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鲸向海,溯溯而归

2019-04-27 01:33三文鱼
花火B 2019年3期

三文鱼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在《花火》过稿,我的心情非常激动。虽然在写稿方面,我还是个新人,但是作为从高中起就迷恋《花火》的铁杆花粉,已经觉得像在和老朋友会面一样熟稔了。新的一年,祝大家心想事成,爱《花火》,爱生活,努力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情节最终会如何发展,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1

我的同桌吴依伊女士可能真的很无聊,竟然在上课时玩起了幼稚园的把戏——用镜子操控一束阳光,使之不断地在天花板和教室壁画之间跳跃、旋转,一不留神,就把阳光照到了正激情万丈地给我们讲解空间几何体的郑老师的眼睛上。

对于吴依伊低级的违纪行为,郑老师采取了简单粗暴的惩罚方式——罚她去窗边站着。

下课后,吴依伊重获自由。她跑来把我拉到窗边,指着球场上一个正在踢球的男生说:“看到那个穿条纹衫的男生没有?一分钟以内,我要得到他所有的资料。”

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已经被她拉到球场边被太阳暴晒。

我头昏脑涨:“我还有作业没写完,你慢慢等,我先回去了好不好?”

吴依伊转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阳光烤的,眼里居然泪水盈盈:“周雯,咱俩可是流过血的革命友谊啊,你怎么忍心抛弃我。”

这家伙,竟然把感情牌打得这么熟练又肉麻,我抱着一身的鸡皮疙瘩翻了翻白眼。

要说我和吴依伊的友谊,还得追溯到刚开学军训的时候。

那时吴依伊被人拉出来表演才艺。她丝毫不怯场,把一首调子低沉的《年少有为》唱得撕心裂肺。

不过,既然是为了娱乐,就不用太考虑专业程度,结束后大家都热情地报以欢呼声。

有个坐在前排的男生伸了伸腿,踢倒了放在前面的矿泉水瓶,水瓶好巧不巧就滚到了吴依伊的脚下。吴依伊的脚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就踩了上去,很快,她身体一歪,以一种更为娱乐大众的方式亲吻了大地。

哄笑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欢呼声,吴依伊自己也笑了,掩面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很快有另外的人上去表演,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表演者身上的时候,我偷偷走到吴依伊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因为我注意到,她摔到地上的时候是手肘着地,衣服都给擦破了,我想她的手肘一定受了伤。

我搀着吴依伊来到花坛边的长凳上坐下。吴依伊挽起衣袖,手肘那儿果然一片血肉模糊。

“赶紧去校医室吧。”我说。

“我不去那里。”吴依伊低着头看伤口,深吸了口气,说,“我闻不了消毒水的味道……会吐的。”

“那我帮你去买药,你等着。”

我马上奔向校医室。接待我的医生姓徐,是个气质很好的中年女人。

“你的同学伤得怎么样?怎么不过来让我看看。”徐医生说。

我指了指窗外的吴依伊说:“她闻不惯消毒水的味道。”

徐医生探过头去,定睛瞧了瞧,眉头紧蹙,接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末了,她从柜台里拿出花花绿绿好些药品,详细地交代我怎么照顾伤员。

就因为这件事,我和吴依伊慢慢熟悉起来,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而现在,却成了我无辜被绑架到这里暴晒的理由。

2

“周雯,有人找。”

早读课下课,我正在兴致勃勃地给语文书上的杜甫增加时髦的空气刘海,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我。

“老妈让我带给你的。”胡筱辰一见到我,二话不说就把一个鼓囊囊的袋子塞给我。

我打开袋子一看,是一件毛呢外套。

我早上走得比较匆忙,忘了穿外套,难得张姨那么有心。我有点感动,但看着胡筱辰的脸,那句“谢谢你”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走了。”胡筱辰也不打算勉强我说,挑挑眉,转身就走。

我扭头返回教室,就看到吴依伊那张目瞪口呆的脸。

“你……你跟他什么关系。”吴依伊激动得结巴了。

既然已经被她发现,我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我很不情愿地告诉她:“他是我哥。”

