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里再无你

2019-04-27 01:33荔荔酒
花火B 2019年3期
关键词:棒棒糖同学

荔荔酒

作者有话说:希望贝苒和王却能给大家带来勇气,希望所有人都能像贝苒一样勇敢地追梦,没必要胆怯,也不需要收敛,生命本来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燃烧。

那时的贝苒像一团疯狂燃烧的火,而现在,她是一汪缱绻静谧的湖。

Chapter 1

高三下学期开学第一天,王却就迟到了,被班主任毫不留情地赶去教室外罚站。

教学楼的走廊里窗户大开,冷风刮得人的脸生疼,脚踝也是一片冰凉。王却只站了约莫五分钟就觉得受不住,趁班主任不注意时溜出了教学楼。

C市是内陆城市,三月份已经立春,却正是冷的时候。所以,尽管这天天气晴朗,操场上仍旧空无一人,只有去年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在风中悠悠地打转。

王却习惯性地走到操场和教学楼之间的角落里。

这里阳光充盈,无风,而且还有一把废弃、不用的塑料椅,很适合用来休息,是王却无意中发现的。

然而,不巧,此时这里已经有人了。

贝苒坐在墙头,毛呢的校服裙角被风吹得上下翻动。她双手撑在身后,两只脚一上一下地晃动。

王却抬起头,被强烈的阳光刺激得眯起眼睛,完全看不清贝苒的模样。

贝苒笑眯眯地向他挥挥手,自来熟地喊:“同学,你也逃课啦?”

王却在墙角坐下,从口袋里翻出一根棒棒糖:“不是,迟到了。”

贝苒不太在意王却的回答。她随意地点点头,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却手中的棒棒糖。

王却被看得不自在,犹疑地将剩余的几根棒棒糖全都拿出来:“你要吃吗?这里还有很多。”

贝苒眨眨眼,似乎有点害羞:“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王卻无所谓地耸耸肩,将棒棒糖递到贝苒的面前。

贝苒干脆利落地从墙头一跃而下,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她迫不及待地从王却手中接过棒棒糖塞进嘴中,表情满足得像只吃饱喝足的小狐狸。

两人肩并肩地挤在角落里晒太阳,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是盖了一层毛茸茸的毯子。没有人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贝苒大概很喜欢吃糖,吃完了口中的,又开始打量余下的那些,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慧黠和活力遮掩不住。

王却被贝苒鬼灵精怪的样子逗乐,作势要把所有的糖都收回口袋里。

贝苒反应极快地按住王却的手:“同学,你看,咱们两个萍水相逢也是一场缘。”

王却挑眉:“然后?”

贝苒撇撇嘴,鼓着腮帮道:“我能不能再吃你一根棒棒糖?”

贝苒的脸型偏圆,虽然瘦,脸颊仍旧带着一点婴儿肥,看上去很软、很好捏。

王却盯着她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把剩下的几根棒棒糖都给了她。

贝苒捧着棒棒糖笑得心满意足,左右摇晃身体,用瘦削的肩膀轻轻地撞王却。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

王却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准备回教室去上数学课。

贝苒一动不动地坐在阳光里,头发毛毛躁躁的,发色是很浅的棕色。她喊住王却:“同学,既然你请我吃糖,那我中午请你去吃果冻呀?”

王却摆摆手,头也不回道:“不用,我和你也不认识。”

贝苒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追上去飞快地说:“也对。同学,我叫贝苒,高三文科重点班。你叫什么名字?几年级几班?我可以中午请你去吃果冻吗?”

