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遗失”假说:樟湖坂崇蛇仪式进化及证据解析

2018-09-26 09:36卢政营
旅游学刊 2018年6期

卢政营

[摘要]福建南平樟湖坂的崇蛇仪式在旅游商业化社会实践的变迁中发生动态性的遗失,文章通过案例分析验证了“实践遗失”假说:崇蛇仪式从世俗社会的神圣化信仰逐渐转变为旅游世界的大众化观光,符合萨林斯对仪式进化路径的动态演化论点。崇蛇仪式的结构逐渐旅游化,其功能实现了去神秘化,意义生产偏重地方知识的全球化;仪式进化中体现了从宇宙格局、人伦格局到经济格局的实践遗失过程。

[关键词]世俗社会;仪式进化;萨林斯路径;实践遗失假说;樟湖坂崇蛇仪式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18)06-0099-11

Doi:10.3969/j.issn.1002-5006.2018.06.014

1989年2月,福建省博物馆与南平市博物馆为配合闽江水口水电站工程施工,对水库淹没区的樟湖坂镇宝丰山遗址进行了抢救性挖掘,并于田野挖掘期间在樟湖坂镇发现一座蛇王庙,引起了学术界对当地崇蛇习俗的关注和深入研究。尽管樟湖坂故地上已经不复存在这一罕见习俗,但对该现象的探讨却大大推动了旅游仪式进化的理论研究。

Victor在1967年指出,仪式所标示的不仅是对经济、政治以及社会关系的表达或是怪诞的反映,他们应该被视为理解“人们怎样理解和感受这些关系”的决定性要素,同时也是理解和感受这些关系所赖以生存的自然和社会环境的决定性要素。Gennep将仪式的擅变与进化过程界定为“分离、过渡、结合"3个阶段,他把仪式置于地点、状态和社会地位随着时间变化的动态过程中加以考虑,着重仪式过程不同阶段“阈限”的各自品质、特征及变化关系。Harrison指出,仪式实践理论中所强调的并非简单的要素变迁过程,原始的仪式活动会慢慢消亡,其结构和功能会发生动态性的遗失。

本文以萨林斯的“动态遗失”为起点,结合仪式实践学说的动态观,剖析樟湖坂崇蛇仪式旅游化过程中不断演变所形成的“实践遗失”假说。这里着力解决如下两个问题:第一,“实践遗失”假说的基本理论框架;第二,运用案例和证据链分析方法,对该假说的理论饱和性进行验证。

1 萨林斯路径与“实践遗失”假说的提出

20世纪60年代,萨林斯曾为新进化论代表人物之一,结合文化人类学与结构人类学,确立了一种人类学的新范式,在文化与实践并置的框架下,思考仪式的文化性如何随着实践的变化而发生进化。正如萨林斯所提到的,可以利用人类学方法观察到的活动来重新定义历史,实践带来了结构和历史、系统和事件、连续和变化。换句话说,仪式能够使不朽的社会结构形式和文化象征系统朝向某个真实的事件发展,在这个过程中真实的情况能够在转变这些传统的形式或结构中被评估或商议。通常,假说的提出是按照预先设定对某种现象进行的解释,即根据已知的科学事实和科学原理对所研究的自然现象及其规律性提出的推测和说明,而且数据经过详细的分类、归纳与分析,得到一个暂时性但是可以被接受的解释。本文遵循假说的“四要素”建构逻辑:必须陈述的待定问题、被设想的“假说的基本观点”、理论陈述和事实陈述。无论在哪个时期对假说作出评估,都必然带有相对的时间性指标。“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进行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便认识到什么程度”。

1.1 待定问题的陈述

假说的提出不是无缘无故的,它是用来回答特定的问题和解释一定的事实的,所以一个假说必须论述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有待于人们解答。任何科学的假说都有其或多或少的经验依据,它既不同于某种“想当然”的主观信念,也不同于富有浪漫气质的科学幻想,而是对某个问题有根有据的解答。

福建南平樟湖坂镇居民对蛇的祟拜从逐水而居的环境依赖到逐渐被神化的过程中,信仰文化在游客的旅游活动实践中逐渐被重塑,从宗教活动的信仰教化转化为旅游活动的精神体验过程。旅游者个人是“悬在他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他并非一蹴而就地在蛇文化的生存信仰中体会到旅游过程仪式的精髓,而是一个在实践中动态地被重新定义和重塑的过程。

