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平围城到开国大典

2018-10-18 06:28朱文轶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傅作义北平

朱文轶

1949年,共产党面对的复杂现实不能简单归结为任何单一的模式,他们在管理上所要面对的挑战是难以想象的。“是这些破衣烂衫的泥腿子改变了北平,还是北平改变泥腿子呢?”在取得这个古都新政权时,毛泽东也在沉思。

围 城

1948年底,美国军事代表团大卫·巴雷特上校和约翰·梅尔比在北平共进午餐,后者来自南京的美国大使馆。这天阳光明媚,和煦的阳光透过柿子树洒在桌子上,然而,隆隆的炮声震落了桌上的筷子。人民解放军已经到达西山,从那里可以俯瞰北平全城。炮弹弹片飞落到北平机场。尽管军事形势上国名党已无扭转的希望,但孤守北平的傅作义仍统帅着北京警备司令部70多万人的军队。“傅作义先后放弃长城上的两个关口,北平北面的南口和东北面的古北口,不过他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力图保证天津通往海上的通道畅通,这是他与国民党控制下的上海和南方各省唯一的一条海上交通线了。”86岁的周之同说。

周之同当年所在的東北野战军一二一师三六三团到达这个古都外围指定位置时,接到了新任务。“当时军部驻颐和园以北大有庄,军炮兵团驻青龙桥。”周之同回忆说,“军部在1949年1月传达了新的指令:尽快扫除西北郊外围的敌人工事,并完成对阜成门至东直门及城内北半部的侦察工作,做好进攻的准备,由我们师担负攻城任务。”

北平西郊被控制后,一二一师投入了一个营的兵力,登上一列开往市内的火车,这列车将停在中华门附近。这一突袭计划几近成功,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破绽被值班的信号工发现了。“他在列车时刻表上发现那天下午那个时刻并没有预定的列车通过西直门,于是发出信号,命令列车停下,然后打电话向上级请示。这样,国民党守城部队就发现这列列车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他们下令关闭城门,并且严加守卫。”曾在一二一师三六一团担任侦察兵的钱浩兵回忆说。此时的北平已经完全被古老的城墙隔绝起来,它与外界的一切交通被彻底切断了。

傅作义刚开始还不打算放弃抵抗,他决定在城墙坚固的北平城内经受一次被围困的考验。

解放大军进城后不久,陈浩兵登上了城墙,他被眼前这座前所未见、拥有500年历史的防御工事所震撼。“它是我见过的最坚固的城墙了:墙基是夯实的土地面,宽阔的城墙顶可以作为车道,足足有墙基宽度的一半。城门和每个城墙角上,都有3层楼高的城楼守卫,坚固的石头墙壁上凿有枪眼,弧线形瓦顶比其他城市的城墙都要壮丽。”钱浩兵说,“以城墙为御的象征性反抗,只持续到傅作义接受联合名义上进行的和平改编。”

随后的日子里,傅作义在北平巨大的天坛公园里修建了一个临时机场。“轻型飞机可以从城墙里面的这个机场起飞,也可以降落,不过有点冒险。”1954年至1958年在彭真办公室任秘书的马句回忆说,“围城这段时间,不少国民党高官从这个机场飞往天津,然后抵达上海。这是国民党政权脆弱的生命线,它也是短命的。”由于包围圈从北平外围开始越来越紧缩,解放军的高射炮布置在离城墙很近的阵地上,因而机场紧急跑道变得十分危险。到围困解除前,普通邮件已经不能由这条通道出入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邮件被积压在停在公海上的各国商船上。

城外,周之同所在的三六三团从1949年1月7日起,已经开始紧张的攻城和巷战训练。身为政委的周之同每天不仅要去圆明园、黑山扈、玉泉山一带察看地形,还要指挥部下在圆明园旧址利用被英法联军破坏的楼堂亭台练习攻坚、爬梯、爆破和步炮协同等战术战斗动作。之所以选择在圆明园演练,周之同回忆:“主要是想借助实境,研究怎样既把敌人打掉又能保护好文物。”

