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字型舞台之后的“新新”舞台

[荷]路易斯·杨森 钟睿

今天我将探讨欧洲过去几个世纪歌剧院和大型剧场“后台”的一些主要变化。经过多年的发展，剧场的后台已经变得更高效、更安全，更能满足布景设计师的想法和公众的期望，更适应繁忙的演出和排练排期，更符合越来越严格的健康和安全法规，当然，也逐渐适应了新的舞台技术。我还将谈到未来“后台”的发展变化，并会把我认为正确并且在将来也都十分重要的一些关键词列出。

1  剧场设计的历史回顾

在古希腊剧场建成以来的很多年里，我们发现，观众厅在整个剧场建筑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而舞台一侧的后台变得更加复杂，观众厅一侧的公共服务变得更加重要。最初，包含观众座椅和舞台的空间叫作剧场，如罗马屋顶剧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加了豪华的休息厅和楼梯，如加尼叶歌剧院（Garnier opera，即巴黎歌剧院）。相对于观众厅所占的比例，后台也在慢慢发展，加尼叶歌剧院舞台变得更大，设施也更好，但让舞台真正变得更重要的还是1912年的德意志歌剧院。尽管如此，由于某些原因或者疏忽，剧场建设还是有些值得吸取的教训，如悉尼歌剧院在建筑上是伟大的，而其后台则无足称道。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巴士底歌剧院可能有第一个“超级后台”，下文将介绍。现在许多剧场都以巴士底歌剧院为样本，比如2005年建成的哥本哈根歌剧院。从2010年开始，在欧洲以外的许多城市出现了一种新的“超级表演艺术中心”，虽然地点不同，但都很复杂，如台湾高雄卫武营艺术文化中心。

2  后台的相关概念

2.1  后台不同于后舞台

首先，不要把后台与后舞台概念搞混，这里说到的后台是指剧场的后台，包括：在主舞台和观众厅以上、以下以及之外的所有空间、各种机房等，是用来创作、组装、表演、拆装和存储布景的空间。如栅顶、台仓、侧舞台和后舞台、化装间、工厂、办公区及其他。

2.2  后台未必总是在舞台的后面

后台设施不一定会和观众厅建在一起，总有一些取舍。通常，歌剧院或一些剧院都坐落于城市中心，而这里的地皮很少也很贵，或者剧院规模太大会影响城市的整体规划等。另一方面，将所有的制作工厂、演员、服装、布景都放在一起，对运输及艺术创作上是有利的。当初决定在巴黎建造一个新歌剧院，是因为古老而辉煌的加尼叶歌剧院没有排练厅和布景制作空間。今天，舞台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如高雄卫武营艺术文化中心就有不只一个观众厅。

在工业化进程中，包括如香港西九文化区和圣彼得堡新荷兰岛等“剧场群”的新项目大量兴建，这使得城市的一些场地变得更加重要。“新新”全球化趋势下，全球将会有超过一半的人口住进更大的城市。因此，这些文化或者剧场型“迷你城市”的发展就不足为奇了。

3  品字型舞台出现的原因和意义

3.1  时代背景

让我们回到1912年的欧洲。那年有国际汽车大奖赛、环法自行车赛，还有在海牙举行的国际禁毒会议，除了跑车的设计，可能那时跟今天没有太多的不同。这一年，泰坦尼克号沉没。而更重要的，这一年，欧洲第一个建有品字型舞台的德意志歌剧院开业。

1912年，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工业化进程将人们带进城市，城市的地位变得更加重要。中产阶级群体逐步壮大，他们比工人有更多的财富和休闲时间。再者，许多技术都在发展：蒸汽、电气、电灯和液压动力等在工业时代里被普遍运用。

作为大众娱乐的电影，给艺术特别是歌剧和大型舞台艺术带来了全新的概念。舞台布景需要更真实，演员也要像电影一样能够走进布景里面。这种三维景片导致布景变得更大、更沉，而且还要在每一幕迁换不同的布景。除了机械，这些都需要更多的空间。

3.2  品字型舞台

品字型舞台就是为满足迁换布景的需要而设计的，它是指舞台的空间布置形状，即在主舞台旁边有两个侧舞台和一个后舞台。舞台布景可以在演出过程中摆放、取回。同时，另一台戏的舞台布景也可以存放在这里，以方便白天的排练或第二天晚上的演出。这样的布景搭建很简单，而且更有逻辑性。但“欧洲人”用了近3 000年才发明这种舞台形式。