Chapter 2

王却不是自来熟、热切的性格,但他没能拒绝贝苒。被贝苒亮晶晶的眼睛盯住时,他嘴里拒绝的话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贝苒喜欢的果冻店位于学校附近的一条小胡同。

胡同很窄,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校服的衣袖互相磨蹭,一不小心就会触到彼此的手背。

王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看贝苒,贝苒始终是笑着的,偶尔从路边摘一朵嫩黄的迎春花捏在指间。

果冻店的店面也小,店门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靠墙的一边摆放着几张不大不小的圆桌。墙壁则被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便利贴贴得满满当当,内容无外乎“”××,我喜欢你”“追求梦想永不放弃”之类的。

贝苒熟门熟路地坐好,为自己和王却各点了一份青苹果味的果冻。

王却略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贝苒的语气颇有点自豪:“你给我的棒棒糖里青苹果口味的数量最多。”

服务员很快送来果冻。

翠绿色的、晶莹的固体做成巴掌大小的星星形状,在精致的小瓷碟轻轻摇晃。青苹果酸甜的气味不依不饶地在鼻端萦绕。

贝苒捧住瓷碟,将果冻前后左右仔细看过一遍,才用小汤匙舀起一块放进口中,兴奋得分分钟可以上天。

王却觉得她太过夸张,这不过是一块小小的果冻而已,但夸张之余,竟然还有点可爱,好像对她而言,吃东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

因为当天是星期五且是开学第一天,下午没有课程安排,只有清一色的自习来帮助同学们回归学习状态,所以王却和贝苒也不急着回学校。

两人在街上闲逛,循着人声走到一家正在做促销活动的商场门口。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堆满了各种奖品。

贝苒眼前一亮,踮起脚尖指着奖品台上最大的玩偶熊喊:“好想要这个熊!”

台上的主持人立刻应声:“同学,如果想要玩偶熊,那就要上台表演节目哦!”

“什么节目?”贝苒兴致勃勃地问。

贝苒瘦弱,说话时,被涌动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王却看不下去,只好贴在她的背后,两手张开,将人护在身前。

主持人因此有些误会,对着贝苒挤眉弄眼:“和你朋友一起来,我看情歌对唱就很不错。”

贝苒回过头,扑闪着大眼睛看向王却:“来吧?一起玩一下呀!”

王却干咳着别开视线遮掩升温的脸颊:“无聊。”

贝苒撇嘴,眼神充满委屈。王却以为她是放弃了,正要松一口气,却猝不及防地被她握住手腕硬扯上台。

“就一次,就一次!”贝苒竖起一根手指恳求。

王却看似无奈,眼神却是柔和的,更何况,既然已经上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放弃,那可太丢人了。

主持人在一旁起哄要两人情歌对唱。贝苒难得不好意思,从眼眶到耳根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王却抿着嘴笑,忽然就起了捉弄的心思。他率先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

贝苒飞快地觑了他一眼,埋头接过另一个话筒。

不待背景音乐响起,王却就开口了,唱的却是:“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

出人意料的儿歌彻底炒热气氛,主持人心服口服地将玩偶熊送给贝苒。

贝苒抱着熊,心满意足地往学校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要停下来笑一会儿才能继续向前。

王却忍无可忍:“收。”

于是,贝苒笑得更欢了,额头冒出晶莹的汗珠,鬓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边,看上去活像个小疯子。但是,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没事吧?”王却担忧道。

贝苒的笑一点点淡去,她缩在布偶熊的后面,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

“贝苒?”王却忍不住追问。

两人站在学校门口却不进去,很快便吸引了警卫的目光。

贝苒抓起小熊的手臂对王却挥一挥,闷闷地说:“我先回教室啦,再见。”

说完,不待王却回应,贝苒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Chapter3

按照往年的惯例,高三下学期开学后的第一周,学校会组织召开高考誓师大会,由全体高三师生一起在教学楼下对校徽宣誓。

王卻作为班级代表,百无聊赖地站在队伍第一排默默背着元素周期表。他一向觉得诸如此类的仪式都有点傻,真正的决心不需要所谓的誓言。

但是,当领誓人站上演讲台时,王却就再也没办法心平气和了。

今年的领誓人是贝苒。

年级主任如是介绍,除去几次病假缺考外,贝苒始终把成绩维持在年级前三名,是今年C市一中的头号种子选手。

贝苒扎了高马尾,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看上去神采飞扬,白衬衣端正地收进校服裙,细长的双腿被裹挟着寒意的风吹得发红。