周之同说:“战士干部都拆洗了棉衣、棉被,用新的白布做了1丈7尺长、半寸宽的背包带,调整了部分装备。后勤供管人员也在全力准备:蒸窝窝头,烙高粱面饼,买菜,打油买盐,准备马草,筹齐进城后的生活用具,备足进城后三天的粮草。所有人都在等攻城令的下达。”

北平城外围聚集的人马越来越多。除了作战部队,还有等待进驻的各级机关,以及为了在即将解放的北平和天津维护社会治安,由华北军政大学步兵学校改编而成的平津卫戍区纠察总队。后者大部分集中在良乡。“我们在1948年12月初接到命令,从晋县出发,徒步行军前往良乡,一路上下起了大雪,每天都走80公里至100公里,最后在良乡县东关外燎石岗驻扎待命。”曾是平津卫戍区纠察总队队员的康彭寿回忆说,“我们在进城前,主要负责警戒任务。燎石岗高地西邻平汉铁路的良乡站和平石公路,与良乡城相望,形成犄角之势,是设防的重要阵地。高地上有一座古朴的昊天塔,通过塔内瞭望孔可以监控良乡城和铁路、公路上有无异动。”

护 城

1949年初,城内开始流传一则消息,说傅作义试图自杀,但被他的参谋救下来了,伤势不轻。直到几天后,傅作义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美国领事馆的晚宴上,谣言才不攻自破。

北平城被围困的最后日子里,城内的生活反而出奇的平静。“我们等了半个月,攻城令也没有下达,大家相信,这场仗可能会避免。”周之同说。而城内的人们则发现,在这个特殊的军事围困时期,共产党军队并没有进行轰炸,也没有越过城墙发动进攻。到了1949年元月中旬,有些人开始认为,秘密谈判正在进行。

围城部队的零星炮击只限于打击国民党秘密警察总部。由于炮击准确,炮火没有波及南长安街的居民们。“夜晚,步枪和机关枪的枪声不绝于耳,那是守城的国民党士兵在向他们认为接近城墙的解放军开火。”康彭寿说。

所谓的“守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北平的一些国民党中高级军官这个时候热衷于求签问卦,一个叫马龙的江湖术士成为当时北平炙手可热的人物。“很早在北京大学教英语的中国朋友就告诉我们,有个叫马龙的算命先生算的命非常灵验,很多在华外国人和国民党官员都前去问卦。”1949年,北平的汉学家菲茨杰拉尔德在他的回忆录中称,“我们到马龙家时,发现门口停着几辆军用汽车,里面还围着很多人。从他家里走出一位国民党上校,显得极为兴奋。‘太神了,他连连惊呼,被问及为何这样兴奋时,他回答说,刚才马龙给他算卦,说他马上就会离开北平,而且一去不返。他深知,南苑机场很快就将失守,这个卦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可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刚要离开马龙家的时候,传令兵递给他一道上级的命令,说是5分钟前收到的,让他立即回总部,收好指定文件,赶往南苑机场,从那儿到南京去。此后不久,傅作义就下令禁止属下们叫马龙算命了。”

足够的军饷是维持局面、稳定军心的唯一保障。守城军队向国民政府索要银元,而且必须是1915年铸造的“袁大头”。“当初为了推行‘金圆券而全面禁止流通的银元,在一夜之间就被拿了出来。”菲茨杰拉尔德回忆,“在围困的那些日子里,王府井下水沟和马路上到处可见乱扔的‘金圆券,尽管面额达百万元,人们却把它们踩在脚下。”

对城里的大多数老百姓来说,北平城的新鲜蔬菜过去每天从郊外运输进城,如果这个通道被封闭,城内的粮食和蔬菜很快就会断绝。“我们在包围北平前,军部传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保护,”周之同回忆说,“尽可能不去打扰城内百姓的日常生活。”另外,守城的一方也不愿扩大饥民的问题,于是攻守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每天早晨太阳升起时,打开北平北城的东大门——朝阳门,在城内的瓮城开辟一个菜市。

