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及其应对

2019-05-09 03:41
天津体育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外流体育赛事消费

张 兵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指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坚持质量第一、效益优先,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推动经济发展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以化解“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社会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成为引领各行各业改革发展的重要战略思路。顺应之,体育领域也启动了相应的改革举措,从体育休闲小镇建设和城市体育综合体建设,到体育赛事审批权放开和职业体育改革发展,适应经济社会发展所引致的体育需求变化成为当前我国体育领域改革的主旋律。当然,也带来了一系列可喜的变化,其中职业体育尤为明显。如中超联赛的电视转播权卖出高价,赞助商、观众逐渐回归。而在以中超为首的中国职业体育取得明显进步的同时,一个趋向并没有随之发生改变,且呈现加速趋向。这就是消费外流问题。职业体育消费外流具有什么的特性?又有何种危害?以及为何我国会出现消费外流问题?又该如何有效应对?在我国经济转型发展和体育产业快速升级的当下,上述问题的有效解答显得尤为重要,也尤为紧迫。

1 职业体育消费外流及其危害

1.1 职业体育消费外流内涵阐释

生产与消费之间的关系是经济领域的核心议题。一个完整的社会再生产过程,涉及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4个基本环节,其中,生产解决的是生产什么和如何生产的问题,决定着消费水平、方式和能力,消费则关系着为谁生产问题,能够带动和引导生产水平和能力的发展。对于一个封闭的国家而言,生产和消费总是在稀缺和选择这一经济学规律的导引下遵循萨伊定律,走向相对的平衡。而一旦走出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假说,迈入开放的市场环境,则情况变得复杂,资本积累、外来资源都会打破原有的生产—消费链条,改变企业(产业)生产可能性、机会成本与边际效用,引致供给与消费均衡变化。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后发国家的)消费外流等问题即会产生。所谓消费外流,通俗讲就是在开放市场环境中,一国的消费跳出本国生产的束缚,转而消费其他国家的产品所形成的相对本国市场的消费溢出。对于一般的实物商品来说,消费外流主要涉及境外消费、国内购买进口商品或购买外资商品等形式,其中尤以境外消费最为突出[2]。

当然,对于职业体育消费而言,其呈现形式更为复杂。具有现代服务业性质的职业体育,其消费实践具有特殊性,不仅涉及现场的竞赛观赏和附加产品购买,还涉及赞助消费和电视(网络)转播的非属地消费。从消费渠道看,国内职业体育消费大概有2个主要途径。(1)国内消费渠道,即在中国境内消费(观赏)职业体育赛事。当然,国内职业体育消费不仅包括国内职业体育赛事资源和赛事产品,还包括国外职业体育赛事的国内分销,如NBA、欧洲足球联赛等。据不完全统计,国内现在通过电视转播、网络转播可以观看到数百个职业体育赛事。事实上,这种在国内消费国外的职业体育赛事,属于典型的消费外流行为,而且这种消费外流形式还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因为,虽然其消费行为发生于国内市场,但是消费所体现的购买力和生产拉动力却变相的转向国外,形成对国外职业体育生产系统的支撑力。(2)国外消费渠道,涉及对国外职业体育俱乐部投资、国外职业体育赛事赞助和国外职业体育赛事观赏消费等形式。这一类消费的整个消费行为发生在国外市场,是一种显性的消费外流。基于此,职业体育消费外流可以认为是某一国对国外职业体育赛事资源消费而产生的溢出现象,涉及国外赛事国内分销(转播消费)、国外赛事赞助、境外观赏消费和国外职业体育俱乐部投资等具体形式(见图1)。从一般意义上讲,消费外流意味着一国的职业体育消费能力是充足的,但是对本国的消费又不充分,存在消费不足情况。

图1 职业体育消费外流及其方式Figure1 The Consumption Outflow of Professional Sports and Its Ways