王却移不开视线,无意识地重复贝苒的誓词:“我将拼尽全力,争取荣光和未来;我将咬紧牙关,绝不轻言放弃。”

贝苒的声音纤细,隐约带着一点颤音,却也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坚韧。

这时的她同在舞台上又蹦又跳的她截然不同。

那时的贝苒像一团疯狂燃烧的火,而现在,她是一汪缱绻静谧的湖。

或许是王却的眼神太过热烈,贝苒猝不及防地将视线转向他,不动声色地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脸颊边露出小梨涡。

王却一时恍惚,彻底忘记誓词的内容,只觉得连自己的后脖颈都在迅速升温。

根据原定的流程,宣誓完毕后,同学们便可以回到教室准备上课。谁知,年级主任突发奇想,从贝苒手中接过话筒就开始进行激情演讲。

因为台上的其他几位同学都没离开,贝苒也不好独自先走,只能小心地向后退一步,试图让旁边的男同学帮自己挡一点风。

一直注视着贝苒的王却不由得蹙眉,或许是他的错觉,贝苒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双唇泛着青紫。

察觉到王却的视线,贝苒挤出笑脸,躲在年级主任背后悄悄对着他吐舌头。

年级主任的演讲是出了名又臭又长,轻易不会收场,很快便从最初承诺的五分钟延长到二十分钟,眼看着马上就要再次延长到半个小时。

而此时,贝苒已经垂下了头,身体轻微摇晃,双手绞在一起,看上去很乏力。

又过了几分钟,年级主任终于舍得宣布本届高考誓师大会到此结束。同学们当即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间或有几声悠长的口哨声。

贝苒受惊似的猛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四下乱看,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出了很多汗,鬓发湿漉漉的。

王却心头一阵不安,最近的天气温度仍旧在十摄氏度左右徘徊,贝苒又衣着单薄,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

台上,贝苒脚步虚浮地跟在同学身后走到台阶前,她的身形晃了晃,忽然毫无预兆地栽倒下去。

王却几乎是立刻做出反应,一个大跨步冲到台阶前,握住贝苒的手臂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贝苒身上还在不断地冒出冷汗,白衬衣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片冰凉。

王却搂着她,只觉得此时此刻躺在自己怀里的其实是一块冰。

Chapter 4

理科重点班和文科重点班同在整栋教学楼最僻静的角落。两个班级只有一墙之隔,连跑操时都并排一起跑,然而王却近一个月都没能再见到贝苒。

“听他们班的同学说,贝苒是生病了,”同桌林锐面带遗憾地耸耸肩,语气充满感慨,“据说已经病了很长时间,第一次中考都没能参加。”

王却没有应声,面无表情地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不锈钢的栏杆总是冰凉的,轻易让他想起那天晕倒的贝苒。他沮丧地抬起头,偏偏面前的窗户正对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角落。

全世界都是那个人的痕迹,大概就是王却此时的感觉了吧。

“走吧,快要上课了。”林锐拍拍王却的肩膀。

王却随口应了,没精打采地起身,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林锐凑到王却的耳边低声提醒:“是文科重点班的桑梓,听说和贝苒关系特别好。”

桑梓径直走到王却的面前:“同学,你就是王却吗?”

王却感觉莫名其妙,点头道:“对,请问有什么事?”

“那个,是贝苒让我来的,”桑梓顿了顿,才接着说,“她想让我替她向你讲一声对不起,那天吓到你了,希望你别介意。”

说完,桑梓扭头就跑。王却身体先于意识地追上去:“贝苒她……她现在怎么样?”

桑梓捏緊了校服裤的裤线,飞快地说:“她还在休息,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她什么时间可以回来?”王却立刻追问。

话一出口,王却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了。他和贝苒认识不久,大概只能勉强算是朋友,实在没什么立场这样做。

然而,桑梓连珠炮弹似的问:“你想去医院看看她吗?我可以带你过去,今天怎么样?你要去吗?”

