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宝图(短篇小说)

2018-11-26 10:46詹政伟
当代小说 2018年8期
关键词:国权奶奶

詹政伟

龙观拄着硬木拐杖,“笃笃笃”,从东走到西,“笃笃笃”,又从西走到东。

许方堃的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好像那拐杖敲在他头上似的,他掉头就走,没走几步,又重新踅回来,硬着头皮,走近龙观,脸上挤出一堆假笑,奶奶,你在散步啊,今天太阳真好!

龙观停下脚步,盯着许方堃认真地看,看了一会儿,张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答非所问地说,稀客啊,今天太阳好像从西天出了!

许方堃有点尴尬,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袋水果,奶奶,来看看你。

龙观没理他,顾自按原来的线路,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

许方堃的脸皮发烧了,用插在袋里的手狠狠地拧了一下大腿,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打退堂鼓,要迎难而上。

突然,他“噗嗵”一声给龙观跪下了,奶奶,求你了!

跪下去时,手中拎着的水果袋破了,里面的苹果啊橘子啊胡乱地散开去……

一直到去县里念寄宿制中学,许方堃才知道广福庵里的师太龙观,原来是自己的奶奶,他生生吃了一惊。

那天,家里烧了一桌菜,叫了几个亲戚在喝酒,一个只有一米四几的老女人,皮球一样滚进门来,指着许方堃老爸的鼻子骂,阿五,方堃要出门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通知我,也不让我来喝杯喜酒!

许阿五有点不大情愿地说,方堃也就去县里念个书,不需要兴师动众的。

矮老太怒目而视,眉梢上的那颗肉色瘤子闪闪地亮,都摆酒了,还说不要弄出动静来?你不要搞错啊,你儿子,也是我孙子!

许阿五弯下腰来,你来了,上桌吃吧。

矮老太的火气更大了,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让我和这些俗人坐一桌?

许阿五如梦初醒,好好好,你单独一桌。

矮老太拍拍身上的灰,得意地走进里屋,从随身带的布兜里取出一只蒲团,盘膝坐在上面,面前摆上一张小桌子,放上菜蔬,还倒上了酒。她边喝边把许方堃拉跟前,摸着他的脑袋说,你看看,方堃就是讀书的料,头这么大,头大当官。她又捏捏他的耳垂说,耳大,福大,许方堃,来,叫我奶奶。

许方堃沙哑着喉咙叫了她一声,声音轻轻落在自己的鞋子上。

矮老太却兴奋得满脸通红,她数落边上垂着双手、一副苦大仇深的许阿五,你瞧你,年纪活在狗身上了,还不及你儿子懂事,你儿子叫他叫,他就叫了,你从小到大,叫过我几声娘?

许方堃纳闷,这个矮女人怎么也吃肉喝酒?看她百无禁忌的样子,他有点怕她,不敢在她身边久呆,飞快地跑开了。

那一天,许方堃得知:除了这个龙观师太是自己的奶奶外,在三官堂镇,他还有好多的堂兄弟堂姐妹,只是他们互不来往,因为龙观师太的出现,才让他们像深埋在地下的蝉,统统被起了出来。

许方堃曾经问过老妈,那个龙观,真是我奶奶?她不是一个尼姑嘛!

老妈一脸鄙夷,假的,穿了一身衣服就变尼姑了,你知道龙观前后嫁了几个男人?4个,生了多少儿子?7个,你老爸是第五个!龙观很复杂的,以后少和她打交道。

许方堃可不想去弄清楚里面的千丝万缕,一离开三官堂镇,他就像一只脱线猢狲,把什么都丢在了脑后。

小许,下午1时正,你到镇里去,周副镇长要找你谈话。许方堃一上班,社区王主任就跑到便民服务中心对他说。

许方堃有些转不过弯来,平时,很少有镇里领导直接找他的。

什么事?他茫然。

王主任眨眨眼,领导找,肯定是好事。

许方堃冷笑一下,好事还轮得到我?

许方堃到八牌楼社区已经8年多了,基本上天天无精打采,做梦都想着离开这里。想自己刚考上公务员那一阵子,踌躇满志,计划用五六年时间走上领导岗位,让自己有用武之地。问题在于,理想是一只丰满的白天鹅,现实却是一只骨感的丑小鸭,他努力过,发奋过,但还是原地踏步,他郁闷至极,但再郁闷,他也得工作,不这样,又怎样?

