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长欢

2018-11-26 10:58赤色雪
花火A 2018年9期
关键词:绣娘绣品锦绣

赤色雪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过稿,我兴奋得不得了。我写的每个故事,都是一个关于恋爱的梦。我一直独爱那深情款款的翩翩少年,而且他最好有一双温柔的笑眼,愿意多年守候,初心不改。

在遇见江湛之前,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在遇见江湛之前,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我八岁那年发了旱灾,许多佃户颗粒無收,家中吃不饱,穿不暖,兄长又生了恶疾,实在支撑不下去了,父亲没有法子,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我因手脚灵便,又安静懂事,被锦绣馆的师傅买了下来做了学徒,说是学徒,也是婢女,既要学习辨认布料,剪裁刺绣之法,又要给正式的绣娘打下手,甚至客人多了还要上前去招呼客人。

我服侍的绣娘思柔是锦绣馆中地位最高的,她精通各种刺绣手法,经过她手的衣料总是被一抢而空,可以说是绣馆的摇钱树。但是,她并不喜欢我,她从未向我展露过友好的微笑,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歇斯底里地向我大发脾气,打耳光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若是气得狠了,用尖锐的首饰戳我的手、戳我的腿也是有的。

思柔对我的轻贱似乎是表明了一种态度,于是,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连同期的学徒都能踩我一头。除了思柔给我的活计,到了我手里的还有许多其他的杂活,刷鞋洗衣,端茶送水,连分吃点心都分不到几颗糖,难过得我直想晕倒再也不醒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思柔会如此憎恶我。

但我很快在一众学徒中脱颖而出,在别的女孩子还分不清哪个是绫,哪个是罗,哪个是绸,哪个是缎的时候,师傅已经让我开始学习刺绣。从此,思柔越发见不得别人夸我,时常找碴对我发怒。

刺绣不仅要手指灵巧,脑袋聪明,还要用大量的时间去练习,以免刺绣沾染太多匠气,但是思柔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我稍微久坐一会儿,她便开始指使我。

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思柔的心思。

在思柔手下讨生活十分难熬,我连平淡度日都是奢望。

有天晚上,思柔被客人请出去定制绣品,走得急,忘记带一卷丝线。师傅命令我给她送去,我犹豫了片刻,孤身一人出门让我有点不安,但是一想到能走出锦绣馆,我心里就雀跃。自从来了这里,我就没有出去过了。

取了丝线,送完东西,我只觉得一身轻松,便一时忘形,在街上逛了起来。

集市繁华,我东走西逛,在零食摊前停下了。我望着摊子上的糖果出了神,这本是较为廉价的糖果,我倒是想买,可惜没钱,于是准备离开。谁知刚迈开腿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我只觉得一痛就跌倒了。

我还没有哭出来,就听见有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一走神就这样了!小姑娘,你怎么样?”

这时我才发现是一辆华丽的马车刮蹭了我。

“赵叔,怎么了?”车中有人问道。

“回公子,蹭着了个小姑娘。”

那人掀开车帘,低了头细细地瞧着我,我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看出他出身不凡,身上的料子光华灿烂,价值不菲,心中不禁惶恐。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却很是稳重,他的声音就好像一道划破黑暗的微光。

“抬起头来。”他说。

那是一张很温柔的脸,和煦儒雅,又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看衣服像是锦绣馆的学徒。”他这样说着,含笑道,“听闻馆中对学徒要求甚是严格,怎么会有时间在外面闲逛呢?”

“我……”

那少年生了一双可亲的笑眼,不语先笑:“定是自己跑出来玩的,那可不行,我送你回去可好?”

我吓坏了,只道他要告我的状,如果思柔知道我私自出来玩,不知要如何发火呢,连忙道:“公子!请不要让思柔姑娘知道这件事!”

