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不顾一切考取高考零分, 十年后又重回考场

2018-10-11 08:20徐孟南何承波迢迢
南都周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零分张强答题卡

徐孟南 何承波 迢迢

中午考完,我很高兴,同学们还以为我会考高分,其实没人知道,我高兴终于快考到零分了。

2008年6月,安徽蒙城一中高考考场,第一场,语文。

即将交卷,监考老师收一份答题卡,就看一眼背面。坐在角落的考生徐孟南吓得差点哆嗦了。

他的答题卡密封线外,写着“徐孟南”三个字,夹杂一些“#”号,还有他的博客、个人网站,以及学校名称。

这是明显的违规,却是他蓄谋两年的鸭蛋计划。

十年后,29岁的徐孟南回望当年的错误,细数经历过的磕磕绊绊,他决定再次走进考场。

一心求考零分

我出生在安徽农村,幼年里,一次严重的脑膜炎差点要了我的命,家里砸锅卖铁,才把我救回来。父母担心那次大病影响我的智力。事实上,我的智力的确一般般。

年少时我老实听话,顺从父母和老师,学习、生活,循规蹈矩。信奉题海战术,反复刷题,成绩也慢慢好起来,还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我以为这是我全部努力的意义。

直到某一天,我的生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裂变。

事情发生在高一,为了参加作文竞赛,我时常去书店看课外书,找素材——以前我还很少看课外书。无意间,一本叫做《通稿2003》的书很快吸引了我。作者韩寒在书里写道,现在的教育问题是没有人会一丝不挂去洗澡,太多人正穿着棉袄洗。

我没有读过韩寒,但这本小册子启蒙了我。我模糊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被困在牢笼里,只会去顺从它。我变得有些愤怒,感觉太老实巴交了,十多年来就这么被骗了。

许多名人批判教育,但他们止步于批判。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想,不如我搞个方案出来吧。从高二开始,我构想出一套培养学生兴趣爱好,根据兴趣爱好选择学科和考核的方案。取自古语 “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叫它三人行教育理念。一年多时间,“三人行”的科目设置,学习方式,以及怎样考核,已经有个完整的框架了。

我的成绩开始下滑,虽然考个二本也不成问题,但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在网上宣讲自己的理念,但看不到任何效果。我知道人微言轻,作为普通人,很难发出自己的声音,除非你是名人。我想我必须行动起来,先出名,再发声。

一次课间休息,我翻看《中学生》杂志,看到了2006年蒋多多的高考0分事迹。蒋多多来自河南南阳,是个农村女孩,因为对教育制度和高考制度不满,故意求考0分,她用了一些违规手法答题,在每一份答题卡上写下了对体制的批判,并留下一些名言,比如:“星星只有再自由的天空才能发光,到了地上就成了冰冷的陨石。”

有人称她白卷英雄,有人批判她炒作,总之,她一跃成为2006年的新闻人物。

这让我豁然开朗了。

秘密零分计划

我的鸭蛋计划秘密酝酿了两年,我迎来了高考。

高考第一场,我的心里很静,不激动,也不紧张。但坐在角落里,我不敢明目張胆,生怕被监考老师当场发现违规,开始不得不正常答题。到了文言文翻译部分,我终于把“徐孟南”三个字,夹杂一些“#”号,写在答题卡的密封线外,接着又写上我的博客、个人网站,以及学校名称。

终于到了作文部分,我先为地震和雪灾祈福,然后开始隆重地介绍了我的“三人行教育”理念。交卷时,监考老师每收一份答题卡,就看一眼背面。他的动作吓得我差点哆嗦。

好在,他走到我的眼前时,只是半翻一下,看了一眼座位号和考号,就把试卷和答题卡收走了。

我虚惊一场,算是躲过一劫。

中午考完,我很高兴,同学们还以为我会考高分,其实没人知道,我高兴终于快考到零分了。

第二天早上理综考试,为了掩人耳目,我在教育理念的论述中胡乱画了一些符号和公式。我更加得心应手了,中途还在考场上睡了一会儿。

四场考试,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英语试卷交上去,我赶紧跑去网吧。把我的“高考答案”和这条“零分考试之路”,写下来,对外公布。零分计划之前保密了很久,现在我希望更多人知道,面对高考,我给出了怎样的答案。

高考结束后的十几天里,整天跟父母呆在家里,我越来越恐惧:班主任随时会打来电话,还有父母即将得知我0分后,这些无法面对。我一个人悄悄逃去了县城。

在网吧里打开博客,我收到一张纸条(类似于微博私信),有个人对我说:“兄弟,我也是高考零分生,贵州的。我们要和2007年的零分生陈圣章一起把零分的事闹大。”

这个人叫张强(化名),当然,循着他留下的QQ号,我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零分生还有好几个。

