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扎比卢浮宫光之绿洲

韩韵秋

光之礼赞：建在波斯湾的海上绿洲

2007年，法国建筑师让·努维尔（Jean Nouvel）在图纸上勾勒的一个回纹装饰的穹顶轮廓，如今已建造在沙漠之中、海水之上。这就是2017年落成的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

2017年11月11日，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LOUVRE ABU DHABI）向公众拉开了帷幕。作为萨迪亚特岛文化区建设的庞大规划中完成的第一座博物馆，让·努维尔的设计为公众呈现了非凡的建筑奇观。博物馆坐落在萨迪亚特岛的海湾前端，占地约2.4万平方米，直径长达180米、重量达7500吨的圆形穹顶仅以四根混凝土柱作为支撑，覆盖着这座55栋楼组成的海上庭院。穹顶的灵感来自于阿拉伯传统建筑中最有代表性的建筑元素——棕榈叶交错叠搭，由7850个相互连接的金属八角形构成，通过不同的尺寸、层次和角度，形成了日间光线富有穿透力的遮阳系统、夜间如繁星般的灯光照明。让·努维尔称之为“光线的绿洲”。穹顶下的建筑群，三面朝海的开放空间，粼粼海水在白色建筑体上跳跃的投影，映衬阳光穿透穹顶的点点光芒，塑造了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光线丛林，建筑的诗意尽展无遗。

在让·努维尔的设计中，光、海、风等自然元素的灵感来自于阿布扎比的棕榈树，“它们的叶子从天空捕捉到明亮的阳光，柔和地投射到地面上。”他在建筑设计的序言《博物馆与海》中写道，“它（博物馆的建筑）希望通过光影，反思和冷静，平和地创造一个温馨的世界。”

自2006年起，普利兹克奖得主让·努维尔便接受阿布扎比政府委托，开始了这座海上的“博物馆之城”的创造。建筑群的设计构思及完善耗时六年，施工历时四年。为了在海中建起这座博物馆，施工队甚至筑起了堤坝，用水泵将工地范围里的海水持续抽干，而这一工程就持续了6年。整座建筑接近完工时，工人们拆除了防水堤坝，波斯湾的海水流向建筑的四周和内部水道，让整座博物馆被海水围绕，远看仿佛一座漂浮在海上的白色沙丘。这个浩大工程所带来的影响力是超凡的，正如让·努维尔在《博物馆与海》中所描述的：“在大海中找到一个建筑群岛是相当不寻常的。看到它被遮阳伞保护，形成一道光之雨，更为不寻常。”“阿布扎比卢浮宫是城市长廊的最终目的地、海岸线上的花园、凉爽的天堂、白天和夜晚光线的避难所，它的审美符合其作为守护最珍贵艺术品的圣堂的身份。”

博物馆地处海洋和沙漠的交界处，在地理位置上维持着它们之间的某种平衡。从海上远眺时，一眼就能望见阿布扎比卢浮宫，形象鲜明的硕大屋顶让它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新地标。

普利兹克奖得主、建筑设计师让 · 努维尔亲自操刀、历时六年，将阿布扎比卢浮宫与当地历史文化紧密相融，使博物馆的每一个符号都与阿拉伯文化产生联结。 博物馆开放的内部空间、精心布置的展厅以及丰富的艺术藏品，让整个世界都看到了“黑金王国”打造“精神绿洲”、大胆开创未来的决心。

普世性的博物馆：构建人类艺术史的叙事

“这座博物馆与众不同，可以说是21世纪初最富有野心的文化项目。它传达了对于我们这个时代至关重要的一个信息：开放性。这座博物馆的成就将令世界惊叹，并在全球博物馆历史上留下印记。”

——法国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让·马丁内兹

当人们听到“阿布扎比卢浮宫”这个名字时，总不免好奇，是否这座沙漠中的卢浮宫是个“山寨货”，只是中东土豪们为了甩掉“文化沙漠”的帽子，大把砸钱的新玩法。但实际上，这个判断过于肤浅了。2007年3月6日，阿布扎比政府与法国政府签署合作协议，宣布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建设计划。根据协议，阿布扎比政府向法国政府支付5.25亿美元，取得30年“卢浮宫”冠名权，并另支付7.47亿美元获得法国政府旗下一系列博物馆在作品借展、策展和博物馆管理方面的支持。该协议签署之前的数月，法国国内充斥巨大的舆论压力，数千名公众签名请愿，批评政府“出卖自己的灵魂”，认为博物馆及其创意品牌不应像商品那样被出售，并希望双方政府谈判失败。时任法国总统希拉克和文化部长德瓦布尔不顾当时法国文化艺术界、甚至包括来自卢浮宫本身的激烈反对，坚持完成了与阿布扎比政府的谈判，宣称这一合作有利于提升法国的国际形象，形成双赢局面。通过与阿布扎比政府的合作，法国能够增强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并获得充足的资金支持本国博物馆的发展。