经历的挫折一多,他就没有了上进的动力,工作起来蔫蔫的,就像一根隔夜的油条。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看法,认为他暮气沉沉,有点未老先衰的味道。

他在浑浑噩噩中结婚生子,步入人生的惯常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也不希望被人注视;习惯了被人使来唤去,也习惯了长时间地被人称为小许。虽然这个小许也不小了,虚岁32了。但因为职位低下,所以他一直是别人眼里的小许。

小许准时去见了周国权副镇长。

周镇长一见蔫蔫的许方堃,就抹着大胡子说,小许啊,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我们现在不是在搞旧城改造么?如何处置这个广福庵,成了我们大家关心的问题,你要做的,就是把你奶奶请出广福庵……

许方堃傻坐在橡木沙发上,手里端着纸茶杯,不停地旋转。

周镇长突然停住了,那个龙观师太,她是你奶奶,你应该知道吧?!

许方堃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但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你们家不和她联系?周国权瞪大了眼睛。

许方堃咽了一口口水,我老爸和她联系的。

哦,那你接下来可以经常去看看她,听龙观师太讲,你是她所有孙辈中最受器重的。

许方堃忽儿难受起来,每次听别人说他念书好,他就无端由地生出烦恼,想当年比他学习差多了的同学,个个混得生龙活虎,只有他似乎每况愈下,这些年,他几乎断绝了和同学的联系。他现在的人生准则是:上班混混日子,下班打打扑克。与世无求,与世无争。

能不能换别人?他吞吞吐吐问。

周国权摇摇头,这个任务非你莫属,没有比你更合适的!

许方堃接了任务,回家后,忍不住把周国权说的和盘托了出来,老妈一听就急了,这个杀千刀的周国权,明明是自己的事,怎么推到你身上来了?

老爸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声音粗壮地嚷,方堃,你上人家的当了,是不是看你是只软杮子,就随意捏了?

许方堃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让龙观奶奶搬个地方?

老爸心事重重,你说得轻飘,你以为周国权是傻瓜啊,自己撞了一鼻子灰,就把担子撂给你了?

有那么严重?我听方堃讲,这件事办妥了,周国权答应把他调到镇里的城建办去。许方堃老婆屠珍珍插嘴说。

老爸老妈看许方堃摩拳擦掌的样子,两张老脸就急白了,拖了他就往广福庵走,你实地去看看,去看看!

龙观好像又老了不少,脸上全是皱纹,那些皱纹盘根错节,像一团扯乱的麻绳,她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的两只眼珠在慢慢转动,还以为她是一尊菩萨。

老爸附在她耳边大声说,姆妈,方堃看你来了,他现在调到机关工作了,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他说一定要来看看你。

许方堃脸皮一阵发臊,老爸长期说谎,已经非常流畅。

龙观一脸淡定,我眼睛又不瞎。

许方堃难为情地叫道,奶奶,我……

龙观洞悉一切地笑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你忙,你是干部,你忙是真忙,你老爸老妈说忙,那是假忙。

许方堃的一双眼睛停在龙观身上,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这个女人不简单,老爸老妈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方堃,你今天来,是不是想叫我帮点忙?她瘪着嘴巴问。

这下轮到许方堃惊奇了,忍不住探过身去,奶奶,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找你?

龙观嘿嘿嘿地笑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段时间,干部像走马灯一样朝我这里跑,他们要赶我出去……你也是干部,你来,是不是也想赶我走?

许方堃一下慌了神,双手一阵乱摇,矢口否认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来看看你。说完,恨得直想扇自己的耳光。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低估了形势,他原来想龙观都七八十岁的人了,哪里会晓得时下的七荤八素?哪知她竟然明察秋毫。

他如坐针毡。

龙观嘻嘻笑,还是方堃好,懂规矩,不像你老爸许阿五,只知道自己花天酒地,把老娘忘记得一干二净。

许阿五小声辩解,哪里,我经常来看你的,比起我的兄弟姐妹,我当然算孝顺的。

龙观沉着脸斥责他,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是猪,你也是猪?

老妈捂着嘴,偷偷笑。

龙观把脸偏向许方堃,方堃,你没来过奶奶这里吧,奶奶带你看看。

站直了,许方堃才发现,龙观其实不像印象里的那个圆滚滚的矮球,她穿一身灰色的衣服,头上戴个灰帽,有点像他的学士帽,只是少了几个飘须罢了,手里拢着一串硕大无比的佛珠,确实是个尼姑。

走出昏暗的小屋子,阳光一下子热烈地照到他们身上,龙观沉稳地走着,边走边指手划脚,这里原来有一块石碑的,现在没有了,我想有人趁我不注意,偷走了;里面有一只光滑的石井栏,还是雕花的,也没有了……哦,那里是一片竹园,现在也只剩下这么一点点,稀稀拉拉,像个秃头;还有半夏、紫萁、金缨子、紫金牛、绞股蓝这些草药,也越来越少了……