他笑了,向我伸出了手:“看来,你很怕思柔啊,但是没事的,原本就是我对你不起,怎会害你挨骂?你上车便是了。”

那位少年把我交给了一位他认识的绣娘,那位绣娘叫美芙。

而那位少年,他姓江,叫江湛,是护国大将军江成焕之子。

那天他先下了车进绣馆找美芙,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我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的一角悄悄地看他。

美芙优雅地低着头向江湛道谢,他察觉了我的注视,瞥了我一眼,浅浅一笑。

这一笑,让我仓皇无章。

我想,这大概就是,回眸一眼,就心动。

我下马车的时候,江湛颇有风度地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含糊着道了谢,就想冲进绣馆,他却轻柔地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

“你叫什么名字?”江湛笑着问。

他的眸中笑意浅浅,让我如沐春风,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长欢。宋长欢。”

“好名字。”江湛松开手,向我作了一揖,“长欢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从那日起,我便对江湛有些在意。

后来,江公子让美芙姐转送给我一小袋糖果和一串铜子儿,说是估计我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送给我赔罪。

美芙也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绣娘,但是与思柔的风格截然不同,思柔的绣品都是鲜艳夺目的,她的作品常常是百鸟朝凤、百花争艳之类的繁盛美景,并且活用金丝银线,华丽又新颖,颇受钟鸣鼎食之家的喜爱。而美芙则与她相反,功底扎实,绣品也绝不花哨,走的是文秀风雅的路子,绣品也不愁卖。

她那天帮我掩饰了私自玩耍不归的事情,第二天就把我从思柔的身边要走了。她看中我刺绣的手艺,想要好好培养我,她的眼睛有些不好,急需一个人来帮忙分担。

我也乐意跟着美芙,因为江家的主母很喜欢她的绣品,常常召了美芙入府。

我第二次见到江湛就是随美芙入江府做事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小绣品了。美芙将我绣的扇面送给了江夫人,在美芙的指点下,我绣的是鱼戏莲叶间的花样。

江夫人看了看,笑道:“不愧是美芙教出来的人,这刺绣极为精细,只是长欢姑娘还是年轻了些,配色虽是淡雅,但是瞧着活泼,不适合我这种年纪的人呢。”

我有点难过,这是美芙第一次给我介绍客人,就要这样失败了?

谁知江夫人话锋一转,笑道:“但是很适合给我儿子做些东西,长欢姑娘意下如何?”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美芙被江夫人留下讨教针线功夫,她便打发我先回去。我在出府的路上,遇见了江湛。

江湛一身青衣,清风明月,风华无双,我想着上前说话,但是又觉得不妥,在我犹豫之间,他已经看到了我,随即微露喜色,温声道:“长欢姑娘。”

“公子……公子还记得我?”我有些受宠若惊。

江湛哈哈一笑,蹲了下来,轻柔地摸着我的头顶:“当然记得。”

他与我如此亲近,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长欢还未谢过公子赠礼之恩。”

“姑娘不必在意,我在车上便见姑娘看着糖果出了神,锦绣馆闻名京城,待学徒也是宽厚,松子糖、玫瑰糖、羊奶糖什么的多得是,姑娘竟喜欢这便宜的糖果,可见过得不如意。”

我抿了抿唇,当即有些鼻酸,轻声道:“现在好些啦。”

“美芙温顺和婉,想必会好好照应你。”

我眼睛一亮,心中欢喜:“是公子让美芙姐姐……”

“嘘。”江湛压低了声音,轻声笑道,“长欢姑娘聪敏可人,讨人喜欢,帮衬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在公子看来也许不过举手之劳,但在我看来,是没齿难忘的大恩。”我认真地说。

江湛似乎怔了一下,半开玩笑地问道:“那么,如此大恩,长欢姑娘要怎么还我?”

我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江湛笑了:“你年纪还小,不必为这种事烦心,况且……”

“江某也没有要姑娘报恩的意思啊。”

我十四岁的时候,世道并不太平,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锦绣馆的生意,一年一度的绣品大比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美芙放弃了大比,反倒是我,兴致勃勃,一心想要夺魁。

这一日,我正绣着参加大比的绣品,改编自名画《秋浦蓉宾图》,荷叶枯黄,芙蓉展艳,一派的秋光旖旎。谈笑间,新来的小学徒过来道:“长欢姐姐,江公子来了,说是来取前些日子订的扇坠儿。”

“大比在前,我手上的绣品都推了的,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允了,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有什么急的?”我说着放下了针线,嗔怒道。

美芙姐笑出了声:“他不过是找借口见你一面罢了,做了这么久的工,也该出去透透气了,你便出去见见他吧。”

我报之一笑,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便去了前面。

我揉着手指,皱起眉抱怨他:“怎么这么急着要扇坠?”

江湛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宛如修竹一般清俊雅洁,被我埋怨了也不恼:“扇坠有什么要紧,不过是想寻个由头看看你罢了,最近可少了些什么吗?”