距今正好一个世纪前（1912年），欧洲开始进入现代化时期，品字型舞台出现在柏林的德意志歌剧院。也就是说，它因为是第一个在主舞台两边有着宽阔的侧舞台、后面有大型后舞台的歌剧院而被记录。但其侧舞台是用来存储车台的，车台占据了主舞台的前半空间，因此，相应的侧舞台只有主舞台一半的进深。主舞台的后部分是升降台，其尺寸与车台相对应。转台和天幕区也在主舞台的后部分。舞台机械和品字型舞台能够帮助技术人员解决日渐复杂的布景迁换、舞台布景调度等难题。

3.3  出现的原因

在决定后台空间分配和舞台机械的使用时，歌剧院的排期与舞台布景一样重要。排期取决于剧场或歌剧院是制作（驻场）型还是接团型。对于制作（驻场）型剧场，舞台布景、服装、剧本等都由剧场本身制作。当然，这类剧场还需要有工厂、排练厅和办公室等其他空间。接团型剧场是接待巡演节目的剧场，有时节目只演一天，第二天就接待另一个团体。在我的祖国荷兰，这种“只演一场（天）”的剧场很常见，这类剧场的灵活性、便利性以及交通的便捷非常重要。既制作又接团的剧场则要考虑这两方面的要求。还有些制作（驻场）型剧场中，一部戏会连续演好多年，如百老汇或伦敦的音乐剧以及太阳马戏团的节目，这些剧场基本都是为节目量身定做的。而在传统的保留剧目剧场，也有多套保留剧目轮换演出，这需要在舞台附近有更大的临时存储布景的空间和迁换布景的设施。这种剧场在德国较为普遍，因此，我们也可以理解这种品字型舞台为何由德国发展而来。

3.4  设计灵感：拜罗伊特节日剧院

拜罗伊特节日剧院（图1）是设计德意志歌剧院灵感的来源。与传统歌剧院不同，此剧院没有皇家包厢，所有座位都面向舞台。它是按照瓦格纳歌剧的要求来设计建造的，更重要的一点是，瓦格纳坚持将所有的场灯都关掉。

关掉观众厅的场灯有什么特殊意义？表面看这是小事一桩，但其实是一个革命之举。它至少部分地改变了歌剧院里政治场的权力分配，这在事实上催生了歌剧院活动的基本模式和状态。

4  16～19世纪的欧洲歌剧院后台

4.1  歌剧院是权力的象征

4.1.1  亚平宁半岛的歌剧院

第一部歌剧诞生于17世纪的亚平宁半岛，也就是现在的意大利。尽管我们现在总说“意大利歌剧”，但实际上意大利到19世纪才统一。当时亚平宁半岛由本土的统治者或是被西班牙、奥地利或法国人统治着。

了解一下歌剧的历史，就会发现其发展总和亚平宁半岛的政治环境联系在一起。最初，歌剧院是掌权者文化统治的象征。每个元首都会建造歌剧院，而只有有特权的客人才能走进歌剧院。如果歌剧院被大火摧毁——这在当时很常见，会马上计划建新的。每座新建歌剧院都要比原来的大，建筑竞赛当时就已经是歌剧院设计的重要组成部分。

威尼斯当时是共和国，但是那里的贵族家庭使用歌剧院的方式也相同。

在上述理由的驱动下，兴建歌剧院的趋势依然在整个欧洲继续发展。

4.1.2  在“欧罗巴”其他地方的歌剧院

在Ruth Berenson的《The Operatic State： Cultural Policy and the Opera House》一书中，她论证了歌剧历史是如何与权力历史以及整个世界、整个历史的权力斗争纠缠在一起的。她说：“随着时代的变化，歌剧院无论其制度还是建筑都保持不变，而宪法、政府、内阁、股票交易所甚至教堂都在变化。”马蹄形观众厅剧场使得皇家包厢几乎和舞台一样引人注目（图2），通常演讲和仪式也在这里举行，其另一重要作用是交际场所。这是社会交往的重要部分。

实际上，很多与演出无关的活动都在歌剧院进行（图3），如商品交易、赌博、社交等，这让真正热爱艺术的人很沮丧。

这些情况一直持续到瓦格纳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建立，在这个剧院，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表演上。这就是关掉场灯是一个意义非常重大的行为的原因（图4）。

4.1.3  后台并不受关注

以上这些与后台有什么关系？没有。但这就是问题。歌剧院和剧院通常是社会的缩影，其目的是稳固社会地位和确立领导者的权力。对他们來说，在舞台上发生的才是主要的，而后台他们并不太关心。后台的历史与观众厅的历史有些不同，其历史包括何时将场灯全部关掉，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演出上。