许方堃第一次进广福庵,他被它的破败惊得目瞪口呆,其实,那里一溜儿排开有五间平房,靠西的三间已经呈半坍塌状态,中间一间是佛堂,供着一尊叫不出名字的菩萨,里面既没蜡烛闪亮,也没香火缠绕,冷冷清清的。

龙观解释说,初一、十五,这里就热闹了,平时香客来得少,我懒得弄。

最东面的,就是龙观的房间——阴暗、潮湿,寒冷,两扇年久失修的玻璃窗已看不出是玻璃的模样。

这不是危房么?万一塌下来,龙观不是完了么?许方堃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奇怪啊,龙观为什么不愿意搬离呢?那么大的一个院落,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原来倒是还有一个六十来岁的半哑巴老女人,被动员去了镇养老院,欢天喜地离开了,龙观却坚决不走,说她死也要死在广福庵。

周副镇长告诉过他,他们为龙观准备了福利房,叫她搬到窗明几净的地方去,晒晒太阳,搓搓麻将,聊聊天,多好!龙观把一口口水吐在了他的面门上,说,我打小就吃苦,不会享福!

方堃,你到这里来当干部了,千万不要像那个周国权,周国权是個恶煞,天天干坏事,你知道他为了赶我出去,使了哪些法?说出来吓你一跳,他叫人挑拨哑巴水仙和我的关系;叫人砸我玻璃窗,往佛堂里放蛇,把进出的路挖断……就差杀人放火了,他以为我会屈服?哼,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龙观,什么时候怕过人?笑死人了!龙观一高兴,就将拐杖在空中飞舞……

许方堃暗暗叫苦不迭,怎么就没想到周国权挖了个坑,让他往坑里跳呢?

许方堃只觉自己虚弱不堪,短短一个月,他就筋疲力尽了。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找龙观谈搬迁的事,许方堃做足了功课,还特意找老爸了解情况,想弄清楚龙观的来龙去脉。

许阿五对此事非常忌讳,铁青着脸皮小声嘀咕,出身可以选择吗,不可以,所以我是龙观的儿子,你也没得选择,叫你选择,你会选择做我许阿五的儿子?

许方堃原来的想法还想找找伯伯许阿大,许阿二,许阿三,许阿四,叔叔许阿六,许阿七他们谈谈,但许阿五坚决拒绝了,他有点愤怒地说,不要找他们,他们全都是畜牲!

许方堃愕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许阿五恼怒地说,这些王八蛋,不拿我当兄弟看,老骂我是野种,天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看龙观对我好点,他们就把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许阿五反对他这样做,许方堃决定自己好好找龙观聊聊,看得出来,龙观还是很尊重他的。他找了一个雨天过去,龙观在佛堂里整理红蜡烛。看见许方堃来,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开心地笑起来,来来来,我泡杯茶给你喝喝,里面弄点车前草,明目的。

随她到东房间,她在蒲团上坐下,清清喉咙,哎,要跟我说点什么?

许方堃恭维龙观说,奶奶的脑筋比我还好使,我还没说,你就知道,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龙观抿嘴一乐,瞎说,比你灵活,那我变妖怪了。

许方堃开门见山地说,奶奶,我看你还是搬出去好了,这里是危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倒的。

龙观打断他,瞎讲,有观音菩萨在,广福庵怎么会倒呢?真的塌下来了,是老天爷唤我去伺候他了!

许方堃见老奶奶油盐不进的样子,便换了一个思路,奶奶,你这里破破烂烂的,不拆,城市形象大打折扣,你说你是希望被人骂呢,还是被人赞?

龙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说?

被人骂呢,就是坚决不搬,被人赞呢,就是立即搬。许方堃笑眯眯地望着龙观。

龙观捻着佛珠的手颤动了几下,突儿笑了起来,我希望被人骂。

不会吧,这不是你的真话。许方堃心虚气短起来。

龙观嘴中念念有词了一阵,然后平和地看着许方堃,方堃,奶奶不是跟你说笑,我这个人,真的不怕被人骂,因为被人骂惯了,从小到大,一直在被人骂,一直到现在,还在被人骂……

许方堃一下无词了,只得闷头喝茶,借喝茶,掩盖自己的窘迫,喝一杯,再续一杯,默然无语。龙观静静地收拾着一种草药,她告诉他,这叫乌药,把种子和根磨碎了,可以去虫。夏天,这里虫多。许方堃哦哦哦地答应着。

喝完三杯茶,实在没话说了,他告辞出来。

龙观把他送到庵门口,朝他挥挥手,方堃啊,以后空了,多来转转。

许方堃在心里叹上一口气,想,我可一点都不想来,可不来,行吗?现在,到你这儿来,已经变成我的工作了。

他一次一次地去,又一次一次地灰溜溜离开,他不止一次想,这个老女人怎么这么难弄啊,她看上去对他一直客客气气的,却从来没有退让过一步。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办法,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给化解掉,有时候,他愤愤地想,这个女人不是人,是鬼,不,是神!

