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变文词语零拾

2019-05-18 09:26邓文宽
敦煌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方音方言

邓文宽

内容摘要:敦煌变文是敦煌文学的大宗,其研究价值极为广泛,诸如俗讲、文字、语言、佛经和历史故事的传播形式等多个层面,都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不过,尽管相关研究成果颇丰,但要深入研究的内容依然不少。作者就一些学者们尚未校订或理解存在偏差的案例,进行了释读。

关键词:敦煌变文;敦煌文学;方音;方言

中圖分类号:G256.1;H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9)02-0094-08

Reinterpreting Some Words from Dunhuang

Popular Literature

DENG Wenkuan

(School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Abstract: Popular literature accounts for the majority of Dunhuang documents and has extensive research value, including writing containing colloquial speeches, common script and speech, and Buddhist lectures and historical stories written in a form suitable for large-scale propagation. Despite of the abundance of research achievements related to some of these topics, there remains a vast quantity of written material that has yet to be studied in depth. This paper interprets some words from Dunhuang popular literature that have not been revised according to the most recent research findings or that have been misinterpreted.

Keywords: Dunhuang popular literature; Dunhuang literature; local accent; dialect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敦煌变文是敦煌文学的大宗,其研究价值极为广泛,诸如俗讲、文字、语言、佛经和历史故事的传播形式等多个层面,都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也因此,它就特别吸引敦煌学大家们的眼球,并成为一批后起之秀深挖探宝的渊薮。现如今,可以说是作品层出,成果丰硕。诚然,学术研究没有止境,需要深入下去的地方依然不少。我在阅读中,发现了一些学者们尚未校订或理解存在偏差的案例,故不揣外行和谫陋,继续贡献绵薄之力。

这里需加说明是,我在校理和解释一些词语时,较多地依靠了华北尤其是西北地区的方言和方音。因为如果不了解某一字的方音读法,就无法找到与之对应的方音替代字,从而给予正确校理和释义。事实证明,在校释敦煌文献时,仅仅依靠传统校勘学的方法是不够的,必须引入方音、方言作为工具,才有可能将一些疑难问题予以破解。而在所据方言和方音之中,我又较多地依靠了山西方言,这在学理上也是成立的。那位因杀猪而成为名人的北大校友陆步轩先生,曾经就读于北大中文系,他在《北大“屠夫”》一书中说:“由于大山阻隔,沟壑纵横,延缓了语言的交融与发展,因而山西方言被认为是最古朴,保存古音、古义最完整的北方语言。1987年夏,我们汉85级与汉84级一道,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赴山西吕梁地区进行实地考察调研。”[1]这说明对山西方言和方音价值的认识,并非出自陆步轩先生的个人见解,而是北大中文系语言学家们的共识。而我这个来自山西稷山县的土包子(或者叫农民也可),祖祖辈辈就住在吕梁山前沿的黄华峪口,那里也是我出生和度过少年时代的地方,从而对当地方音和方言俚语比较熟悉,使用起来相对自如。我相信,随着对这些方音和方言俚语认识的逐步提高,对于相关文本的产生和流传,我们也将获得更加深刻的认识。

言归正传。

(1)趁趃。《张议潮变文》:“仆射闻吐浑王反乱,即乃点兵,錾凶门而出,取西南上把疾路进军……行经一千里已来,直到退浑国内,方始趁趃。仆射即令整理队伍,排比兵戈,展旗帜,动鸣鼍,纵八阵,骋英雄,兵分两道,裹合四边。”这段文字,黄征、张涌泉二位教授的《敦煌变文校注》(下称《校注》)[2]、项楚教授的《敦煌变文选注》(下称《选注》)[3]全同,仅个别标点断句有异。文中的“趁趃”一词,《校注》云:“义为追赶。蒋礼鸿云:‘这是说方才追上……趁趃就是趁迭的俗写。按:《玉篇·走部》:‘趃,徒结切。大走也。又夷质切。故‘趃字非俗。”[2]183《选注》则云:“同‘趁迭,赶上,追及。”[3]313陈秀兰博士《敦煌变文词汇研究》(下称《研究》)[4]云:“(1)追赶。(2)声音相应和。”[4]28第二义与本文无关,这里不予讨论。而第一义“追赶”显然是接受了《校注》的见解。可以说,对这个词的理解学者们存在着分歧:《选注》和蒋礼鸿先生主“追上”说,《校注》和《研究》主“追赶”说 。很明显,“追上”和“追赶”意义有别:“追赶”是指追的过程,“追上”则指追的终止。我们结合上下文字进行对照:原文说“直到退浑国内,方始趁趃”。若解作“追赶”,则是说张议潮和他的兵马追了一千多里,“直到退浑国内,方始追赶”。这说得通吗?显然作“方始追上”才是。由于追上了,以下才是仆射如何排兵布阵。正在追赶的过程中,怕也不能排兵布阵吧?从文字上说,这里“趃”字当校作“迭”。《朱子语类》卷72:“到这时节去不迭了,所以危厉。”“迭”即“及”“够”义[5]。若此,上下文义就不再扞格了。