是的,那个被吴依伊看中的條纹衫少年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哥哥。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很讨厌他。”

我讨厌那个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那时我才读小学一年级,他和张姨拎着大包小包、不由分说地住进了我家。我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老爸就让我叫张姨“妈妈”,叫他“哥哥”。

“不叫也是可以的哦。”张姨见我紧闭嘴巴一言不发,立刻蹲下来安慰我说。

我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尽管我很不想承认,但是,当时的我真的很想念那个在我刚出生后就远飞法国的妈妈,想念那个跟我有血缘关系的模糊身影。

自从两个入侵者住进我家,我的世界就被人夺走了宁静。

胡筱辰简直是恶魔的化身,常常恶趣味地欺负我,比如,偷走我的芭比娃娃,让我失去陪我睡觉的伙伴,小小年纪就饱受失眠的折磨;在我的房间里放青蛙,吓得我哇哇大叫,在门口哭得地动山摇;最可恶的是,过年的时候,他竟然把一个鞭炮点燃塞进我的棉衣口袋里,我看着口袋里冒出烟却又不敢把鞭炮掏出来,只能等着它爆炸,那感觉跟等死差不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讨厌甚至憎恨胡筱辰的理由。

可是,吴依伊听完后愤愤然:“周雯,你这是在跟我炫耀你和筱辰之间有那么多温馨的回忆吗?”

我一脸蒙,“温馨”在哪里?吴依伊同学,请问你是受虐狂吗?

“难道你不知道,偶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有一部剧叫《恶魔在身边》,你看过没有?”吴依伊翻着白眼说得一套一套的。

我差点吐血,偶像剧里的狗血情节怎么能跟残酷的现实相提并论?!

为了证明我对胡筱辰绝无半点非分之想,我决定义无反顾、不遗余力地帮助吴依伊圆梦。

“你想知道他什么,要我怎么做,我奉陪到底。”我说。

吴依伊听了我的话后得意地笑了,不过她的笑容太过猥琐,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想,我大概中了她的激将法。

3

周日清晨七点,吴依伊抱着一大堆瓜果蔬菜准时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我只好睡眼惺忪地去给她开门,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来我家做饭。

吴依伊不知道从哪里学来那么多的陈词滥调,振振有词地说:“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他的胃。”

我转身回去睡回笼觉,留下吴依伊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股怪异的气味。我跑去厨房一看,锅里正源源不断地冒出白色的泡沫,掉到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而吴依伊呢,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一本书。

我发出尖叫,吴依伊才幡然醒悟,扔掉手里的书,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过去端锅。

锅的边缘很烫,吴依伊的手又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我赶紧把毛巾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用毛巾裹着握住锅的把手。

砰的一声,锅脱离了把手,整个砸到了地上,锅里的粥也打翻到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

我和吴依伊大眼瞪小眼。三十秒后,吴依伊的灵魂终于回归身体,她蹲下来用手里的毛巾去擦地板上的粥。我注意到她红肿的手,赶紧把她拉到沙发前坐下,先给她涂药,包扎。

胡筱辰估计是听到了声响,穿着拖鞋来到了客厅。

“什么味道?你们做饭了吗?”胡筱辰问。

“我煮了点粥,不过出了点意外。”吴依伊说。

胡筱辰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好久早上没有吃过粥了”,一边向厨房走去。

忽然哧溜一声,接着是沉闷的一声钝响,胡筱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脚上的一只拖鞋滑到两米开外——他被我们没来得及清理的粥弄得滑倒了。

我正憋笑憋得呼吸困难,吴依伊赶紧跑过去扶起龇牙咧嘴的胡筱辰,用我刚刚给她包扎好的手搀着他来到了沙发边坐下。

胡筱辰刚一坐下就弹了起来,看到沙发上的漫画书后脸立刻垮了下来。

“这是我珍藏版的漫画啊!”胡筱辰发出一声悲鸣,捧起书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粥。

吴依伊看着佝偻着背、一副惨相的胡筱辰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泪水涟涟地表示有生之年一定会帮胡筱辰买到新书,如若没买到,绝不再踏进我家大门。

说完,她就夺路而逃。

4

可吴依伊逛遍大街小巷的旧书店,搜遍网上的二手网站,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胡晓晨的那本早就绝迹的漫画。

她无精打采,食欲不振,就算我拿出她最爱的奥利奥饼干也无动于衷。

我安慰她,咱也不算是君子,何必一定要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呢?!