为此,旅游者有可能在此“神圣化”过程中进行自我再创造,旅游活动結束后以“新我”之面目与“昔日社会”重新整合。但是,在旅游过程中旅游者并未彻底“判若两人”,也就是说,作为仪式的旅游并未与世俗彻底对立与绝裂,而是随着仪式实践的发展逐渐祛除了传统仪式的神秘性,增补自身所选择的愉悦性。

1.2 设想的基本观点

在“实践遗失”假说形成的初始阶段,为了回答旅游化过程中传统仪式特定性质的“动态遗失”问题,根据为数不多的事实材料和已有的理论原理,通过创造性的想象(主要是逻辑推理的程序)作出初步的假定。

萨林斯的观点中指出了传统的人类学视域下的“仪式”会在旅游化的过程中发生“仪式”社会结构和文化象征系统的转向。“仪式”在初始阶段会基于文化的生产过程形成较高的文化价值禀赋,而不同的旅游化事实会对“仪式”的形式和结构转变产生阶段性的影响,因此需要对旅游化社会实践过程中的“仪式”功能与价值进行再评估。在我们所考察的樟湖坂崇蛇仪式进化过程中存在着“真实事件发展”与“文化系统再评估”之间的非一致性。这种非一致性体现在3个方面:第一,地方性生产中的脱域①事件与文化评估的非一致性。早期的蛋民水居生活形态由来已久,自汉代以来、经明清发展,逐渐形成纯民间的祭祀活动,但是相应的文化系统评估却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被关注,林蔚文、陈存洗等对于闽地崇蛇习俗的脱域保护和文化再生产过程以及王诗理对祟蛇心理的解析揭示了崇蛇文化的“宇宙格局②;。第二,结构性生产中的脱相③事件与文化评估的非一致性。20世纪90年代以后,闽地居民又筹备重新开始举办蛇王祭。麻国庆认为,官民办的倾向逐渐明显化,体现农民群体灵活多变的生存智慧。何彬和渡边欣雄等于2001年指出,蛇王节彰显地方文化特色,迎合社会经济发展变化的特点,强调对现代社会文化利益的诉求,为此他们提出了“人伦格局④”观点。第三,意义性生产中的脱神⑤事件与文化评估的非一致性。在1998年樟湖蛇文化节纳入“大武夷旅游”系列,单纯的民间民俗活动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观光的成分。麻国庆、王诗理和吴剑等后来总结道,崇蛇文化旅游不仅使社会利益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而且也促进了人们精神解放,对人类优秀文化成果的追求赋予了新的内涵,并促使传统民俗文化得以升华。在此阶段,他们提出了祟蛇旅游节的“经济格局”⑥观点。从宇宙格局、人伦格局到经济格局,伴随樟湖坂居民社会生活相关的紧张与压力,崇蛇节仪式不单单是在向游客们显示某种文化的遗存,它具有的现实作用和文化意义在漫长的历史传承过程中已逐渐产生擅变。总而言之,萨林斯路径的“实践遗失”假设充分揭示了旅游仪式经过了“地方性生产中的脱域”“结构性生产中的脱相”和“意义性生产中的脱神”,进而对旅游文化实践做了再评估,在实践中促成其发生动态的遗失和重构。