(2)恶绍。《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一):“有一类门徒弟子,为人去就乖疏。不修仁义五常,不管温良恭俭。抄手有时忘却,万福故是隔生。斋场上谢座早从,吊孝有时失笑……产业庄园折损尽,慵懒恶绍岂成人。”[2]975末句“恶绍”一词,《校注》云:“蒋礼鸿疑‘恶绍是说不能好好承继父祖的家业,近是。”在同书第791页,又有一次解釋云:“没出息,学坏。”《选注》是这样解释的:“品行恶劣。敦煌本《维摩诘经讲经文》:‘没尊卑,少尊敬,我慢贡高今古映。仿习凶粗恶绍名,不归礼乐谦贡令。友生刘长东见告:现今四川三台县方言,仍将行为不端称为‘恶绍。即唐五代俗语遗存至今者。”[3]1488-1489《研究》则解作“脾气坏”[4]39。

依据写本上下文意,“恶绍”是个贬义词,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具体如何贬,诸家认识却很有差异。其中认为是“脾气坏”者,不知依据为何?至于认为“是说不能好好承继父祖的家业”,怕是依据上下文意进行概括而成的认识。这两种说法,均距其本来意义相去较远。《校注》认为是“没出息,学坏”,《选注》认为是“品行恶劣”,都是极近似的解释。这个词,迄今仍存在于晋、陕及关中一代的方言里。朱正义教授《关中方言古词论稿》列有“恶躁”一词,当是“恶绍”的异写。其释义云:“元杂剧《黄粱梦》第三折,[白]‘天嚛 !这雪住一住可也好,越下的恶躁了!(‘ 嚛,‘哟 )‘恶躁,厉害、凶猛的意思。关中至今还有这种说法,其中‘躁音‘验……”[6]这个词在我原籍山西稷山县民间也存在。如有几个年轻人结帮去干了一件接近违法的事情,他人闲议时便会说:“■(那)几个娃真恶绍。”又比如,连续许多天不下雨,老百姓也可以说:“天旱得恶绍的。”这些话都有厉害、过分的意思。补充这些,供语言学者们进一步研究参考。

(3)承领。《伍子胥变文》:“子胥得食吃足,心自思维:‘凡人“得他一食,惭人一色;得人两食,为他着力”。怀中璧玉以赠。船人畏暮贪钱,与物不相承领。”[2]8末句之“承领”,《研究》解作“答理”[4]29,同时引《汉语大词典》(下称《汉大》)所举元无名氏《气英布》第二折作证:“哎!随何也!你怎么不言语,不承领?从今后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如果“承领”是“答理”义,那么,所引《气英布》末句便是:“你怎么不言语,不答理?”难道“言语”不就是“答理”么?所以这无法通文。其实,在上面所引变文之后几句便有:“子胥见人不受,情中渐觉不安。”可知,这个“承领”是接受之意。《气英布》中的“承领”与此义同。《故圆鉴大师二十四孝押座文》有句“祇对语言宜款曲,领承教示要参详”,《研究》即释“领承”为“接受”[4]72。我觉得,“领承”就是“承领”的倒文,但意思相同,不宜做不同理解。