我心里很高兴:“缺些什么我会去添置,你不用为我担心。”

江湛的嘴角耷拉下来,看上去竟有点委屈似的:“长欢出息了,不像小时候一把糖果便能糊弄了。”江湛笑道,“我这自己找上门来的自然是没人待见了。”

我脸上发烧:“谁不待见你了,该打!”

江湛便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来:“那还请长欢姑娘打得轻些,明儿还要去军营挽弓射箭,打肿了,可要拉不开弓,使不了劲了。”

我正要打上去,手一下子就被握住了,江湛低笑道:“这么大的力气,真想让我贻笑大方呀。”

“江公子哪有人敢笑。”我也跟着他笑。

我正笑着,江湛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我的手,他出身军人之家,手上有不少茧子,却温柔无比地触碰着我手上那些因做针线活起的小茧。

“这没什么。”我笑了笑,“怎么,心疼了?”

江湛抬起头,状似一本正经:“那是自然,虽然长欢不心疼我,但是我可是极心疼你的。”

“又说混账话!”我把手抽了回来,“若没有要紧事,江公子今天就请回吧,我还得练习,没空和你胡闹。”

江湛看着我,有点像撒娇不成的小兽,可怜巴巴的,站在原地不肯走。我只得叹气,妥协道:“过些日子你来取扇坠儿的时候,我再补给你一个香囊可好?”

“……那一言为定。”江湛一笑,又恢复成平时那般的翩翩佳公子,“江某改日再来拜访。”

一个月后,大比如期举行,我的《秋浦蓉宾图》和思柔的《凤穿牡丹图》脱颖而出。

思柔的绣品一如既往地华美精致,只是终究少了名画的气度,倒让我占了便宜,侥幸夺魁。

一时之间,订单如雪片似的飞入锦绣馆,皆是名画刺绣,极考验刺绣功底和构图审美的花样,有些我拿不准,只得去请教美芙姐。

不料,江湛在她的屋中与她谈话,我只得等候。无聊之间,我侧耳偷听他们的谈话。

“……公子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长欢在大比中夺魁,现下绣品可值千金,师傅怎么会轻易放人?”美芙婆口苦心地劝着他,“实话说吧,锦绣馆虽然名声在外,绣娘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年纪大些的眼睛都熬坏了,年轻的不过是长欢那几个有出息。师傅自是知道,留着长欢,才能长久地赚钱。”

江湛沉默了片刻,道:“果真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公子若是真喜欢长欢,便再等上一两年吧,这时候真的不成的。”

“……早知如此,当初她八九岁的時候,我就该带她出来!”江湛似乎有些生气了,口吻都生硬了起来。

江湛想带我走!我听到这里,心脏怦怦乱跳。因为出神,江湛一开门,把我吓了一跳。

“长欢!你在这里多久了?”他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耳边染上了一抹红色。

“我是来找美芙姐的。”我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当真没有?”江湛那双笑眼微微一弯。

“没有。”我忍着笑说。

江湛轻轻叹息:“长欢,我的心意,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湛大笑,点了一点我的额头:“越大越没规矩了!”说罢,他转身就走,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回身,笑道,“我那香囊做好了吗?”

“好了便会给你,我什么时候短了你什么!”

北边战事吃紧,江湛在兵部任职,终日忙碌,很少来看我了。锦绣馆中多是女子,师傅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决定离开京城去南边。

我们动身去南边是在一个晚上,走得颇为低调,我与美芙姐坐在一辆马车中,本就疲惫,眯着眼假寐,忽然马车就停了。我微恼之下斥责道:“怎么就停了?”

有学徒回道:“姑娘,江公子来了。”

我当即清醒了过来,撩开车帘望去,江湛的身影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他对着我作了一揖,笑了一笑:“听闻姑娘今晚离京,江某特来相送。”

我欢喜至极,当即下了马车,江湛目光微闪,嘴角溢出笑意,然后向我伸出了手,稳稳地扶住了我。

江湛把我带到不远处后,低声说道:“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公子可是舍不得我?”我笑嘻嘻地调侃他。

“……”江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紧了紧握着我的手。

我的心当即就酥软成了一片,只是低着头笑。

江湛笑了起来,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了我的手中:“我是将军之子,迟早要上阵御敌,不能陪你去南方。”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满满一盒的糖果,提炼得极纯,几乎见不到杂质,晶莹透亮,品质极佳。

“但是,我想,等你吃完了這一盒子糖果,我便能凯旋了。长欢,答应我,等我。”

我笑着盖上了小盒:“我也有东西要给公子呢。”说着,我摸出那一早答应给他绣的香囊,绣的是合欢花的花样。

“装的是苏合香,你若是不喜欢,随意换了就是。”

江湛接了过来,珍而重之地揣入衣襟之中:“为何现在才给我?”