1.3 理论陈述的建构

由于假说检验的完成是个历史过程,因此它是在一定理论指导之下依据大量的观察事实材料交互地应用比较、分析、综合和概括等方法而建立起来的。仪式的进化与擅变包括在社会传统方面,从“日常惯习生活的世俗社会”到“满足旅游流动的旅游世界”的转变;也包括在仪式文化体验方面,从世俗性到神圣性的提升。Harrison认为,原始的仪式活动会慢慢消亡,而伴随仪式的神话却以各种各样不同的形式独立存在。Victor认为,仪式只属于概述行为,专指具有典礼意义的形式,且这种行为发生于确定的特殊社会分层之中,因此这种仪式的动态遗失过程不仅仅局限于神圣化意义的变迁,在世俗社会和旅游世界的社会转换中仪式也将发生不同的改变。Bourdieu借用“惯习”来命名真实或瞬时环境下的人类活动在型塑社会传统或是左右社会实践中所形成的态度。他认为“仪式是违反和重新调整文化分类的,是为了满足真实情况的要求的一种策略性实践”。那么,在现实的仪式实践中所依赖的社会环境既包括满足于本地居民世俗化生活的精神需求,也包括吸引外来者的观光需求的旅游世界状态,为此我们把仪式进化界定在世俗社会和旅游世界两个维度。涂尔干致力于研究仪式社会生活的实践过程和结构,他将基本社会分类和结构的要素看成二元对立的“神圣或世俗”的关系和行为,仪式的感知层次可分为世俗化和神圣化两个维度。基于此,笔者把仪式的进化确定为4种状态:第一种为特纳状态,即生活态。根据Victor的相关观点,仪式的状态应该是与社会生活相关的戏剧态,它是一种满足自身生活需要的简单的社会惯习。例如,对蛇的崇拜本就是源于“蛋民习俗①”,水多蛇多的现实生活环境,已经成为人们崇敬蛇、躲避蛇和免除自身危险的一种本能。第二种为涂尔干状态,即认知态。根据涂尔干的相关论述,崇蛇仪式是世俗居民提醒族群认知自身,将社会生活的情感(如畏惧、依赖等)通过乡民神话的形式转换(迷思)上升为神性阶段的一种高级状态,并形成图腾式的崇拜(如闽越人自认为“蛇种”,是蛇的衍生后裔)。但是,一种仪式可能长期受到自然条件等的束缚。随着生产进步、技术发展、人类活动空间的扩展以及外来族群的渗入,传统仪式的神圣性消失,外来大众旅游者的凝视和审美观开始左右传统仪式的进化。第三种状态为布斯汀状态,即琐碎态。从布斯汀的观点来看,基于外来族群对本地仪式的文化距离和感知差异,以及参照自身文化坐标的凝视视角不同,大众旅游化下“观光旅游者”的欣赏和审美过程具有琐碎和肤浅的特点,迥异于蛋民的生活依赖性和尊崇性。第四种是格雷本状态,即共睦态。依据格雷本的观点,仪式进化中可以对外来族群产生影响,使所有沉浸在仪式中的人群达到深度沉浸忘却自我的状态,彰显了“游客伦理”的建构过程,亦即是仪式的神圣化过程(逸出)可以影响到所有的受众。

仪式在满足世俗功能方面,存在从生活态、认知态、琐碎态到共睦态的形式跃迁,即仪式文化调适过程、仪式的组成结构和形式也会发生适应旅游化社会实践的调整。MacCannel关于“旅游是一种现代朝圣”的观点将旅游的神圣性演绎到极致,许多学者亦在目的、行为与功能等方面对朝圣与旅游做出比较,试图挖掘旅游者的深层旅游动机,进而为旅游的神圣性提供佐证。

1.4 事实陈述的系统

应用科学理论进行论证和寻求经验证据的支持,从而使它充实和扩展成为一个结构稳定的系统。形成假说时,从初始阶段到完成阶段是个不断扩充内容的过程,且往往夹杂着许多无关紧要的或者是过多重复的内容,还可能出现各个局部之间以及它们的不同侧面之间不甚协调的情形。因此,在论证假说时既要注意精炼假说的内容使之具有简明性,又要注意整体与部分之间、各个局部之间、各个侧面之间的协调使之具有严谨性。过程事件分析是根据一定规则从历史中截取不同分段,了解每一分段的来龙去脉,为搭建整个“历时态分析”提供材料;它绝非“截面”分析,而是以某一项或几项历史事件为中心的,进而了解它们发生、发展及影响的具体事实。

第一,去地域化过程(脱域)。樟湖坂的崇蛇仪式依赖于本地水多蛇多的地理环境,形成了天然的祭祀行为,但是经历不同的事件最终脱离了原本的地域空间,在异地重新发展。事件之一的起因是1949年后及文革期间破除迷信活动的开展。这导致原有蛇王庙拆除改用,庙的正门和内部结构发生改变。结果是蛇王庙改成粮食仓庫,风俗不存。事件之二起因于国家重点水利工程水口水电站的建设需要,1990年夏季樟湖坂蛇王庙旧址成为水口水库的淹没区。当地居民准备于1990年春节后弃家搬迁,但由于陈氏族人等的努力,本准备拆改变卖废旧木料的蛇王庙归还于民,同时,政府也给补偿了有关的费用。结果导致1990年正月元宵节当地居民的游蛇灯活动最后一次在故地举行,并在故地成为绝响。本文认为,脱域现象是樟湖坂因水库建设导致蛇王庙迁移,蛋民生活地域彻底改变,仪式衍生的地域属性消失。