4.2  几个典型的歌剧院后台

4.2.1  奥林匹克剧场

帕拉蒂奥（Palladio）和他的继任者斯卡莫齐（Scamozzi）都是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建筑师。在将一个中世纪的监狱改造成一个典型剧场的试验中，他们“创造”了奥林匹克剧场。这在那个时代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当时舞台布景基本都绘制在布料上，而奥林匹克剧场“真实”的舞台布景，使用了最新的科学技术（透视画法和灯光）并由木头和泥灰建造。在建筑和布景设计领域这算是一个壮举，但问题还是在剧场建成不久就显现出来：静态不变的布景导致剧场被遗弃。虽然它一直保留到今天，但在其随后几个世纪里却很少被作为剧场使用。

4.2.2  瑞典斯德哥尔摩的皇后岛宫廷剧院

瑞典斯德哥尔摩巴洛克风格的皇后岛宫廷剧院当时是皇家的游乐场。精致且布景可动的舞台机械，是用来打动他们的客人的。相对于奥林匹克剧场完全静止的舞台，它增加了不少动态效果，技术也更先进，但只能实现有限的布景变化。

造船商建造出了舞台机械，因此，能在皇后岛剧院形成后台区。当时，船舶产业是工业创新领域的领跑者，对他们而言，制造移动布景并非难事。

4.2.3  后台因舞台机械发展而来

与巴洛克时代类似，现代的舞台机械帮助我们形成品字型舞台的舞台形状。移动的车台和储物的转台可阐释品字型舞台。应该注意，为了建成这样的舞台，后舞台需要与主舞台有相同的尺寸。舞台升降台、车台和吊杆系统都和后台设计有关。

1930年以前，即使在德国，品字型舞台也不多见。一些最重要的歌剧院和剧场的后台布局都不相同。有的剧院仅有一个辅台，有些剧院有很小的后台，有些剧院有较大的后台，但没有侧台。

5  品字型舞台的后台

5.1  品字型舞台初期样式

1912年的德意志歌剧院的舞台是最早期的品字型舞台。如之前所说，舞台机械决定品字型舞台的形状：舞台的前面有车台，后面是升降台，转台藏在后面。此外，这是一个完整的品字型舞台，也就是我们今天随处可见的一种舞台。

而上文提到的那个难题，有很多种解决布景迁换和存储的建议方案，如使用“超级转台”等。

5.2  超级舞台

5.2.1  法兰克福歌剧院

之前提到的一个大型转台，就在法兰克福歌剧院，该剧院于1963年建成。转台的直径为38 m，不仅用来快速迁换布景，也作为第二天下午的带妆彩排或第二天晚上演出存储布景使用（图5）。

5.2.2  巴士底歌剧院的“超级品字型舞台”

法国巴士底歌剧院于1990年建成，后台的设计灵感来源于德意志歌剧院和慕尼黑歌剧院。德意志歌剧院的舞台是品字型舞台，但慕尼黑歌剧院是改建剧院，由于其紧临一条重要的街道而不能建侧舞台，故采用转台来替代。巴士底歌剧院决定同时使用这两种系统。

从图6的舞台平面图中，可以看到这个超级舞台。它同样复制了台下设施，除主舞台之外，共有10块舞台。所有的侧舞台和侧舞台的台下都能从横剖面图中看到，注意人的大小。巴士底歌剧院将所有的后台设施及工厂都建在一起。它也是第一个建成这种超级后台的剧场，是在它之后许多新建剧场的先驱。这个“超级后台”是如此巨大，即使对于像巴黎这样的城市来说，它可以装得下所有适合在此演出的剧目的全部布景，但代价也是昂贵的。也有传言说，这么巨大的后台并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巴士底歌剧院是一个完全失败的标志性建筑。

5.2.3  哥本哈根歌剧院

同巴士底歌剧院一样，哥本哈根歌剧院也为布景的迁换和存储设计了“超级品字型舞台”，2005年建成使用。

5.2.4  挪威奥斯陆歌剧院

荷兰国王、丹麦王后玛格丽特二世、芬兰前总统塔利亚·哈洛宁和其他一些领导人参加了奥斯陆歌剧院2008年的开幕盛会。直到今天，这些建筑对皇室和领导成员都十分重要。这是一座十分出色的建筑，当然也是品字型舞台。

5.2.5  悉尼歌剧院

Frank O. Gehry说：“没有悉尼歌剧院，就不会有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美术馆。”悉尼歌剧院作为21世纪国际建筑的先驱，改变了游戏规则，这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战后的悉尼被认为是“文化的死水”，即使到了今天，悉尼歌剧院建成40年以后，悉尼歌剧院都比其他歌剧院知名，无论人们是否去过悉尼。但是，由于对后台关注太少，它恐怕也只能算做是一个不太好用的剧场。