事实上,伴随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带来了中国社会消费能力的自然提升。与我国国民市场总值快速增长同步,职业体育消费隶属的第三产业增长率与教育文化娱乐消费增长率都呈快速提升的趋向,这与经济学领域关于人均生产总值超过4 000美元以后,服务产业的增幅明显提升的论断相一致(见图2)。另外,作为发展中国家,我国进口服务总额总体上也呈现随着国民经济增长而增加的趋势。在此背景下,我国职业体育赛事消费外流也呈现加速趋向。以转播权而言,近年苏宁体育旗下的PPTV在4大欧洲主流足球联赛(英超、西甲、德甲和意甲)中国地区的赛事版权上的花费就高达14.71亿美元。而2018年世界杯期间,国际足联(FIFA)售出的19个赞助席位中,中国企业占7席;其总计收获的24亿赞助费中,中国企业就贡献了8.35亿美元,超过总金额的1/3,远超美国的4亿美元,成为第一大金主。再如,中国企业苏宁投资的意甲国际米兰俱乐部,连签中国品牌赞助商(15家),合计给国米带来2亿多欧元收益,相关赞助甚至高于中超联赛2017赛季整体商业赞助收入(15.9亿)。此外,中国企业(资本)的海外职业体育俱乐部投资,到了国家需出台相关法令予以缓解的局面。总体来看,当今主流的体育赛事,不论是欧洲职业足球联赛、北美职业体育赛事,还是奥运会、世界杯足球赛,它们的消费群体中中国元素日益增多。与此相对的是,中超联赛、中职篮等中国职业赛事,却面临市场开发难、盈利能力欠缺等问题。换句话说,现实存在的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问题已然影响了我国职业体育的有序发展。

图2 中国消费增长涉及的相关指标统计/%Figure2 The Relevant Indicators Statistics of Consumption Growth in China/%

1.2 职业体育消费外流的危害性剖析

经济学一般规律显示,随着经济发展,人民收入水平随之提高,并带动生活水平的提升,对高端消费品需求将逐渐增加,并诱导资源的重新配备,低端消费品生产企业逐渐被淘汰,而高端消费品生产企业获得更多资源,从而最终实现产业结构的换代升级。当然,这种存在于经济发展、消费升级、产业优化之间的正向激励机制,是有条件的。其可以实现的基本条件是不存在外来供需,因为一旦出现外来供需,则生产、消费的匹配结构被打破,外部市场供需改变内部市场供求态势,内部市场的价格形成机制被扰乱,并进而使得资源流动呈现复杂化,或者生产外流,或者消费外流。就生产外流而言,由于外部市场存在充足的中低端市场需求,则意味着内部市场消费升级引起的低端市场生产企业的淘汰机制失灵;而对于消费外流而言,由于外部市场提供了充足的优质高端市场消费供给,则在一定程度上打压了内部市场生产企业的转型升级,甚至于挤压它们的生存空间。也就是说,不论是生产外流,还是消费外流,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影响产业优化升级的,是不利于产业整体水平提升的。事实上,消费升级引致产业结构优化这一机制在职业体育领域同样如此,英超联盟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就与此有关[3]。但问题是,我国当前职业体育面临的是消费外流问题,国外优质的职业体育赛事资源长期霸占中国消费市场,成为中国企业、中国观众、中国资本追逐的对象,相反中国职业体育赛事提升则面临困境,相关影响突出表现在以下3个方面。

(1)消费外流引致职业体育赛事价格机制紊乱,影响中国职业体育运营策略,干扰赛事优化升级实践。在全球化的市场中,由于国外优质职业体育赛事的大肆进入,中国职业体育赛事市场呈现出西方主导的结构样态,中国职业体育市场主体失去赛事的主导定价权,甚至无法准确感知市场需求变化,从而造成依赖市场激励提升赛事水平的驱动失真,要么盲目跟风“虚高定价”,寻求机会主义行为,要么停滞在原有水平,进一步恶化我国职业体育赛事的消费体验。更为关键的是,在西方职业体育强势介入背景下,中国职业体育出于自身生存与发展的需要,往往以短期行为为主,而忽视赛事资源的后续开发、联赛和俱乐部品牌培育,以及针对赞助商、球迷等主体的消费服务,其结果必然是赞助商流失、社会关注度下降,并最终引致运营收益下降,失去支撑赛事优化、经营改善的必要资源,最终落入产业结构陷阱。