第二,再仪式化过程(脱相)。蛇王祭的仪式随着蛋民陆居生活、农业经济发展以及对“靠天吃饭”条件的依赖,逐渐转为通过蛇王节祈雨求福,脱离了图腾信仰的本质。事件之一是蛇王节被挖掘并作为地方经济的助力。1989年福建省有关部门对修建水库即将淹没的地区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发现了樟湖镇古老的蛇王庙以及正月十五游蛇灯、七月初七迎蛇神的习俗,将此报告于学术界,引起有关方面学者的注目。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当地政府把蛇王节作为振兴地方文化、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一个环节加以宣扬,之后蛇王节的规模越办越大,名声越传越远。事件之二是精英人群对蛇王庙遗迹的再建。水库区搬迁时,樟湖粮站和中坂街有些人提议将蛇王庙的旧木料卖钱平分,时任中坂村主任的陈学铭先生力排众议坚持保留蛇王庙庙产。由于他还是说话有分量的,蛇王庙劫后余生,重建的蛇王庙已经不能反映衍生崇蛇心理的恶劣水域环境,而是异地保留传统仪式的固化载体形式。本文认为,脱相现象是镇政府要发展旅游,加人了很多商业化的仪式因素,进而改变了崇蛇仪式的形式结构。

第三,去神圣化过程(脱神)。为了将崇蛇仪式从蛋民水居生活、世俗生活转变为旅游生活的一部分,打破性别、年龄等的禁忌,崇蛇节的去神圣化过程势在必行,以便更好地迎合大众旅游者的审美需求和消费习惯。事件之一是樟湖镇的领导层对这一古老民俗坚持了历史唯物观点,他们没有简单化视之为迷信,而是把它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看待,没有粗暴地去干涉、禁止或取缔它,而是进行引导和完善。“蛇王节是一种古代民间信仰,能保存到今天也不容易。它作为传统历史文化的活化石保留下来,不仅对后人发挥着重大的教育和启迪作用,还可作为旅游资源予以开发。”由于镇领导的重视与决策,这个古老的、全国罕见的蛇王节就这样被保留下来了1201。事件之二是政府官办行为日益加强。政府介人并号召参与机构投资,制定形式指引,引入市场资本和商业化经济活动。这种广泛参与的旅游活动和商业行为没有了蛇神的超能力和畏惧感,衍生的是快速发展的旅游经济。本文认为,脱神现象是为迎合大众旅游经济的发展需要形成了迎合现代文化遗产旅游需求的审美经济形态。在实践的发展和事件的变迁中,樟湖坂的崇蛇仪式走过了从被怕到被爱、从怕到爱、从神秘到泛化的历史过程。

2 樟湖坂崇蛇仪式进化:“实践遗失”假说的证据链分析

2.1 樟湖坂崇蛇仪式的案例概况

福建省漳平市的樟湖坂地区自古就有崇蛇的仪式和活动,但是没有人愿意永久生活在仪式里,它一定要服务地区性居民的社会生产实践,完成地方性知识的建构。随着世俗生活的变奏与停顿,仪式也在旅游化的过程中发生持续的变迁进化。

第一,崇蛇祭。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蛇王祭一直是一种纯民间性的祭祀活动,经历短暂的中断后,在1976年正月祭蛇灯活动开始复苏。避世和逐水而居的“水居蛋民”崇蛇的理由是人们相信连公(蛇王)是水神、宅神和祖先神。在当地村民的心理上,连公菩萨是作为护家佑人的宅神存在的,并在自己家里养蛇来防止老鼠。蛋民相信连公能驱瘟疫、降吉祥,保佑村民免灾息难和水陆平安。供奉来自蛇神的香火与供奉门神、灶君神、祖先的香火同放一处,表明蛇神的功能和威力可与门神、灶君神、祖先同论。蛇王的祭祀仪式经过不断的建构过程:明代隆武二年,蛇王庙不断添置山田,康乾年间不断置产受租,加强了蛇王庙的地域规模;“夏秋之间赛神一次,(引自明代《长溪琐语》)以及“连公圣爷七夕演戏”酬神(引自《水陆平安碑》),丰富了祭祀蛇王的活动内容;西汉早期瓦当中有类似蛇形装饰图案,福州农妇多带银簪,长五寸许,作蛇昂首之状,插于髻中间,俗名蛇簪……,这些表明祭祀蛇王的仪式已经内化到樟湖坂地区居民的日常生活实践中。