和所有城墙的构造相同,城墙除内城门外,还有一个大约100平方米的四方形瓮城,瓮城城墙与内城门成直角的地方,修有外城门。这样,在内城门关闭期间,外城门可以打开,允许人们进入瓮城,然后外城门关闭,再打开内城门,以减少伏击攻城的危险。攻守双方决定将菜市开在瓮城后,北平郊区卖菜的农民每天就推着独轮车和马车进城。钱浩兵说他有一次混在菜农中间进城侦察,守城的士兵们对他们逐个检查,没有发现隐藏的武器,才打开内城门。“市民们这个时候蜂拥入内,购买蔬菜。买菜的人非常多,所有蔬菜在一个小时内便卖光了。瓮城里买菜的顾客回到城里后,内城门关闭,然后才打开外城门,让农民出去。有时,城内守军也在这里采购,菜价涨得很厉害,菜农们除了银元,拒收一切纸币。”他回忆说,“我们得到情报说,为了解决军队的粮食危机,蒋介石派空军往城里空投过几次粮食,因为两个机场都被占领,不能用了,飞机就往结冰的北海上投。可投了几次,砸毁了不少民房,老百姓闹得吃不消,傅作义说这样不行,添乱,也就不再投了。”

除了粮食、蔬菜,围城解放军还给北平的水电燃料留了出路,煤炭照样往城内送。“过去,煤炭都是由驼队从门头沟煤矿运来的,封城后,我们照旧给驼队放行。不过,因為从事运输生意的驼队商人少了,城里的煤炭还是紧缺。”钱浩兵说,“时值北平寒冬,市民们一直靠小煤炉取暖,那种小煤炉是用煤面和土面掺和在一起做成的煤饼为燃料。外面运输接济不上的时候,城里煤价上涨就比较快,到后来很难买到煤了,就连一些国民党士兵也参与到城里煤的黑市买卖里。”

由于秘密进行的谈判一直存在不确定性,武力解决北平的可能性1949年元月中旬前一直存在。如何在围和攻两种方案里保护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一直在城外平津前线司令部的讨论之中。“为了有效保护文物单位和学校、工厂等重要建筑,北平地下党专门绘制了详细地图,送交平津前线司令部。地图上清楚地标明,哪些地方可以打、应该打,哪些地方不能打,应保护等。”周之同回忆。

据菲茨杰拉尔德回忆,他在清华大学的老朋友梁思成告诉他,聂荣臻将军在1949年元月曾向他请教,北平城墙的什么部位可以作为爆破的突破口,既不损坏古老的文物,又对居民的住宅损坏最小。周之同证实了菲茨杰拉尔德回忆录上的这一说法。他回忆说:“解放军的攻城方案,最初打算选南城的西城门作为突破口,那座城门在围城期间只为菜市打开过几次。后来梁教授指出,北平有两三座城门是未曾修复过的纯粹的明代建筑,南城的西城门就是其中的一座。如果被摧毁,那将会是不可弥补的损失。梁教授建议,北城城墙的东部,日本人曾修过一座新城门,城墙里只有一大片空地,是过去科举考试的考场,在义和团运动时已经遭到破坏,那里是最佳的选择。”

进 城

各种攻城准备和方案并没有派上用场,到了1949年元月中旬,谈判突然加速了。傅作义和北平市市长都明白攻守双方的兵力何等悬殊。从1月22日10时起,双方进入休战状态。为了保全旧政府最后的面子,“联合公报”的措辞非常周全。傅作义把士兵从“城里撤出”,到西部驻扎,一个由市长领导、由民主人士和社会名流组成的委员会负责接管过渡,人民解放军将进城“维持秩序”。谁都明白,这只是旧政权移交给新政府的一种象征性程序。

“北平国民党军队26万余人分批陆续撤到城外指定地点,听候改编。”周之同说,“一天后,我们又接到上级对入城后的5条新规定:外国领事馆人员为侨民,进出大门时不给行军礼;要保护侨民安全;不准进入外国人房间;尊重接管人员;傅作义部人员专由阜成门出入。”