“我原是想着,今晚你若不来送我,以后你就是死了,也不干我的事。”我抿了抿唇,轻声道,“但你若是来了,我……我……”

“江湛,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我在南方待了五年,战争早就结束了,但是江湛一直没有来找我,那一盒糖果还剩下最后一粒,早就不能吃了。

锦绣馆人才凋零,思柔早早地嫁人走了,美芙姐的眼疾日益严重,全馆依靠着我与几个同辈的绣娘,不断地减少订单数量,勉力维持着京城第一绣馆的风光。

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在一年春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我做工累了,便在前面招呼客人,这时风尘仆仆地来了几位军官。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一身肃杀之气,在门口下了马,操着京城口音大喊着“劳驾”。

自古民怕官,我自然不敢怠慢,迎上前去行礼:“这位军爷有何贵干?”

见了我,那军官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些,道:“劳驾,我问一声,这里可是京城来的锦绣馆?我听说它五年前搬来了南方?”

“正是呢,军爷有何指教?”

“说来惭愧,我幼时家境困难,把小妹卖给了锦绣馆做学徒,如今想寻回小妹……听闻锦绣馆的学徒登记严谨,我小妹可还在吗?”

我得知他不是来生事的,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请问令妹芳名?自从搬迁至此,不少绣娘离去了,还请军爷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军官忐忑不安,说道:“舍妹名叫宋长欢,贵馆可有这个人?”

我怔了一下,死死地盯着那军官的五官,恍惚觉得有些熟悉,轻声道:“军爷恕罪,我……我就叫宋长欢。”

此后我是宋将领的亲妹,从此有长兄供养,不必自己动手讨生活了。我求兄长留下一笔银子保美芙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便离开了锦绣馆,随兄长返回京城。

兄长在战场上骁勇过人,立下大功,如今官职不低。

我对兄长并没什么很深的感情,但是,他对我有求必应,大抵是愧疚当年卖了我吧。

回到京城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岁了,也算是老姑娘了,兄长为我的婚事忙得焦头烂额,并且再三保证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我装作无意地问起江湛的事情,不想兄长真的知道,他随口道江湛也是平乱功臣,今上还为他亲赐了一门婚事。

我表面上平淡地敷衍了过去,心中却是勃然大怒,我用了整个青春去思念江湛,而最后,他杳无音信,背信弃义,如今他抱得美人归,留我一人,我哀极,怒极,恨极!

再见到江湛是一个偶然,兄长在家中设宴,让我躲在屏风后面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若是合适,他想办法从中撮合。

我虽知道这于礼不合,但想到兄长为我操碎了心,便觉得不忍,于是就去了。

那屏风是我亲手所绣,刺绣细密,倒不怕显出身形,我本来想随便看两眼罢了,却一眼定住了。

席间有一人白衣如雪,清风霁月,笑眼含情。

江湛。

我心中生恼,我这辈子从没骂过人,现在却恨不得冲上前揪住江湛的衣襟,把我所知的所有不堪的言辞全骂出来。

忽然,江湛目光一动,直接落在了屏风之上,久久不散,吓得我后退了两步,仓皇离去。

“……尚书大人也是命苦,原配是当今圣上亲赐的夫人,书香门第之女,品貌俱佳,可惜体弱多病,没多久便去了。大人为了她,守了三年的孝呢!可见是个深情的……姑娘?姑娘你可在听?”

我本在发怔,听冰人呼唤才回神,随口敷衍道:“嗯,在听。”

我的婚事还是定了下来,是兵部尚书的续弦,虽然是续弦,但是之前的尚书夫人并没有留下子嗣,公婆也在两年前相继去世,府中人口简单,是极好的一门亲事。我不知道冰人是如何说下这门亲事的,我懒得费神去了解夫家,只是留意婚礼流程,只盼着不给兄长丢人。

成亲那天,我还是有点紧张,后悔没有细听冰人对我未来夫君的描述,虽然知道她嘴里没几句实话,但至少也能让我轻松些啊。

我下意识地从荷包里拿出几颗糖果放进嘴里,舌尖绽开了酸甜的味道,心中微安,随即又怨自己不争气,一紧张就要吃糖。

花轿停下的时候,我的紧张达到了顶点,这时花轿的帘子被微微挑起,我从盖头的缝隙中看到来人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指节分明,白皙而修长,我恍惚了一下,感受到一点莫名的熟悉。