(4)冒懆。《降魔变文》:“是日六师渐冒懆,忿恨罔知无[口](计)校。虽然打强且祇敌,终将悬知自须倒。”[2]566首句之“冒懆”,《选注》释曰:“就是毷氉,烦闷。《唐国史补》卷下:‘不捷而醉饱,谓之打毷氉。”。[3]750“冒懆”这个词,在今日晋、陕方言里依旧存在。景尔强《关中方言词语汇释》曰:“烦恼,关中方言词中‘氉读‘cao,系叠韵的音转。如说‘久雨不晴,人心里毷氉得很。还可以重叠,如说‘他毷毷氉氉的,心中像有什么事等。”[7]在我原籍山西稷山县,此词读音、意义与关中方言全同。如一个商易人因买卖不顺而烦躁不安,别人问起时,家里人便说:“商易不顺,他心里冒懆的。”再回到前引《降魔变文》“六师渐冒懆”一句,亦即军队情绪逐渐变得烦乱不安,气不忿,才有下句“忿恨罔知无计校”,即憋着气但又不知如何去做,出这口恶气。

(5)穴白。《燕子赋》(一):“乃有黄雀,头脑竣削。倚街旁巷,为强凌弱。睹燕不在,入来皎(挍)掠。见他宅舍鲜净,即便宂白占着。妇儿男女,共为欢乐。”[2]376句中“宂白”,《选注》释作“兀自”[3]488。《校注》在注释“宂白”时云:“甲卷(伯二四九一)字作‘宂白,乙卷(伯三六六六)同,丙卷(伯三七五七)作‘宂自。‘宂即‘穴之常见俗字,‘自为‘白之形讹。唐五代时未见‘兀自一词之用例……故‘穴白作‘钻空子,引申为‘乘机。”[2]383《研究》同样释作“乘机”[4]122,知其亦本自《校注》。我们知道,敦煌文献中“白”“自”二字常因形变而混用。愚意以为,此处当以“自”字为是。但“自”亦非其本字,而是“恣”之同音借字。关键是那个“宂”字,无论组成“穴白”或“穴自”,都难通文意。《校注》引用了P.3633《沙州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天可汗书》中的一段文字:“且太保(按,指张议潮)弃蕃归化,当尔之时,见有吐蕃节儿镇守沙州。太保见南蕃离乱,乘势共沙州百姓同心同意,穴白趁却节儿,却着汉家衣冠,永抛蕃丑。”我注意到,在“穴白趁却节儿”一句之前,已有“乘势共沙州百姓同心同意”一句。若“穴白”乃“乘机”之意,那么与上句“乘势”云云有何区别?显然是说不通的。我们需要寻求新解。在我的家乡山西稷山县,“横”字可读作“穴”。比如一个人长得人高马大,民间在议论他(她)时会说:“■(那)人横(音穴)有顺(指上下)有的。”若此,这个“穴自”就当读作“横恣”,指态度坚决,带几份横霸之气,不容商量。对于黄雀来说,它强占燕巢,态度蛮横,不讲道理,所以这篇《燕子赋》下文才有“凤凰云:‘燕子下牒,辞理恳切,雀儿豪横,不可称说。”[2]376这个“豪横”与“横恣”义近,都有蛮横、不讲理的意味。用在太保张议潮身上,他当年赶走吐蕃节儿时,态度也是十分坚决,强行弃蕃归汉,“横恣”在这里就是对他的褒奖之词了。至于说该卷中为何有“穴”字又有“横”字,同存并用,这就牵扯到文本的形成与流传了。是否存在着对写本的回改而又改之不尽呢?恐怕一时还难以说清。

(6)功课。《秋胡变文》:“其母闻儿此语,唤言秋胡:‘……汝今得贵,不是汝学问勤劳,是我孝顺新妇功课。使人往诣桑林中,唤其新妇。”[2]235《选注》文字亦同[3]384。句中“功课”一词两书皆失校,当校作“功果”。方言里“课”“果”二字皆读作kuo。在我家乡山西稷山县,上课、课本、课堂、课桌、办事果利(果断利索义)等,均读这个音,故写本以“课”代“果”,当进行校改。至于其意义,《研究》释作“功劳”[4]149,当是。“功果”除了指功劳和功德外,也可以是一个中性词,指功效或结果,可以是正面的,如功劳;也可以是反面的,如罪错。如某位邻居出了一件倒霉事,隔壁人可能会幸灾乐祸地说:“那是他平时不好好做人的功果。”这在民间口语里是常常能够听到的。回到《秋胡变文》,此处的“功果”显然指“功劳”,是婆婆对媳妇的肯定之词。

