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秋声起

■马从春

黄昏时分，伏案写作，忽听得房间内有虫声嘶鸣。循声找去，只见一只蛐蛐躲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正饶有兴致地引吭高歌。女儿嫌其聒噪，欲清除之。妻子赶忙制止了她，说：“不妨事，这小东西无害，留着听听秋声。”我赞同地点点头。驻足侧耳倾听，蛐蛐叫声，忽高忽低，仿佛从钢琴的黑白琴键中飘出，伴随着窗外的朦胧月色，在静美如水的夜晚，流淌着浓浓的秋意。

想来，曼妙的秋声，最是好听。大自然仿佛一个硕大无朋的舞台，季节的更替变换，营造出不同味道的音响效果。春天，有鸟鸣声悦耳，在天空，在头顶，在树梢，清脆的鸣叫轻轻打开一树繁花和一片春天。这样的声音，美好而充满希望，只是稍有些单调。夏日的惊雷，来势迅猛声音洪亮，霹雳之声颇有些吓人，不宜赏玩品味。冬天，风声嘶吼，凛冽凄凉，让人敬而远之。只有秋声，不徐不疾，亦不浓不淡，于静谧之中得天籁，蕴含着季节的成熟与丰腴。

寂寞的秋蝉声，是美丽而忧愁的。蝉，从春天里孕育，在夏天里发声，火辣而抒情的蝉鸣，乃是盛夏的标配。然而到了秋天，这声音就完全不同了。蛙声退去，池塘只剩下残荷，秋蝉，躲在岸边的柳枝上，鸣叫声稀稀疏疏欲语还休。“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天涯游子，羁旅之思，随蝉声从千年前的古典诗词中飞出，悠悠嘶鸣，听得至今。

秋日，长空万里，雁鸣声声。大雁，是一种极有灵性的生物。这些可爱的精灵，是季节的风向标，只要秋天的令旗轻轻挥舞，它们便迅速集结而挥师南下。如果说秋虫是独奏，那么雁鸣就是交响乐，规模宏大而令人震撼。那一曲秋的苍凉与辽阔，理所当然如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声声雁鸣里，一卷乡愁悠悠，谁家楼头凭栏远眺的女子，在等待着远方的归人？

秋风秋雨之声，尽得秋天的厚重与质感。秋风是季节的调色师，吹过田野，稻谷变得金黄；吹过树梢，紫了葡萄，红了大枣。且听那秋风，婉转而悠扬，一遍遍动人的弹奏之后，季节便删繁就简，开始变得简约而成熟。秋雨，如泣如诉，夜阑卧听，恰似一个人的内心独白。雨打秋窗，脆脆的声响，深入内心，叩问灵魂。一场清凉的秋雨，在无人的夜晚，发人深省，给人启迪。

在秋天，我听见每一粒果实成熟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大地上的庄稼，稻子、花生、玉米、红薯……在秋风的温柔抚摸下，它们在原野上纵情地舞蹈，慰劳辛勤的农人；这声音来自水中的池塘，莲藕、菱角、芡实……它们果实飘香，用成熟和圆满唱出一池秋声；这声音也来自孩子们，新学期开始，重返校园，书声琅琅，丰收与希望就在眼前。

一个人，在秋天的乡下行走，会惊起一片月色和虫声。温柔的秋月，明亮澄净，仿佛诱人的奶汁，缓缓地倾泻在乡间，村庄、古树、老屋安详地淹没其中，无声，却似有声。成群结队的秋虫，蟋蟀、蝈蝈、蛐蛐、金铃子之类，声音此起彼伏，各显神通而互不干扰。毛茸茸的秋虫声，爬到身上，跳入耳朵，甚至会窜到你的口袋里，一直带回城里，萦绕耳际久久不忘。

秋声起，秋色渐浓，窸窸窣窣的秋日私语里，时光的脚步一寸寸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