围城状态正式宣告结束,而傅作义部队的撤出则一直持续到1月底。“我们两个干事两次换便衣秘密进城。”周之同回忆,“第一次是在1月25日,由军司令部组织七八个人,从西直门进入,傅部派联络官在西直门等候。联络官坐车在前面带路,把我们的人直接引到设在王府井南口原日本大使馆的联谊处,见到四野参谋处处长苏静和傅作义的副官长。当副官长出去后,苏静处长对我们的同志说:‘你们注意隐蔽,要装成他们的人,你们的任务是熟悉他们市区内部队的主要防区,以便进来接管。第二次是在1月29日,进城的人包括我师3个团的营长,主要任务是划分接防地区,以便部队进城后各营直接进到指定防区。”

康彭寿所在的平津卫戍区纠察总队接到通知,要求全副武装进入阵地,监督傅作义部队撤出北平。“我们在1月30日被告知,当晚傅作义部队将通过良乡撤出冀中地区。”康彭寿回忆说,“我们是黄昏的时候进入阵地的,阵地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夜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人声、马声,好几十万人的军队,整整走了一夜,直到黎明才全部过完我们的监视点。1月31日中午12时,解放军在莫文骅将军领导下,从西直门、德胜门、复兴门入城接防。”

人民解放军进入了中国最有象征意义的一座城市——北平。入城式是在2月3日举行,军队穿过前门,沿着东交民巷前进,清朝统治时期,除了前门和皇宫本身的南门——天安门之间的广场,东交民巷是唯一一条能够东西通行的街道。毫无疑问,得胜的人民军队之所以选择从这条道路入城,是要宣告政权的独立和它拥有的权力。“我们在入城式举行之前一个星期就已经得知,中央军委批准平津总前委关于举行入城仪式的提议。参加的步兵部队有四十军的一一八师和我们一二一师,摩托化部队有东总警卫团的80辆卡车,机械化部队有坦克和装甲车60辆,炮兵师包括卡车牵引的战防炮、高射炮、化学迫击炮、美式和日式榴弹炮、加农炮,另外还有一个骑兵师也参加仪式。对行军队形序列、装备、着装等都有具体规定。蔡正国师长对我们说,入城式要搞出经验来,不是阅兵式而是示威式性质,显示力量,提高群众信心。”周之同回忆。

钱浩兵所在的部队最先入城接防。“我们在白石桥路集合列队,按照规定检查整理军容风纪,之后走一段路点验一次。师里要求我们每个连指定一个排在枪里压上子弹,重机枪脱掉枪衣由人抬着,以防敌人袭击。队伍转向西直门外大街,我们团的干部骑马在西直门外桥的西端,由作战科科长带着测绘员和警卫营的一个排,在西直门瓮城南边同傅部的一个排相互敬礼交接防务。”钱浩兵说,“三六一团团部驻东北大学,三六三团团部驻仓南胡同5号(又称老段府)。三六三团二营驻黄花门民生工厂,三营驻东单青年剧院,警卫连一个班警卫驻六国饭店,一个排驻团城,一个排警卫中南海,两个高炮连驻景山公园内北面的平房。”

负责维护北平社会治安和保卫党中央、中央人民政府的平津卫戍区纠察总队进城后共分4个大队,康彭寿被分在一大队。他说:“我们驻扎在史家胡同,辖内城7个行政区。我当时负责的是东四和崇文门辖区,每天都会在卡车上架着机枪满街巡逻。”

接管干部们随后也开进了这座古城。马句回忆说:“我们中共北平第八区工作委员会在1月31日20时被军管会的军用大卡车送进城内。我们从海淀上车,从西直门进城,一直开到前门东珠市口大街原国民党第八区公所的办公地点。当天晚上,我们20多人就在区公所办公室搭了地铺睡觉。”第二天一早,马句到区公所门前,把旧的区公所牌子取下来,换上了一个新制的“北平市第八区人民政府”的牌子。为了庆祝北平市第八区人民政府的建立,马句在门前放了一挂鞭炮。

