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芝的心事

李路平

阿芝是个受过伤的女孩。换过几个工作之后，新公司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阿芝怎么可能忘记。

新公司是一家医药企业，阿芝大学时学的是药学专业，之前找的工作有的是在制药公司实验室，天天和试剂打交道，还要担心影响身体，辞职后又在药店当过一阵子的导购，因为薪水不高没干多久又辞了。此后的几个都不长久，这次应聘到的岗位是药品营销。

说实话，阿芝知道药是什么，但对营销却是初次尝试。招她进来的人事总监后来告诉她，之所以对一个不是营销专业的人网开一面，主要还是她学的专业。以前招进来的人只懂营销却不知道什么是药品，一直很难搞好药品营销。这次是个小小的尝试，看看是懂营销的人做得好，还是懂药品的人更有前途。

以前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进入这个行业的，但现在阿芝无所谓了。自从有过那段经历后，她对一切已经丧失了幻想，尤其是对男人。

当然，人事总监对她说的那一番话，还有另一层她没有说破。阿芝长得漂亮，这是进入这个行业一块很好的敲门砖。她也懂得光靠漂亮只会吃眼前亏，更重要的是如何学会身处一群油腻男人之间而不被揩油。

公司为她们新来的一批员工组织了一场简单的培训，主要是听讲座和野外拓展训练，说白了就是洗脑和培养狼性。狼性，这本该是很男性化的词，此时也用到了她们身上。当她跟着其他同事一起喊出那些口号时，她咀嚼着这个词，脑海里显现的是手机里看过的一则新闻。那是一则被曝光的负面新闻，说南昌某公司，为了培养员工们的“狼性”，在开会的时候让他们两个一组，互扇耳光，扇得越狠越响，就越有狼性，越能在市场残酷的竞争中赢得胜利，而不被淘汰。

她的浮想还没结束，领队就让她们休息了。他一定看到过那则新闻，不然今天不仅要喊口号，还有做其他一些有羞辱性的事情，阿芝不禁想到。她往储物柜的方向走，想去拿湿巾揩一下额头上的汗，梅梅紧跟着凑了过来。

阿芝，等我一下。梅梅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她们俩是一起新进的同事，在等候面试的时候，梅梅因为紧张上了几趟洗手间，最后那次没纸了，阿芝从提包里抽出一包给了她。

天气炎热，手臂与梅梅的交叠在一起，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让她挽着自己。

你要去取些什么？阿芝边走边问。我要过去补一下妆。梅梅笑着回答。天这么热，你补妆不怕变成一个大花臉？阿芝说。哎，正是因为热，才不能让妆花了呀。梅梅的话有时候让她不知道怎么去接。

梅梅是一个性子直的姑娘，相处没两天，阿芝就觉得亲近了。这是一种很难说的感觉，毕竟这么久以来，她都是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梅梅喜欢和她在一块，据她自己说，是阿芝第一次递纸巾给她时的那种冷冰冰的表情吸引了她。你就像一个受过伤的仙女，梅梅说。

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她，尽管听见那句话时阿芝心里某个地方一颤，但表情并没有改变，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乱说。那个时候她已经对梅梅有好感了。

培训之后她们自然就更熟悉起来，中午会一起吃饭，一起下班，偶尔一起逛街。这些突如其来的改变，让阿芝最初那些天有些无所适从，她太久没有和一个人这样相处了，虽然是女生，这种亲近却给了她莫名的期望与勇气。假如不会想起过往的话。

梅梅和她熟了之后，就把自己的感情历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不管荤的素的，说得肆无忌惮，有滋有味。开始阿芝还有一些反感，就像上次夏天她把胳膊绕着自己一样。但听着听着，就想起了自己的爱情。但她并不想把这些告诉梅梅，尽管梅梅说完，就开始问她了，阿芝冷冰冰地说，没有！

那些伤痛她梦里都不愿想起，更是绝口不想再提。梅梅听见她这么说后，就下意识“哦”了一声，然后又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她发现另一个阿芝，是她们第一次一起出差跟客户接洽，在那时的酒桌上。

阿芝意识里对营销的印象，其实就是在酒桌上来的事情。在这个社会，更看中的不是质量优劣，而是人情好坏。自己都更喜欢和熟悉或热络的人打交道，何况是生意呢。而所谓的人情世故，能淋漓尽致地感受到的就是在酒桌上。她知道很多客户拿着她们公司的产品介绍，随口说着拿回去研究研究，这笔生意基本上就黄了。但如果能主动地和客户培养培养关系，在哪个高级舒适一些的酒楼设宴招待一番，客户也愿意过来的话，那这笔生意十有八九会谈妥，而且这样的请客吃饭公司都会报销的。