王却无法拒绝。

医院距离学校有一段不短的路程,需要换乘几地铁线路。一路上,桑梓欲言又止,显然有话想说。

王却只好先开口:“你如果有话,可以直说,没关系。”

桑梓这才慢吞吞地叮嘱:“等一下到了医院,你、你不要被吓到啊。”

王却的身体绷紧了,却还是故作轻松:“不会。”

桑梓只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王却很快就明白桑梓在担心什么。两人赶到病房外时,贝苒在呕吐。

病房门上有一块小小的长方形玻璃,是为了方便医生随时观察病人的情况而设计的,因此可以清楚地瞧见病房内的情形。

贝苒的头上已经没有头发,麻布袋似的病号服罩住瘦削单薄的身体。她佝偻着蜷缩在塑料椅上,袋子里刚刚呕吐出来的黄色的胆汁不断增加,呕吐声听得人撕心裂肺。

桑梓手疾眼快地拦住王却开门的动作。王却怔怔地立在原地,半晌才慢慢放下手。

没有头发、身材迅速消瘦、剧烈呕吐,王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症状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父亲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

医院走廊里喧嚣的人声、中央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全部如潮水般迅速退出王却的耳朵,只剩贝苒的呕吐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内终于重新安静下来,护士先是处理好装呕吐物的袋子,而后才将贝苒扶回床上。

病床旁边的小立柜上,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玩偶熊,是之前王却和贝苒一起唱《小龙人》赢回来的那个。

“王却,”桑梓的声音哑了,带着浓浓的哭腔,“贝苒说,她觉得跟你一起玩的时候特别开心。”

说完,桑梓抹干净眼泪准备进去,但王却扭头就走。

“王却!王却!”桑梓小声却急迫地喊王却的名字,“你去哪里?”

王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Chapter 5

又过了一段时间,贝苒才重新出现在学校。

“王却,快,贝苒回来了,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她了。”林锐知道前段时间王却一直在打听贝苒的消息,因此特意跑来通知他,“她现在去楼下打水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王却从习题集中抬起头,无甚表情地看着一直冲他挤眉弄眼的林锐。

“你这是什么眼神。”林锐捅捅王却的手臂,表情满是遗憾,“赶紧去,还来得及。不过,她现在比以前更瘦了,黑眼圈也很重,肤色变黑不少。”

这些是化疗的副作用。呕吐、脱发已经是程度最轻微的副作用,如果长期接受化疗,肝、肾将会受到不可逆的损害。

王却对这些了如指掌。他清楚地记得爸爸在最后的时间里,只能坐着睡觉,什么都吃不下,只能靠营养剂维持的情景。

林锐还在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王却忽地冷下脸,一把推开他,走出教室。

走出教学楼不远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售卖学生们的日常必需品。同学们时常会在课间来这里逛一圈权当散心。

王却站在饮品柜前发呆。直到服务员面带疑惑地走过来询问,他才下意识地拿起一瓶加热牛奶去收银台结账。

这时上课铃已经响过,王却更加不紧不慢地走在走廊上,直到回教室的路被堵住。

几个重点班的女生紧靠在一起,带着哭腔向对面的人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撞到你的,真的对不起。”

在她们的脚边有一个黑色的毛制品,看不清形状。撞人的女生几次伸手想要去捡,却又不敢真的去碰它。

“没关系啦,”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来,“你们也是不小心的嘛,快回去上课吧,不用管我。”

是贝苒。

方才,贝苒接热水回来,被赶着回教室上课的同学撞到。贝苒慌忙之中紧紧抓住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但是假发被扯了下来。

听说和亲眼见到终归是不一样的,林锐用过的每一个形容词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王却的眼前。

黑了,瘦了,病了。

王却的眼眶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酸涩过,以至于他必须深呼吸才能堪堪忍住眼角的湿意。

