蝇营狗苟的众生往来。也许它真是为守护这片高贵的紫,没人能理解。然而鹰不会像人独霸一方,所以它分享了这片美景,并奉献自己翱翔的英姿。于是镜头里,浩大的紫色之上,鹰是最醒目的标记。也许鹰就是紫色幻化出来的。我们用想象面对现实,我们用想象幻化现实。这是一首多么突兀的诗,黑色的鹰和柔美的紫,结合在了一起,为韭菜坪的王者加冕。我们读出的是赫章悠悠岁月的沧桑和夜郎汤汤往事的厚重。

就这样停伫吧!建一座庙宇,将俗世的紫搬进去,供上神坛;建一座庙宇,把心里的愁吐出来,丢下山涧。隔开忧愁,泅渡到一片虚无里,卸下繁重的负累,解开重重的心结,从此真正的远离江湖的爱恨情仇和恩怨,这就是乌江之源——赫章营造出的理想国。理想到只有真实到虚幻的韭菜坪。心里的苦尽情释放,交给群峰消解。从此变成空灵的人,从此变成无心的物,做一块山岩,一丛韭菜花旁的小草。

生活在隐喻之下,悄悄的、静静的在遥远的夜郎王国里修炼。韭菜坪成了多少人心中的桃花源?不曾统计过,不想管别人,趁夜色深沉,我想象的暗夜里称王称霸,填补那块缺失了两千余年的历史空白。免除生命的苛捐杂税,独留下这方山水。然芸芸众生如我,这毕竟是南柯一梦,是梦终究要醒,韭菜坪属于大地和自然,属于翱翔的雄鹰,却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都要被历史当成鱼肉消化掉。

用紫来染云彩,所以有了云层上的花海,用紫来点缀山水,因此有了群峰上的壮美。风吹过耳旁,紫色飘向远方,似乎远处的天空也染成了紫色,造化之秀,令人啧啧称奇,竟至不能言。

遥望山下那片土地,我想起了此刻我确乎站在夜郎国的中心区域。群山之巅,更适合让历史回归现实,为历史做嫁衣,为赫章的前世今生再次树碑立传。

2

夜郎不仅仅属于一个被误读的成语,更属于一段难以抹去的历史。虽然在历史的长河里,它的存在仅仅是一瞬间,但是它曾经的强大无人能够掩盖,十万雄兵,盘踞在西南的崇山峻岭间,对于汉朝而言无疑是心腹大患,所以至夜郎王“兴”却亡了。于此观之,兴衰更替皆无定数,就像秦朝始皇帝也曾幻想千秋万代,永不覆灭,然而二世而亡,夜郎国君亦然。

“可乐”不是饮料的名称,而是夜郎国中央大城的所在地,是夜郎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一度有学者认为,可乐和贵州是齐名的。这块土地曾经富甲天下,夜郎亡国之后又一度沦为苦甲天下之地。用青铜铸造出的历史熠熠闪光,用文化打造的可乐,辉煌得让当时的西南各夷难以望其项背,成千上万座墓葬,造就了可乐巨大无比的宫殿。所以当一行人行走在可乐时,我曾有恍惚之感,这就是那座不夜之都——可乐吗?无边的青纱帐围绕着鸡鸣犬吠的幽靜山村,望着那座可乐墓葬发掘遗址碑,你会疑窦顿生,这个夜郎之都是否是遥远的传说?是否是有人刻意杜撰或者敷衍了一段不属于这片土地的历史?可历史容不得半点的轻忽和质疑。独特的套头葬铜釜套头,铜洗以及铜釜套脚确实是夜郎民族独有,世界之大,再难寻第二地有此葬式。夜郎之大,于此仅仅是掀起了神秘面纱的一角而已。

浓雾笼罩的夜郎,灯火阑珊,歌舞升平,饭馆酒肆,令多少旅人从此挪不动脚步,想必那出使夜郎的汉朝使者也曾留恋驻足,不忍离去。住在赫章的夜郎大酒店,总会让人有思接千载之思。念天地之悠悠,深深地为那个落入历史尘埃的夜郎感叹,也为不曾经历过夜郎之繁华感到遗憾。我努力将现实的赫章和古时的夜郎缝合在一起,朦胧中就进入了梦乡。