但成绩公布后,我们几个人并没有抱得鸭蛋。我对100多分的结果很恼火,也很失落。没有零分,我们的计划全乱了。

“零分生”的动机

前面说到零分生不止我一个,我跟他们取得联系,也了解了他们的故事。

“前辈”蒋多多在2006年率风气之先,考到了零分。但后来,她失望了:“媒体只关注我,而不关注教育改革。”直到后来,面对媒体,她承认自己零分行为的“错误”。

2007年后,已经没有蒋多多的消息了。2011年,多多加我QQ,我才知道她在杭州某技校学电子方面的技术,她说:“说真的,我也有点后悔。现在的生活还可以,就是有点辛苦。”

陈圣章是2007年的零分生。他是湖南浏阳人,原本是体育特长生,对应试教育很反感,加上高考前三个月右腿受伤了,他决定把讨厌四门课,全部投入零分计划。听说,他在答题卡上表达了对现行教育和就读学校的不满,会写的题也故意写错。结果他如愿了,四门课全考了零分。

高考后,陈圣章想挑战作家蒋方舟和考霸张非,试图对比社会大学和清华精英,但寄到清华的信一直没有回响。他一直在创业,生意做得很多,虽然总是失败,不过他爱折腾,有勇有谋。直到今天,他也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2008年,跟我一起考零分的,还有吉剑、张强。吉剑来自云南昭通,在答题卡上,他文不对题地写了自己研究出来的数学论文,还有对高考的看法,希望引起教育部门或相关学校的关注。

张强是贵州人,文采不错,2007年他考了441分,虽然复读了,但他却产生了改变教育的看法。他原本打算写一篇满分作文来引起关注,但琢磨半天,发现所有满分作文都是套路。只好改了主意,写一篇零分作文。

在考场上,张强写下一篇《作文与嫖妓》,写得满手冷汗。他自认为这是一篇妥妥的零分作文,但最终阅卷老师塞给他12分,加上少数民族加分,最终的高考总成绩是32分。虽然分数低,但张强是我们几个中唯一上了大学的。因为文采出众,他被江西一所翻译专修学校录取,后来又转到南昌某科技学院学新闻。

当然,“零分生”群体的动机也并非那么纯粹,2010年,一位故意考零分的人,公开宣称自己为了吸引投资,用零分来炒作。

反思:千万不要学我

我听从父亲安排,去了电缆厂上班。闲暇之余,我用高二学的网站知识建了个零分声网站,用手机写下零分生们的故事。

我希望它影响更广一点,但又不希望害了别人。我不得不反思“零分行为“的负面效应。当年的零分行为是个错误,它没有给我的三人行教育带来推广作用。可能再多的媒体曝光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人微言轻。

我制作了条幅、宣传单、宣传视频,并把我编写的《高考0分声》印刷成书。条幅上,我写着:高考零分传达教育改革的声音,高考零分注定是错误是伤害。最下面横书:请勿效仿我们。

我还把当年蒋多多、张强等人的警语印在传单上。对于我自己,我是这样写的:2008高考零分徐孟南:选择了就选择了,错了就错了,重要的是我们成长了!

我背着背箱,先后去了南京、合肥,好在媒体报道不少,网上也流传开了。零分行动持续了五年,我终于可以让它翻篇了。

我草率结了个婚,转身回归家庭生活,不再理会有关高考的纷扰。

2015年,婚姻在琐碎中走到了尽头,我跟妻子离婚,一个孩子由我带,一个孩子跟妈妈在外婆家。我妻子找到了真爱,我也获得了自由。

也许是从婚姻中解脱的缘故,我终于看开了。回顾那五年,算是非常丰富的人生经历了,這比什么都宝贵,它改变了我的性格,改变了我看待事物的思考方式。作为当事人,熬过那么长不被理解的日子,我学会了如何理解不同人的不同立场。也有愧疚,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父母。

那时,重回考场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但找不到高中毕业证,又没有胆量厚着脸皮回7年前的学校办证明,这个计划又搁浅了两年,直到2018年。

3月,我参加了安徽省普通高校分类招生考试。

十年没摸过课本,只复习了两个月,但我考了262分(满分300分)。报名的三所学校全部通过,我选择一所人文气息还算不错的院校。我的计划很纯粹,只想好好体验一下校园生活,多在图书馆里呆一呆,读几本书,无关学历,也无关职业。

六月份,又一年高考进行时,我提前收到了千万人梦寐以求的红色信封——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

十年兜兜转转,我终于要在今年9月份回到大学了。

十年前,跟我一样故意交白卷、考零分的考生们,今天,有的依然愤怒,有的泯然众人。无一例外,所有人不愿再面对媒体,他们有了各自的生活,彻底告别了过去。

只有我,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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