贝苒还在笑着安慰几个女生。王却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将还温热的牛奶塞进贝苒冰凉的手里。

见是王却,贝苒的笑容僵住,视线慌乱地四处乱放:“你好,好、好久不见啦。”

王却不敢开口,怕一张嘴就忍不住流泪。他捡起假发,仔细拍打干净上面沾着的灰尘,又用手指把打结的地方一一理顺,而后才走到贝苒的面前。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贝苒这么小,小到他只要稍微上前一点,就可以将她整个包裹住。

贝苒想要向后缩,被王却按住了:“别乱动。”

王却没用过假发,只能摸索着将假发撑圆,慢慢罩在贝苒的头顶。

“没戴好,好像有点歪了,”王却咕哝着,又调整了一下假发的角度才满意,“现在好了。”

贝苒死死咬住下唇,许久才轻声道:“这顶不是特别合适,所以总是有点歪。”

王却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扶着贝苒往文科重点班走,状似无意地提议:“这个周末不用在学校自习,我陪你去买一顶合适的吧。”

Chapter 6

贝苒刚接受完一个阶段的化疗,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作为休息期。

贝妈妈咨询过医生,确定贝苒可以进行一些运动量不大的活动后,这才放心地送她去赴约。

王却赶到约定的地点时,贝妈妈和贝苒已经在了。贝妈妈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贝苒再穿一件黑色羽绒服。

“不行,穿这个会显得我好胖。”贝苒踢着脚下的石子,不肯抬头看贝妈妈。

王却小跑过来,从贝妈妈手中接过衣服,拽住贝苒的手就往羽绒服的衣袖里塞,把贝苒拽得左摇右晃站不稳。

“不想穿。”贝苒暗暗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王却皱眉,冷声冷气道:“穿好,不然我就回家,再也不来找你。”

这分明是小女生吵架时才会说的撒娇的话,没想到王却也能说得面不改色、自然而然。贝苒忍俊不禁,乖乖地不再乱动,专注地看着王却。

王却将拉链拉到顶端才松手,顺势在贝苒的额头上轻轻推一把:“早点听话多好。”

告别贝妈妈后,贝苒带王却去了本市最大的小商品市场。这里有专门的假发一条街,专门售卖各式各色、各种价位的假发。

王却一刻不敢放松地跟在贝苒的背后,她熟练地在人群中穿行,同热情的老板打招呼,看样子,不知道早已来过多少次。

“快过来,王却,”贝苒停在一扇橱窗前,兴奋地向王却招手,“快来,我喜欢这个。”

贝苒说的是一顶款式最普通的黑色长直假发,额前有一簇斜刘海,看上去很萌。

“我的头发已经很久没办法长到这么长了,”贝苒趴在橱窗上,眼神钦羡,“我之前也算是长发及腰呢。”

王却不忍地别开视线,吸吸鼻子才转回头:“可是我觉得这款短发不错。”

那款短发的长度刚刚好可以遮住耳朵,浅栗色,发梢毛茸茸的,很可爱。

贝苒苦恼地来回看着这两款假发:“可我从来没试过这个长度。之前长头发,后来没头发,遇见你那次也比这个短很多。”

说话间,王却已经走进店里,一边结账,一边说:“但是,我觉得你不管怎样都很漂亮,以前漂亮,现在也漂亮。”

——以后,更漂亮。

最后的这几个字,王却没能说出口。

倒是贝苒主动凑过来问抱怨:“你是说我以后就不漂亮了吗?”

王却这才笑着摸摸贝苒的头,假发的触感是粗糙的,扎得掌心很痛:“贝苒以后最漂亮。”

“对了,”贝苒抱宝贝似的抱着王却买给她的假发,突发奇想,“你以后想考哪里的大学?你喜欢B大吗?”

“你喜欢B大?”王却引着贝苒往外走。

贝苒用力点头,说话时一脸憧憬:“是啊,我小时候去B大看过,只看了一眼,我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去B大念书。”

王却连忙托住贝苒的下巴:“你轻点点头。这么用力,等下头晕怎么办?”