最有希望的一次是他打亲情牌,动员屠珍珍抱了儿子许茂去龙观那里。龙观亲热地唤着茂茂:囝囝乖!用瘦得只剩皮与骨头的手一遍又一遍在摸许茂的头,边摸边嘴中念念有词。

看龙观虔诚的样子,许方堃一阵激动,以为事情可以有个突破性的进展了。哪知随后龙观压根儿不提搬迁的事,每每他提及,她总是摆摆手说,不说这些,说你儿子,你看看,你儿子长得多机灵?以后比你更有出息!

他哭笑不得。

原以为轻而易举的事,居然成了难啃的骨头,这叫他满面愁容。他曾经跑镇里,专门找周镇长谈了一次,意思是叫他换人,动员龙观搬离广福庵的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周镇长笑得像个弥陀,下巴的肉动弹个不停,他不急也不恼,拍拍他的肩说,小许啊,我今天和你交个心,好多人都反映你能力不行,我不相信,我说你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能说会写的,怎么可能能力不行?我的想法可能是没给你压担子,所以显示不出你的能力来,所以,这次搞拆迁,镇班子专门讨论,让你挑重担。我也知道龙观不好对付,但如果连你也对付不了,那还有谁能对付?你不想想,她是你亲奶奶,你亲奶奶的思想工作都做不通,那别人不是更认为你不行?我想你总不希望别人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你,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要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攻克了这道难题,你就大有作为了!我还是盼望你能来城建办工作。

许方堃当时咬了一下嘴唇,想说的话重新又咽了回去。他承认周镇长说得没错,他也实实在在地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至于调离社区,更是他梦寐以求的。但龙观像块又硬又臭的毛坑石,怎么都无法搬动。他都有点绝望了。

但再绝望,周镇长的话还是有威慑力的,他可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临走,周镇长再次拍他的肩,小许,老实跟你说,那个广福庵,其实也不是真的庵,没有经过批准,是非法的,你奶奶,也不是真的尼姑,按照实际情况,我们完全可以取缔的,但我们现在是法制社会,讲人性化管理,考虑到你奶奶的特殊情况,我的想法,你去做思想工作最好,要她明白这个庵迟早是要拆掉的,谁都挡不住,哪怕她是省长的娘也不行!

许方堃闻言,一下子有了一点头绪。

方堃,你不要这样,你这副样子,奶奶一点都瞧不起!龙观恼怒地对跪在她脚下的许方堃说,她看也不看那些四下里滚来滚去的苹果橘子。

许方堃软弱地说,奶奶,你看不起我也不要紧,因为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你不幫忙,我没有退路了……他边说边观察着龙观的表情。

龙观起先高昂着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慢慢地,她脸上的皮开始抖起来,接着是整张脸,再接着,是全身,抖动的频率逐渐加快,就像触了电似的……

许方堃暗暗高兴,继续仰着脸信口开河,奶奶啊,你孙子一直很努力的,可一直努力不上来,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把领导说过的话全跟你说吧。其实,这个庵不是真正的庵,你这个尼姑也不是真正的尼姑,因为都不正宗,所以,要取缔是容易的,就像蹍死一只蚂蚁那样。但镇里不想这样弄,为什么不这样弄,主要是因为我是你的孙子。你的孙子现在大小也算一个干部,他们要我发挥干部的作用,做你的思想工作,你的思想不通,我就会成为不称职干部,不称职的结果就是让我待岗……待岗我当然不愿意的,钱少不说,还没了前途,我没了前途,等于我们许家也没了前途,据我所知,我们家族里面,能成为国家干部的也就我许方堃一个……

龙观突地一下滑倒在地,拄着的拐杖也甩出去老远,许方堃吓了一大跳,光顾着嘴皮子痛快,完全忘了龙观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还把她当作敌人一样攻击,她要是有个三长二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一把扶起龙观,奶奶,你没事吧。

拎起龙观,许方堃才发现,龙观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内疚之心一下涌上心头,我这又是何必呢,和一个老态龙钟的人过不去。

龙观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巴一闭一合,就像一条被拉上岸的胖头鱼。她颤巍巍地揉着自己的胸口,揉了许久,才轻轻问,方堃,你说的是真的?

许方堃涨红了脸,他还不习惯说谎,他想自己真不要脸,怎么会想到去哄骗龙观?迟疑了片刻以后,他点点头,实事求是说,有些真的是领导说的,有些是我想出来的。我没完成任务,当然要待岗!这是傻瓜也知道的道理!