(2)消费外流往往伴随国内消费者福利损失,进而影响职业体育赛事价值开发,阻碍中国职业体育运营环境的改善。伴随我国经济和社会文化发展,更高层次的体育赛事消费需求和体育赞助诉求需要实现。在国内职业体育赛事水平不高的层次下,选择西方职业体育赛事,但是西方职业体育赛事资源基于其成熟品牌,往往采取“溢价”手段进行对华营销。而国内消费群体,不论是赞助商群体,还是通过转播商媒介的球迷群体,都没有足够的议价资本和议价能力,只能被迫接受“溢价”,从而造成其消费福利受损。而且,这种消费福利受损还具有传导性。确切地说,由于消费西方职业体育赛事的福利受损,影响对职业体育赛事资源的价值误判,并最终回归到中国职业体育发展中,影响其招商和运营。

(3)消费外流干扰中国职业体育相关政策的制定及政策效用的发挥。诚然,中国职业体育从缘起上就具有一定的政府推动性,而其后的发展无一例外带有政策驱动痕迹。但是,消费外流现象往往干扰了政策的制定和执行环节,影响其正常效用的发挥。如在职业足球领域,伴随《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的指导意见》(国办发[2010]22号)的出台,中国足球超级联赛迎来了一个迅速发展的机遇。广州恒大的强势介入,扰动了平静的中国职业体育发展局势,资本大肆进入,大牌球员大举来华,联赛关注度逐渐提升。而后,国家又制定、出台了《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国发[2014]46号),旨在进一步促进体育产业发展,带动体育消费提升,但反映到中国职业足球领域,则演化为资本的竞赛,特别是球员投入的竞赛,高溢价球员成为热词。在此背景下,中国足球协会不得不在2017年出台《关于限制高价引援的通知》,借助征收引援调节费来遏制恶性的高薪引援问题。事实上,从源头上看,消费外流是相关问题出现的关键所在,因为在政策驱动下,中国职业联赛处于快速发展阶段,中超电视转播、俱乐部门票等收益激增,扩张投资驱动在无定价权支持条件下必然催生盲目的消费外流,而消费外流又实实在在地干扰了中国职业体育正常运营秩序,背离了前期相关政策的初衷,甚至需要相左的后续政策予以纠偏。

2 当前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的根源挖掘

站在消费者所属国家的立场上,消费外流往往对本国职业体育发展产生一系列影响,特别是对于一个尚处于完善与发展的国家而言。当然,对于一个后发的国家而言,消费外流现象的出现可能与众多因素有关,不仅源自内部因素,还与全球化的职业体育整体运行方式关系密切。

在经济领域,自恩格尔的经典研究伊始,消费随着经济社会发展,特别是国民收入增长的规律逐渐引起世人重视。经济学理论体系中,消费与收入保持着稳定的函数关系,消费往往伴随收入增加而增加。在消费具体实践中,又会出现选择性消费问题,即当达到一定收入水平(国际上较为认可的是4 000美元)以后,随着收入增加,生存性边际消费倾向越低,相反发展性消费倾向更为明显。已有研究[4]显示,我国已经进入该发展阶段。如此,在我国职业体育尚处于不完善有待提升发展阶段,职业体育消费增加了,但是供给不充分、不平衡,无法满足更高的、多样化的消费诉求。由是,探解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问题,首先要从内部找原因。

谈及引致我国职业体育消费的内部因素,首先,涉及我国职业体育水平低下,发展周期不足,吸引力不够,无法有效满足社会大众日益增长的对高水平赛事欣赏和企业扩大影响参与国际竞争的需要。近年来,我国职业体育伴随经济社会发展,特别是在相关产业政策利好的驱动下,取得了辉煌成绩,联赛水平有了明显提升。但是,相较于国外成熟的职业体育联赛,中国职业体育,不论是中超联赛(CSL),还是中职篮(CBA),其品质、品牌及服务水平还是落后的,竞赛及其相关服务产品质量并未随着职业体育规模扩大和体制机制改革创新同步提升。我国职业体育的发展不充分,还引申出我国职业体育演化机制上的特殊性。前期相关研究[5]显示,中国职业体育市场演化次序是先有消费市场,后有竞赛市场。但是,中国职业体育的消费市场是西方外来职业体育形塑的。这也意味着,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问题内嵌于中国职业体育形成过程,时间上甚至早于中国职业体育市场主体(联赛、俱乐部)的形成。如此,我国职业体育作为市场后入者,必然面临自身建设和参与市场竞争并进的局面。更为关键的是,我国职业体育发展成长,参与市场竞争的背后逻辑是挤出原有的消费外流,逐渐占据原本属于西方先发职业体育的份额。换句话说,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带有明显的历史性,是后发的我国职业体育形成发展过程中必需面对的社会现实。