她从一开始就未奢望凭借多么高超的谈判技巧，让客户签下她们的订单，而是看透了男人的那点心事，自信能够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们乖乖地束手就擒。梅梅倒是出差前如临大敌，复印了好多资料，有些还时不时背一下，好像这样子出去，就能满载而归。

他们出差来到的那个地方是拥城，属于西南某省份。当地经济落后，但盛产制药的原材料，当地的药材企业势力很大，不仅覆盖全省，还辐射全国。药店也出奇的多，就像副食品店一样，在每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遍地开花，外地药企想要在这个地方分一杯羹，其困难可想而知。阿芝刚到拥城的那个晚上就一个人出去转了一圈，梅梅紧张的要死，生怕生意谈不妥就要失业一样，寸步不离宾馆房间。另外两个男的推说旅途劳累，关着门也不肯出去。其实阿芝出去并非光为了玩，她来到市中心，已经踩好了和客户吃饭的点。

第二天，他们一行几人到代销公司去洽谈，果然受到了冷遇。甚至接待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领导，不过是办公室的小职员，推说领导出去开会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梅梅的苦相瞬间就爬到了脸上，两个男同事也是一副挫败的表情。阿芝却不慌不忙，说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直接和他们领导商谈，委婉地要到了公司老板的号码。也许分销公司的老板就等着他们的电话，出来公司没走几步，阿芝就按号码拨了过去。没客套几句她就直入正题，说在丽宾酒店的空中餐厅设了宴，恳请商老板赏个脸，又说来了贵地不想空手而归，买卖做不成，交个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商老板也不推脱，答应了下来。

说好时间，阿芝又立马给丽宾酒店的空中餐厅打电话，预定了包厢，然后嘱咐随行的男同事去买酒，让梅梅跟她去服装店换一套衣服。男同事离开后，梅梅说，为什么要特意买过衣服啊，我都带了呢。阿芝说你那衣服只适合在办公室穿，出来见客户是不行的。梅梅抱怨说又要费钱了，阿芝看着她笑着说，做成这一单，我让公司给你报销。

在店里挑选衣服时，阿芝给自己挑了一身绸制长裙，穿在身上显山显水，雍容华贵。梅梅看见之后惊呆了，连說阿芝你穿着这个真好看，就跟仙女一样了！阿芝嘴角哂笑了一下，让梅梅也试一件，梅梅连说我穿不了，那么露，羞死了。阿芝最后只好给她选了一条没那么露的裙子，穿在身上显年轻，梅梅喜欢得不得了。

阿芝和梅梅他们很早就到了酒店的空中餐厅，询问了商老板他们过来的时间，然后安排酒菜，刚准备好下楼就在门口接到了他们几个人。引坐之后，梅梅他们都很拘束，阿芝便带头引出话题和谈资，气氛慢慢就松弛了下来。

天南地北地聊过一通之后，阿芝开始为商老板夹菜。这道菜叫“活色生香”，阿芝说，商老板尝过之后就知道它的味道了。她一起身折腰，胸前露出白晃晃的一大片，商老板的眼都直了，端着一个碗不自觉往前伸过去。还未到她面前，阿芝又起身去夹另一个菜。这道菜叫“鸳鸯戏水”，说完阿芝又前倾着把菜夹到了商老板的碗里，还对着他妩媚一笑。除了弯腰的动作，阿芝不知哪儿来的口才，就每一道菜都说出了令人浮想联翩的话来，隐隐约约，似是而非，她说得自然而然，如道家常，却让听闻者不禁面红耳臊，欲环顾左右而言他。商老板说，你别忘了，这些菜我怎么会没吃过呢。阿芝满脸惊讶地说，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商老板想吃天天都能吃到。要不……你给妹妹吃？一桌人都被震惊了，尤其是梅梅，眼睛瞪得老大，不时用脚在桌子底下去碰阿芝，但她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还是一道菜一道菜地夹给商老板。而商老板，眼睛就没有从阿芝身上挪开过。