龙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回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了。

龙观让许方堃先把院子门关上,又把房间门关上,她显得神秘兮兮的。许方堃不知道龙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依言而行。

龙观突然压低嗓音说,许方堃,我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我的孙子?

許方堃莫名其妙,那还用说,我当然是你孙子。

那你说说看,我龙观是怎样一个人?龙观紧紧地盯着许方堃。

许方堃记起许阿五说过的话,灵机一动,口齿清晰地说,你是我的奶奶,哪怕以后我发大财了,当大官了,你还是我的奶奶!因为出身无法挑挑拣拣!

龙观混浊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亮光,一把抓住了许方堃的一只胳膊,语气也显得急切起来,我早就说过,我们许家就你最有出息,我没看错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搬出广福庵吗?因为奶奶一直在看守着宝贝。

宝贝?什么宝贝?许方堃坐直了身子,直视着龙观。

龙观招招手,让许方堃凑到她身边,附在他耳边说,这个广福庵的地下,有好东西。

你怎么知道?许方堃浑身一震。这个消息确实有点刺激。

嘿嘿,我的师傅慧明师太告诉我的。龙观的手得意地在许方堃的手臂上游走,他觉得凉丝丝的,就像蛇在游。

师太对我好啊,临升天,给了我一张藏宝图!

这下轮到许方堃全身发抖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龙观不愿意搬离这破破烂烂的广福庵,原来是有原因的,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方堃啊,如果你能守着这些宝贝,那该多好啊,奶奶就放心了。这些东西要世世代代传下去啊。龙观呜咽起来。

奶奶,那张藏宝图放在哪里?他有点口吃地问。

到时候,我会交给你的。龙观捻着佛珠串幽幽说。

许方堃陷入了巨大的兴奋中,龙观透露的秘密,是他有生以来得知的最为机密的事,他喜不自禁。好多天,他都夜不成寐,很想与人分享这个秘密,但龙观关照过他,天机不可泄漏。于是,他只能把这个秘密搁在心里。但秘密实在太大了,他都觉得有些藏不住了。

他不停地想,要是我个人拥有这些宝贝,那我就是亿万富翁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呆在这小小的八牌楼社区,呆在三官堂镇?我可以远走高飞!我可以比什么人都活得滋润,我要叫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睁大眼睛瞧瞧,我许方堃不是吃素的!

那时候,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对这些宝贝的单相思中,可是怎么把这些宝贝从地下取出来呢?它们是埋在破败的房子底下还是在院子里,或者干脆就在皂荚树下、小竹林里、石井下?

那些天,他天天往广福庵跑,缠着龙观问这问那。

奶奶,到底是些什么宝贝呢?他涨红了脸嗫嚅着问。

龙观细眯起眼,拷问他一般地盯着他,你说呢。

许方堃摇摇头,真的说不上来,是金银首饰还是象牙古董?

龙观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她就这么含笑看着许方堃。最后,她表扬说,你真聪明。

奶奶,那个藏宝图,让我看一眼,就一眼。他恳求。

龙观将拐杖在地上笃笃笃敲了好几下,坚决地说,不行,现在不行。我说过,总有一天会交给你的。

什么时候?他急迫地问。

时候到了,图就交给你了。龙观咧开嘴,抹了一下滑出来的口水。

许方堃也萌发过偷盗的念头,但图藏在什么地方,他压根儿不知道,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只得放弃。

但他告诫自己,慢慢来,心急吃不得热粥,说不定她一不小心就露出口风来了。

对于许方堃像上班一样,正点到广福庵报到,龙观很开心,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拄着拐杖走来走去,神气得像一只昂着头的大灰鹅。

看见许方堃来,她爱按着他的头在观音菩萨面前拜一拜。随后拖他到东房间里聊天,那些日子,许方堃的耳朵里灌满了龙观的故事。

龙观是这么和他说的,她说你知道怀橘庙吗?许方堃说,当然知道。怀橘庙在离三官堂镇十多里的谷子山中。据说和一个叫陆绩的当地人有关,古代二十四孝中的《怀橘遗亲》说的就是他,此人后来当了大官,为官清廉。辞官时,为了替朝廷挣面子,运了一船石头回老家。后人为纪念他,就造了怀橘庙。

龙观呵呵呵地笑,你知道历史就好,这怀橘庙后来分出去好多支,其中的一支,就是收留我的慧明师太。慧明师太是陆家的后代,分出去的几支,实力最浓厚的就是慧明。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慧明本来想建一个怀橘庵的,但怕仇人追杀,就隐姓埋名到了这里。方堃,你说得不错,这里不是真正的庵,因为从来没有建起来过,这里的地名叫广福,于是就成了广福庵。香火一点一点旺起来了,慧明师太想建庵的想法一直没有断过,她把钱都攒起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建金碧辉煌的怀橘庵……