吴依伊却垂头丧气,摇摇头走开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跟她说上话,红色的革命友谊就这样搁浅了。在班主任再一次调座位时,她竟然要求不再和我做同桌,我感觉受了一万点暴击。

我迁怒于胡筱辰。如果不是他走路不看路自己滑倒,如果不是他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漫畫书上,吴依伊怎么会疏远我,害得我现在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校医室附近。

“是周雯吗?”

我回头,是徐医生。她竟然还认得我。

“你那个手肘受伤的同学伤好点了吗?”徐老师问。

我点点头。

“你怎么没跟她一起呢?吵架了?”

我看着徐医生关切的眼神,没做过多思考就把和吴依伊的事情和盘托出。

徐老师偏着头想了想,问我:“你觉得吴依伊是讨厌你才与你疏远的吗?”

我摇摇头,吴依伊很明显只是在为胡筱辰的事情烦心,见到我觉得不自在才疏远我的。

“既然你确信这一点,那你就应该给她时间,你们的友谊并没有因此而变质,等她想清楚了,自然会再来找你。”徐老师说。

她的说法那么笃定,像有魔力一样使人立刻就安然信服。我感觉心情开阔了许多,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情节最终会如何发展,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5

星期五上午,吴依伊终于扭扭捏捏地来找我说了这两个星期以来的第一句话:“月底的元旦晚会,老班主任让我负责,你要参加吗?”

我没有半秒钟的犹豫,连连点头。

“以往获得一等奖的节目都是舞蹈,所以,这一次我们要想取得好的成绩,必须准备一个舞蹈节目才行。”吴依伊把我拉到窗边,用间谍一样的口吻说。

我很犯愁:“我以前没有学过舞蹈呀,这可怎么办?”

“现在学呀!”吴依伊斩钉截铁地说,“你以为网上那些跳舞的女生都是从小就压腿八小时,永远踮起脚尖走路的吗?很多人都是长大后自己学的。”

吴依伊兴致勃勃地在网上选舞曲。她观看了往年获奖的节目之后,得出结论:一定要选取那种积极向上的舞曲,最好气势恢宏、充满正气,它的厚重感会让人肃然起敬,节目容易赢得高分。那些流行的日韩舞蹈,在学生当中可能会引起比较大的轰动,但是绝对打动不了评委。

我被吴依伊的深谋远虑惊呆了,她的老练远远地超越了同龄人。

“我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开了,我爸又没完没了地出差,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知道拿着取款单去邮局取钱了。”吴依伊像是看出了我的惊讶,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好像有什么从我的心间悄悄漫过,我感觉胸腔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填充得满满的,动一下就要发痛。她的漫不经心,我曾经深深地体味过,我知道,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下午大扫除结束后,整个教室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吴依伊不管不顾地叫住了所有参加表演的女生,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把今后的练舞要求做了一个详细的说明。

等我从教室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就在我准备把书包顶在头上冲入雨中时,一辆小轿车驶到了我的眼前。

路上有点堵车,爸手握方向盘转过头来对着我抱歉地笑了笑,我忽然眼睛胀胀的,想要流泪。

爸对待我总是格外有耐心,我的不快乐,他总能够理解。特别是,当他遇到张阿姨并决定跟她在一起之后,他对我更是百依百顺。我以前总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但现在,看到独当一面的吴依伊,我才明白,我所享受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为我遮风挡雨。

其实,即使不能在我每一次孤独的时候都帮我驱散所有阴冷,但是,他一直都有在发出微弱的光亮极力照耀着我。

6

元旦晚会在即,我们的排练更加紧张,功课又是一如既往繁重。放学后,我们都把作业拿到排练室去,练舞累了就让身体休息一会儿,脑子紧接着工作。

“我那天在食堂遇到你哥,他跟我说可以找你来跳舞。”写作业时,吴依伊咬着笔盖说。

我很诧异,胡筱辰怎么会跟吴依伊建议我去跳舞呢?我跟他明明势不两立。莫非是他又有什么阴谋?