第二,蛇王节。1993年以后,蛇王祭官民办的倾向逐渐明显化。至20世纪90年代末期,樟湖镇祭蛇游蛇习俗作为国内较鲜见的祭活蛇、游活蛇的民俗文化事象体现了崇尚“稻作习俗”的农民群体灵活多变的生存智慧。在农业社会实践中,蛇的崇拜源自深层次的生命延續动机。日本学者吉野裕子子归纳蛇信仰的主要动因有:蛇的外形与男性生殖器相似,具有强有力的象征;具有一击便致敌于死命的力量;具备脱皮再生保证生命永远不死的特性。“蛇王节以其大规模的游活蛇、祭巨蛇为特征,该习俗年复一年地被重视,默默无闻地被蛋民传承。每年蛇王节和蛇灯节期间,远近方圆数10公里内外的数万人前往观看”。闽南地区的泉州、南安等地过去也曾经有这种习俗。1993年2月蛇王庙另觅新址开始复建,并保持了原有风貌,2003年在社会各界关心下蛇王庙新建了下殿(仿古戏台),2004年3月樟湖镇中心建立“蛇馆”。该阶段的崇蛇仪式不再是对自然恶劣条件下多蛇生态的恐惧和敬畏,而是对经济富足和生活实践不断提升的祈福祝愿,借助崇蛇仪式体现对欣欣向荣生活的向往。

第三,闽蛇崇拜民俗文化旅游节。2005年,樟湖坂崇蛇民俗被列人第一批福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时蛇王庙也被列人省级第六批文物保护单位以及涉台古代建筑。蛇崇拜文化成为重要的旅游经济形态,单纯的民间民俗活动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观光的成分。崇蛇文化旅游不仅使社会利益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而且被赋予了新内涵,吸引海内外不少专家、游人等慕名前来探秘寻奇。当然,旅游资源非旅游产品,如今樟湖镇亟待完善旅游“六要素”的配套建设。麻国庆认为,闽蛇崇拜是一种政治活动,是参与者为达到某种政治目的而采取的一种文化手段,可以将其视为一种文化的演示,通过这种演示使该文化进一步影响其参加者。崇蛇旅游仪式的发展依赖以下要素的建构:“武樟湖”所展现的古闽越人的古朴强悍、直率豪爽的性格;樟湖坂崇蛇民俗被专家学者称为“原始宗教信仰活化石”;2008年,中央财政拨款80万元支持樟湖镇蛇王庙的修建,樟湖坂蛇文化节纳入“大武夷旅游”系列等。

樟湖坂崇蛇仪式进化的“实践遗失假说”是认为传统神圣化的世俗崇蛇行为随着社会实践的不断发展,从蛋民水居、稻作经济到旅游经济,仪式的结构、功能和意义生产都发生了进化,在旅游世界的新条件下,迎合了大众需求,失去了文化体验中的蛇种认同感,即实现从认知态到琐碎态的变化。旅游化社会实践的主要文化功能体现在族群凝聚、情感培育和文化传承3个方面,结合仪式进化的结构、功能和意义变迁,共产生了9种不同的旅游化效应:型塑传统(结构+族群凝聚)、族群接续(结构+情感培育)、文化生产(结构+文化传承)、族群认同(功能+族群凝聚)、族群情感(功能+情感培育)、族群他识(功能+文化传承)、强化记忆(意义+族群凝聚)、娱神娱人(意义+情感培育)、可售产品(意义+文化传承)。这里,将结合崇蛇仪式的旅游化实践,分析萨林斯路径演化过程中的文化功能变迁和实践遗失动因。

