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牡丹亭》中的道教文化

2018-11-28 08:30杨艳丽
文学教育 2018年31期
关键词:柳梦梅形神杜丽娘

杨艳丽

《牡丹亭》是明代著名戏曲家、理论家、文学家汤显祖的作品。由于时代和个人的原因,《牡丹亭》这本戏曲在文本内容上呈现出鲜明的道教文化特征。从广义上看,凡是能被道教精神所影响的一切存在,都可将之称为道教文化。也就是说,将道教精神融入到社会生产活动中,并形成的一切成果都可指道教文化。例如一些为祛病延年而炼制的“仙丹”、“仙药”、“仙方”等物,都蕴含着丰富的道教文化内容。从狭义上看,道教文化既包括道教科仪、道教医学,也指道教文学、道教哲学等内容,它是指代道教的精神文化形态。

在《牡丹亭》中,汤显祖设置了一系列与道教文化相关的内容,如:《牡丹亭》中所蕴含的生命主题就与道教哲学中以人为主体的生命论相关。而在杜丽娘与柳梦梅相认的高潮处,作者也用了道教形神俱练的理论来让杜丽娘形存魂不灭,进而以鬼魂的形式与柳梦梅相认、幽媾。在杜丽娘回生前,作者又用道教医学来描写《詷药》一出,为其回生提供合理性。从上述三点来分析道教文化在《牡丹亭》这一戏曲中的表现,可以更好地了解《牡丹亭》这一戏曲的文学价值。

一.《牡丹亭》的生命主题——道教以人为主体的生命论

《牡丹亭》首先描写的是杜丽娘在长期的封建道德压迫下,由《诗经·关雎》唤醒了对人性本真的渴望,进而不断寻梦,寻而不得,卧病而死。而在杜丽娘魂寻到真情后,转而为生,这生生死死也就引出了戏曲的生命主题。在杜丽娘的生命意识中,生者可以为爱而死,丧生者可以由死还魂,这一切都是围绕“情”字展开。可以说,她突破了生命的极限,不拘泥于生与死的界限。而道教也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说法,人有操纵自我生命的权利。因而在道教看来,人可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生命主动权。这种生命可由自主操纵的思想,就表现在道教信徒中。他们坚信生命的演化过程可为人类所逆,人可以在外物的帮助下,凭借自身的主观努力,逆转生死,改变生命演化之路,从而满足自己对生命的期求。这就使他们能复归于生命的本源上,进而摆脱生死之度数,实现生命形态的转化,逆转生命之路,达到长生不老之境。汤显祖丰富并发展了道教的这种生命观,并将之运用到《牡丹亭》中,使戏曲与道教中的某些生命观不谋而合。

在《牡丹亭》开篇中,汤显祖题词便指出:情能定生死。世人可因情而赴死,灵鬼可因情而复生,生命的审判者不在于判官,是在人之情。生者之所以畏惧死亡,死者不能复生,便不是一种至情,生死之线乃是在乎于情。汤显祖将情作为生与死的重要因素,生死的界定在于情。汤显祖的“至情”追求与道教的生命观相同。基于对主人公无谓生死,追求“至情”这一情节的设定,《牡丹亭》从《回生》开始乃至到后半部分,从最初的情感唤醒,为爱而死逐渐转化为对美好生命的追求和对社会生活的期望。从一方面来说,戏曲后半部分内容不仅刻画了道教的代言者——石道姑的人物形象,也揭示了这一人物的作用在于积极帮助杜丽娘回生,并促进杜丽娘与柳梦梅婚配的合法性。另一方面,这几出更是描绘出了杜丽娘从最的为情舍弃生命,而转向对美好生命及婚姻生活的期许。杜丽娘这种生命意识的转换,不仅与其“至情”追求的实现程度有关,也涉及到了道教以人为主体的生命意识。在道教理论体系中,所有教义教法的出发点都在于生命这一本源。《太平经》称:“人命最重”,“寿最为善”。i道教坚持以人为主体,重视生命本源,注重阐扬人的主观能动性,追求将生命之路发展到极致。汤显祖将道教的这种生命观融入于戏曲创作中,并将情作为生命的根本,死生皆在情。

无论是汤显祖尊重个性生命,以人为本体的生命观,还是《牡丹亭》中的生命主题,都有道教文化的成分参与其中。在《牡丹亭》中,杜丽娘可以为追求挚爱而死,也可因“至情”而起复生之心,进而回归人间,这种以人为主体的生命意识就与道教文化中的生命观不谋而和。《牡丹亭》的生命主题正是对个体生命意识的赞扬,对情的推从,对封建压迫的揭露,也是对道教以人为本的生命观的表现。

二.形存魂不灭——道教形神俱练的理论

道教生命论坚持以人为主体,追求生命炼养长寿之术,同时也注重人体生命中形与神之间的关系。道教认为,生命的存在状态不仅是以人体的体态与活力来展现,还以人体所具有的精神活动为标志。将形体样态作为识别人体的存在,我们称之为“形”,反之,以精神活动为标志的存在,归之为“神”。人体生命的维持与存在,就与“形”与“神”这两种基本要素有关。杜丽娘的回生之所以能实现,正是因为其形存备完好,其神回归身体,形与神共存于体内,才铸就了回生的可能。