香 山

毛泽东和其他中央领导人在西苑机场检阅部队之后,径直去了香山。

进入北平后,新政权面临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中央机关的转移。1949年初,中央成立了“转移委员会”,由周恩来主管,杨尚昆和曾山具体负责,着手筹备。

杨尚昆自接替李富春的工作以来,已历经中央的两次大搬迁,一次是从延安撤到晋西北,一次是从晋西北进到西柏坡,这一次是从西柏坡进北平。“北平虽然解放了,但仍不是一个完全被我们控制的城市。年初,杨尚昆同志就先后派李克农和范离去北平挑选中央地址。中南海是国民党‘华北剿总的驻地,地处闹市,虽然傅作义部被收编,但城区还有阎锡山的特务系统和两军交接时就地解散的宪兵十九团,来不及清理,大家认为安全警戒条件不成熟。”马句介绍说,“他们几人和叶剑英、彭真商量后,建议先把离北平市区20公里的香山作为中央机关临时驻地。那里安全,也便于防空。”

“中直机关当时共有工作人员5500多人,香山上有一个由原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办的慈幼院,正好有一批现成的房屋可用。毛泽东的临时住处是熊希龄的双清别墅,周恩来夫妇住在原香山饭店右侧的一个小院里。”马句说,“2月底,李克农对香山驻地的安排提出了一个方案:为了保密,对外称‘劳动大学。第一站称劳大筹备处,设在市内弓弦胡同十五号;第二站称劳大收发处,设在青龙桥;第三站称劳大招待所,为香山驻地。这样,中央机关分驻在香山,军委机关分驻在西山一带,中央警卫和公安部门分驻于西直门、颐和园至香山一带。”

安全工作仍是头等大事。1948年底,晋察冀军政干部学校政治大队二队见习区队长李瑞祥被抽调进“政治保卫队”时,这个隶属中央社会部的全新机构刚刚组建,它的目的就是确保几个月后中央机关安全转移。

“中央机关还在西柏坡时,我们就率先进入北平。”李瑞祥回忆说,“我们的任务是与吴烈的二○七师联手,负责从香山、颐和园、白石桥到西直门这条长达20公里范围内的治安警戒,为中央机关进驻开道。我们协助二○七师在外围便衣行动,在敏感地段布监视点,我这支小队有20多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对襟小棉袄,肥大的免裆裤和厚棉窝鞋,衣服里藏着一只左轮枪和20发子弹,这种枪不易走火,不易卡壳。吴烈的二○七师是周恩来同志亲自提出从四野抽调的,四野还派出两个专家,一个是搞扫雷的,一个是搞无线电的,他们和范离等作为先遣人员进入香山,察看环境后,在香山制高点‘鬼见愁建立了一个高射炮阵地。”

香山时期中央的工作除了领导解放战争的最后阶段,主要集中在两件事上:一是和国民党南京政府的谈判,二是筹备即将举行的新政治协商会议和开国大典。“1949年中共中央大部分精力集中在解决华南各省的问题上,关于建国的筹备,最初的打算是要到1950年的元月纳入计划,但苏联方面当时提醒中央防止溃败的国民政府向西方求援,利用所谓无政府状态进行干涉。这样,建国的筹备和开国大典的准备工作才提前了。”马句说。

中央机关设在香山的主要不便是交通上的。李克农的方案是从安全出发,却导致机关部门的分散,有时跑一个地方就要花费一天时间。而筹划建国工作的主要活动地在北京饭店、六国饭店和中南海,那里是民主人士、国民党政府代表进行重要会谈的地点。从香山到中南海,要经过青龙桥、海淀、西直门,路上就需要一小时以上的时间。