“周雯,你在发什么呆,快过来排练了!”

我还在冥思苦想,大家已经开始排练了,我赶紧放下笔奔过去,结果不小心碰掉了一本书。书页当中像蝴蝶一样飞出了好些图案精美的信纸,我赶紧把那些信纸一一捡了起来夹回书中。

经过大家的苦心打磨,我们的表演一出场就引发了全场的沸腾:选曲积极向上,大家的舞台表现力也很棒,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简直秒杀那些流行的小清新舞蹈。

表演渐渐接近尾声,我需要踩在两个女生的膝盖上,高举红色绸布做出无比奔放的ending pose(结束动作),可我踩的时候没有踩稳,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就摔倒在了舞台上……

最后,我们辛苦排练的舞蹈节目还是不负众望地获得了一等奖,全班同学都热烈欢呼,只有我成了全校的笑柄。

“多亏了你‘躺赢啊,你们班才能够获得一等奖!”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后,胡筱辰竟然嬉皮笑脸地嘲笑我。

我一下子怒从心起:“还不是你跟吴依伊推荐我去跳舞,才害得我出了这么大的丑!”

7

元旦晚会的余温迟迟没有消退,我走在校园中,时常有人对我指点偷笑。课间我去开水房接水时,一个梳高马尾的女生排在我的前面,她歪着嘴角瞥了我一眼,很快速地转过头去,发尾立刻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脸上。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的后脑勺,谁知她立马又转了一下头,我的脸又挨了一下。

我心中怒火万丈,正想跟她理论,却看到她嬉笑着和旁边的男生打招呼。

我扭头一看,那男生正是胡筱辰,他正笑着回应那个女生。

胡筱辰还在热情地跟她说着什么,我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了我的手臂,我握紧了手里的空杯子,狠狠地朝胡筱辰砸了过去。

“你走开!”我大喊。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胡筱辰困惑地看着我,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愣了愣,然后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吴依伊听说了我在开水房的事之后,连午饭都没吃就来陪我。但是,很显然,她的安抚工作做得并不到位。

她一开始还是很好心地安慰我,后来慢慢地就跑偏了。她开始埋怨我娇气,接着又说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那么好的哥哥,却总是使小性子,跟他发脾气,她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我很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我有你这样好的哥哥,我早就去买彩票了。”

“你以为你很懂我的感受吗?”

吴依伊耸耸肩,一脸自以为是的样子,仿佛在说:不就那么点事,你至于吗?!

我冷笑一声,说:“要是我有像你这样好的妈妈,我早就投入她的怀抱了。”

“你说什么妈妈?”吴依伊脸色大变。

“我无意中知道的,我和徐医生遇到过很多次。”

吴依伊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低声说:“你不懂。”

“因为她的突然离开,我当时受到了多少嘲讽?!她一点都不关心这个,现在又想回到我的身边,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吴依伊把头埋进臂弯里。

我忽然很后悔就这样说出了吴依伊的秘密。尽管当知道徐医生是吴依伊的妈妈时,我十分不理解吳依伊的逃避行为,但是,现在看来,我妈在我出生后果决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我的心里即使对她有一些埋怨,但更多的还是敬佩和思念,这和吴依伊是完全不同的。

我不是吴依伊,我没有经历过她所遭遇的事情,就无法感受她的心情,就像她无法理解我对胡筱辰的态度一样。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

“你是怎么知道的?”吴依伊抬起头问我。

我坦言,那天在排练室我不小心碰掉了她的记事信纸,我拾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关于她日思夜想的亲人。