慧明师太临死,还是念念不忘怀橘庵。我当时哭啊,差一点把眼睛都哭瞎了,那时候,乱哄哄的,有想还俗的,有想嫁人的,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也飞了,不飞不行啊,嫁了一个,死了,又嫁一个,又死了。一大堆孩子,要吃饭啊,我只好再嫁,这回我嫁到河南去了。把许阿大、许阿二留在这里,我把他们两个留在这里干什么?就是想让他们守着广福庵!他们不知道,还老骂我,我是有苦说不出,但再苦,我也不会和他们说这些,他们都是无知无识的人,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不相信他们……

许阿大、许阿二结婚了,就从广福庵搬出去了,我想广福庵不能没人看守啊,我又回来了……回来了,心里就踏实了,因为对慧明师太有交待了……

许方堃听多了,感慨万千,想这个龙观,还真会说话哩,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厉害角色。当然,他也暗暗得意,照龙观的架式,这么和他一路说下去,她迟早会露馅的,因为人说话说得高兴时,有些话是不通过大脑的。

许方堃做着美梦时,周镇长打他电话,问他这些天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含糊其词,我还在努力做龙观的思想工作。

周镇长破口大骂,许方堃,你把我当傻瓜啊,有人说你整天和龙观谈天说地,一起晒太阳,吃水果,日子过得像神仙!你想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老实告诉你,限你一个星期内把事情解决,不解决,你准备卷铺盖走人!

许方堃恍然大悟,自己真的把主次颠倒了。

他想了整整一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果把这个秘密压在心底,那么一星期后,他就成待岗人员了,成待岗人员倒没什么,问题是他怎么把这些宝贝取出来?他搞大动静,等于是光天化日之下夺宝藏,镇里决不会袖手旁观的。搞小动静,那要搞到猴年馬月?广福庵要被推平了,这里将成为季中路拓宽的一部分。这样的话,那些宝贝就会深埋在地下了;如果把这个秘密说出去,镇里会怎么样?这里或许会被保护起来。但保护起来,我就什么也得不到了。什么也得不到,那我何必苦苦思量这些事?我现在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十分为难。

他的沮丧当然逃不过龙观的眼睛,有一天,她把许方堃按倒在观音菩萨面前,突然说,方堃,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碰到什么事了?和菩萨说说。

许方堃眼圈一红,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但他死抗着,咬着嘴唇说,没什么。龙观一掌拍在他背心上,不要嘴硬,说说!

许方堃叹了一口气说,我难死了。他说了自己的苦恼。

龙观直视着他,你说说,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许方堃的脸皮发烧了,他想这怎么能说呢?他最想做的当然是想把那些宝贝据为己有,然后做一个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想在哪里生活就在哪里生活的人。但他清楚,要想这样做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难度系数太高了。于是,他挤牙膏一样轻轻说,我想当领导干部。

龙观好像吃了一惊,奇怪地问,你现在不就是领导干部?

许方堃垂头丧气地噘嘴说,哪有啊,我连个中层干部也不是,说穿了就是一个小公务员。

哦哦哦,是这样啊。龙观显得新奇极了,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当上领导干部?她小心翼翼问。

许方堃嘟着嘴,我不知道,也许一二年,也许四五年,也许一辈子都当不上。按正常情况,当上副科级干部,就可以称为领导干部了。

龙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一点都不开心,原来你什么都没有啊,就是现在,也是被人当枪使!苦啊,方堃,奶奶以为你很得意呢!

不知怎么,听龙观如此说,许方堃发现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被踏进土里,后来他的眼泪一下子滑出了眼眶,想挡也挡不住,事实上,从梦想破灭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憋屈着,伤心、沮丧、懊恼……他何尝不想进步?但进步的通道在哪里呢,好多时候,他连道都没摸着。这些年来所有的不快,一下子全涌上心来……

龙观静静地听着,边听边拄着拐杖笃笃笃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那声音,一记接一记,敲得他的头都要爆裂了。

一只壮硕的黑猫,默无声息地从观音菩萨身后跳出,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龙观和许方堃……

得知广福庵的地下埋着无数的宝贝,周国权高兴得眼珠子一下发绿了。

奶奶的,老子总算明白了,那个龙观为什么那么顽固了,原来,顽固自有顽固的理由。她的脚下躺着财富,她当然死也要死在那里了,换了他,也会这么做的。他立即向丁书记、莫镇长作了汇报。

小丁书记和莫镇长也震惊了,立即开了班子会议,一方面确定暂停广福庵地带的拆迁工作,一方面邀请博物部门加入,就龙观所说的人物和故事展开调查,以判断其真伪。同时,他们责令周国权想方设法从龙观手里拿到藏宝图。

他们统一口径,等拿到藏宝图,再向县里作详尽汇报。

在电梯口,长脚丁书记亲热地擂了周国权一拳,你这家伙,哪里看出许方堃有这等本事?

