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摊C2

杨曼迪

你听见二手电话的闹钟铃声如约而至地在你耳边炸起，一下，两下。你猛地睁开眼，所见还是油腻低矮的天花板。你順手摸向身旁的被窝——被单上余留的最后一丝温暖被冷空气吞噬，看来丈夫已经出发去工地许久了。

4：17，你在黑暗中凭记忆摸索着去厕所洗漱。窗外还是雾蒙蒙的，北京的天气一向如此，凌晨四点的天竟与早上八点时差不多，令人透不过气。镜子里的你在梳理头发，一把梳子拼命地把你的头发向后拉，扎成一个利落又精神的团头。衰老，衰老，镜子肮脏还带有斑驳的点状，正如你的脸暗布黄斑，被生存的风刮走了青春与美貌。

你再次理了理衣领，确认全身上下都干净整洁，然后弯着腰，尽量轻悄地推起煎饼摊出了门。

4：36，还不算太晚。你气喘吁吁地想。步入五十岁之后，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迟钝起来，越来越容易犯困，你不得不十二点以前休息。你想起昨天夜里做的梦，你回到了十五岁。那个时候你还在乡下老家，一边干活一边上学成绩却也能名列前茅。其实你是聪明的，你想，如果不是负担太重被迫辍学，你又怎会在北京当个路边摊摊主而不是作为一名教师待在学校里？

4：45，你回过神来，拍拍脑门暗骂自己一句“异想天开”。面糊是昨晚就调好的，特意用薄膜盖好防灰；生菜鲜嫩的菜尖泛着清水的油绿，这多亏你的丈夫在出门前给它们洒了水；为了葱花能爆发出它最美妙的浓郁葱香，你选择现在才将它们切成细细的小段。你轻轻将辣椒油摇匀，掀起瓶子底部的沉淀；甜面酱也要用长勺缓缓搅动，太快或太慢都不行。

5：07，再过一刻钟，从东边路口过来的那位年轻姑娘就要来买煎饼果子了。你选择再等半刻钟才开始做，那位姑娘约莫二十岁，身体看起来却不太好，最好给她最热乎的煎饼果子，在这冬天也能暖暖手。姑娘来了，你把煎饼包好递给她，她还你一个微笑。多好看的姑娘。

另一份要放辣一点，拿走它的是一位来自重庆的男子。他在北京治病，怀念家乡的口味。

6：21，你走到一旁长舒了一口气，擦擦脸上的汗，舀一瓢水仔仔细细地把手洗干净。附近那所中学的学生们要来了。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到了这个时候都格外开心，十几年如一日。你太爱这些学生了，他们的脸上或许还带着倦容，但掩不住的是他们蓬勃的朝气。你十五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对未来充满希望，虽然累但无比充实。

一个，两个，十个…你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长期在你这里买早餐的学生和你打着招呼。那个格外调皮的男生，就是那个头上染了一撮黄毛的高中生总是笑嘻嘻地让你每一样调料都多加一点，你佯装生气，但还是会照做，因为你知道他是一个好孩子。

你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初中生的模样，拘谨地跟你要了一份煎饼果子，似乎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羞涩地跑开。你笑着问他要不要多加点肉松，他抬起头眨眨眼，小心地点了一下头。你看着他清澈的双眼，突然感到十分欣慰。你想到他现在虽然还是个学生，但以后可能会成为一名科学家，也可能会替你完成梦想——成为一名老师。而你为他提供了一个煎饼果子，让他能吃上一顿干净、美味的早餐，这已经足够了。

7：40，小学生们也活蹦乱跳地拿着煎饼果子跑远了。你望向他们远去的方向，惊讶地发现多日不见的太阳突破了霾的封锁，出现在空中。孩子们的小脑袋顶着朝阳，向着学校奔去，向着未知的未来奔去。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有无限的机会，有鲜活的生命力，就如同曾经的你一样。

这没什么，你想。你甘愿做这铺路石，哪怕微不足道，却也心满意足。在你小憩之前，你是否看到“那金黄色的朝晖，正以晶莹流动如溪水似的明光，沐浴着远山，沐浴着峰巅，沐浴着你，沐浴着我”？

你沉沉睡去，他们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