其次,后发的我国职业体育存在发展动能偏差问题。我国职业体育发展始于20世纪90年初。1992年,全国足球工作会议明确了中国足球走职业化道路,确立了组建职业足球俱乐部和足协实体化改革的构想,中国职业体育改革序幕由此拉开。缘起上依赖政府主导推进的我国职业体育,推行俱乐部体制(实体化、企业法人化改革),架构职业联赛运行体系(中超公司等),乃至当前的职业体育管办分离改革,其背后的动力机制都源自于政府。从发展动能上看,早期的中国职业体育发展具有明显的政府改革(投资)主导的特征。而伴随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发展,体育产业作为一个全新业态逐渐为社会所接受。2010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的指导意见》出台,包括职业体育赛事在内的体育产业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新领域,得到广泛关注,大量社会资本开始进入体育产业领域,广州恒大、上海上港、江苏苏宁等企业陆续开始职业体育俱乐部投资。随后,《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出台,进一步激发了体育产业发展热情和社会资本关注度,中国职业体育也随之迎来了新的发展热潮。当然,细究这一轮的发展,其动能更多在于社会资本的深度介入,具有明显投资人投资驱动的特征。由是观之,我国职业体育发展动能大抵经历了“政府投资动能主导”和“投资人投资动能主导”2个阶段。而社会需求消费动能的缺失,造成我国职业体育前期在市场建设方面跑得太远,社会没有跟得上,极易出现消费与供给脱节问题。而一旦职业体育被认为是“政府玩得事情”或者“企业资本玩得事情”,那么问题就严重了,因为任何不与社会需求勾连的生产产品、市场行为都是危险的。西方职业体育发展中那些无法激发社会需求的职业体育联赛(如北美职业篮球联盟的NBL、ABA等),相继倒闭即是明证。后发的我国职业体育,虽然赶上了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催生了巨大职业体育消费潜力潮,但消费引导与培育不力,供需脱节的矛盾重生,其最终结果必然是加剧消费外流。

最后,我国原有体制干扰了我国职业体育市场开拓和消费引领的效果,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消费外流。缘起于计划经济转轨改革而来的我国职业体育,投资审批、赛事转播权资源垄断、行政干预过度等问题持续存在,这些问题在转型发展的“漩涡”中极易形成各色垄断的利益集团,阻碍我国职业体育的有序发展。以赛事转播权为例,由于中国体育电视媒体运营发展周期不长,即便是到了21世纪初,中国也仅有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一家覆盖全国。而长期以来,我国优秀体育电视版权资源被中央电视台垄断,国内体育赛事资源被国家体育总局垄断,分别形成了国内体育电视媒体一枝独秀发展不均衡,职业体育不发达的局面[6]。现实中,“我国职业体育联赛转播权在较长时期内都是由国家及各地方的公共电视台低价购得”[7],电视转播权市场不完善,电视转播及其衍生品运作不规范,职业体育赛事节目的水平不高、吸引力不强,形成职业体育赛事与电视转播之间的恶性循环问题,影响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市场培育,对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然,在全球化背景下,“社会问题和经济问题,似乎不可分地与国际问题混在一起”,因为全球化打开了全球生产、消费同质化的通道,“使世界每个角落的生产与消费出现了同一性”[8],世界各国成为全球性生产和消费体系的组成部分。同样,任何一国的职业体育已然无法孤立运作,而是作为全球化职业体育市场体系的一个分支而存在。在全球化之前,职业体育(职业俱乐部)与伴随经济发展而来的市民社会关系密切。职业俱乐部扎根城市社区,嵌入于市民业余生活方式之中,满足他们的观赏需求,以及以此为基础满足赞助商等消费主体诉求,属地性、本土化是这一阶段的基本特征。而随着全球化的加剧,特别是信息化的迅速发展,职业体育改变了原有的运行方式,门票收入占总收入的比重随之下降,转播权收益的贡献率逐级提升,成为支撑职业体育联赛发展的支柱力量。通过对德勤事务所《Roar power:Annual Review of Football Finance 2018》中年度(2016—2017赛季)营收前10名俱乐部财务信息统计发现,俱乐部收入中,平均比赛日收入、平均转播收入、平均商业收入占比分别为18.2%、38.9%和42.9%,这与其上一年度报告(《Ahead of the curve:Annual Review of Football Finance》)提及的“在这8亿欧元的涨幅中,49%来自转播收入,42%来自商业收入,只有9%来自比赛日收入”趋势相符合。而这意味着,传统“SSSL模式(即门票—补助—赞助—本地化模式)”[9],随着技术与制度的变迁,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职业体育收入中的门票、转播和商业收入各占1/3的格局逐渐被打破。普华永道关于北美体育赛事市场的研究报告也显示相似的趋势(见图3)。该报告显示,版权收入的剧增,是引致北美体育市场收入增加的引擎所在,2013—2018年其累计增长率与其他收入(门票收入、赞助收入和附加品收入)的总和相持平。事实上,转播版权收入和商业收入背后蕴含的恰恰是境外扩张的脉络。

