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理《外套》中的幽灵形象解析

2019-04-15 01:59周宇航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果戈理幽灵小人物

周宇航

摘要:果戈理在其小说《外套》中塑造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幽灵”形象,失去肉体的幽灵在世间游荡并劫掠来往行人的外套。在这看似荒诞的书写之下,果戈理一方面借用幽灵的所作所为將阿卡基身为小人物的悲哀缓缓托出,另一方面在有关幽灵的书写中也寄托着果戈理强烈的宗教救世观念。果戈理将有关俄罗斯现实的所思所想寓于对幽灵形象的塑造中。

关键词:果戈理 《外套》 幽灵 小人物 宗教救世

与19世纪上半叶俄国文坛盛行的“普希金流派”不同的是,果戈理的写作更加强调提出尖锐的问题与揭露社会黑暗面。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见解,果戈理的创作手法与当时的其他作家有着显著的区别,这表现为果戈理的作品中有着显著的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成分,这种具有超现实主义色彩的创作方式主要以其作品中的“幽灵”形式体现出来。

果戈理笔下的幽灵不同于其他作家笔下的“游魂”,这也是不能把所有的有关幽灵的作品都认为具有超现实主义特色的原因。在果戈理的作品中,幽灵与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彼此影响,互相干涉。这些幽灵并不怕人,甚至喜欢生活在人类的周围,他们有成为幽灵的无奈的原因,也有和人一样的各种欲望,但是同时他们又对某一事情过分执拗,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这种幽灵形象在他的中短篇小说中比较多见,如《肖像》《外套》等,对于这种形象,作家并没有一笔带过,而是将幽灵与故事情节的发展、主旨的表达联系在一起,进而通过幽灵寄托出果戈理的现实关怀与宗教思想,这种写作特点在《外套》中最为突出。

一、小人物悲哀的展现

《外套》的情节比较简单,一个备受欺压的小公务员阿卡基用多年积蓄买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外套,就在他被同事们各种追捧、自我感觉达到极致的时候,外套被抢走了,他在失望焦虑中郁郁而终。死后,他的灵魂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并且不分款式地抢劫路人的外套。在《外套》中,幽灵作为与人相对的独立生物存在于社会中,与正常人类接触与交流。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会成为幽灵,“幽灵”这个词有着相当深厚的内涵,结合幽灵产生的原因,更易理解《外套》中的幽灵形象以及其对于小人物悲哀的展现。

在中世纪经典《神曲》中,关于幽灵的描述相当丰富。《神曲》的主体分为三个部分:地狱篇、炼狱篇以及天堂篇。在地狱篇的开始,但丁明确地提到了幽灵以及幽灵产生的原因。地狱之门的外面,一群幽灵徘徊在大门处,受着寒冷以及饥饿,等待上帝的审判。这些幽灵其实是最可怜的人,他们在游荡有以下原因:天堂因为他们的灵魂没有被洗礼将他们拒之门外;地狱因为他们生前并不从恶而拒绝他们;他们之中还有些人因为生前追求的东西还没有实现产生了执念,而这种执念又过于强大,使得他们的灵魂在四处漂泊以实现自身所求。而在现在的基督教经典解释中,关于幽灵,一般也认为某种执念的强大可以使得死者的灵魂独立于天堂与地狱之外,继续以游魂的方式生存在人间,直到愿望达成,灵魂才会安息,所以满足幽灵的心愿是现今基督教安魂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在以基督教作为国教的俄罗斯,对于这些经典的理解格外深刻。正如歌德曾说:“每逢看到一位大师,你总可以看出他吸收了前人的精华,就是这种精华培育出他的伟大。”在这种具有宗教神秘主义的经典熏陶之下,果戈理形成了关于写作的独特认识,也帮助他塑造了《外套》中的幽灵这一形象。

作为虔诚的俄罗斯人,不受洗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洗礼人人都必须接受,仪式可以不正规,但必须存在。《德伯家的苔丝》中,在牧师拒绝的情况下,苔丝依然要私自为自己的孩子洗礼,这也可以判断出这种仪式在当时欧洲的重要性。在阿卡基生前,果戈理概括地描写了他一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没有明显的一些违背宗教教义的事情让他进入地狱。所以按照常规,死后的阿卡基不应像游魂一样四处游荡,但他的灵魂却依然在人间徘徊,对于阿卡基来说,他要去追求某样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外套。

在小说里,果戈理写到幽灵四处抢夺人们的外套,不分种类,数量众多。对于一个失去肉体的幽灵来说,外套对他的作用显然不如对普通人类的作用大,那他为什么还要这般抢夺?