(7)交期。《庐山远公话》:“死苦者,四大亦将归灭,魂魄逐风摧[摧],兄弟长辞,爷孃永隔,妻儿男女,无由再会。交期朋友往还,一别无由再见。”[2]260句中“交期”一词,《选注》同[3]1869,均失校,当作“交契”,写本“期”乃“契”之同音借字。《汉大》给“交契”列出两个义项:“(1)交情,情谊。唐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仆与此公,早投交契,夷险之际,始终如一。(2)朋友。元马致远《荐福碑》第四折:‘倒招了女娇娃结眷姻,和你这老禅师为交契。”[8]至于其意义,《研究》释“交期”为朋友[4]153,当本《校注》和《选注》而来。再看写本原文是“交期朋友往还”。愚意以为,既已言及朋友,则此处拟作“交契”为胜,指有交情的人。虽然有交情之人不一定就是朋友,但却与陌生人不同,故死后也就“无由再见”了。

(8)连臂。《张议潮变文》附录二:“孤猿被禁岁年深,放出城南百尺林。渌水任君连臂饮,青山休作断长(肠)吟。”[2]182此件《选注》未收。第三句“连臂”一词,《校注》从原文,未改。《研究》释作“多次”[4]156。按,《校注》失校,当作“连杯”,“臂”乃“杯”之同音借字。《汉大》释“连杯”曰:“一杯接一杯。北周·虞信《见游春人》:‘连杯劝上马,乱菓掷行车。”[5]856至于“连臂”,却是另一个意思。《汉大》释义云:“手搀手,臂挽臂。旧题汉·伶玄《赵飞燕外传》:‘时十月五日,宫中故事,上灵安庙。是日吹埙击鼓,连臂踏地歌《赤凤来曲》。北周虞信《北园射堂新成》诗:‘惊心一燕落,连臂两猿腾。”[5]873均可参考。

(9)曾寒。《叶净能诗》:“皇帝便诏净能,奉诏至殿前。皇帝赐上殿,便言大内有妖[鼓]之声。净能奉进止,除妖鼓之声。索水一椀,对皇帝前便噀之作法,水亦(一)离口,云雾斗暗,化作大蛇,便入地道。眼如悬镜,口若血盆,毒气成云,五百人悉皆作曾寒灾声,不敢打鼓。”[2]336《选注》释文亦同[3]447。“五百人悉皆作曾寒灾声”的“曾寒”一词,《研究》云“义待考”[4]133,持审慎态度。《校注》则云:“曾,张鸿勋校作‘噤。按,‘曾未见通‘噤之例,恐未确,疑通‘憎。灾声,唱祸声。”[2]349《选注》云:“曾寒灾声:疑‘曾当作‘增,‘曾寒灾声指寒战之声,《翻译名义集》卷2《地狱篇》:‘頞哳吒嚯嚯婆虎婆婆条:‘义府云:以寒增甚,口不得开,但得动舌,作哳吒之声,此三约受苦以立名。以其为地狱受苦之声,故称‘灾声。”[3]449无论是校“曾”为“憎,”还是校“曾”为“增”,都尚未将变文此处的真实用意讲出来。我们知道,唐五代河西方音有“韵母青齐互注”现象。故“曾”(ceng)字失去ng尾,就读作ce,恰与“着”字的方音相同。进而可知,“曾寒”就是“著寒”也,也就是受寒之意。人们在受寒(或患感冒症)时,就会浑身哆嗦,以致牙关打颤,气不成声,言难成语。正由于此,那五百个鼓手受了大蛇的惊吓后,才“不敢打鼓”,只怕是想打也打不成了。我想,这样校理或许才能触及写本此处的真实用意。