是夜,我化身汉朝的使者前往夜郎。从汉朝国都来夜郎的路上,我曾有过无数抱怨。我曾埋怨朝廷让我出使山迢迢水长长的蛮国,走在崎岖不平的官道和遮天蔽日的山间,越接近夜郎越感觉浓雾弥漫,雾气甚至渗进了车里来。掀开帘子我问随行侍从,到了哪里?侍从亦不知。我忽地放下帘子,心有戚戚焉。

我实在弄不懂陛下为何让我出使这蛮夷小国,甚至秘密告知我,探寻了这个小国的虚实后,假如他们不服大汉管制,就灭了它。所以,我还有一重身份就是间谍。一个大国的使者,到夜郎这样的小国出使,是他们的荣幸。所以,当夜郎王听说汉朝的使者要来,就已致书汉廷,欲在离城二十里地的官驿迎接我们一行。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这样的苦差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我还听说蛮夷之地的人们大多不懂礼仪,难以教化,此去出使,不知能否全身而退?虽然我也做了万全准备,但仍有赴龙潭虎穴之感。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是虎穴龙潭,也得去闯一闯。否则,怎显我大汉天威?!再者说,半道折回长安,岂不让人笑话:堂堂汉朝使者被夜郎给吓退了回去。

虽然我催促马夫和侍从快马加鞭,然而路途实在太过遥远,等我们风尘仆仆到达夜郎时,居然已生隔世之感。但触目所及,夜郎之繁华超乎想象,居然能与长安匹敌,民风民俗竟然和楚地及中原有几分相似;舞榭歌楼,酒肆园囿比比皆是;更有着艳丽服装之夷人在市井间留恋,其语异于长安,让人宛若到了天外之境。

夜郎王派其子邪务到官驿迎接我们,带领我们前去夜郎王宫参见夜郎王。夜郎的王公将相不似想象之粗鄙,竟然彬彬有礼。常言说蛮夷难以教化,殊不知其教化之功和长安不分伯仲。饮宴歌舞亦不输长安,盛酒的青铜器皿精美绝伦,令我把玩之后竟不忍释手,直到夜郎国王与我举杯畅饮,侍从呼唤我,方让我从把玩兴味中抬起头来。想我一大汉使者竟如此失态,不禁微微脸红耳热。不过那青铜酒樽工艺之繁复精致,想必长安一地也寻不出几件来,夜郎王显然看出我眼中的渴望,允诺离开时送我几件,本想推辞,奈何心里蠢蠢欲动,口中不由自主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夜郎王眼里闪过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偏居一隅的一个西南夷国,居然敢窃笑我大汉使者,我心里的怒火极力压抑着。

萌芽不剪,必成斧柯。此夜郎于我大汉,昔有武帝曾经修好,所以大汉和夜郎也曾相安无事。然看夜郎之富庶,不可小觑。次日,夜郎王更引我参观其仪仗,检阅军队。小小夜郎,居然藏有十万雄兵!回溯从前,它曾降于楚,也许连当初的楚王也难以想象,夜郎已然成此番气候!说实话,那一刻我真是震惊了。不行,必须尽快禀报陛下。这是一个有智慧和野心的王侯!想起来路上那番情景,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我派侍从乔装之后,八百里加急赶回长安。陛下看到我的密奏,龙颜大变,对这西南蛮夷多了几分忌惮,暗想如此下去,必将为大汉西南之大患。于是,一场为了覆灭夜郎的战争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然夜郎王却不自知,我冷笑着。

终于,夜郎王在与南方小国的争斗中不服大汉调解,让大汉终于找到了理由出兵,夜郎王兴被杀。天威所至,岂容蛮夷骄横?也许夜郎王到死都不知道夜郎居然在“兴”这一代灭亡了,其子邪务连王座的热度还没触摸到,就随其父兴做了刀下之鬼。想当年邪务来驿馆迎我,倒也算一位谦谦君子,我对他竟有几分惋惜和不舍。然现实毕竟是残酷的,谁人能够更改?

不知为何,朝廷下旨焚灭了夜郎所有典籍。自此,夜郎真的在我们的视野里烟消云散了,不留下一丝踪迹。当其时,我曾上书朝廷,说既然夜郎属于我大汉藩国,其典籍应当留存以传后世知晓。然天子的心思谁能揣度清楚呢?