贝苒眯着眼睛笑,目光灼灼地等着王却的回答。

王却叹气:“我最好的一次考试成绩是年级第十名。如果要考B大,至少要排在前三名。”

贝苒眼睛一亮,当即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帮你呀,我经常考第一名呢。”

王却握住贝苒的手腕,温柔却坚定:“那就考B大吧。”

“贝苒,我们一起去B大。”

Chapter 7

随着高考日期的日渐迫近,学校反而不会再给学生施加过多的压力,大部分课程都转为自习,全部由学生自行支配。

王却和贝苒在学校的阅览室里自习。这里的位置靠窗,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空气中有细小的颗粒浮动,温暖且舒服。

贝苒喜欢太阳,更需要晒太阳。王却几乎跑遍了学校里所有的教室和阅览室才找到这个位置。

自习时,贝苒经常会枕在手臂上睡着,中性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一团凌乱的线。阳光细致地描出贝苒的侧脸,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王却停下笔,屏息凝神地看着贝苒。他忽然希望人生只是一条细长的时间轴,可以暂停,可以倒退重来,如果不想继续前进,就可以选择永远停留。

砰。

阅览室的管理老师毫不顾忌的关门声惊醒了贝苒。她咕哝两声,又在手臂上蹭蹭额头,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王却没来得及移开偷看的视线,被贝苒抓了个正着。

贝苒笑嘻嘻地把手垫在尖尖的下巴下面,脸颊有点红,但还是不退却地迎向王却的视线。

“王却,”贝苒用气音喊他的名字,柔柔的,“你知道我生了什么病吗?”

王却捏紧手中的笔,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他的双唇抖了抖,苦涩弥漫到齿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我知道”。

百科全书上说,每个人的体内都天然地带有一定数量的癌细胞,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真正罹患癌症。

所以,为什么会是贝苒?她只是个想要好好享受生活,想要去念喜欢的大学的姑娘。

贝苒闭了眼,来回抚摸着肚子,挪动一下,便说一句:“刚开始是肚子痛,不能运动。后来参加中考体检,才知道原来自己得了癌症。癌细胞从脾转移到肝,现在它们在脊柱里。”

王却只能沉默。

空洞无力的安慰有时候只是更严酷的伤害,沉默反而给人安慰。

阳光仍舊慷慨地穿过玻璃窗,温柔和煦地包裹住两个人。贝苒坐在阳光里,苍白得近乎透明。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王却将备好的U型枕递给贝苒。

贝苒忽然艰难地坐直身体,没头没尾地道:“对不起啊,王却。”

王却粗声粗气地打断她:“对不起我什么?刚才睡着了?”

“开学那天,我不该叫住你的,”贝苒的手指绞在一起,指甲是淡淡的紫色,“至少,忍住不吃你的棒棒糖。”

如果贝苒不先喊住他,王却就会忘记这段经历吗?

不会的。

王却终于笑了,眼睛弯成两座桥,露出尖尖的虎牙。

他坐到贝苒的身边握住她的手,第一次坦白地说:“就算你没有叫住我,我也会去打听你的名字,问你周末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贝苒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却,感受着王却掌心的温度。

有些开始,从来都是无法抗拒的。

Chapter 8

在正式进入炎夏之前,高考如期而至。

因为王却和贝苒的文理属性不同,所以考场安排在不同的楼层。

贝苒的精神状态不错,心情很好,去考场的路上凑在王却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话。

王却忙着往贝苒的包里放糖、放药、放备用文具,不厌其烦地叮嘱:“就算在考场里也要记得按时吃药。如果饿,就吃糖。我问过班主任,吃糖是可以的。”

贝苒撇嘴抱怨:“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我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王却轻拍贝苒的后脑:“这分明是一颗全世界最聪明的脑袋。”