台上的其他人起初颇为尴尬，气氛几乎变得微妙起来。也许是酒的作用，多喝了几杯之后，一切又恢复到了热烈的状态，就连一直紧张兮兮的梅梅，此刻都像换个另一个人，端着一杯红酒，从头敬到尾，好像意犹未尽，还要再走一轮。原本话不多，而且避而不谈生意的商老板，也融入了这场热闹中，起身逢迎，酒兴正浓，不过更多的还是和阿芝对斟对饮，仿佛有好多话想要和她谈，但又不知道从何谈起。他斟酌再三，先就本省份医药公司的市场覆盖率和份额谈论了一番，便主动谈起了和阿芝他们的合作。阿芝求之不得，又凑近一些说，商老板，您这么爽快，我阿芝没有看错人。然后转身，从挂在椅背的挎包里拿出他们拟定的合同，让商老板过目。商老板用端着酒杯的手一挡，说你就和我说一下怎么合作如何分成就可以了。阿芝翻着合同一条一条指给他看，不时用眼睛注视着商老板。没想到他听完之后二话不说，找笔就把合同签了。

接下来的气氛自然是和睦融洽，推杯换盏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相互交缠与流动，让他们蠢蠢欲动，又隐而不发。满桌人已有八九分醉意，梅梅还去洗手间吐过一回，回到座位已经无力招架，趴倒在桌面上。阿芝借口方便来到洗手间，反锁门之后，她恶心地吐了，接着干呕了几下，想放声大笑，又把这股急速上窜的激流按捺在心底。她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身体不受控制般地起伏，然后就无声地哭了，泪水顺着她脸颊上的长发流到发梢，又掉落在洁白的盥洗池内。

阿芝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把长发绾到耳后，打开龙头，用清水扑了扑脸，从提包里拿出化妆的盒子，稍微补了一下妆。她的神情又恢复到了沉稳的样子。

次日醒来时，梅梅他们还不知道这单买卖已经成了。他们纷纷回忆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有没有失态之类。对于阿芝桌面上的言行，他们反而一言不发，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阿芝告诉他们可以得胜而归时，表情也是平常恬淡的样子，甚至恢复到了日常冷漠的态度。昨晚的宴会到了最后，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还清醒着，商老板醉酒之后露出一副恬不知耻的嘴脸，手脚也不老实了，更加露骨地蹭到阿芝身上。但那时候的他已经醉的厉害，步子都不稳了，阿芝灵巧地侧身和挥手遮拦，让他左扑右扑，像一个可笑的小丑。后来左哄右哄，叫来了司机，终于把商老板送走了。她也搀扶着耍酒疯的梅梅，一起回到了宾馆。

当商老板主动打电话给她时，阿芝问他昨晚是否愉快，此刻是否醒酒了，然后感谢他这么痛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字。并说，商老板这么豪爽大气，今后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的。她特意强调了以后的合作，并道歉说这次行程实在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商老板，希望下次能够深入亲密地交流。一通话说得商老板心花怒放，在电话里直说想尽快再次见到美女云云。阿芝把电话从耳边移开，让他在半空中叽里呱啦一大堆。她想自己要是听完，一定会当场吐出来。

回到公司，出师大捷不禁让同事对阿芝刮目相看。不久之后，这种刮目相看的眼神里就有了别样的意味。阿芝看在心里，但并不为所动。梅梅还是整天和她黏在一起，丝毫没有其他人那种轻视与嫌恶的样子。那次回来她问阿芝，说我实在太好奇了，平时你对人都是一副不远不近的样子，为什么在酒桌上就像换了一个人，而且说出了那么多……那么多令人难以启齿的话，现在想起来还感觉害臊呢……

阿芝本想质问的，看着脸又红了的梅梅，心想公司里沸沸扬扬的传闻，大概不是她说出的吧。她并没有想要解释的冲动，甚至在很早之前就放弃了解释，她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了。阿芝对着梅梅笑了笑，说商场就是战场，平日里的东西可以搬到战场上吗？梅梅若有所思，但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自己心里的那种怪味道，随后拉着她的手又问，那你没有被那个色眯眯的老板占便宜吧？那晚上你可是仙女下凡耶，看见他那副死样子就恶心。阿芝用手在梅梅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说，你说呢？

后来梅梅才知道，阿芝并不是一次是那个样子，而是次次出差都是如此。平时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杯酒下肚后，立马就变成了另一个妖艳妩媚的阿芝，能说会道，脸泛桃花。荤素交叉的段子总能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被她恰如其分地运用出来，让在座的经理老板，有时候都招架不住。有一次，他们出差去东北，在酒至半酣时，阿芝夹着一枚新鲜的海参，想放到客户的碗里，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玻璃水杯，不经意说，哎，瞧这水杯，把妹妹的下面都弄湿了。你吃，这个可是大补呢。这句话就像一个秘密传闻，让在座的其他人身上传阅，大家面面相觑，似懂非懂地笑了笑，随后又掀起了一轮新高潮。

