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梦回

洪江

第二章 聆听聲声驼铃

2

公元前138年离我们很遥远

张骞和西域那些事就这样发生了

一群人用一把沙消磨大片好时光

他们望瘦了夕阳

望肥了岁月

仍望不见那缕缕炊烟

3

呵，西境

一个酝酿美梦的地方

一颗不羁的心在沙漠上躁动

意志之泉却在沙丘下暗涌

一路向西，火焰下蹈火

一行人的脚步串起了

葱岭，大宛，康居，大夏，大月氏

在同一个版图上

一条路开始清晰起来

6

遥望

阳关，若羌，于阗，葱岭

玉门关，楼兰，高昌，库车……

屹立在寂静中，孤独望着孤独

向时光与岁月招手

一匹马穿行其中

美丽而沧桑

驼峰高耸

撑起日月星辰

驼峰扭动

摆不脱满山满坡的孤寂

寂寞伴随寂寞

一路行走

大地铺开的全是荒凉

横亘在模糊的视线中

千里同一地

万里同一天

高瞻远瞩的太阳

也跨不过沙漠灼热的躯体

9

昆仑山

一不小心让自己长进了云霄

白皑皑的山峰

永远酝酿着冬天的梦境

它是另一种神明的化身

顶礼朝拜者

从时空的隧道中抵达

虔诚中

充满大自然的幸福和智慧

圣洁的天空

拥有无限璀璨的风光

它高举飘渺的旗帜

飘过峰尖和鹰的死亡线

飘过时光的正面和背面

它神秘地存在

又神秘地消失

只留下神秘里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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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的影子斜向一群人的黄昏

天地一半蔚蓝一半褐红

风正挠乱一切

包括一些想法

而灵魂不可扭曲

胡杨树喜欢弯着身躯生长

不像人和禽畜

仿佛专门带着一种使命

它把风沙夹在腋下

把日月的精华藏在脉络中

独自在沙漠中行吟

生命之泉距它千万里

喧闹离它千万里

它守望着大片寂寞

守望着荒凉

守望着生命的奇迹

寂静的时候死一般的寂静

喧哗的时候疯狂地喧哗

哪怕伤痕累累

哪怕皮开肉绽

这是风沙打磨过的品格

它站成生命的不生不死

胡杨耸立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来了一千年，等了一千年

盼了一千年

那期盼的目光不枯不老

望穿一片片孤寂的心思

而那群人永远不会出现

永远在迷中

有一种弯腰的姿势更美

它离大地更近更亲切

它是土地真正之子啊

它慢慢垂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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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沙击破视线

一群倾斜的身影

继续向前倾斜

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点

只有逆风而行

只有顶着白天里的黑夜而行

只有跟着感觉而行

只有听着驼铃声而行

死亡在死亡之中挣扎

生存在生存之外逃匿

一群人正在放逐信念和意志

天地无垠

八方空寂

家的方向和感觉渐渐被扭曲

家早已被抛弃了

他们独自在心灵中寻找空而又空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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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城搁浅在一片沙丘中

任风尘荡洗，吹拂

不沉不倒

它的耸立

是一种前世的启示

是丝路复苏的胎记

那些穿梭的脚印层层叠叠

整齐地叠放在沙丘下

驼铃声，马嘶声，叫卖声

此起彼伏

仿佛走远的事物突然转身

喇嘛塔在时光中闪烁，旧光不旧

蓝天和白云烘出它的圣洁

残墙断壁

凸显千年的挺拔与巍峨

伤痕与痛苦镶嵌得很深

千年前的浮想联翩

竟然如此真实感人

风沙切割千年

仍无法撼动一段辉煌的历史

每一道痕迹都写满了悲凉

黑城，黑城

总在一声惊叹中

陷入血红的暮色

陷入永恒的思索

留下一串串无韵的咏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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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华丽的绸缎还埋在沙丘深处

等待一双锐利的目光

等待一次不可多得的机遇

等待一场审判

一颗坚硬的核桃

在灼热的沙土中等待发芽

一等就是十个世纪

陶瓷的碎片在风中越磨越亮

照见一段悲欢离合的故事

照见了泪光与歌声

照见荒漠的苍桑与变迁

照见繁荣与衰败的历程

骆驼刺星星点点

昭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它向着天地

向着茫茫的戈壁

张开惺忪的眼睛

望着人间炎凉

望着风霜雨露

望着匆匆而过的商旅和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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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清澈的河水