我的出使终究为夜郎的覆灭埋下了祸根,我为夜郎而哀。这几乎成为我晚年的一块心病,我曾想悄悄记录夜郎的繁华和其奇异多彩的风情,但几欲动笔都搁置了下来。既然汉廷规定夜郎文字不能见诸于后世,我何必自找麻烦,徒添烦恼呢?也许夜郎会在未曾灭绝的民族那里留下文字。我不是史官,本就不该去管这类闲事!那块富庶的西南夷,在我讲述给子孙们时,他们眼里亦充满了渴慕,甚至想在有生之年去夜郎一探究竟。我说,夜郎已消失了,你们再也见不到夜郎了。

永别了,柯洛倮姆!和子孙们讲起这些,就像触动了我内心的伤心事,眼里泪花泛滥。儿孙们怎会知道我心中的痛呢?毁掉夜郎的元凶中,我也是其中一员!

悲伤中我自梦里醒来,夜郎大酒店的窗外满天星辰。也许,面对这块厚重的土地,我就是那个梦中的汉使,冥冥中我背负着记录这块土地的悲欢离合的宿命。夜郎虽亡,但历史的云烟并未完全消散:在夜郎国的故土上,黄河岸边的蚩尤后裔们历经五次迁徙,来到阿西里西大草原。

3

驻足阿西里西大草原,不是为走马观花,是为倾听历史。苗族的西迁葬笙曲让我真正领略到了那种迁徙之痛。

远处是群峰之上的韭菜坪,那是诗意而梦幻的土地,而这里只有木鼓和迁徙之笙。

身着草鞋和白衣,高山大河皆在身后,五次大迁徙的漫长之旅,谁人能理解那份艰辛和苦痛?因迁徙之痛,才会诞生苗族迁徙葬笙曲。悬鼓哀思,羊角为号,芦笙为舞,传递的是苗族迁徙历程中的悲痛,也是对祖先的怀念和虔敬!这是一场高山之巅的吹奏。愁云惨淡,笙曲低沉,十余名吹奏者,为首者面容清瘦,向天奏鸣,仿佛有意让观者随着角声走入那历史的深处,角声停,木鼓响,吹奏者贴地而曲,阿西里西陷入远古以来沉积的旷远。

观电影《百鸟朝凤》,当看到血水从焦三爷的唢呐里流出时,我的心似乎也在滴血,为即将逝去的艺术扼腕;而此刻,在“贵州屋脊”之上,我的心同样在颤抖:五次迁徙,遙遥数千里,苗族的祖先们,用脚丈量着华夏大地的长度,用不屈和坚韧成就这个民族的厚度和精神的高度。他们有过抗争,有过血与火的淬炼,失败却不可避免。那么就坦然接受,为了族人的延续,只有开启万险之旅。痛楚让竹笙诞生在旅途,从而曲为心声。创痛随着乐曲荡漾在山水间,铭记失败的屈辱,在于警醒后世者。

带着血泪的迁徙啊!就是为了有一方立锥之地,奔腾的黄河冲刷不掉这份记忆,泥沙俱下的历史过滤不了来自迁徙的创痛。五次迁徙,终于在雾障林深的夜郎国都、古老赫章寻到了栖身之所。

雄浑苍凉的大背景下,西迁葬笙曲,不是表演,那是用生命的痛来进行宣泄。再来浊酒一壶,也许才能浇灭心中块垒。

沧桑的鼓面仿若是从阿西里西草原深处生长出来的,对祖先的虔敬与哀思让我想到梦里的夜郎古国,故国早已逝去,思念永不停歇。梦中的我未曾见过笙曲,也许有所寄托的曲才会这般凉意袭人,一阵阵的风从历史的暗角出发,一抹寒凉罩住你。

那一刻,我忽然穿梭到《云南印象》的场景里,“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男人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那些迁徙之路上的苗族祖先们,何尝不是 “歇不下的女人”,背负着族群传承的使命,他们的脚步从不曾停下。

阿西里西大草原,一望无际的悲意,让观者沉陷其中。这里没有韭菜坪的浪漫,却潜藏着一个王国曾经的宏大与苍凉,就像可乐这座曾经的中央之城,青纱帐之下万余墓葬却淹没不了青铜的光辉……

赫章,以紫色之名,铭记着山川、大地的厚重及青铜铸造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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