(10)油疮。《捉季布传文》:“皇帝闻言情大悦:‘劳卿忠谏奏来频!朕缘争位遭伤中,遍体油疮是箭痕。梦见楚家犹战酌,况忧季布动乾坤。”[2]98《选注》释“油疮”云:“伤疤。按‘疮通‘创,谓创伤。《正法念处经》卷6:‘如是利刀,先割其肉,次断其筋,次割其骨,次割其脉,次割其髓,遍体作疮。”[3]245《研究》释作“伤痕”[4]129。而对其中的“油”字,诸家均失校。按,“油”当校作“疣”,“油”乃“疣”之同音借字。《汉大》释“疣疮”云:“疣子。唐白居易《和〈李势女〉》:‘忍将先人体,与主作疣疮?妾死主意快,从此两无妨。”[9]而“疣”原本就是指皮肤上的肉瘤。变文此处是说,由于身上多处中箭,肉瘤也就成了箭伤的痕迹。

(11)了事。《降魔变文》:“(须达多)当日处分家中,遂使开其库藏,取黄金千两,白玉数环,软锦轻罗,千张万匹,百头壮象,当日登途:‘君须了事,向前星夜不宜迟滞。以得为限,莫惜资财。但称吾子之心,回日重加赏赐!”[2]553除将“向前”上属外,《选注》文字相同[3]653。至于“了事”,《校注》未释,而《选注》则云:“能干,这里是努力的意思。”[3]656在《选注》的另一处,作者又释“了事”曰:“能干。《太平广记》卷275《上清》(出《异闻集》):‘上清果隶名掖庭且久。后数年,以善应对,能煎茶,数得在帝左右。德宗谓曰:“宫内人数不少,汝大了事。””[3]441今按,“了”字义即明白、清晰。今有“明了”一词,当是同义复词。“事”指事情、事理。故,“了事”原意是指头脑清楚,明白事理。《汉大》释义曰:“明白事理,精明能干。《南史·蔡樽传》:‘卿殊不了事。《资治通鉴·梁武帝太清二年》:‘[侯]景又请遣了事舍人出相领解。胡三省注:‘了事,犹言晓事也”[10]至于《选注》所引《太平广记》的故事,上清之所以被唐德宗李适称赞“大了事”,是由于他“善应对,能煎茶”。从这六个字实在看不出他的能干来。“能煎茶”意思明显,姑且不论;“善应对”恐怕是指他善于回答唐德宗的问话,说出的道理令其信服,可皇上的心意。所以,将“大了事”理解为“很明事理”或许更妥当一些。《研究》释“了事”为“努力”[4]157,亦当本自《选注》。回到《降魔变文》,“君须了事”意即“你要明白”,当是叮嘱之词,这样理解或许更切情理。

(12)遭遭■■。《汉将王陵变》:“项羽帐中盛寝之次,不觉精神恍惚,神思不安,■然惊觉,遍体流汗。人是六十万之人,营是五花之营,遭遭■■,愇愇惶惶,令(冷)人肝胆,夺人眼光。项羽遂乃高喝……”[2]67句中的“遭遭■■”,《校注》曰:“……项楚校‘■为‘ 簇,释曰‘遭遭■■,形容密集的样子,亦恐未确。据上下文意,此句当用以形容项羽神思不安貌。”[2]77查《选注》原校注曰:“原文‘■当作‘簇,遭遭■■,形容密集众多。”[3]152味变文上下文意,将“遭遭■■,愇愇惶惶”理解成“用以形容项羽神思不安貌”怕是不确。这八个字是紧随“人是六十万之人,营是五花之营”出现的。《选注》理解为“形容密集众多”是成立的。六十万人还不是密集众多吗?这样庞大的队伍,加之排为“五花之营”,足以“冷人肝胆,夺人眼光”。愚意以为,《选注》校“■”为“簇”是正确的,但“遭”字当校作“曹”。“簇”字义即“群”,“曹”字义亦“群”,曹曹即群集、成群也。《左转·昭公十二年》:“周原伯绞虐,其舆臣使曹逃。”晋杜预注:“曹,群也。”有趣的是,“曹”字这一古义在我家乡民间依旧在用。如说“这一曹(群)人”;“那家人过不好,是因懒干属成曹(群)了”。