潺潺而来

苜蓿擎起一片珍贵的苍绿

紫色的花朵，摇晃着

专为远道而来的商客绽开

一群疲惫的身躯倒影在水中

满是沧桑的脸

一瓢水重重泼过

仍无法分辨人间真相

浣衣声清脆，飘得很远

爱情在胡杨树背后悄悄开花

那件华丽的丝绸外衣

闪过胡杨叶满是沧桑的掩饰

這一刻美好的时光

让一只眯眼的骆驼帮忙慢慢反刍

第六章 波光里的瓷韵

1

南海重重叠叠的波光

蕴含千丛人生与时世

波澜壮阔之水由远而近

或左或右，显得犹豫不决

它从史前来，徘徊中

又跃身返回远古

它清澈明朗的言表

是一亿年的善举

是彼岸的造化

是爱与恨的开始或者结局

2

在茫茫的南海之滨

一艘南宋的木船驶过来

波浪不惊，却慎重

它穿越时空

来到阳江海域

来到丝绸之路博物馆

来到大批游人的目光下

某年某月某日

晨光照亮它的航程

一路顺风顺水

帆影斜向南海深处

午后，忽然问

海水的高度让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

一艘巨大的商船，就这样

被封锁所有消息

在南海之滨整整沉睡了八百年

它满载南宋的物产

满载一张张鲜艳而陌生的面孔

在海上丝绸之路上

成为一段沉积凝固的历史

这段真实的记忆

将一个古老的朝代拉得很近

并郑重地移到我们的面前

4

水可以轻易抹去一切

也可以洗亮一切

平静中涨满不慌不忙的波涛

波涛里安放着一种心情

那些光点仿佛时刻呼唤着什么

一双眼睛凝视着波光

凝视着丝路的悠长

凝视着历史的印迹

凝视着大海的爱与不爱

5

在海上瓷器之路上

那道简单而美丽的破裂声

如一道闪电

撕开天际阴晴冷热的面纱

那么突然，那么惊讶

人间生动事物纷纷从这里走过

她们个个都沾满了传奇色彩

她们拥有美的成色与品相

她们整装待发

飘洋过海，走出国门

让东亚、中东和欧洲人追星

透过优美的背影

我们看到一个窑工在工场上

他用尽了最后一口气

捧出最后一盏青花

八百年后

它成为一件传世的孤品

8

岁月留下创伤

又抚平创伤

满地的破碎和悲凉

是前朝的注脚

是完整与不完整的较量

呵，谁在突然惊醒中找到慰藉

谁在转眼即逝中回忆今生

除了永恒

所有遥望都不可企及

它在诞生之前已蹈火焚身

9

泥土的品质并未被恶意歌颂

它来自大地最纯美部分

它在一双手下轮回，转世

脱胎换骨

成为另一种高贵和期待

粉饰后的心灵渐渐洁白起来

渐渐凸现一个时代的矜持和腼腆

柔美在最初的日子里不停上演

或在脚底生花，或在指尖上狂舞

这时的思考显得更加深刻和细腻

肥瘦间定格一个朝代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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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间，事物被重塑

时光隐退，色彩显现

一个人轻易被记起或者遗忘

一个人弯腰，端坐，手舞足蹈

他开启了原始的窗户

并亲手打开那扇智慧之门

我仿佛看到

清爽之风起自溪涧

蜻蜓在正午拒绝疲惫

水面的笑容还是那么年轻迷人

它始终没有睁开惺忪的眼睛

它回避太阳，沐浴微风

赤裸的躯体昭示一种文明

11

南山有柴草，北坡有火焰

点燃日月星辰，焚空心事

在浓烈的火光中谁在涅槃？

思想纯净，意志坚硬

清静中

凡人已修成正果

它们坚持着

凝聚深刻的内心世界

它们不轻易表达的含蓄藏得很深

时间支撑着寂寞的日子

它们的纯美定格在火焰之上

12

青花以洁身自好闻名于世

它穿一件深蓝色旗袍走上舞台

旋即引来了世人羡慕的目光

碎火之后，映照一种冷焰的奇美

它朴实无华，平易近人

为生活所用，也为人们所赏

它一下坠落生活深处而不破

它处事稳重，小心翼翼

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穿行

却始终高于生活

一面深蓝的旗帜，猎猎作响

它坚持着，直卷辽阔的疆土

它让一个时代有了尊严

并且自豪地惊叫和呐喊

13

青花捍卫最初的誓言

从生活的细节入手

给人温暖，想象，甚至期待

它的满足感在于安静

和不停地祈祷

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它拒绝过激情绪，冲动和暴力

它拒绝人间的冷寞，无情

平民百姓远远地张望充满敬畏

达官贵人常在青花之间穿梭

皇宫贵族斜视的目光出奇的冷峻

在冷眼旁观之下

它默默地盛开内心的孤独

把一切无言的告白压抑住

一百年或者更加遥远

在冥想中贴近偶然

等待一次巨响和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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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静美只体现在某一时刻