2.2 仪式结构遗失过程及证据链

春秋三祭的崇蛇民俗体系包括蛇文化渊源、蛇王的象征体、敬蛇仪式、放蛇回归4个部分。这里将主要从蛇王庙祭祀、游蛇灯和迎活蛇赛神等三祭的仪式结构变迁角度论证崇蛇仪式随着旅游实践动态遗失的过程(表2)。第一,蛇王庙祭祀仪式的结构变迁与实践遗失。樟湖坂居民在滨水而居的恶劣环境中,建构蛇神崇拜的庙宇,增加了“蛇王”的超能力和连公传说的地方性知识建构。随着蛇王庙被迁移高地,恶劣水居环境的改变,使得人们更关注稻作生态下的祈福行为,并促使“连公”被人格化后进行崇拜。在旅游经济活动开展的过程中,蛇王庙成为观光体验之所,建构了新的意义,祛除了神秘性,增加了互动参与性。第二,游蛇灯活动仪式的结构变迁和实践遗失。游蛇灯被视为樟湖三大姓轮流为自己家族“增权”的行为,成为真正的元宵节,女性回避制度强化了传统习俗中的男性地位。蟒蛇对樟湖坂地域劣势的保佑功能依然存在,但是女性的地位得到一定提升。在旅游世界中,灵蛇祈福行为打破了性别歧视,逐渐成为所有游客共同参与的活动。第三,迎活蛇赛神活动仪式的结构变迁与实践遗失。捉蛇的多少曾经被视为福泽的深厚,后逐渐改为购蛇和租蛇,仪式本身已经简化消失。酬神中儿童被排斥、换香中女性的约束行为,逐渐被男女性别游客共同参与所替代。

上文体现了崇蛇仪式的结构伴随着旅游化社会实践而发生的动态遗失规律。第一,型塑传统。崇蛇仪式被当作宗教仪式,依托鲜明地域特征塑造了崇蛇仪式的地方感体验,实际上是游客最被视作原真性旅游仪式资源的凝视状态,帮助游客更好地理解传统仪式是如何被型塑起来的。这一过程,崇蛇的宗教仪式并没有因为旅游实践而发生过度的“遗失”,反而是通过结构化变量,如滨水性、性别歧视、捉放蛇过程等,帮助游客建立起对祟蛇仪式的初始认知,了解原住民的生活惯习。第二,族群接续。在祟蛇仪式作为乡邻祈福之所的旅游参与过程中,仪式的神圣性降低,而东道与游客的主客互动性增强,仪式的性别特征和仪式过程都强调了旅游的平权化过程,除本地居民外的乡邻也逐渐进入崇蛇仪式的影响范畴,并成为旅游活动塑造出来的族群接续群体,实现了民俗仪式实践的扩大化,原真性的崇蛇体验也逐渐转变成主客互动的浸蕴体验。第三,文化生产。随着旅游观光人群的扩大,旅游实践的影响也在扩展。游客已经正式参与到闽蛇崇拜旅游文化节中来,仪式已经实现了从宗教仪式、民俗仪式到旅游展演的遗失和衰减过程,仪式结构已经被彻底旅游化了,游客不再仅仅作为传统仪式的原真性体验者而存在,而是通过自身的文化生产活动,再造了仪式结构,对仪式实践产生了积极的反馈作用。

2.3 仪式功能遗失过程及证据链

樟湖坂崇蛇仪式随着社会实践活动的发展逐渐改变了其仪式功能的本质,从世俗社会的祈年祭、稻作经济的祈雨谢神到旅游世界的祈福活动,逐渐从地方性知识的建构、结构性仪式的进化到意义性生产的拓展,实现了仪式功能的动态化调整(表3)。第一,以船为家的蛋民水居生活,缺医少药的恶劣条件促使崇蛇祭祀活动的功能在于,减少蛇患水患的威胁,保佑水陆平安的原始图腾崇拜和信仰,并贯穿到地方性日常习俗中。第二,迎蛇神与祈雨行为的重叠,产生了仪式的进化,并开始服务于同一地缘族群农耕稻作的生产中。地方宗族集团对仪式的维护和崇拜,彰显了农耕社会的家族地位和对谢神行为的主导权,人文因素成为崇蛇节的主导。第三,当农业经济让渡于旅游经济的发展,闽蛇崇拜成为地方人文的特色吸引物。政府的介人、商业化和市场化行为的开展,形成了蛇王节崇拜仪式的变迁,该活动逐年观光化,成为新旅游世界建构和社会共同认知的基础,并使地方知识逐渐地外部化和国际化。

表3说明了旅游化程度逐渐深化的过程中仪式功能的异化和遗失过程。第一,族群认同。游客对传统崇蛇宗教仪式的凝视,就是为实现对传统文化的记忆,进而实现对“蛇种”的族群认同,理解以蛇为图腾的客观必然性,实现对民族文化的自豪感。第二,族群情感。當原住民核心宗教仪式弱化为乡邻民俗仪式的时候,崇蛇仪式的浸蕴体验实际上是扩散到人们的日常生活细节之中,成为游客情感体验的重要对象,也是社会进化的核心动力。第三,族群他识。大众游客的到来,从他者的角度实现了崇蛇仪式的游客生产,仪式功能不再是小群体休闲的祈雨谢神而是逐渐“娱神”化的观光祈福活动,仪式的原真性遗失了,替代性的商品化程度提高了,并改变着作为“外来人侵者”的游客的本底生活特质,实现其思想和认知结构的改变。