周国权抹了自己的大胡子一把,瞎猫碰着死老鼠,歪打正着。

小丁书记叮嘱他,尽快拿到藏宝图,省得夜长梦多。

龙观却拒绝交藏宝图。

周国权装出一副笑脸,开导说,龙观师太,我们现在不是敌人了,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你把图交出来,你就是三官堂镇的英雄,以后可以戴红花戴勋章,是要载入史册的。你要不交,也无所谓,反正我们知道秘密了。

龙观冷笑道,那你试试!你以为没有藏宝图就可以挖到宝贝?

周国权顿了顿,吃不准龙观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举动,先自软了,和你开玩笑的。

龙观讥讽他,周镇长,你老是开玩笑,我都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了,实话跟你讲,要不是我看在我孙子许方堃面上,你就是把广福庵的门槛踏扁,我也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现在,是我孙子求我了,我要帮他点忙。要我交图也可以,你去把你的领导叫来,我有话要和他们说。

周国权想发作,可看龙观一本正经的样子,掏出手机打丁书记电话。小丁书记爽快答应了,不要说叫我来,就是叫书记、县长来,我也帮你请到,你们等着,我马上过来。

小丁书记做梦也没有想到,龙观居然提出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龙观说,交图没问题,但有条件,条件是许方堃要到镇里当领导干部。小丁书记答应不下来,说这个是大事,得由镇班子讨论,提出申请,而且还要向组织部门汇报,最后,由县委常委会决定,操作起来有相当大的难度。

龙观有些轻蔑地说,有难度才找你书记。你做不成,你还有上面的书记。你今天定不下来不要紧,等你哪天定好了,再来找我。你要搞搞清楚,我的图也是大事。说完,再也不理睬丁书记,管自捻着手上的晶莹剔透的佛珠。

小丁书记讪讪然退出来,他冲周国权一挥手,走,回镇里,开会。

小丁书记原来的意思还想缓一缓,一等拿到了藏宝图,二等博物部门给出具体意见,再向县里作详细报告。但现在情况变得复杂了,有些迫在眉睫的味道了,他心急火燎地向县委马书记汇报。

马书记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的口气也严肃起来,小丁,你到县里来详细说。

后来,县委常委会开下来的意见——立即成立挖掘工作领导小组,抽调县镇相关单位、部门人员,有计划进行挖掘;对于许方堃同志,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建议组织部门任命其为三官堂镇镇长助理,享受副科待遇,主要协助博物部门搞好广福庵挖掘工作。当然,会上,意见很不统一,但马书记拍板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不能丢失任何机会。他的依据是:博物部门前期经过小范围的挖掘,在广福庵石井栏下挖到了一个明代的铜脚炉,有此物,表明还有其他的东西。

丁书记得到县里的答复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他暗暗对着明净的天空拜了拜,想,此次广福庵的挖掘,能给他带来什么好运呢?他想弄点特别的政绩出来,不是一天二天了,他想离开三官堂镇,也不是一天二天了。

他带了班子里的一班人,一齐到广福庵去。他让周国权给龙观念红头文件,念到“任命许方堃同志任三官堂镇镇长助理,享受副科长级待遇”时,龙观吆喝了一声,来,再给我念一遍。

周国权看了眼小丁书记,小丁书记朝他点点头,他于是又念了一遍。

龙观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将那串佛珠放在一边,洗了洗手,然后拿过自己的硬木拐杖,拧下那个有点像鸭嘴的头,从里面倒出一圈纸,唤过许方堃,叫他打开。

许方堃的脸红彤彤的,是的,这些天,他发现自己像在坐过山车,老是有一种眩晕感,他最想做的事做成了,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觉得匪夷所思。他颤抖着手将那卷纸打开,是一张类似于地图的东西,有些年代了,都已泛黄了,摸上去,才发现是皮质的。

龙观说,你们都听好了,我让我孙子许方堃把图交给你们,你们要善待地底下的宝贝,不要做对不起菩萨的事,人在做,天在看噢!