阿卡基大部分时间里都生活在穷困和被压迫的状态之中,这种状况在他穿了新外套之后有了转折,所有人看他都带着一丝尊敬而不是不屑,甚至他还被邀请去参加了以前根本不曾染指的聚会,外套给阿卡基的不只是肉体上的保暖,在精神上,外套也成为他精神上的支撑,让他拥有自信去与其他人打交道,可以说,外套在此时完全成了阿卡基的支柱,没有它就仿佛人没有了脊梁,阿卡基整个人瞬间垮了下去。所以外套真正给予阿卡基的是在他前半生几乎没有经历过的被人尊敬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是他作为一个“全家的老老少少只穿靴子,每年只换两三次鞋掌”的贫穷的九品小公务员所没有体验到的。幸福得到之后就不想失去,所以,一件用几乎所有积蓄换来的豪华外套对阿卡基来说就是整个幸福人生,在外套丢失之后,阿卡基才会如此慌张,以至于郁郁而终。

对于已经死去的阿卡基来说,这来之不易却又甘之如饴的幸福他不想失去,但他又错误地认为拥有这种幸福感的原因是因他拥有了新的外套。所以,这种想找回外套,想重新拥有幸福感的执念占据了他作为一个幽灵的意识,只要是外套,他就会不分款式地抢劫。此时的阿卡基只想达成自己的心愿:重新拥有幸福感。与其说是外套害死了阿卡基,还不如说是这种小人物的悲哀害死了他,并且这种悲哀继续摧残着阿卡基残缺的灵魂。幽灵与生前的阿卡基本为一体,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幽灵这一形象同样也能表现出阿卡基身为小人物的悲哀。果戈理以这样一种荒诞而又诙谐的方式去突破传统的小人物叙事,阿卡基死后,以一个幽灵的身份去抢劫外套,这种超现实的叙事相比于以往以主人公死去作为终结的传统叙述方式更具有震撼性,在这种荒诞中又能深刻地显露出作为一个小人物的悲哀。

二、宗教救世思想的表达

在《外套》中,果戈理也试图通过有关幽灵的描写表达出自己的宗教救世观念。作为一个作家,他终会将自己的思想烙印在作品之中。果戈理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宗教救世思想一直存在于他的作品之中,他一直试图以宗教的方式拯救世人,这主要反映在他的《死魂灵》第二部的草稿里,而这种思想在《外套》中也非常突出。

果戈理让愧疚感一直萦绕在将军的身体里,这种愧疚感存在于两人见面之后,在將军与已经成为幽灵的阿卡基相遇时达到了巅峰。这件事给将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将军在这之后为人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不再像以前那样嚣张跋扈,变得待人和善起来。依靠愧疚感感化众人,这是基督教的主体思想之一,作为虔诚的信徒,果戈理将这种思想注入作品中,并使这种救世思想在与鬼魂相遇之后达到巅峰,这也是《外套》中的幽灵形象描写所体现出来的目的之一。

果戈理一生都在精神的紧张中遭受着来自各方的痛苦,这种痛苦来自社会对于其创作的种种不良评价,也来自果戈理自身对于生命意义思索的不可得。果戈理始终在思考俄国的未来道路,所以他的创作始终在面对俄国现实。然而,他是基于基督教的宗教救世观念去寻求解决现实矛盾的途径,当他写成《钦差大臣》和《死魂灵》时,他的宗教救世观发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果戈理希望用宗教观念来拯救俄国,认为俄国人最高的道德理想应该是基督教思想,但是果戈理毕竟是一个紧紧围绕现实进行创作的作家,当《死魂灵》第二部的草稿完成,乞乞科夫等人在基督教思想的感化下改恶从善时,果戈理发现他的这种宗教救世思想是违背生活真实的,是对于社会的虚假美化。所以,一方面他坚持探索宗教救世之新路,另一方面又在其他现实主义作家的批评与现实的四处碰壁中举步维艰,《死魂灵》第二部的烧毁足以说明他的痛苦,果戈理产生了深刻的思想危机。既然生存的社会如此艰难,所以对死亡、坟墓、幽灵的迷恋也许能够给果戈理心灵中的伤害带来缓解和平复,但这种迷恋是否在构成一种自我折磨?显然不是,果戈理在这种迷恋里所感到的恰恰是一种生命的快慰,在这种迷恋之中,果戈理始终在思索着俄罗斯未来的道路。“充满了宗教神秘主义思想的果戈理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的思想、他的行为、他的许多作品都笼罩着一层神秘,他笔下的是‘可信而不可能的事情,即一种无法理解的超现实的朦朦胧胧的神秘‘真实,借助这种特殊的写作方式……把他对世界的神秘主义认识与同时代人精神困境的观照结合起来,发出了动人心魄的人道主义呼喊。”

果戈理在《外套》中对于幽灵的描写具有超现实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的特点,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种魔幻之中,果戈理从未放弃对于现实的关注,无论是小人物的悲哀,还是对于俄罗斯的国家出路的探索。任何一名伟大作家的作品都不可能、也不会完全地脱离现实,这种将现实寓于魔幻的写作方式对于俄罗斯文坛具有深远的影响,正如评论者所言:“神奇的魔法师(果戈理)从自己的外套里放出来了整个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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