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宇,为留守儿童打开“故事盒子”

2019-05-11 07:09宫梓铭
环球人物 2019年8期
关键词:盒子状态公益

宫梓铭

刘新宇

“公益不是一次性的投入,如果想让它持续开花结果,我们不能只浇一壶水。”刘新宇在不同场合、对不同人曾反复这样说,“作为一家公益机构,‘上学路上是用最小的投入博取最大的社会未来。”

刘新宇曾任《中国新闻周刊》副总编辑,称得上是一位成功的媒体人。从媒体人到公益人,从见证者到行动者,他的转身源于儿子的一个请求——让他录一个故事。2013年4月,刘新宇联合腾讯公益发出“为留守儿童录故事,陪伴他们上学”的倡议,得到各界人士支持。一个月以后,公益产品“故事盒子”成形了。

几年来,从“故事盒子”到“叙事”项目,再到“小雨点广播”、《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上学路上”帮助不少留守儿童走出了心灵困境,更让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获得了广泛的社会关注。

2019年初春的一个周末,在北京东三环边的“上学路上”办公区,《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了刘新宇。窗外不远处就是潮流地标三里屯,熙熙攘攘的人流与留守儿童的话题形成了某种反差,但我们的谈话却是从“他们离我们并不遥远”开始的。

“留守儿童就在我们身边”

“保姆、保安、快递小哥、送餐小哥,可能都曾是留守儿童。因为城市的虹吸效应,农村父母进城打工,他们的子女就被迫留守了。这些孩子在初中毕业后,大约只有20%上高中,其余人选择上技校或进城打工。每个人都与快速城镇化的代价共生共舞。对留守儿童的帮助,可以说跟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刘新宇说。

2015年,刘新宇的团队发布了一份《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他们发现中国约有1000万孩子一整年见不到父母,其中还有260多万是一年连一个电话都接不到的。2017年做调查时,问卷中有一道题:最近一个月内,你的父亲或母亲是否去世?结果有10%的孩子填了“是”,明显高于自然死亡率好几个量级。后来团队发现,其中绝大部分“是”是假的。

刘新宇认为,留守儿童的父母之所以“被死亡”,是因为心理学上的补偿效应。他们对父母有一些怨恨,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实际上是一种自我保护。

“留守造成的心理问题会成为一种社会基因,而且有代际传递性。如果一个孩子从父母那里没有得到指导和示范,他是不会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的。这要经过漫长又艰难的补课才能扭转,就像基因里一个片段写错就会传下去一样,不会輕易消除。”

因此,社会相关机构必须尽早进行积极干预,等孩子进入青春期之后就很难进行了。刘新宇团队目前正在探索,希望在义务教育开始前就进行这方面的干预。

“对于孩子来讲,0到3岁时与父母的分离会造成终身伤害。在这个时期,父母是孩子的整个世界,父母离开就相当于失去了与世界接触的桥梁,孩子会把自己与外界沟通的大门也关起来。”

按照家庭情况,刘新宇将儿童分成4类:一类是正常的,父母都在家;一类是母亲不在,父亲在;一类是父亲不在,母亲在;还有一类是父母都出去了。然而,心理状态最差的孩子并非第四类,而是母亲不在、父亲在家的。此外,在同样的家庭情况、同样的年龄段前提下,女孩的心理状态会比男孩差;学习不太好的孩子,因为缺乏正向激励,会比学习好的孩子心理状态差。

还有一个发现是,如果学校完全不留作业,孩子的心理状态最差。这是因为孩子们不学习,生活就没有目标了。当然,如果留的作业特别多,心理状态也不好。根据统计,最合适的作业量大概是每天一小时。

刘新宇参加公益论坛,讲述自己发起“上学路上”的初衷与愿景。

深入了解孩子们的状态,能为解决留守儿童问题提供很多新思路。“比如在留作业这件事上,如果学校能卡住一小时这个临界点,就可能提升留守儿童整体的心理状态。”刘新宇说。

“让孩子找到价值感,心理状态就不会太差”

刘新宇发起“上学路上”这个公益项目的初衷,是通过讲故事的形式,对留守儿童进行潜移默化的心理干预,用滴灌式的方法改善他们的心理状态。而故事的选取有4层滤网:第一层是安全,这是最基本的;第二层是心理,即适合留守儿童的心理干预的故事;第三层是文学,要符合儿童文学的创作规律和评价标准;第四层是年龄,目前是按照两岁一个阶段来划分,主要集中在小学到初中的义务教育阶段。

团队将留守儿童常见的心理问题进行分类,并加注标签,曾经设置了100多个标签。每个标签意味着一种心理现象,如果要通过故事进行纾解,每个标签需要讲大概7个故事,这样算下来,总量就比较大了。此外,一些心理问题能挑选的现成故事比较多,比如友情;另一些就不那么多了,需要团队去创作,这带来的难度曾让团队陷入瓶颈状态。

峰回路转是在做2017年度留守儿童心理状况白皮书时。当时团队发现,“核心自我评价能力”的问题引发了70%的心理异常,也就是说,如果孩子对自己某方面的能力有自信,其心理状态就会提升。

“于是我们就想,不用设置那么多标签,主要针对自我价值感这一个标签,挑选自尊、自信的主题,集中选取一批故事先解决。”

留守儿童一个很大的心理问题,就是对自我价值认同度低,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被爱,甚至怀疑自己配不配活着。因为每个人自信自尊的基石,很大程度上是靠父母建立的。“上学路上”就是通过各种方法,帮孩子夯实这个基石,让他们找到自信。

在河南洛阳附近的一个村庄里,团队组织过一次夏令营,从两个孩子身上得到了启发。其中一个孩子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比较贫困;另一个孩子的父母多年没回家。按常理,这两个孩子的心理状态不会太好,但调查问卷和面访都显示他们心理状态还不错。