“况且,大扫除那天有洒消毒水,你一点不适的迹象都没有。”我说,“这很不对劲,所以就去找徐医生求证了。”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我做梦都想我妈回来,而且徐医生完全就是我想象中的好妈妈该有的样子。”我真心实意地说。

吴依伊漠然地转过了头。

8

自从我知道吴依伊和徐医生的事情之后,徐医生偶尔托我带些零食给吴依伊,吴依伊态度很冷漠,但最后还是会把它们统统吃光。我知道,她的心正在软化。

“不管胡筱辰小时候对你做过多么过分的事,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数学课的时候,吴依伊传字条给我。

我很气愤,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大概是胡筱辰在我心目中丑恶的样子早已经定型,我习惯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如果我的做法是错的,那我讨厌的人就只能是我自己了。所以,即使责怪他很不讲理,我还是选择了让自己更舒服的做法。

“但你这样是不对的。”吴依伊坚持说,并暗示我应该与胡筱辰和解。

我只好去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花,跟胡筱辰赔礼道歉,本来呢,我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

胡筱辰毫不在意地接过花,伸手掸掸花蕊,说:“你把好多虫子带到家里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对他的厌恶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我第二天悄悄地把胡筱辰放在茶几上的花拿走去了教室——上午第四节课要画静物。

在上课之前,教美术的陆老师先把上节课我们画的人物像发了下来,我又获得了A+的好成绩。那幅画是我连续熬夜三天顶着熊猫眼画出来的,说实话,虽然是很辛苦,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有种很开心、很满足的成就感。

陆老师曾不止一次地暗示过我,这么喜欢画画,又很有天分,走美术生这一条路有很大的优势。

我却很迷惘,一方面我很喜欢画画,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另一方面我又不确定我能够在这条道路上走多远。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魂不守舍,陷入了无比的焦躁当中。

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后发现我放在阳台上的画板、颜料全都不见了,便怒气冲冲地去质问胡筱辰。

“今天整理阳台,我帮你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清理了。”胡筱辰满不在乎地说。

“谁说没用的!它们是我的宝贝!”我大声说。

“期中考试之后,音乐、美术课都不会再上了,以后功课会越来越繁重,你还要把时间都花在画画上吗?”

我无言以对。的确,每画一幅画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不当美术生,我完全没必要把宝贵的时间花在画画上面。

我看着空荡荡的阳台,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伤感的情绪像渲染宣纸一样,一点一点浸透我的全身。曾经在阳台上,我对着远山瓦房尽情地描绘过多少有趣的画面啊,我的童年都是与五颜六色的画笔绑在一起的。

“你要在这里坐到天黑吗?”胡筱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关你什么事。”我没好气地说。

“你的画板、颜料全在仓库里,你想用的话,我可以帮你搬出来。”

我有点吃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你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骗我很好玩吗?”

胡筱辰耸了耸肩,说:“随便你怎么想,不过我想起了一件事,你读小学的时候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跳舞,最后却还是没有得到上台的机会,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虽然我当时年幼不知世事,可也正因为如此,它在我心里的印记才更加深刻。

我想起当时因为害羞而拒绝老师的邀请,最后只能在台下边看表演、边哭泣的自己。多少次,我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多一点坦荡,勇敢地面对内心的渴望,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了之后才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即使那时候,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再也于事无补。

“周雯,你这个怂货。”胡筱辰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甘示弱,含着热泪、怒发冲冠地摔坏了他新买的飞机模型。

我看着胡筱辰离去的背影,心里慢慢地泛起一股酸楚。恍惚间一回首,我与这个人竟然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近十个年头。不管我曾经如何讨厌他,远远地将他推开,他都不可避免地在时间和空间的浇灌下成了那个最靠近我内心的人,甚至能够在我迷茫无措的时候为我拨开迷雾,指明方向。

我想,在我的心中也许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缺乏的只是心中那股让我奋力追逐的信念罢了。

9

轉到艺术班后,我的生活自在了许多,可能是因为确立了目标,没了往日没来由的焦虑不安,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舒爽感。我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之前落下的美术知识,陆老师赞许的目光常常像雨点一样落到我的头上。