公司里的人暗地里开始抢着要和阿芝一起出差，有几次梅梅都被他们挤走了。当然他们最主要还是为了完成业绩和年终奖，因为只要阿芝出马，无不能够手到擒來。那些老板就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地往阿芝身上贴，纷纷给了他们订单。还有另一个方面，他们就是想要看热闹，看阿芝怎么在客户面前“骚”，这是他们私底下评价的。还有就是，每个人心底似乎都有一点暗暗的期待。他们期待着阿芝在哪次场合上出丑丢脸，成为一辆名正言顺的“公交车”。

但阿芝却从未让他们的期待变成现实。公司人事宣布了让阿芝任片区经理的决议，不止一次曾在员工大会上表扬过她，号召大家要像阿芝学习，以她为榜样。当然这种宣传到了其他人的耳里就完全变了样，没有一个人想像阿芝那样去赢得订单。

阿芝对公司里恶毒的传闻还是无动于衷，我行我素。梅梅习惯了阿芝的这种“谈判”方式后，不禁也对她在酒桌上的能力佩服起来。她有几次就像白痴似的小迷妹，感慨地说，你不仅有仙女一样的脸庞和气质，还有魔鬼一样的思想与举止。说完满脸花痴地看着阿芝，不知道她这是在表扬还是在讽刺，弄得阿芝哭笑不得。

梅梅曾不止一次在别的同事议论她时，挺身而出为她辩护，她也是无意间出入洗手间听到的。当时她感觉很可笑，觉得梅梅挺傻的，我和你也只是同事，有什么必要呢？后来人事总监找她聊时，说起很多同事之间的传闻，要她注意形象，说谈判要讲究策略，虽然你做得很好，但你不仅是你的形象，还是公司的形象，你这样子别人会怎样想我们公司？阿芝在心里哂笑，觉得完全没必要搞这样的面子工程，心想那些订单是怎么拿到的，你比我更清楚。随后，总监不经意说，你跟梅梅关系那么好，她几次来我办公室，要我制止其他同事对你的侮辱中伤。阿芝没有回答，转头就离开了。

阿芝来到一个部门，梅梅正在和另一个同事讨论什么，听见阿芝叫她，便转过头来。阿芝此时已经愤怒至极，不顾一切地说，你有病吧？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有必要跑到人事去，搞得好像还有人不知道一样？对你好一点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就有权利来管别人的闲事了？我就是这么下贱，就是不要脸，就是一辆破公交车，这下你们都知道了吧？都满意了吧？看着越聚越多的人，阿芝高声对他们叫道。围观的同事有的一脸惊讶的表情，有的终于露出了看热闹的样子，不自觉也激动起来。只有梅梅，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阿芝踩着高跟鞋极速离去的背影，想去追，又迈不动腿。

等到梅梅终于缓过神，急忙跑去阿芝的办公室时，那里早已是空无一人。她又掏出手机拨打阿芝的电话，传来的也是盲音，看来阿芝已经把她拉黑了。她拖着疲乏的步子，慢慢走回办公室，忍不住大哭起来。

一怒之下离开公司的阿芝，不知道消失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里，或许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第二天，公司的人事总监在例会上，宣布了阿芝离职的消息。梅梅听到之后，心里如刀绞般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看见阿芝那么痛苦的样子，她总觉得不管怎样，应该先对阿芝说声对不起。梅梅想自己虽然没朋友，但她和阿芝就像姐妹一样，难道我们不能算是朋友吗？

不久之后，没有阿芝的公司也让梅梅感到了厌倦。她提交了辞职报告，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忽然收到一封信。她坐下来撕开信封，清秀的字迹在她的眼前展开：

梅梅：

对不起！

我不应该在那天冲你发那么大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些年我很少再提起朋友这个词，因为那件事后，我不再想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也不希望有人向我靠近，这种靠近会引起我本能的抗拒和不适。我以为我再不会有朋友了，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给了我久违的温暖。只有简单，没有欺骗。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当初并不想与你有什么关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抗拒着你的亲近，但你似乎并未发觉。也许我的内心其实也渴望着可以从过去解脱出来，所以在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中，我接受了你的好意，也试图尽我所能，对你的好意有所回报。