图3 2013—2018年北美体育赛事市场收入复合增长率变化/%Figure3 2013—2018 Compound Growth Rate Changes of North American Sports Event Revenue/%

之所以这种境外扩张可以达成,可能与职业体育全球化运营机理有关。从物质资源的全球争夺,到跨国联合运营,全球化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后,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出现了新的转向,形塑全球的消费主义文化成为其目标所在。诚如美国学者乔治·里茨儿[10]所认为的那样,全球化催生了市场交易实践中的地点、商品、人和服务的虚无化,将社会消费引向脱离实在的规定性,并架构起某种逻辑联系,跨国的消费被改写。事实上,在市场经济发展初期,工业化的大生产依赖于资本的积累、生产资料的投入,而消费往往被认为是影响资本积累的,是不利于再生产的。当然,此时的经济系统更多是集中于产品生产系统中,遵循生产—分配—消费—再生产的运行逻辑。而伴随市场经济的发展,生产过剩的危害及其带来的经济危机逐级引起人们的重视,如何迅速地将生产系统生产出的产品消耗掉,并转而产生新的需求,成为现实需要考虑的问题,这也就催生了丹尼尔·贝尔语境中后工业社会的服务业态。顺应之,消费对象也跳出了单纯的实物形态,满足心理诉求、符号化的东西进入消费领域,“需求瞄准的不是物,而是价值。需求的满足首先具有附着这些价值的意义”[11]。也即,“商品的物质使用价值日益失去意义,消费成为替代性的声誉享受和追赶时尚的欲望,最终,消费品的商品性似乎全部消失——从而转化为审美幻象的拙劣模仿”[12]。而“这一切带来的都是固定的态度和习惯,以及使消费者比较愉快地与生产者、进而与社会整体想联结的思想和情绪上的反应”[13]。由是,经济运行系统被改写,消费文化主导着一类生产实践——以创造商品的符号意义,引导消费者消费需求为目标,以传媒为载体,借助媒介包装,将生产嵌入于需求体系和符号化欲望满足系统中,不断推动新的需求产生和再生产的延续。