(13)叉梦、一圣。《太子成道经》:“大王共夫人发愿已讫,回鸾(銮)驾却入宫中。或于一日,便上彩云楼上,谋(迷)闷之次,便乃睡着,作一叉梦。忽然惊觉,遍体流汗。遂奏大王,具说上事:‘贱妾彩云楼上作一圣梦,梦见从天降下日轮(下略)。”[2]436《校注》释云:“‘叉梦下文云‘圣梦,皆即奇异之梦。”[2]449《研究》释“圣梦”为“吉祥之梦”[4]100。先说“叉梦”。此“叉”当是“诧”之同音借字,即稀奇、罕见之意。《汉大》释曰:“惊诧、诧异。《新唐书·戴至德传》:‘阅十数年,父子继为宰相,世诧其荣。”[11]我原籍民间常常说“稀诧”,“诧”亦“稀”义,均指少见、奇特,故而“诧梦”便是奇梦、少见之梦。再说“圣梦”。此处当读作“一圣梦”,不宜将“圣梦”当作一个词去作解。“一圣”即“一晌”,“圣”乃“晌”之音近借字。“一晌”就是一会儿、片刻,指不太长的时间。南唐李煜《浪淘沙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玩。”元王实甫《西厢记》:“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一晌”“半晌”今日仍是方言常用语。由此可知。“作一圣(晌)梦”就是做了一会儿梦之意。

(14)依官叶势。《佛说阿弥陀经讲经文》(二):“次请十方佛为作证明。弟子某甲等合道场人,无始以来,造诸恶业:(中略)毁骂僧尼,用三宝物,依官叶势,驱逼僧尼,劫夺田水(下略)。”[2]680文中“依官叶势”之“叶”,《校注》释云:“徐校:‘叶同‘挟。按‘叶‘挟音近通用。”[2]692《选注》则曰:“依官叶势:倚仗官势……‘叶通作‘挟,亦仗恃之义,《孟子·万章下》:‘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3]1229-1230笔者与诸位大家理解稍异。愚意以为,这里的“叶”字是一个口语词,是“仰”字的方言读音。在我原籍山西稷山县,民间常说:“你自家的事情自家做,你仰(音nie)人家谁呢!”父母责怪几个子女不孝时也会说:“谁都仰不着。”“仰”即依赖、依靠义。《管子·君臣上》:“夫为人君者,荫德于人者也;为人臣者,仰生于上者也。”故此,“依官仰势”就是依官仗势,似不必寻求别解。这样,就当将“依官叶势”校作“依官仰势”。

(15)商宜。《频婆娑罗王后宫彩女功德意供养塔生天因缘变》:“于是大王(中略)正念思维,非分忧惶,忸怩反侧。今若休罢礼拜,伏恐先愿有违;若乃顶谒参承,力劣不能来往。即朝大臣眷属,稳便商宜,中内有一智臣,出来白王一计。”[2]1082《校注》释“商宜”曰:“吕叔湘读作‘商议,是。”[2]1087这个解释甚为允当。今再补充如下:在山西稷山县,“主义”说成“主宜”,“主意”也是“主宜”,“商議”说成“商宜”也就顺理成章。可知,这里的“宜”字乃“议”的方音替代字,吕校甚是。《汉大》不仅未作校理,且以“商宜”设词条进行解释,并用上引敦煌变文的文字作为书证[8]372,这就未免不达一间了。

(16)一向。《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母子相见处:……口里千回拔出舌,凶(胸)前百过铁犁耕。骨节筋皮随处断,不劳刀剑自彫(凋)零。一向须臾千过死,于是唱道却迴生。入此狱中同受苦,不论贵贱与公卿。”[2]1033文中“一向”一词,《校注》和《选注》均未作解释,《研究》释作“暂时”[4]171,恐未确。原文是“一向须臾千过死”,须臾即片刻、短时间。如果此处的“一向”是“暂时”义,那么全句就是“暂时片刻千过死”,能这么讲吗?看来此处将“一向”解作“一直”为宜。《汉大》解作“一直”,并引《朱子语类》卷120:“今人读书多是从头一向看到尾。”[10]30今日口语有“一向都是”如何,也是“一直”之义,或曰“一直以来”,表示一种常情或常态,与本文此处用法相似。