在博物馆项目筹建之初，阿布扎比政府便不打算建一座巴黎卢浮宫的附属品，而是将博物馆定义为普世性的博物馆（Universal Museum），希望重新梳理从史前到現今的人类文明发展，创造一个由时间顺序展开的展览叙事，打破文化艺术的地域界限，通过展示从古至今的文物和艺术品，引起公众对全球各地文化的“尊重、好奇、学习与自省”。在这样的远景规划下，阿布扎比卢浮宫成为中东地区首家以此新的思路组织策展的博物馆：一个建立在普世人文价值之上的博物馆，既代表当代阿拉伯地区的动态，又呈现地区性和国际性的多元文化遗产。谈及此，法国卢浮宫馆长、法国博物馆管理会科学委员会主席让·马丁内兹说：“普世性的博物馆在21世纪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阿布扎比卢浮宫）不是一座国家博物馆，而是展示全球所有文化的博物馆。因为它离中国不远、离印度不远，它在中东，连接东西文化，必须呈现一个全球性的人类历史。”

十年磨一剑，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开幕真的惊艳了世界。它不仅标志着一座令人惊叹的复杂建筑的完成，以及全球重要文物和艺术品收藏的积累，它也代表了欧洲启蒙运动中发明的博物馆这一概念首次进入阿拉伯世界。

阿布扎比卢浮宫常设展厅目前包括620件文物及艺术品，其中235件由博物馆于2009年起陆续购得，其余作品从法国13所博物馆以及阿联酋和中东地区其他博物馆借展。博物馆对于六百余件文物及艺术品按照人类文明史的时间发展来组织，分为十二个展厅进行呈现，叙事线索从“首个人类文明的村庄”，到“首个王权的出现”、“文明与帝国”、“普世的宗教”、“亚洲商贸之路”、“从地中海到大西洋”、“从不同视角看世界（文艺复兴及同期的世界）”、“华丽的宫廷”、“新的生活艺术”、“现代世界”、“挑战现代”、以及“21世纪的全球舞台”。从人类文明（第一个村庄）始于地球打开叙事，到信息与互联网形成地球村而结束，其中穿插了“文物饰品与古代钱币”、“宇宙学（古籍地图与地球仪研究）”、“宗教教义古本”、“珍稀壁挂与地毯”、“战争的艺术”、以及“中国和日本书法与绘画”等副故事线。法国博物馆管理会科学及文化总监、阿布扎比卢浮宫常设展策展人让·富朗索瓦·沙尔尼耶称：“世界上大部分百科全书性质的博物馆都按照地域来划分部门，如埃及艺术、希腊罗马艺术、非洲艺术、欧洲艺术、亚洲艺术等。而人类文明史的演变是按照时间顺序推进，并非遵循地域划分来进行。在阿布扎比卢浮宫，我们能够打破常规博物馆部门设置的壁垒，展开新的策展试验：强调各种文化和意识形态之间的联系、令它们之间产生对话——以新的叙事方式来讲述全球化格局中的人类文明史和艺术史。”

2017年开馆庆典上，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的演出团队带来的舞龙和拉线狮子的表演。

基于这样的策展思路，常设展厅中充满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共通性。例如，将公元前6-3世纪黎巴嫩（或叙利亚）黄金墓葬面具、公元前1世纪秘鲁黄金墓葬面具和公元10-12世纪中国南方的鎏金墓葬面具一同展示，探讨不同国家墓葬文化中黄金面具的使用以及黄金作为难以摧毁的物质，在跨地域的古代文化中被赋予永生的涵义，“黄金以其光彩，通过抑制死亡的黑暗，令死亡之光不朽”。在“新的生活艺术”展厅中，将凡尔赛宫借展的雅克·路易·达维特的绘画“拿破仑穿越阿尔卑斯山”与阿布扎比卢浮宫购藏的吉尔伯托·斯图尔特的油画“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肖像相邻展示，喻示一位帝王结束了旧时代，另一位领袖在新大陆开启了新时代。在“现代世界”的展厅中，将阿布扎比卢浮宫购藏的18-19世纪科特迪瓦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部落雕像置于从奥赛美术馆借展的克劳德·莫奈于1877年完成的油画《圣拉扎尔火车站》对面，非洲和大洋洲同一时期的人物雕像凝视着欧洲工业文明的标志：火车，一个摩登时代在世界不同的角落同时开启。