梅梅，我不知道你是否感受到了我的回应？有好几次，当你在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时，我也想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可回忆总是痛苦，我无法面对那种痛苦。我今天试图把它说出来，也许说出来就可以放下了？

还在大学时，我就遇到了自己的初恋（我的情感经历也就仅此一次）。他是文学院的才子。有一次校级篮球比赛，两个学院对阵，他是场上主力，我是场外的啦啦队员，一场比赛下来，我对他还没什么印象，他就径直过来作自我介绍，说想要认识我。当时这样的事情挺常见，男女之间追来追去，我觉得不消多久他的热情就会消磨殆尽，然后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也许潜意识里，我就没有期望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可是他的热情持续了很久，在我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准备一些出人意料的小礼物，就这样纠缠一年多后，我们走到了一起。

我算是一个保守的人，觉得在一起就要踏实地走下去。他对我很好，我也以为我们毕业后就会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当时除了恋爱，我就一门心思想把专业学好，想着以后出来找工作，别人不会因为学校不好而不给我机会。在我这样要求自己时，我也鼓舞他不要浪费时间，也应该在自己的专业上有所作为。梅梅，我这样想，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好呆板，好土？可我当时就是这样约束自己的，丝毫也没有放松。

或许我太注重以后了，快要毕业时，他有天夜里叫我出去，说要和我分手。我不知所措地杵在那里，连问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很多人都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句话会应验在我的头上。我后来找过他好几次，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我们不合适”。直到毕业典礼那天，遇见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她说他把另一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那个女孩子逼他结婚，听说十一就要举办婚礼了。

恕我这里不想提他的名字。那次典礼还没开始我就回到了宿舍，哭了一天。停下来后，就把他送我的所有东西都从窗户里扔了出去，把他所有联系方式也删除了，做完这些，我又哭了很久，直到在哭泣中睡去。

后来毕业各奔东西，我离开了那个地方，独自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生活。忽然有一天，他不知怎么问到了我的电话。我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我刚下班，又饿又累地要去赶地铁，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现在想想，我当初一直没有再恋爱，或许心里还是保留着对他的那份爱恋。我竟然又去了和他见面，那个晚上没有回家。

梅梅，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下贱呢？这种不正常的关系维持了一年之久，他后来在当地又找了一个，不再跑远路来找我，那段关系才算结束，我第二次被他抛弃了。

那重燃复又熄灭的火焰，从此一直在我的心里灼烧，让我难以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那些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在腿上划开了一条大口子，但又没有寻死的勇气，爬出了房门被邻居送进了医院。后来我去夜总会，和不同的男人上床，每次醒来就用烟头去烫那个伤疤，直到厌恶之后，才离开了那个地方，来到这里。

梅梅，他们的怀疑不无道理，我确实就是那样一个人。我太懂得男人看着我的眼神里，流淌着的是什么东西了。第一次去西南那个小城时，我已经准备好了再次糟蹋自己，但那时你在那里，不停地踢着我的鞋子，把我这种自弃踢了回去。你不知道我去到洗手间哭成了什么样子。哭过之后，我决心慢慢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里，像你一样，去热爱和拥抱这个世界。

每次出差，我都会在洗手间里大哭一场。我把这种伎俩用回到他们身上，让他们在欲火中烧里乖乖就范。醉酒之后也许你们都没有看清，面对他们，我是怎样的一副扭曲变形的表情，几乎就要哭了呀……但是梅梅，你相信我这些日子以来，再没有糟蹋过自己吗？

但我没有想到，在别人看来，我这种挑逗的方式，无疑反映了自己下贱的品质，当这种品质为公司带来利益时，他们也想趁机利用，为自己赚上一笔。我知道他们怎么想我的，我也知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等着我出丑，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梅梅，但我不想你也卷进这种可笑的境地中来。当我知道，你甚至跑到人事总监那里为我鸣不平的时候，我不知道哪儿来的愤怒，把我从来不想说出口的话，说给了你。

对不起，梅梅。你是一个好女孩，我愿你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愿你不会有伤害，愿你有个美好未来。

阿芝

12月31日

梅梅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得看不清东西了。她想，也许她真的对阿芝一点也不了解，但此刻她又完全否定了这种想法。她揩干净脸上的泪花，又把信看了一遍，这次笑出了声来，说，阿芝，你这个傻仙女啊！

责任编辑：丁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