“从香山进城的唯一交通工具是汽车。当时通信也不方便,香山电话局虽然很快组建,但打不通电话的情况时常出现,最后还是得依靠汽车。但中央办公厅当时没有汽车,周恩来的一辆车是从天津调来的紫红色科力司牌美国车,很显眼,想换又没有,我们政治保卫队派了辆随从车作为沿途保护,但这是辆旧吉普车,速度慢,跟不上,以至于前车要专门停下来等它。”李瑞祥回忆说,“后来杨尚昆找到四野政治部萧向荣秘书长,从他们收缴的200辆车里专门留了20辆,才缓解了中央机关用车紧张的情况。”

北 京

1949年2月,沈勃作为中共北平地下党成员,在解放军入城几天后,被任命为北平第七区区长,着手接收国民党地方政权。当时第七区的范围,东起东单和崇文门,西到西单和宣武门,南到正阳门,北到长安街,天安门广场刚好处在第七区的中心位置。

在东单进行巡查的平津卫戍区纠察总队一分队隊长康彭寿对这个旧北平市四大商业中心之一的脏乱记忆深刻:“东单广场上垃圾堆成山。泡子河(今崇文门东城角)一带垃圾遍地、污水横流。街上人很少,路灯晃晃悠悠的,能见到拉洋车的,还有破旧的有轨电车。”

康彭寿回忆:“北平城的垃圾从日本人占领时候起,就一直靠着城墙堆积,最后一直堆到天安门,有人估计,当时市内的垃圾不少于60万吨。”到任第三天,沈勃就去了天安门广场,他看到的情景和康彭寿的回忆完全一致。

他们用了3个月时间才清理完垃圾。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开国大典将在这里举行,也还没有定都北平的决议。到了5月,虽然还没有建国,但在北平成立了都市计划委员会,叶剑英兼任这个委员会的主任。1949年8月9日至14日,第一届北平市各界代表会议做出了整修天安门和天安门广场的计划,并要求这项工程务必在9月份完成。

都市计划委员会下设清运委员会,由党、政、军、民、学、商各界代表组成,第一个任务就是整理广场。“将垃圾清除出城市,这件事并不困难,但以前的那些政權都没有去做。更重要的是,刚刚解放的城市中的各个阶层通过这场运动得到了一个很有效的交流和沟通。”马句说。

在沈勃的印象里,当时有上万人次参加了这个工程,其中包括周围的居民、各机关干部和各学校的学生。那时已经有传闻说开国大典要在广场举行,虽然一直还没有接到正式文件,“建设人民首都”的大横幅已经挂在了广场北侧。

作为“迎开国庆典、整修天安门广场”决议的另一个重要部分,市规划局接到任务,选定第一面国旗旗杆的位置。市政府责成建设局拿出整修天安门工程计划,建设局局长赵鹏飞任总指挥。整修工程具体任务之一是在位于天安门广场北端、天安门城楼与正阳门之间的中轴线上修建国旗杆。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董光器介绍说:“当时的负责人是陈干,他把旗杆定在南北中轴线与丁字形广场南墙东西相连的交接点上。因为时间仓促,也没有很多方案进行比较,旗杆就是用四根直径不同的自来水管焊接起来的。本来设计的旗杆高度是35米,与天安门等高,但焊接完后的水管只有22.5米高,陈干汇报之后,指挥部决定就这么高了,没时间再改了。竖起旗杆后他发现,旗杆与天安门之间将来要过游行队伍的话,宽度就不够了,需要挪动华表和石狮子的位置,这就与都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梁思成要原封不动地保护故宫一砖一瓦的思路有矛盾。陈干就查阅《自然辩证法》,以恩格斯关于解析几何坐标中原点的地位的观点,解决旗杆与周围建筑物的关系。”

“旗杆的结构设计由建设局技术负责人、天安门广场整修工程设计施工负责人林治远完成。”董光器回忆说,“一个月后,旗杆底座、汉白玉栏杆制作完毕,国旗杆也竖了起来。为了毛泽东主席能在天安门城楼上操纵升旗开关,林治远设计从旗杆下引出一条导线,将导线通过修东、西长安街道路工程埋设的钢管横穿过长安街,跨越金水河,然后顺着天安门城楼东南角上升至城楼当中,与天安门城楼上安装的开关连接。为防止升旗出现差错,工作人员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旗杆的各个部位。他们在旗杆下和天安门城楼上反反复复试验了多次,当认定自动升降设施运行情况正常,没有问题时,才于9月下旬拆除了旗杆周围的脚手架。”