6  未来展望

马克·吐温曾说：今天就是明天我们所将担心的昨天。我的结论是：今天就是未来。

6.1  未来剧场梦

关于“理想剧场”的问题困扰了很多设计师，他们尝试去实现被称为“未来剧场”的想法。沃尔特·格罗佩斯（Walter Gropius）应该因为他的完全剧场观念感到内疚。这个带有12个舞台的旋转式的观众席结构看起来似乎还更可能。但贝尔·格迪斯（Bel Geddes）提出：这会不会是声学和后台的噩梦？不过，他关于未来剧场的英雄之梦还是很引人入胜的。

贝尔·格迪斯关于未来剧场的设计，几乎被所有剧场专家长期一致排斥，贝尔·格迪斯曾在1939年的纽约世界博览会展示了他关于未来城市的设想，他的想法还是很乐观的，这一点很吸引人。我想可能这也是使得悉尼歌剧院成为建筑界奇迹的原因之一。

正是出于这种态度，2010甚至2020的项目才被设计。实际上这些设计都来源于一个与未来建筑设计和描绘有关的建筑竞赛。我们真的可以说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样子。有的项目非常异想天开，风格是未来主义、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的，与贝尔·格迪斯所描绘的未来有异曲同工之处。

6.2  未来后台设想

6.2.1  虚拟舞台布景

投影幕让视频影像能够呈现在各种表面上，近些年建筑物上的投影使用得越来越疯狂，很多人聚集在一起观看这种“表演”。作为剧场的一个重要元素，它真的会代替“真实”的传统舞台布景吗？是的，当我们能坐在投影的椅子上时。那样的话，舞台机械将全部围绕投影来设计。

6.2.3  3D投影技术

想象一下3D投影舞台是什么样子？如果舞台布景能够投射到相应的位置并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且还能够消失在接下来即将出现的舞台布景画面中，就可以省掉侧舞台和后舞台。

6.3  中国的剧场或者歌剧院都应该有品字型舞台吗？

中国的剧场或者歌剧院都应该有品字型舞台吗？不，正如之前所说，有超过一半的人口将住进城市，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但另一半人口呢？而且，大城市里社区变得越来越小。无名的毕尔巴鄂将依然是毕尔巴鄂，且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美术馆或悉尼歌剧院给一个城市带来了国际知名度，但据我所知，这对当地艺术发展的促进作用很小，而这不是其目的。与之类似，品字型舞台本身也不会对当地艺术发展起到太大作用。

6.4  特殊用途剧场

出于成本考虑，必须先对剧场定位。为建造一个好的剧场，惟一的办法是先确定目标，制定项目规划和日程表，否则将造成巨大的空间和资金浪费。

现在谜底揭晓：一个完美的剧场不一定有品字型舞台。有很多为特殊功能而建的剧场，如为儿童建造的马戏团/剧场、爵士实验音乐剧场、为舞蹈者设计的舞蹈剧场和为驻场演出设计的剧场。在这些独一无二的项目里，每个设计决定都从具体的需要出发。

7  我心中的理想剧场

我所想象的理想剧场是什么样？这些华丽的建筑设计也激发我去想象未来的剧场，同時，我也鼓励建筑师展开他们的想象，但我依然非常担心一些会影响剧场或歌剧院运营的细节。我指的不只是机械，而是剧场整体，包括剧场中的方方面面。这些细节很简单，却容易被忽视。例如：

——自然光剧场

我曾经在剧场里做过多年技师，经历了很多在黑暗中呈现的精彩演出，有时候我也想象能够见到自然光线的剧场是什么样子。不一定是明亮的太阳直射光，在光天化日下也可以。这样最令人担心的当然是剧场里人员的健康。

——安全

有多少剧院是被大火毁灭的？可能比现存所有剧场加起来的数量都多。剧场发生过多少事故？事故还将发生，我们如何预防？大多数事故都是发生在剧场从业人员、幕后人员身上。剧场安全也值得我们深思。

——能源效率：

如：剧场能像其他建筑物一样使用再生能源。

——物流

我不知看到多少个剧场的卸货平台与卡车对不上。如果舍得花那些钱，还不如把这些做得更合理。

坏例子当然还有很多。而在我看来，理想剧场就是好用。

最后，用史蒂夫·乔布斯的话作结，这是剧场设计或者任何一种设计都应该铭记的一句话：“设计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词，有些人认为设计是‘看起来怎样的事，但是，如果你深挖下去，它其实是关于‘怎样做到的事。”

（选编自第十届论坛演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