(17)结绾。《捉季布传文》:“朱解问其周氏曰:‘有何能德值千金?周氏便■身上艺:‘……若说乘骑能结绾,曾向庄头牧马群。”[2]95《研究》列出“结绾”一词,并云“义待考”[4]61。《选注》释曰:“结绾,编织打结。按乘骑之事,常与绳缰等索具打交道,故此云‘能结绾,以见其精通多能也。”[3]222所言堪称的论。儿时在乡下,父亲曾作生产队饲养员,饲养场院乃我常去玩耍之地,对牲口索具之类比较熟悉,故可为《选注》所释为一助力也。

(18)辜侥。《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一):“弃德背恩行不孝,贪心逐色纵心怀。三年浮(乳)哺诚堪叹,十月怀躭足可哀。不念二亲恩养力,辜侥弃背也唱将来。”[2]970末句“辜侥”一词,《校注》释曰:“蒋礼鸿云:‘这个词与不孝同意,大概就是辜负的意思;‘辜侥应即‘辜娆,‘辜指辜负,‘娆指恼乱,与文意相合。”[2]982《研究》释作“辜负”[4]46,当是采信蒋礼鸿先生的见解。《选注》作了一条很长的注解,几近全面论证,今移录如下:

辜侥:即“辜较”,斤斤计较,分毫必争。《无量寿经》卷下:“父母教诲,瞋目怒应,言令不和,违戾反逆,譬如怨家,不如无子。取与无节,众共厌患,负恩违义,无有报偿之心。贫穷困乏,不能复得,辜较纵夺,放恣游散,串数唐得,自用赈给。”同本异译的《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卷四:“辜较谐声,放纵游散,串数唐得,自用赈给。”按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十六《辜搉》:“上古胡反,《说文》:辠也,从辛,古声。经从羊,不成字。案辜亦固也。下音角,或作较,《考声》:权专略其理也。从手从隺。经文作较,亦同,通用也。故知“辜较”亦作“辜搉”。《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搉,马一匹至二百万。”李贤注:“《前书音义》曰:辜,障也;搉,专也。调障余人卖买而自取其利。”《汉书·王莽传下》:“如今豪吏滑民辜而搉之,小民弗蒙,非予意也。”颜师古注:“辜搉谓独专其利,而令他人犯者得辜罪也。”清黄生《义府》卷下《辜较》:“《孝经》‘盖天子之孝、‘盖诸侯之孝,注:‘盖,犹略也。疏云:‘辜较之辞。因悟前、后《汉书》诸所谓辜较、估较、辜搉、酤榷(辜、酤皆读为估,较读为榷),皆即此义,盖估计较量之谓(注、疏释盖字,犹云大略、大较如此耳)商贾殖货,必估计较量而后卖买。诸书辜榷,皆谓势家贵戚渔猎百姓,夺商贾之利尔。”友生刘长东见告:宋释文瑩《玉壶清话》卷一:“戚同文,宋都之真儒,虽古之纯德者,殆亦罕得……不善沽矫,乡里之饥寒及婚葬失其所者,皆力赈之。”“沽矫”亦即“辜侥”“辜较”也。[3]1447-1448

《选注》为解释“辜较”一词,收罗资料极为宏富,令人叹服。这一批资料,最早为汉代,中间又经唐宋,下逮明清,跨度达两千年。其实,这个词在我原籍民间现在仍在使用,说明它是一个极有生命力的古词。

至于其意义,上引文献多同买卖及经济生活有关。不过,我特别注意到,在古今人物的解释中,多用“专”字,如“权专略其理也”(《考声》);“榷,专也”(《后汉书》李贤注);“独专其利”(《汉书》颜师古注)。可知,专是“辜侥”一词的重要内涵。我理解,这个“专”乃谓专横、霸道、蛮不讲理,而它与“斤斤计较,分毫必争”是有区别的。单就买卖来说,“斤斤计较”是在讨论价格时,锱铢必较、寸步不让;而专横就是强买强卖了,无道理可讲。变文原说“不念二亲恩养力,辜侥弃背也唱将来”,恐怕就不限于仅仅同父母在经济生活中斤斤计较、分毫必争了,而是不知孝敬与回报,反之态度蛮横,极为粗暴,以至背弃二亲,猪狗不如了。或许这才是作者此处用“辜侥”一词的本义。至于这个词的当代语义,据一生都在山西稷山县工作和生活的挚友彭东旭先生见告,其义是说,讲一个人“辜侥”,是说他不省事、好是非、不太讲道理,又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但这种人又不是特别坏,只是品行差而已。聊记于此,供语言学者们参考。