在我愣神的工夫,我的夫君颇有耐心地伸着手,我搭上他的手,他为我挑开了红帘。我被他这样不轻不重地握着手,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小心翼翼,心中的疑惑越发浓重。

有小孩子撞到我的腿上,我这才想起来,从荷包里给他们抓糖。他顿了顿,忽地轻轻一笑,我立时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笨手笨脚惹笑了他。

此后的仪式我竟然一直在走神,不知为何,心烦意乱,胡思乱想,所幸他一直引着我做这做那,倒还算顺利。

晚上我在洞房里的时候才惊觉今天自己丢人得很,在我羞赧之间,门被打开了。

他的步伐有点急,直奔向我,一阵淡淡的苏合香萦绕在我的鼻端,他没有立即掀开我的盖头,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长欢。”

我的双手猛地攥紧了,指甲嵌入皮肤,微微的刺痛,这个声音,低沉,清澈,我永远不会忘記。

我感觉到他向我伸出手来,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我的盖头,我眯着眼睛看向他。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湛!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此情此景,我是该喜,还是该怒?

“果然是你。”江湛却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来,如春风般和煦,“那日在宋家,见到屏风上所绣的东西便觉得像是出自你手,对宋将领旁敲侧击了几日,才确定他那待字闺中的宝贝妹妹就是你。”

“住口!”我暗自咬了一回牙,终于暴怒了,“江湛,你是什么意思!抛下我,又娶了我!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话一出口,我的眼泪就涌了上来,我咬了唇,不肯哭出声。江湛却慌了,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似乎怕我气急了挣开:“我给南边去了信的,这五年之间从未间断!”

“可我一封都没收到!”我哭着喊道,“江湛!你给我的糖只剩下一颗了,我不敢吃,如果我吃了,你不来,那我怕是要疯了!你风光娶妻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我对你日夜思念……”

江湛猛地把我抱在了怀里,声音居然带了两分哽咽:“我何尝不是!”

“日夜相思,恨不能朝夕相对。”

我到底还是不争气,别别扭扭地做了他的妻。

他也确实对我极好,千般温柔,万般迁就。想对他摆上一张冷脸,见到他微笑的模样,我也只能化作低眸浅笑。

有一日,婢女说兄长有东西送来,呈上来一看才知是美芙从南边寄来的东西,厚厚的一大包。我拆开,油布里面全是信封,美芙的字条上说是师傅这些年扣留的书信,我于是拆开来看。

这些书信,字迹清逸洒脱,而又字字端而重之,只一眼,我就能看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江湛。

每封信的开头都是缠绵缱绻的一句“与卿书”,五年如一日,不曾间断,种种细碎琐事,生活中可喜可悲可叹的事情,如何杀敌立功,如何被封为尚书,如何被赐婚,如何为妻守孝不可来寻,款款道来,极尽温柔。

江湛所言句句为真,他确实不曾负我,只是师傅深恐我为他离开锦绣馆,因此把他的这份情与我隔绝开来了而已。

江湛回家的时候,我还没有把他五年的书信看完,他尚且不知这些信已经到了我的手中,见我在案前阅读,不禁好奇:“夫人在看什么?”

我略一思索,骗他道:“新出的话本罢了。”

“哦?说的什么故事?”江湛做出兴味盎然的样子。

我笑道:“没什么故事,更像是情诗集子,字字相思多情,不过有些冗长了,我看了大半天都没有读完。”

“唤作何名?”

江湛上前观看,他身上有幽然暗生的苏合香的气味,让我的心情越发平静。他本来就是一副温柔含笑的样子,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他轻轻摸了一下纸上稍显陈旧的墨迹,有点委屈似的看了看我,仿佛在怪我之前说他不曾写信。

我轻轻地笑:“唤作《与卿书》,作者历经五年而作,我读来,只觉得感人肺腑,回味无穷。”

“五年之作,确实用心。”江湛叹道,“无人回应,也是可惜了,若有《与君书》相对,岂不美哉?”

我欺身向前,圈住了江湛的脖子,笑道:“何必如此麻烦!依我之见,《与君书》只一句便足以,我念与夫君听。”

于是,我伏在他的怀中微微而笑,小声道:“夫君,我心悦你。”

他也笑,“为夫亦是。”

编辑/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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