2.4 仪式意义生产遗失过程及证据链

崇蛇仪式的意义历经历史的变迁也发生了流变(表4):第一,原本蛇王祭仅仅作为滨水人们心中的保护神,唤醒蛋民的原始忠诚。因为闽地多蛇形成人多畏蛇和崇蛇的心理,并且凡是违背这一习俗的行为都将遭到排斥。第二,经历稻作经济的发展,蛇王“连公”成为樟湖地方守护神,掌管雨水调和、田地丰收等,成为一种健康向上的祈雨民俗行为。人们通过对蛇神的“爱与求”来建构蛇信仰与地域农业的关联。第三,崇蛇仪式成为原始宗教信仰的活化石,使不同的宗族之间通过这一活动进一步达到对地域共同体的认同。通过崇蛇仪式的非遗化,在“移植与创造”的基础上,强化了游客观光经济和地方知识的全球化拓展。

上文阐释了仪式意义和关系再生产的动态遗失过程。第一,强化记忆。游客凝视视角下的“蛇”被看作是滨水人们心目中的保护神,而这种仪式有助于唤起人们的原始忠诚,体验到对蛇神的“畏与敬”的逻辑,这有助于人们增强对崇蛇目的性的记忆与认同。第二,娱神娱人。民俗视域下的“连公”被视作樟湖的地方保护神,游客在自娱自乐中体验到的是对蛇神灵的“爱与求”,获得健康向上的民俗体验。第三,可售商品。崇蛇仪式逐渐被视作原生态的文化旅游资源而加以开发,仪式以“原始宗教信仰的活化石”形式进行旅游展演,在文化的“移植与创造”达成了仪式的商品化过程,通过文化资本化形式推动地方性知识全球化传播。3结束语

无论是林蔚文等的“蛇种论”、吉野裕子子的“种续论”,还是麻国庆的“文化演示论”,都是对闽蛇崇拜从某一理论侧面进行的解析,本文尝试从“旅游化”的视角对闽蛇崇拜进行解释,并认为樟湖坂的蛇王节已从原始的神秘性逐渐去神秘化,并成为满足大众观光的重要节事。虽然这个仪式的进化还需要再神圣化,并内化为全球性的知识认同,但就目前而言,它更符合Sahlins所论证的社会实践变化路径和仪式动态“实践遗失”的论点。通过对仪式的结构、功能和意义3个不同层面的擅变分析,笔者梳理了仪式进化过程中伴随实践遗失的证据链,进一步证实了“实践遗失”假说以及仪式从地方性生产(脱域)、结构性生产(脱相)到意义性生产(脱神)的擅变过程。

仪式作为一种文化事项逐渐为旅游业所接受,并成为旅游商品化的热门之选。但是,不同于旅游资源的通过规划设计的简单加工,仪式的旅游化实践需要经过游客作为中介的自组织和调解过程,同时摒弃了惯常认为的“仪式作为宗教”的历史固定性。在游客实践的影响下,仪式不断地去神秘化和被重构,成为具有普适性的游客参与活动。

对于旅游仪式发展的实践深化而言,本文认为:第一,旅游仪式要关注仪式信仰的产生机制,注重仪式的原真性和地方知识的建构,这有利于文化的多样化保护和动态发展。第二,社会实践推动了旅游仪式神秘性的弱化。根据游客接受美学的视角,这个过程具有反身性,游客本身的世俗性参与会逐渐跨越琐碎态,并被仪式的神圣所感染。第三,旅游仪式因游客的参与而具有了外部意义再生产的功能,实现了游客的精神逸出和再神圣化,从而达到Nelson所持有的“共睦态”,彻底实现旅游对游客的教育功能。

①蛋民,“蛋同蜑”,蛋民是指分布在我国东南部的沿海各省,如广西、广东、海南、福建等地,以海为罔,以舟为家,祖祖辈辈浮家泛宅,从事采集珍珠、水上捕捞、水上运输等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