在消费文化语境中,职业体育借助运动方式、运动价值和组织形式上的分歧与协同,来实践自身的社会切合性,实现其符号化生产和再生产。(1)职业体育将在赛场上高强度的紧张体育竞争,与观赏实践中相对放松的娱乐体验有机结合,演化为职业体育消费实践,表面矛盾的双重性,在激情中体验放松、在放松中感受激情。(2)职业体育“建构了一套完全崭新的表现方式,一整套行为和象征的方式,甚至成为集体想象的自我参照”[14]。在消费实践中,消费者(观众、赞助商)往往以自我喜爱的球队、运动员进行自我参照和自我定义,从而实现消费者与运动员(运动队)之间的勾连。运动竞赛的成功与失败,不仅仅是运动员或运动队的事情,它们还深深触动整个消费群体的神经,关乎众多人的利益。而且,这种有效缔结,不仅有效改变职业体育竞赛的运行生态,还改变了体育竞赛的生存价值,为体育赞助等商业行为提供了可能。(3)论及职业体育消费,不得不谈及电视等转播媒体。电视等转播媒介的出现,对职业体育赛事具有极其的重要意义。不仅仅在于它给运营主体带来丰硕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它带来了更为宽广的市场,丰富和延展了体育竞赛的时间与地点,甚至是改变和提升了体育比赛的结构,塑造了“体育神话”。电视转播媒介编撰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改变了体育竞赛的核心运行机制,将即时的竞赛表演活动变为可记录、可延展和重构的叙事,增加了职业体育竞赛的可贴附性,商业价值、人文精神,乃至自我成就感都可以无缝嫁接其中。(4)更为重要的是,职业体育消费文化运行实践跳出了区位的限制,变为了通俗的、可拓展的、全球化的文化形态,无羁绊地融入于全球化运作实践中,从而形式上打通了各国职业体育所依存的文化基础,变为全球通用的符号。而且,诚如布迪厄[15]所认为的那样,“文化生产场的自主程度,体现在外部等级化原则在多大程度上服从内部等级化原则:自主程度越高,象征力量的关系越有利于最不依赖需求的生产者,场的两级之间鸿沟越深,也就是有限生产的次场和大生产的次场之间的鸿沟越深”。事实上,职业体育运行实践,即是遵循这一逻辑而不断发展与演化的,并进而开启全球化运作实践,催生后发国家消费外流问题。

3 当前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的应对策略

3.1 理性应对,正视当前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问题

全球化体系中,对国际市场介入者而言,国际化推广和国内市场塑型是一个同一体,解决国际竞争问题的核心还在于国内问题的处理。当然,对于后发国,国际拓展过程与国内积累过程是一个矛盾统一体,偏向其一,都会造成不佳的结果。如此则意味着,消解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问题不仅涉及体制、机制优化,还需首先解决理念问题。总体上,针对目前我国职业体育存在的消费外流问题,应该持客观的态度去看待,既不能悲观,又不能激进。首先,不能绝对化消费外流的负面影响,不能悲观失望地认为在西方职业体育强势介入的背景下,消费外流将导致中国职业体育无法有序发展和快速提升,更无法有效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和促进我国体育项目国家竞争力的提升。事实上,在西方,职业体育联赛体系、俱乐部企业化和实体化、管理体制定型化、球迷等消费群体培育与定位等,都是用了半个世纪以上方才达成,而中国职业体育(中超、CBA)仅用了20余年基本上就解决了。有资料显示,从上座率指标来看,中超联赛已经排到了世界第5位,稳居亚洲第1位。当前,伴随中国综合国力的迅速提升,在相关体育产业政策利好刺激下,中国职业体育的发展潜力无疑是巨大的,其国际竞争力必然随之而迅速提升,有能力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占据一席之地。其次,片面出于保障自身落后的职业体育赛事,而限制国外优质赛事资源的流入或者限制国内企业的海外职业体育赛事赞助与投资行为,可能也是不可取的。诚然,生产外流和消费外流是贸易得以维系的基础,同时也是社会进步的一种体现。关于贸易的好处,亚当·斯密时代就已然认识清楚,即贸易是交易双方专业化生产的集中体现,因为“双方都专业化生产其低成本的商品并进口那些在国外可能更便宜生产出来的商品”[16],这样一来双方都有利,而且整个社会的生产成本下降了,社会财富和社会福利自然随之增加。职业体育市场运行中也是如此。循此,采取激进的方式保护我国职业体育,将其“养在温室”中,这种“温室花朵”又如何具有国际竞争力呢?而且如何让其承担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需求的责任呢?