“形”与“神”互相依存,二者之间合归人体,这是道教信徒进入炼养之术的初阶。而自由控制“形”与“神”之间的依存与分离,并不断超越生命之境,达到延年益寿,便是道门中人对炼养的追求。炼丹家陶弘景认为,人之所以能成为人体,关键在于形与神之间的相互契合,共存于体内。而鬼魂的存在,则是因为形与神之间的相互背离。杜丽娘在《闹殇》后,形神相离,形存与梅树下,魂归地府以待冥判。三年后,新任判官判杜丽娘:“功曹给一纸游魂路引去,花神休坏她的肉身也。”ii至此,杜丽娘的身体由花神保护,形存完好,而魂游后花园,与柳梦梅相遇、相认,才有了人鬼相爱、夜半幽会、死而复生等这样精彩的部分。也正是由于杜丽娘的形神相离,才使得她以鬼魂的形式冲破现实的束缚,追求生命自由。杜丽娘在以鬼魂的形式与柳梦梅相好后,从而有了复生之心。而回生,则需要形与神相合,杜丽娘神存未歇,而其形也保存完好:“咳,小姐端然在此。异香袭人,幽姿如故。”iii在仙方的帮助下,安魂定魄,重获新生。道教炼养,最为基本的便是要保证其形体的完好存在,并在维持人体存在的基础上,为生命绵延而服务。而人体生命的存在离不开形与神之间的相互作用,只有二者之间达到“形神俱练”,以形养神,以神炼形,相互契合于人体之内,方能在世间存在。杜丽娘的起死回生,就是由形神俱练而达到相合的结果产生的。

杜丽娘由生至死,由死而生,都是形神相合与相离的表现。作者设置其由生至死,是为了让其以魂寻情,由死而生是为了满足其爱情的合法性。在此,作者运用的是道教中的形神俱练理论,从而实现杜丽娘对生命的自我超越。

三.詷药而回生——救己济人的道教医学

关于道教医学,胡孚琛认为道教医学应归属于社会宗教医学。道教医学重视挖掘人的心理因素,在借助社会环境的基础上,调动患者的情感,提高患者对宗教的信任度,进而用心理情绪来治病。这种治病方式不仅具有精神疗法的特性,也是一种包含人神鬼怪的巫术。从这可看出,道教医术作为一种宗教医学,是为解决人体在社会生活中所产生的异常问题而服务。杜丽娘回生的问题,需要道教医学从旁辅助,从而使其形神相合,安魂定魄。

在《牡丹亭》中,石道姑欲帮助杜丽娘还魂,便前去腐儒陈最良处求取仙丹药方:“则怕姑姑记不起谁阳壮。剪裁寸方,烧灰酒娘,敲开齿缝把些儿放。不寻常,安魂定魄,赛过反精香。”iv在詷药准备妥当后,道姑助柳梦梅制成还魂散,便开棺救治杜丽娘。杜丽娘因三光未开,形神分离,神归形体时,便要选取合适之地,以避神飘形破。汤显祖将杜丽娘回魂之地定在牡丹亭内,牡丹亭不仅是杜柳梦中幽会之地,也是杜丽娘情寄之所,在此服下还魂药物——秀才裆,并以热酒调服之,便能安魂定魄,使魂归形体,死而复生。还魂丹乃是道教医士在日常的诊病与炼养活动中,寻求医药本草资源,从而制作成丹药。道教医士认为,欲炼养人体而延命,不仅需要外物的辅助,更应注重人体生命之本初。人体形态的存在,在于阴阳相感,阴阳之相感而来,气布精流即成。元始之际,是为先,成形之时,是为后。而为了阴阳相合,就需借助药物,在外力的帮助下让坎卦中的阳爻顺利回到离卦中阴爻所在之处,促使离卦回归为至纯至阳的乾卦,进而实现归根还元。按照道教的说法,杜丽娘魂出体内,阴阳失调,要想魂回身体,需用药物调理其阳气。作者也按照道教的这种治疗方法,用秀才裆做药,这是阳气所盛位置,正好可以治疗杜丽娘阳气的不足,调和阴阳,进而能魂回身体。

在《詷药》和《回生》这两出中,汤显祖用道教医学,来设置杜丽娘的复生。杜丽娘形神相离,魂游后花园,是据道教的形神俱练理论描写而来。而要使其形神相合,就需用道教医药来辅之还阳。詷药用的正是据道教医学制成的还魂丹,用烈酒调理,增其阳性,协调阴阳,使形神相合,回归人间。

从《牡丹亭》的文本上看,作者设置尊重个体生命、以情抗理、追求个性解放的生命主题,不仅是对其“至情”理论的展现,也是对道教以人为本生命观的映射。而杜丽娘形存魂不灭,形神相离与相合,都是据道教形神俱练理论发展而来。当杜丽娘欲回生之时,作者又运用了道教医学来詷药助其还阳。从狭义的道教文化上分析,《牡丹亭》这一戏曲蕴蓄着丰富的道教文化内容。也正是因为道教文化的注入,让《牡丹亭》在艺术建构上达到离奇的、荡气回肠的境界,使得这一戏曲在时间的长河中能够历久弥新,绽放光彩。

注 释

i王明.:《太平经合校》,北京:中华书局,1997 年,第34、222页

ii汤显祖:《牡丹亭》,白正敏、李虹华改编,陕西: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01页

iii汤显祖:《牡丹亭》,白正敏、李虹华改编,陕西: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32页

iv汤显祖:《牡丹亭》,白正敏、李虹华改编,陕西: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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