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里的江南

2018-11-16 10:05张坤李雷
课外语文·中 2018年10期
关键词:李龟忆江南唐诗三百

张坤 李雷

中华民族是诗意的民族,特别是發展到唐朝更是鼎盛时期。巍巍大唐(618—907年)二百九十年间,是一个属于诗的黄金时代,各种诗体也在这个时代得以充分发展。唐诗气象万千,神韵超逸,是千年来中国人陶冶教养与文学接触的最早媒介。

研究古诗,特别是唐诗,我们发现诗中会频频出现一个地理名词,那就是江南。在中国文学传统中,文人士大夫对江南的美学特质始终怀有深刻的心理认同。当他们无法从伦理力量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或是满怀不能进入权力中心一展宏图的惆怅,在北方大地的广袤苍凉中找不到精神的寄托,山明水媚、风土清嘉并且远离政治中心的江南最能带给他们心灵的抚慰。长安是唐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但是“安史之乱”造成了中原人口南迁的第二次高潮,长江流域人口分布超过了黄河流域,江南由此更为世人所知。由于唐代的江南地理概念比今天更广,分江南东、西两道,除江浙地区外还包括今湖南、湖北、江西、安徽的大部分地区,因此在《唐诗三百首》的文学地理中,有关江南的题材比比皆是,信手可得。

唐诗钟情于江南,首先在于江南之美。“杏花春雨江南”,江南的烟柳画桥、春风秋月,哪怕只是寻常景物,在文人墨客的笔尖,稍加点染,景就入了诗,诗便入了画,这就是江南独具的诗意气质和审美精神。《唐诗三百首》中辑录的有关江南风物的诗作不胜枚举,为世人勾勒描摹了一个隐隐青山、杳杳烟水中秀雅、滋润、繁华的天堂。

有的诗因描绘了江南特有的风景而名扬千古。在唐代诗人中,张继不是大家,也算不上名家,而枫桥原本只是苏州城外一座籍籍无名的古桥,是《唐诗三百首》 同时成就了二者。《枫桥夜泊》首先被选入《中兴间气集》,题目是《夜泊松江》。直到入选《唐诗三百首》成为名篇之一,才真正名声大噪、妇孺皆知。寒鸦、江月、渔火、古寺、客船、钟声,以典型的江南意象构成意境,寥寥数笔,情味隽永,景物的搭配与人物的心情高度交融,营造出一个堪称典范的诗意境界。出任苏州刺史和滁州刺史的韦应物,诗淡远如其人,其最负盛名的写景佳作《滁州西涧》,幽深有韵,尤其“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两句,恬淡自在的清气扑面而来。他在苏州任刺史时,曾作《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强。”盛赞吴中人文荟萃、人杰地灵,哪里是仅以财物丰阜而称强?值得一提的是,李白的绝世之作、记梦诗《梦游天姥吟留别》,运用浪漫主义的手法,把离奇虚幻的梦境和江南山水的实景体验融为一体,虚实交织,似幻似真。诗中有一段写自己着屐登山,一路上所见所闻景象,多处运用了江南的自然风光,天姥山、天台山、镜湖、剡溪,“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虽是梦境,却着实令人分不清到底是天上仙界还是人间江南。

唐诗钟情于江南,在于江南是诗人前朝旧梦的回忆。在中国历史上,每当北方游牧民族来犯,中原政权无法抵挡时,江南就成了偏安的“大后方”,中华文明五千多年的绵绵不绝正是因为江南的承载庇佑。然而主流文人心中始终存放着割舍不去的“中原情结”,他们站在江南大地上的回望便多了麦秀黍离的哀世之叹。

杜甫晚年七绝《江南逢李龟年》,写的是漂流在长沙偶遇曾经声名赫赫的乐师李龟年,故交重逢已同是天涯沦落人,江南虽然好风景,但无可奈何花落去,乱离时世和沉沦身世触痛着盛世华年的回忆。另一位大诗人王维也情牵着流落江南的李龟年,他的《相思》一题为《江上赠李龟年》,借红豆寄出的是眷怀友人之情,以“愿君多采撷”谆嘱无忘故人。此诗委婉含蓄,相传当时即为人谱曲传唱,流行江南。据载,“安史之乱”时,李龟年一次于筵上唱这首诗,满座遥望玄宗所在的蜀中,泫然泪下。还有李白在金陵凤凰台“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举目慨叹(《登金陵凤凰台》);杜牧在秦淮河边因“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的满怀悲怆;刘禹锡在西塞山前“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西塞山怀古》)的心有戚戚;韦庄在金陵留下的“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台城》,一名《金陵图》)的恍惚哀思;刘长卿在扬州吴公台上叹惋“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至今”(《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都是景、情、史相映相衬的吊古伤今之作,境阔思深,在一种苍凉的意境中,发出“昭昭前事,惕惕后人”的喟叹。