事实上,对更高水平职业体育赛事消费需求的增加,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我国社会大众的生活水平得到明显的提升,过分追求物质消费的传统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发生明显转变,休闲、娱乐成为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现实表达。相关需求的满足背后,蕴含着对休闲娱乐业态的诉求增加,优质的职业体育赛事即是其重要内容。同样,伴随中国经济发展,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走向世界。作为后入者,参与国际竞争的中国企业需要一个宣介的平台和载体,国外成熟的职业体育赛事大多具有相当的社会影响力,恰恰可以充当这一平台。从这个意义上讲,对更高水平职业体育的需求和消费不断提升,这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个持续快速增长和迅猛转型的国家所经历的客观过程,而且伴随我国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这种需求仍会持续增加。因此,容忍一定程度的消费外流是一个快速崛起的开放大国应有的立场。

当然,即便是容忍当前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的存在,采取相关举措还是需要的。在体育强国建设背景下,职业体育领域应树立长期发展管理与短期宏观干预相结合的调控理念,分层次、分阶段地实施消费回流扭转战略。长期发展愿景与战略目标上,我国职业体育应以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需要中的体育赛事需求满足为导向,强调职业体育发展目标的社会性回归。为此,在国家层面应出台中国职业体育发展规划,切实推进我国职业体育长效发展,形成与我国国际地位相匹配的职业体育发展水准和格局;同时制定相关产业政策,引导我国职业体育相关主体首先立足占据国内市场,然后再谋求国际竞争,有计划地实现消费回流。在国家体育总局及相关职业体育管理部门层面,应采取行政、市场等多种手段推动发展规划的执行落实,适时发挥中国特有的社会动员力量,引领和影响市场主体的决策。特别是社会需求与消费决策,将职业体育市场运行体系嵌入于中国社会结构和体育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实践中来,寻求具有中国特色的职业体育累积性变迁路径。

3.2 出台相关政策,深化职业体育消费领域供给侧改革

近年随着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消费规模逐渐扩大,消费外流已然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相关政策也密集出台。如2015年,国务院发布了《关于积极发挥新消费引领作用加快培育形成新供给新动力的指导意见》,提出以新消费引领新供给新动力的总体思路;2016年,国家发改委联合多部门发布了《关于促进消费带动转型升级的行动方案》,给出“十大扩消费行动方案”;2017年,国务院办公厅又下发了《消费品标准和质量提升规划(2016—2020年)》,进一步规范消费品生产,提升质量,以更好地满足人民消费需求。不过,相关文件中涉及体育领域的内容不多,且不够具体。而现有关于体育消费的文件,即《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国发[2014]46号文)更多是基于市场供给主体的优化举措,所引导的消费兴起可能会产生部分流失,即消费外流。如此,出台相关政策以引导消费回流成为现实诉求。策略上,应出台体育领域供给侧改革优化方案,并将职业体育赛事供给优化与消费引导作为重要内容提出。一方面,化解困扰我国职业体育赛事运作的机制问题,切实推进审批权放开后的赛事服务体系建设,做实职业体育赛事转播和招商中的垄断机制化解,解决职业体育市场运作与政府偏好协同,及其引申出的职业联赛与国家队关系问题,从源头上给职业体育运营主体松绑,并为其发展提供服务,改善其经营不佳和提升困难问题。另一方面,则需加强对职业体育赛事消费的合理引导。策略上,可以动用体育彩票基金、社保基金和体育产业引导基金等支持和引导居民进行我国职业体育赛事的消费;加大对海外职业体育赛事高额转播费、赞助费的监控与审查,规范其运营行为,减少垄断和溢出收益,规范职业体育赛事转播和赞助市场;同时加强对媒体海外转播权资源竞购、海外俱乐部投资的监管力度,完善相关监管制度,建立海外职业体育消费资金监控机制,防范资金外流。

可喜的是,2018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完善促进消费体制机制实施方案(2018—2020年)》中,涉及了解决职业体育消费外流的一些机制问题。如“加快制定赛事审批取消后的服务管理办法,建立体育、公安、卫生等多部门对商业性和群众性大型赛事活动联合‘一站式’服务机制。……推进体育赛事制播分离,积极打造国家体育传播平台,引导有条件的地方电视台创办体育频道。打破大型国际体育赛事转播垄断,引入体育赛事转播竞争机制,按市场化原则建立体育赛事转播收益分配机制。积极培育冰雪运动、山地户外运动、水上运动、航空运动、汽车摩托车运动、电竞运动等体育消费新业态”。随后,2019年初,国家体育总局联合国家发改委发布《进一步促进体育消费的行动计划(2019—2020年)》。这反映了政府已经开始重视相关问题。当然,后续如何更好地推进政策的落实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3.3 转换发展动能,引导我国职业体育赛事产品和服务水平提升