一缕阳光破窗而入

窥探所有来不及深藏的秘密

赤裸的胴体和虔诚的内心

在光阴中暴露无遗

它含蓄，静默

带着往日的胆怯和害羞

时光在窗户的开合中逐渐磨损

四季更替轮回不可言传

草木一直生长在绿肥红瘦问

生命继续坚持或者死亡

还有尘世的喜怒哀乐

如此变化无常，如此无耐

它只坚持修炼内心的虔诚

15

往日的气派消失在风中

一座古宅张望着深沉的日子

萧条，寂寞，自责

落叶刚好遇到，独自悲叹

不停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青花以主人的身份独居一室

以一种永远不变的姿态

凝视，荒凉和败落

凝视，尘世的没落和时光的永恒

一种爱和恨正悄悄被判决

18

遥远的肯尼亚

在另一片水域和另一片土地上

寂寞地生长

几百年前那次意外沉船

让中国与非洲这个国家

一下子走得很近，早早握手

快速融入一个部族的历史深处

帕泰岛上的中国后裔

自此驯服一方水土

偶尔，亮出闪光的瓷片

亮出他们真实的身份和价值

风是五百年前细柔的风

轻轻抚摸着桅杆和帆板

倒影清晰而深刻，准备着

最后的告别，没有清脆的声音

清脆藏得很深

沉闷的号子响过苦涩的水面

它等待崭新的时间开始

准备交出独白或者宣言

岸影自此消失于千顷波涛中

风球滚动，海面写满险恶

惊慌中，一段历史沉没

时间抹去一切，情绪不再激动

大海恢复了简单的蓝

第七章 远航的帆影

2

一种声音来自遥远的彼岸

带着某种不解

带着陌生的感觉

在这片空旷无边的海域

涛声倚一片蓝天

独自反刍，回味

那些时光一节一节老去

那些脚印一串一串消失

南海的性情不改，涛声不改

音韵不变

密密麻麻栖息在波谷浪尖上

千万次跌宕起伏

袅袅韵律依然撼动人心

4

蚕丝可以纺出遥遥万里水路

也可以纺出一个七彩王国

罗马帝国的目光

注视着东方另一个帝国的辉煌 一种美丽的诱惑发出艳丽的光彩

帕尔特人似乎中了头彩

他们欣喜若狂，用柔韧的水

与丝绸

搭起了一座桥梁

让两个文明的辕车穿越

那位叫希帕努斯的埃及人

驯服并驾驶着信风

穿越谜一样的水域和大片时空

在光洁的海面上奔跑

5

一支船队拉起风帆时

天空向下倾斜

长长的日子突然显得没有归期

季风用力拉紧海面上的琴弦

海鸟在浪谷中弹奏铿锵的音符

所有飞翔的影子都坠落浩大的波涛中

被阵阵激动的声音一口一口吞噬

那風有时总沉默不语啊

波涛在太阳的抚摸下沉沉睡去

大海平静的时刻，心驶得更远

如镜的海面

让某些想象轻易滑翔起飞

在摇摇晃晃的漂泊中

一群人在遥远的异乡思念故乡

12

梦浮显在朦朦胧胧的水面

波浪构建起伏跌宕的人生

他们的一生注定要交给大海

履历上填满了咸水和腥味

他们的人生在云海间漂浮不定

他们捏紧舵，把握水的性情

极力装点大海彼岸的风景

16

船已驶进大海灵魂深处

爱与坚守，爱与突破

所有细节都被海风一一删除

一艘负重的船

如此驶进深层的蔚蓝与寂寞中

驶进海的心脏

跳动着海的脉搏

与一往情深的海

同呼吸共命运

浪的咆哮声常从心中响起

从初始的记忆中溢出

溢满生命的坚定与倔强

溢满大海重重的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