唐诗钟情于江南,还在于江南是那样情深义重,让人无法忘怀。江南多情,唐诗重情。在《唐诗三百首》中披文入情品读江南,无论浅显直白还是婉转悱恻,都能读出作者心中的缠绵情愫、悠悠心事。灵澈上人是中唐著名诗僧,游方歇宿在润州竹林寺,黄昏时分,刘长卿目送僧人归去时闲云野鹤般的背影,遂写下《送灵澈》:“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这首写景如画的送别诗亦为唐代山水诗的名篇。一个宦途失意客,一个方外云游僧,心绪相通,小诗流露的情怀恰如斜晖般淡远悠长。孟郊有传世的《游子吟》,诗人在诗题下自注“迎母溧上作”,孟郊任溧阳县尉时年五十岁,为了却思念家乡及老母的心愿,迎其母至任所并作此诗。怀念从前母亲为自己缝衣的寻常生活场景,语言浅淡质朴,却让无数中国人读懂了母慈子孝的深情,体会到世间最真切的温暖莫过于“寸草春晖”。

文人回忆江南,总有那么多让人终生难忘的人和物。秋夜的浔阳江畔,晚风萧瑟,寒江浸月,琵琶声碎,浮华梦断,白居易的长篇叙事诗《琵琶行》,更是以情动人的绝世佳作,琵琶女的身世与自身境况的相似相怜,多少叹息多少哀痛,只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尽收其中。全诗波澜起伏,情感的张力直抵人心,不负千古经典。“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两句出自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诗题中的“芙蓉楼”在哪里?知道的人恐怕不多。唐代它在江宁(今南京)之东的润州,王昌龄当时为江宁丞,好友辛渐要从润州渡江前往洛阳,寒冷的深秋阴雨连绵,于是王昌龄送辛渐到润州后在芙蓉楼为他饯别送行,留下这首著名的七绝。其中的真情流露不仅是朋友之谊,还有诗人冰清玉洁的人格理想。

唐诗钟情于江南,还在于江南是诗人的精神寄托与依靠。在出世和入世的问题面前,中国古代文人始终是纠结的。他们在儒家思想的灌溉下,怀着“修齐治平”的人生理想,抱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一腔热望,走进科场、官场,然而一旦政治黑暗、仕途不顺、理想受挫,富庶安定的江南就成为他们心灵的避世之所。《唐诗三百首》中此类作品只要稍加分析,都可以找到作者相似的精神之旅。永州唐时亦属于江南西道,遭遇贬谪的柳宗元,在这里写下著名五绝《江雪》,只有二十字,却成为中国文学中“一切景语皆情语”的最佳注解。清冷寥廓的冰天雪地中,傲岸清高、凛然无畏、遗世独立的“蓑笠翁”寄托着诗人的自况和人格理想,禅一般的意境,不正是中国文人追求的超然风骨吗?其对后人的心灵感召,千百年来经久不衰。温庭筠在利州(今四川广元)渡嘉陵江时,看着波光夕照、山色青翠,却想起了功成身退、泛舟五湖不知所终的春秋大夫范蠡。他在《利州南渡》中写下“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五湖就是如今的太湖,忘机,指忘却心机俗念。言外之意,自己便有仿效范蠡急流勇退、归隐江湖的愿望,也没有人能够理解。

在唐诗里,江南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它也成了诗歌的曲名。李白的《子夜吴歌》,据说为东晋时一名叫子夜的女子所作,因是吴声歌曲,故称《子夜吴歌》。还有李益的《江南曲》,是乐府《相和歌》旧题,《江南弄》 七曲之一,多写男女欢情。“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江南忆,最忆是杭州”,“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唐代写江南的诗词中,流传甚广、最有名的应首推白居易的《忆江南》三首。《忆江南》本为隋唐时期词牌名,原名《望江南》《梦江南》《江南好》《春去也》,因白乐天《忆江南》三首名气太大,调名遂改为《忆江南》。但由于《忆江南》是词不是诗,因此未能被《唐诗三百首》收录。白居易曾任杭州、苏州刺史,对苏杭的人文景观有切身的感受,晚年在洛阳所作的《忆江南》很有典型意义,“江南”这一品牌也因他而越加声名远播,代代相传,百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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