从世界经验来看,后发国家的产业发展,往往存在2种可能性:(1)由于发展定位准确,措施得力,发展与创新同步推进,物质基础、人力基础、制度建设等相关积累充盈,存在加速发展的可能;(2)刚好相反,前期发展定位不准确,举措不得力,积累了过多发展矛盾,恶化了发展环境,提高了发展成本,以及引起了竞争对手重视,面临发展减缓甚至停滞倒退的可能。消费外流,即是第,2种可能的显性表达。客观上,上述2种可能应该是同时存在的,当然从促进产业发展角度,更倾向于排除第2种可能,强化第1种可能。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加强领导,保证有一个稳定、连续的发展战略。在全面深化改革和大力推进落实“放管服”改革的当前,强化国家对职业体育发展的坚强领导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唯有在顶层设计上做足文章,将短期发展目标与长期发展目标结合起来,才能保障我国职业体育走科学发展之路,防止其发展波动与起伏不定的局面出现。

其次,解决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的根本在于,立足于满足国内消费者对职业体育产品和服务的需求品质要求,大力提升我国职业体育赛事水准,充分把握消费升级带动产业升级的内在机理。实践中,需解决2个问题。(1)我国职业体育竞赛水平的提升,根本上又要回归职业体育本源,立足竞技能力提升,顺利实现职业体育竞赛水平升级。因为,未来我国职业体育能否具有竞争力,主要是靠竞赛水平的支持,依赖高水平的运动员与高效的赛事组织运作。于是,做好后备人才培养,优化外援政策,规范职业体育运营是关键。对于前者,短期内引进高水平的外援可能是有效的,中长期则需重塑我国职业体育后备人才培养体系,切实提升我国运动员训练绩效,并进而提升我国职业体育赛事观赏水平和商业价值。而后者,则需处理好职业体育运行管理问题。策略上,需要站在市场化、规范化、国际化立场上,对职业体育运营体制进行改造,提高我国职业体育自主发展能力,谋划我国职业体育品牌升级、价值升级、服务升级和产业升级的实现路径,以顺应消费升级的现实诉求,促进其可持续发展。(2)扫清我国职业体育运行的制度障碍,减少不必要的行政干预,进一步落实“放管服”改革,强服务、优管理、重监管,为职业体育赛事水平提升提供管理动能。同时,给予职业体育参与社会服务以引导,打通职业体育俱乐部与社区、国家队之间的关系,打通职业体育与学校体育、社区体育、国家队之间的制度隔阂。

最后,要放眼长远,引导我国职业体育根植发展基础,选择有序提升发展路径。策略上,同时要坚持“两条腿走路”的原则,强化内功占领国内市场为主导,但不可以忽视“走出去”参与国际竞争的重要性,走内源型发展与外向型发展相结合之路,适当时间可以出台我国职业体育海外拓展扶持政策。

4 结语

在当前国际贸易摩擦不断升级,以及我国新时代消费结构升级的双重推力下,我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需要贯彻落实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着力解决不平衡不充分发展问题,提升发展质量和效益,并以此顺应消费升级,带动产业结构升级,充分发挥消费在经济增长和社会生活中的作用。为此,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引导服务业发展,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消费需求。然而,在体育领域的消费引导问题,特别是职业体育领域的消费外流问题并未受到足够重视,缺乏有效应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国职业体育的有序发展,干扰相关政策的出台与执行。现实中,以中超联赛相关政策的“或左或右”摇摆,更是扰动了刚有起色的职业体育市场发展。如此,认清与探明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问题显得尤为紧迫和关键。当然,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外流问题有着多元的内外部致因,并致使有效应对与化解举措的复杂性。从这个意义上讲,精准发力,引致我国职业体育消费回流,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也值得进一步探讨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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