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

2019-03-02 02:17金雨菲
关键词:矢车菊野火终生

金雨菲

放眼旷野,我不知道天地是如何安排这一切的。在乔木的挺立和花事的烂漫中,我们总感受到一种令人忘我的美,而面对野草和矢车菊那匍匐的姿态,却只能联想起生活无尽的苦涩。

诚然,以世人的眼光看,一切高大与芬芳都是高贵的。对于那些在低微的尘埃之中挣扎求索的生命,他们不屑一顾。

我们不禁感叹,与生俱来的高贵,似乎遥不可及,宛在云端。一棵矢车菊,生来就注定渺小,无法触及乔木的天空,终将与条件苛刻的高贵无缘。

是的,比起那些名贵的草木,平凡的野草在数量上已经占了劣势。整个原野都长满野草,相似的面孔溢满宇宙,却不是世间仅有一株野草,值得把它珍藏,制成标本或悉心培养。野草们往往体现出世人所厌弃的特点——繁多,纷杂,甚至被称之为“滥”。一旦同类事物数量的庞大淹没了个体的存在,个体生命的痛苦便可想而知了,因为,它们的独特性,可以轻易被抹杀、忘却,它们的价值,可以被轻易否决。整个世间是一架巨大的机器,平凡如野草的生命,也不过是机器上的螺丝一小颗,可以被轻而易举的拆卸下来,丢在一边。纷繁而平凡的生命,湮没于人海,有谁会认为他们高贵呢?

是的,他们不仅小得像螺丝一样,而且看起来无关紧要。他们不掌握世间大势之所趋,不能为风起云涌的人间力挽狂瀾,不能改变历史的脚步,更可悲的是,他们甚至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正如一棵小小的矢车菊,生死荣辱被太阳的升沉所左右。由是观之,他们的价值就更加可疑了,有谁还能认为他们高贵呢?

我们似乎可以满意地说,他们的存在无关紧要。我们似乎已经认定了高贵生命的必然范式,只等着欣赏那些高贵者的翩翩风度,拂袖挥去野草生长时无关紧要的簌簌声响。

是啊,放眼世间,有多少人听见了他们在着嘈杂之中的无声呐喊呢?

如果高贵仅仅是鲜华的外衣、精致的容颜、显赫的声名,如果高贵遥不可及,那么这群野草般的拼搏者,一定做了最大、最冒险的背叛。挣脱这黑暗沉闷的铁屋子,挣脱被定义为虚无的枷锁,挣脱无所不在的对高贵的偏见,用生命全部的热忱去追逐太阳游丝般的最后光辉。这倾其所有的追逐,到底需要多少勇气与忍耐?

如果幸福生活是生命的价值,对于他们这样低贱的生命,本该成为幸福的载体的生活,早已失去审美与欢乐的价值。在无声的呐喊背后,是他们掀翻绝望破土而出的生命力,这力量可以去抗争被视为草芥的命运,证实自己生命的价值。苦难的烦冗,在这里化作对日光的想象,晶莹透亮。这到底需要多少热爱?

看似高贵的人,往往只剩下尊贵的外表,优渥的环境替他们抹去一切不必要的棱角。他们不再能经起野火的考验,只待时间来腐蚀那些浮华装饰。

回首旷野,那些痛苦的、喑哑的生命,在草野间、大泽间,一代代顽强甚至固执地保持着坚韧完好的内质,终生生长不息。这才应该是真正的高贵吧。

我们终于明白,高贵,与外在的世俗偏见没有关联,也不是身份或外貌等等显而易见的附加物所能衡量的,它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简单,因为它只是心灵力量的彰显。真正的高贵者,不是在享受生活,而是在忍受生活。如果绝望是必须推上山去的巨石,那么,高贵,是用西西弗斯的忍耐,将这个单调的动作始终重复,而不是轻蔑地否认忍受的意义,任巨石滚落压垮自己,生硬地造就看似悲壮的结局。当然,一味地忍受,也只是懦弱,与高贵南辕北辙。决定这两者的分水岭,就是安静的外表之下是否还存有坚韧持久的无声反抗。

加缪说,“正是在隆冬,我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如是,正因为外形的渺小,野草的生长显现出一种博大。那种从心底生出的冲动,使它能够珍重自我,抵御野火。这世间,也仅仅只有野火才能标识他们精神的博大,在反复无常的毁灭与劫掠之后,显示出内心世界的浩渺蔚然,呈现出高贵的美丽。

回首旷野,那些坚韧的生命,正是薇依所终生热爱的对象,正是托尔斯泰所终生追寻的灵魂,正是鲁迅所终生呼唤的醒来,也就是你我真实的样子。对,实现高贵也可以很简单,不只是被称之为“平凡人”的他们,也是那个兴高采烈告别绝望的你我!

种种诗章,我还是偏偏为这一句而动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知道,高贵的不是催开桃李的春风,而是在日光里盛放的矢车菊,是在春天里欣欣向荣的野草,是野火翻卷流淌过后,山峦之上葳蕤如云、呼吸呐喊的生命。

你,听见它们的声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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