1949年9月27日,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通过决议,即日起北平改名为北京,并决议10月1日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开国大典。

大 典

开国大典的方案,很快由以周恩来为主任、彭真等为副主任的筹委会拿了出来。方案主要内容包括三项: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中国人民解放军阅兵式和人民群众游行活动。

“筹委会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这三项内容都是必不可少的。在这三者之中,阅兵式怎样举行,尤其是阅兵式在什么地方举行,决定着整个开国大典怎样进行的问题。”马句回忆说,“开国大典筹委会成立不久,就设立了阅兵指挥机构,由华北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担任阅兵总指挥。”

“由阅兵指挥所正副主任杨成武与唐延杰主持起草的《阅兵典礼方案》很快被通过,阅兵指挥所成员主要围绕阅兵地点进行了讨论。”马句说,“阅兵方案提供了两个地点供中央最后确定:一是市中心天安门广场;二是市郊西苑机场。”

当时在“劳大”的钱听涛回忆说:“两种方案各有优劣:天安门周围的街道四通八达,受阅部队和参加庆典的群众容易集中,特别是天安门城楼就是现成的阅兵台,便于检阅。但参加开国大典人员众多,当日城市交通至少要中断4小时,另外长安街不够宽阔,没有经过拓宽,只能横排通过步兵12路纵队,骑兵3路纵队和装甲车2路纵队;西苑机场的优势在于,它有宽阔的机场跑道,没有阻碍交通的后顾之忧,而且毛泽东和中央领导刚进北平时曾在西苑成功地举行过阅兵。”

在这两个方案之间反复斟酌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仍然是出于建国之初的安全考虑。“国民党空军于5月4日曾轰炸北平南苑机场,毁伤飞机4架,烧毁房屋196间,造成24人伤亡。虽然‘野马和‘蚊式战机的续航能力小,活动半径一般都不超过陇海线,但因为有过被空袭的教训,防空成了大典的头等大事。”钱浩兵说,“最初考虑南苑机场方案,主要就是从防空角度考虑,那里地处郊区,地形开阔,万一遭到国民党空军的袭击也便于疏散和隐蔽。”

权衡比较的结果,指挥所倾向于第一种方案。报告送呈中央后,周恩来用毛笔在左上方签署了意见:阅兵地点以天安门前为好。刘少奇在自己的名下画了圈。

对天安门开国大典的防空准备则从7月就开始布置了。“军委航空局在南苑机场组建了一支飞行中队专门负责北平的防空,在东观礼台上还临时建立了一个通信枢纽,用美式报话机开设了与受阅部队联络的无线电网。在阅兵指挥所开设有线电话总机,能够与天安门城楼及广场各点通话,与南苑机场有专线电话。在北京饭店楼顶有航空指挥台,在东大桥、通县菜地都设立了防空电台。当时受阅骑兵共有1978匹战马,也都采取了特殊措施,确保战马万一受惊不致乱跑。”钱浩兵介绍说,“军委航空局提前在海州、响水口、睢宁、徐州、商丘设了5个防空站,并在云龙山的鹤亭古寺驻扎了一个通讯班,往南对上海、江苏方向,往北对济南、青岛方向作横向联系,每20分钟呼叫一次,一旦发现敌机则将数量、类型、飞行方向用密码迅速北传。开国大典当日,改为10分钟呼叫一次。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开国大典受阅飞行的组织者、原武汉军区空军副司令员方槐向聂荣臻建议,受阅的飞机最少有4架带实弹以防止意外,这一建议最终被采纳。”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开国大典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这是对“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重申,也是对孙中山在1894年发出的“振兴中华”呼喊的回应。毫无疑问,“中国共产党掌权”对世界的“解放”具有崭新的意义,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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