许方堃把图交到了小丁书记手里,小丁书记怕烫似的缩了一下手,拿着时,他的手也抖了,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广福庵开始大规模地开挖了,那些将倒未倒的房子终于呼啦一下,全倒了下来,房子平了,才发现那个地方居然有二个半篮球场那么大,大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许方堃只担任着协调工作,但他还是事必恭亲,一天到晚晃在挖掘现场,喜欢一手叉在腰里,一手在眼前搭凉棚,看一班博物考古人员这里挖挖,那里挖挖。

在博物考古人员进驻广福庵的前一天,龙观就搬离了,镇里给她安排的福利房她没去住,她甚至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她拄着拐杖,叫了一辆三轮车,去了汽车南站,买了一张到河南的车票,说是要去看看河南的老姐妹。

许方堃想开车送她,她阻止了,你现在是领导干部了,要像个领导干部,不要开小差。

许方堃想笑,又不敢笑,便诚恳地说,奶奶,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龙观瘪着嘴说,方堃啊,我走了,你要对祖宗好点!

什么祖宗?许方堃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祖宗就是祖宗,你一辈子都不能忘。龙观点着他的脑门。

许方堃还是不清楚龙观在说什么,但他还是点点头。

藏宝图标得非常清晰,那些宝贝在什么地方可是一目了然,井里有,原来的房子下有,小竹园里也有。但叫人奇怪的是,挖出来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也不是象牙古董,而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罐子,这些罐子敲不破,打不碎,是用糯米、石灰、沙子等等的东西浇制而成,里面装的是什么,谁都说不上来。最多的说法是,和尚或尼姑的棺材或圆寂缸。

许方堃的心一点一点地升到喉咙口,他想,龙观这个玩笑可开大了,这些玩意儿,怎么能说是宝贝呢?虽然是初夏,他的手脚冰凉冰凉的。

如何自圆其说,成了许方堃最想解决的问题。

龙观在看守着什么呢?

他反复琢磨,但琢磨不透,便联系龙观,却怎么也打不通电话,问河南她的一些朋友,也都说没看到过她,也没见她和他们联系。那么龙观去了哪里?她就像一根断线的风筝,留在人们手里的只是一根断线。

许方堃关照许阿五,到河南去走一趟,说什么也得把龙观找到。

回忆起和龙观交往的点点滴滴,有一些慢慢地清晰起来,他想龙观临走,为什么要强调祖宗呢?祖宗和我有什么关联呢?但有一点,许方堃清楚,不管怎么说,龙观唱了这出戏,开了一个头,他无论如何得把这场戏续唱下去,因为龙观离开了,他还在,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否则,哪里还会有观众呢?

许方堃在博物考古小组写的关于挖掘广福庵经过的报告后,另附了一份详细说明。

他写道,龙观所说的宝贝,不是我们惯常思维下的金银首饰,也不是象牙古董,她说的是文化,是埋在地下的我们的祖宗文化。我们总共挖出了160多尊类似于古代和尚圆寂时所用的罐子,这些东西的出土,一是表明广福庵年代的久远,二是表明这些很有可能是古代精英分子的存在,我们理应为他们树碑立传。

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可以在广福庵的基础上,重建怀橘庙。如果广福庵师出无名的话,那么,怀橘庙却大名远扬,它和历史上的清官陆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大家都知道,怀橘庙原来的地址在离三官堂镇大约四十多里地的地方,那里已成为一片工业园区,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把它重新恢复,既然广福庵已被推平,那么为什么不能将怀橘庙立起来呢?文化可以推陈出新,这里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孝敬文化和廉政文化教育的基地?虽然,我们没有找到预料的东西,却找到了额外的东西。这是祖宗对我们的馈赠,我们理应高兴才是。

写着这个说明的时候,许方堃已经胸有成竹,在此之前,镇班子已经研究过了,觉得他写的补充说明很好,“不能顺着走,那我们就侧着走,绕着走,但路总归要走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小丁书记气宇轩昂地说。

他估计县里也会同意他这么干的,因为任何一个和此事有关联的人,都不愿意承认他们挖掘广福庵是失败的,现在他们最想干的就是弥补过失!

至于移花接木的怀橘庙最终能搞成一个什么样的规模,他现在也说不上来,但相信会慢慢完善的。

看著电脑里的汉字一个接一个有序地被排列着,许方堃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龙观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些宝贝是什么?她也预料到广福庵会以另外一种形式保留下来?这样想着时,龙观当年像一个球那样滚进家门来的情景逼真地浮现出来,事实上,只要一想到龙观,他的眼前总是出现她这个图像,怎么赶也赶不走。

他对建怀橘庙还是充满信心的,毕竟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许阿五从河南回来,哈欠连天地和许方堃打电话,方堃啊,你奶奶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许方堃轻轻说,别找了,等怀橘庙重新建起来,她一定会回来的。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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