他们一路笑闹,气氛愉快得不像高考,反倒像是去郊游。

王却直接把贝苒送到考场,看着她把所有的文具、证件一一摆放在课桌上。

贝苒坐得笔直,笑眯眯地冲王却挥手,甜笑着:“王却,我们B大见啦。”

“B大見。”

答题时,王却总有点莫名的心慌,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握笔的手止不住地抖。他将之归结为面临人生第一场重大考试时难免的紧张。

这没什么,适度的紧张更加有利于发挥。

心慌持续到最后一场考试过半,救护车的警铃突兀地在学校里响起来的时候,王却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条件反射地从座椅上弹起来,被闻声赶来的监考老师强制性地按下。过道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老师们的叫喊声。

王却不敢抬头,咬牙切齿到面目狰狞。他想要撕碎试卷,想要放弃考试,恨不得立刻冲出教室,去看清楚救护车带走的是谁。

但他还是在答题,越写越快,思路前所未有地开阔,连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都无法难倒他。

“同学,你没事吧?”监考老师关切地询问,递过纸巾,“擦一擦眼泪。”

王却低喃:“我和她约好一起去B大。”

直到此时,他始终紧抿的嘴角才溢出一丝呜咽。

试卷封存完毕后,王却迫不及待地冲出考场,在校门口见到早就等在那里的贝爸爸。

王却的脚步顿住。

“走吧,”贝爸爸的面容苍老了许多,“去医院。”

贝苒陷在纯白的被褥里,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口鼻中涌出。守在一旁的护士用纱布一遍遍地擦净,床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堆了许多被染红的纱布。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病房,连最基本的急救设施都没有。医生手持病历本站在人群最外围等待。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行进,人生从来都是一条只有开始键的时间轴,无法倒退,不能暂停。

王却用力揉了一把脸,才慢慢走到病床前,俯身握住贝苒的手,分明只有短短几步路,却仿佛走过了一辈子。

贝苒的眼神是混沌的,迷茫地盯着某一处。

医生不带感情地提醒:“她现在已经基本丧失辨认能力了。”

“好痛,”贝苒含糊地说,张嘴时,血淌进王却的指缝。

血是温热的、黏稠的,可贝苒是冰凉的。

王却抖着手抚过贝苒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的样貌刻进骨子里:“贝苒,睡吧,睡着就不痛了。”

贝苒的身体已经虚弱到难以承受任何形式的治疗,连镇定剂也已失去应有的效力。

所有人都明白“睡着”意味着什么,但是,没有人阻止贝苒。贝妈妈难以承受地晕倒在贝爸爸的怀里。

王却的思维一片混乱,他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只是柔声在贝苒的耳畔道:“贝苒,睡吧。睡醒了,我们B大见。”

“B大……”

“对,我们B大见。”

去B大,去最喜欢的大学,念最喜欢的科目,坐在墙头跷着脚晒太阳,跑上舞台蹦跶着唱歌。没有痛,也不会累。

Chapter 9

今年的寒假来得特别晚,王却回到C市时,一中已经放假大半个月了。还好保安仍在,王却同他寒暄一会儿后,终于被允许进入校园。

“念大学也需要背这么重的书包吗?”保安惊讶地问。

王却摇摇头:“里面装的是礼物。”

文科重点班仍旧在走廊最安静的角落,贴在教室门口的学生名单已经换过一遍,再也找不到贝苒的名字。但贝苒用过的课桌还在,上面有她用涂改液一笔一画写下的“B大”二字。

想起贝苒趴在桌上认真写字的模样,王却不自觉地笑了。

王却打开沉甸甸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整齐地摆在课桌上。那是B大数学系的通用教材,印着贝苒的名字的B大校徽,还有一份全新的学生守则。

“恭喜贝苒同学成为B大2018级新生。”却轻声道。

后来,王却来到操场和教学楼之间的角落里的塑料椅处坐了很久。他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和墙角,恍惚听见贝苒在唤他的名字。

“贝苒,”王却大声喊着,“再见。”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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