在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传言说省里即将开展“紫藤杯”绘画比赛,每个艺术班都要派出一名选手参赛。很多人都在议论,陆老师会在我和另一个男生之中选一个参加。

那个叫肖尧的男生,似乎真的把我当成了敌人,看我的时候隐隐带些敌意。上数学课时,我被老师叫去黑板上解计算题,不小心算错了一个地方,那个男生就会率先发出很古怪的声音起哄;体育课的时候,我做操的姿势不标准,他也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些话来嘲笑我,把别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弄得我无所适从。

他这种暗箭伤人的方式像是一颗软钉子,让人无法还击。我烦不胜烦,但更多的时候是不屑与他争辩,不想跟他计较。

周末的时候,我去找吴依伊诉苦,吴依伊唾沫横飞地跟我讨论了一个上午,然后站起身来告辞,说徐医生下午帮她约了牙医。

“我的牙齿丑得有那么不堪入目吗?戴了牙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肉。”吴依伊发着牢骚,神情却是很轻松的样子。

毕竟没有人会为了变美而真正感到烦忧。没想到徐医生竟如此果决,我为她们日益融洽的关系感到开心。

周一时,陆老师发布了消息:去省里参加比赛的选手不会在我们高一年级中挑选。所以,我们根本就是白操心一场。接着,陆老师又宣布,我们学校会在期末时举办一次画展作为学期的收尾,由高一的学生负责。陆老师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我,我成了这次画展的负责人。

我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打听谁画技高超又乐于助人。可是,因为平时不善交际,认识的人并不多,我收到的画稿寥寥可数。

就在我到处抱大腿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肖尧画得很棒,他的画稿还登上过杂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他。

肖尧抬起头,看我的眼神很怪,我觉得我在自讨没趣。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居然拿来了好几张画给我。我想,他肯定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愿意帮助我,只是不太好意思。

我把这件怪事告诉了吴依伊,吴依伊却哈哈大笑,嘴里闪闪发亮,说:“他只是一个屈服于淫威的人吧。”

吴依伊说,她之前把肖尧骚扰我的事情告诉胡筱辰了。胡筱辰恰好有一次在校外的一家粉面店里跟他狭路相逢,便走到他面前跟他说,如果他再敢找我麻烦,就把桌上的那碗面喂给他的衣领吃。

我目瞪口呆,心里五味杂陈,但我依稀可以分辨出来的是愤怒,胡筱辰凭什么多管闲事?!我不喜欢肖尧,并不代表我愿意伤害他。

放学后,我一直待在画室整理画稿,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有冷风吹过来,我紧了紧外套,忽然发现昏暗的路灯下有个黑影,是胡筱辰。

“爸担心你,让我来接。”胡筱辰看到我,走了过来,伸手指了指我的肩膀。

干吗?难道要像韩剧里演的一样,帮我拎书包?

“你的衣领没翻出来。”

我翻翻白眼,正想质问他有关肖尧的事,有几个小孩子追逐着迎面跑了过来。

啪的一声,我的脚下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我吓了一大跳。

我低头一看,原来刚刚有个小孩子在我的脚下扔了一个鞭炮,他们正在我的背后大笑。我转过身去破口大骂,作势要去追他们,他们吓得立刻作鸟兽散。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猛。”胡筱辰在一旁说风凉话。

我冷哼一声,说:“我对坏人从不嘴软。”

“第一次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跟你说什么,你都不出声,”胡筱辰笑着说,“但后来听到你哭声那么嘹亮,我就不担心了,哈哈。”

我怒目而视,这就是你小时候欺负我的借口?未免也太烂了吧!

我没有再说话,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心里无比踏实。即使前路一片漆黑,我也丝毫不觉得恐惧。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兄妹是如何相处的,是不是相亲相爱、亲密无间,是不是和我们的相处方式大相径庭,我早已不想去探寻。我只知道,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

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柔和的光从窗口溢出来。我和胡筱辰并肩走着,有一片雪花落到了我的鞋面上,这是2018年的初雪呀。

编辑/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