经过反复询问,团队发现其中一个孩子特别喜欢打乒乓球,是学校里打得最好的,而唯一能跟他对打的,就是另外一个孩子。这给团队提供了思路:让孩子建立自信的方式有很多种,学习好、表现好、乒乓球打得好、字写得漂亮、唱歌好、跑得快都可以。只要一样东西能让孩子找到价值感,其心理状态就不会太差。

“我们现在正在尝试,如何从‘故事盒子拓展边界,用一些有效的方式帮助孩子们发现自己的长处。这种正向激励不是那种‘你很棒的空口号,而是有事实基础的,只是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

“叙事疗法给孩子建立一个心理安全岛”

让孩子找到自己闪光点的方法有很多,刘新宇团队正在探索的是“叙事疗法”,也跟讲故事有关,具体主要有两种类型。

一个类型是“英雄书”。这种方式最初是南非用来对艾滋孤儿进行心理辅导的,就是让孩子每周画一幅自己的“英雄事迹”,比如主动帮助打扫教室。到学期末,老师会把这些画装订好,成为“英雄书”,同学之间可以传阅、加批注,之后还有分享会。

刘新宇认为,“英雄书”可以融入对留守儿童的美术教育中。因为农村小学最缺的就是音乐、美术老师,如果能做出一个结构化的、标准化的课件,再通过志愿者或培训当地老师的方式来完成,就能一举两得——既能画画,也能进行心理治疗。

另一个类型是“叙事作文”。相比一般的课堂作文,“叙事作文”有一些限定,比如写的事情必须跟父母相关。“我们做得最多的一个题目就是《我太爱那件礼物了》,礼物必须是父母给的,这样可以让孩子确认与父母的爱。”在作文写完之后,会有心理医师或者作家进行点评和引导,并与同学分享。

2013年11月, 刘新宇在河南为留守儿童发放“故事盒子”。

这种方式有点像顿悟,靠自证来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如果孩子能建立一个心理安全岛,即便哪一天又挨骂了,或者父母又走了,他也不会怀疑父母是不是爱他。

“叙事作文”包括3节课,第一节是预热,帮助孩子找到与父母相处的温暖时刻或冲突时刻,写冲突就是要解决冲突。老师一般会先讲自己的故事,让孩子产生同理心。第二节课是写作,第三节课是分享。

最后一步是把作文发给孩子家长。家长会发现,自己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就能给孩子温暖,而孩子从父母那儿得到回馈,会强化之前的心理建设。事实上不止留守儿童,在所有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都需要这样的心理建设。

除了绘画和作文,“叙事疗法”还包括农村孩子擅长的种植物、养小动物。而“故事盒子”也有新的衍生品,叫“小雨点广播”。

“每年毕业季我们都比较焦虑,因为又有一批孩子毕业,脱离我们的干预范围了。后来我们去农村学校调查,发现再穷的学校都有喇叭,稍微改造一下就能成为一个线上广播站。”刘新宇说。

刘新宇在云南某小学发放“故事盒子”。

拿到“故事盒子”的孩子们露出开心的笑容。

于是诞生了“小雨点广播”系统,类似一个云端广播站,解决了“故事盒子”的容量问题、更新问题。除了自己生产的心理故事外,目前还邀请了“博雅小学堂”“科学队长”“少年商学院”等一批优秀的儿童广播节目入驻,让孩子们能够听到当下最好的儿童广播。

刘新宇告诉记者,曾经有一个公益机构做了个“长腿叔叔信箱”。就是在学校摆一个信箱,让孩子们写小纸条倾诉。结果发现,70%的问题都差不多,主要是早恋、友情、家庭关系等。刘新宇就与这个公益机构合作,针对一些普遍性问题制作广播节目。目前,“小雨点广播”已经覆盖了大约50万个孩子。

“小小的发动机拉了辆特别大的车”

6年来,很多公益机构、政府相关部门都加入到留守儿童心理建设的行列中。在相关网络公益平台上,对留守儿童进行心理帮扶的项目越来越多。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现在的留守儿童生活在一个网络发达的时代,他们在用非成人的心智面对光怪陆离的成人世界。在乡村,监护人一般都是老人,不太熟悉网络,对于留守儿童来说,无异于独自走在荒野里。

“很多留守儿童的父母将手机作为礼物给孩子。这可能是一种补偿心态。2014年、2015年,我們去甘肃陇南调查时,问孩子们想要什么礼物,我当时想他们可能会要篮球、要运动鞋,结果很多想要手机、平板电脑。”

可见,留守儿童的生活并不封闭,他们会在网上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信息。刘新宇认为,网络内容的分级管理、留守儿童的网瘾问题等是目前应该关注的新课题。

“上学路上”的团队目前只有8人,其中一个还是兼职,具体项目包括“故事盒子”“小雨点广播”“叙事项目”“父母教育”和每年发布的《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

“我们的团队是‘一个萝卜两个坑,整体就像一台小小的发动机,却拉了辆特别大的车,这太让我焦虑了。”刘新宇说。团队经费40%来自线上募款,20%来自政府购买,剩下40%来自基金会和企业捐赠,而团队的运营经费一般不会超过10%。

刘新宇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管理系统。目前相关数据和资料管理还处于用Excel表的状态,耗费的精力很大。在社会捐赠方面,他希望能化整为零,把整个项目拆分开。他期待公益和慈善的门槛能进一步降低,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最终聚沙成塔。

刘新宇1973年出生于山东威海,曾任《国际先驱导报》主编、《中国新闻周刊》副总编。2013年发起公益项目“故事盒子”,现为“上学路上”公益机构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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