博物馆的常设展试图向每位观众传达这样的信息：人类文明的全球化应当从不同的视角来讨论，并被理解为瞬息变化世界中的一个机会。让·马丁内兹称：“像伦敦大英博物馆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这些百科全书式的博物馆也展示不同国家的文明与艺术，但是并不强调它们之间的共通性。从这个层面上来说，阿布扎比卢浮宫或许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座普世性博物馆。”

藝术品的购藏：全球性线索

按照阿布扎比与法国政府间的协议，除了长达三十年的“卢浮宫”命名权，还包括自开幕后十年中从法国各博物馆到阿布扎比卢浮宫的文物和艺术品借展支持，以及十五年的展览策划顾问服务。十年之后，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常设展将完全依赖自身的永久馆藏。目前十二个常设展厅的叙事主题将保持固定，每个展厅的文物和艺术品会定期更换。可以想象，未来的十年中，阿布扎比卢浮宫为了逐步摆脱对作品借展的依赖，需要完成人类文明史和艺术史线索中大量作品收藏的填空工作，购藏方面的任务势必艰巨。

2009年，阿布扎比卢浮宫在巴黎佳士得拍卖行伊夫·圣·罗兰收藏的拍卖中以2300万欧元购得蒙德里安的抽象油画《蓝、红、黄、黑构图》，开启了购藏之路。在其后的八年中，博物馆分别从全球各大画廊、艺术博览会、拍卖行和私人收藏中购藏了近三百件文物和艺术品，铺开了世界性的寻宝路线。其中购得的作品包括公元前950-900年埃及公主赫努塔威的石棺、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礼器、中国唐朝的八角盒、意大利威尼斯画派艺术家乔凡尼·贝利尼的油画《圣母子》、叙利亚大马士革18-19世纪的八角形喷泉池、以及日本具体派画家白发一雄1960年创作的油画等。谈到博物馆建立永久馆藏的策略，马丁内兹说：“阿布扎比卢浮宫希望代表全世界的文化与艺术。它作为一个伊斯兰国家的博物馆，因此建立伊斯兰文化的收藏非常重要。同时，它地处欧亚之间，拥有中国和印度的文物及艺术品也很关键。此外，它又叫做“卢浮宫”，所以我们也很关注欧洲艺术、特别是法国艺术的收藏。”

在购藏的具体实施方面，策展人也依照博物馆的普世性原则和不同文化的共通性进行。例如，博物馆所收藏的保罗·高更的油画《儿童摔跤》，是从瑞士洛桑私人收藏购得，与日本江户时期浮世绘画家安藤广重的《富士山三十六景》系列并排展示，强调日本浮世绘对于高更创作的影响。

据《纽约时报》2007年报道，阿布扎比卢浮宫每年文物及艺术品购藏的预算约五千二百万美元。这笔看似充足的资金，由于博物馆繁重的购藏任务和当今成交活跃的艺术市场，在博物馆全球性的收藏之旅中仍会显得紧张。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在纽约佳士得拍卖中以4.5亿美金竞得列奥纳多·达·芬奇的作品《救世主》，更似是阿布扎比文化旅游部作为主管部门，斥重金送给阿布扎比卢浮宫的礼物。2018年，这幅作品现身于阿布扎比卢浮宫常设展的七号展厅：“从不同视角看世界”，与目前从巴黎卢浮宫借展的达·芬奇肖像画《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并列展出。可以预见的是，阿布扎比卢浮宫的盛大开幕和达·芬奇《救世主》的高调购藏把该博物馆推向了全球艺术市场关注的中心，其今后文物及艺术品的收藏工作将面临更大的价格协商挑战。

01 公元前950-900年的埃及公主赫努塔威的石棺02 列奥纳多 ·达· 芬奇所画的肖像画《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03 来自荷兰的16世纪尼布甲尼撒二世挂毯04 保罗·高更的油画《儿童摔跤》05 雅克·路易·达维特的绘画《拿破仑穿越阿尔卑斯山》（凡尔赛宫借展）06 公元前2200-1700年的《大夏公主像》，也是现存40多个公主雕像中唯一的站像。07 列奥纳多 ·达·芬奇的《救世主》，纽约佳士得夜拍成交价4.5亿美元，是史上最贵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