(19)桢据。《维摩诘经讲经文》(一):“今日经中道我闻,总教各各无疑虑。(中略)长时事事发精勤,不向头头生桢据。”[2]755末句的“桢据”,《校注》谓“俟校”[2]779,《研究》云“义待考”[4]135,说明此处尚未读通。愚意以为,此“桢”同“争”,盖因唐五代西北方音有“韵母侵、更互通”现象,韵母en与eng 可以互代也,此处便是zhen 同于zheng 。而“据”字与“取”字音近致讹,故“桢据”当校作“争取”。《汉大》释“争取”词义之一云:“争夺,力求获得。《韩非子·外储说右下》:‘令发五苑之蓏蔬枣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与无功争取也。《法苑珠林》卷17:‘剃已,入河洗浴。时诸梵释龙王等竞来争取我发。” [8]597变文中之“争取”即是争夺义。句中的“头头”,指每桩、每件事。唐方干《献王大夫诗》:“直缘财力头头赡,专被文星步步随。”由此可知,“长(常)时事事发精勤,不向头头生争取”,意思是说,平常在每件事上都要努力勤劳,而不是遇事(每件事)就极力争夺。这正是佛门倡导的价值观。若如此,上下文意也就贯通了。

(20)皂大。《燕子赋》(二):“雀儿语燕子:‘何用苦分疏?因(本文笔者疑“因”字衍)何得永年福?言詞总是虚。精神目验在,活时解自如。功夫何处得,野语诳乡闾。头似独舂鸟,身如七(漆)搕 形。缘身豆汁染,脚手似针钉。恒常事皂大,径欲漫胡瓶。抚国知何道,闰我永年名。”[2]413-414倒数第四句的“皂大”一词,《校注》谓:“‘皂状燕子色黑,‘大则疑为‘袋之借音字。‘皂袋喻燕身。”“‘事皂袋盖谓逞腹贪食,故下句言‘漫胡瓶也。”[2]418《选注》理解与《校注》相似[3]548,文繁不具引。《研究》持谨慎态度,注明“义待考”[4]132愚意以为,关于雀儿的身体形色,雀儿在“头似独舂鸟”至“脚手似针钉”四句二十字中,已描述殆尽,似不必再说平常侍奉自己的“黑袋”。这个“皂”字,《正字通》云:“俗读若灶,义同。”“恒常”即平常义。“事”则侍奉、供奉义。《易·蛊》:“不事王侯,志则可也。”《汉书·外戚传·丁姬》:“孝子事亡如事存。”那么下文的“灶大”是什么呢?颇疑是指灶王爷。山西稷山县民间称灶王爷为“灶爷(音ya)”,而陕西人称爹为“大”。但迄今为止,我尚未找到“灶大”是指灶王爷的确证。如果“灶大”是指灶王爷,那么此句的意思便是;平常我侍奉(供奉)灶王爷,下句才说“径欲漫胡瓶”。“漫”字《汉大》释云:“放纵,散漫,不受约束。《新唐书·元结传》:‘公漫久矣,可以漫为叟。”[12] “胡瓶”为酒器,《汉大》释云:“胡地产制的瓶。唐王昌龄《从军行》之六:‘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12]1213可知“漫胡瓶”即放纵贪饮。“径欲”乃“直想”义。这样,此二句的意思便是:平常侍奉灶王爷(祂管吃喝的),只为的是能胡吃海喝。末句的“闰”字当校作“关”,形近而误。因上文燕子的话里有“纵使无籍贯,终是不关君。我得永年福,到处即安身”,雀儿是接燕子的话说的,所以下文它才说:“抚国知何道,闰(关)我永年名?”意思是说,治理国家,追求功名利禄那些事,我才不管呢。这些能关系到我名垂千古吗?我才不稀罕这些呢。关于“皂大”一词,我有如上想法,但不敢自信,仅供研究者参考而已。

(21)不辞。《秋胡变文》:“秋胡重启阿孃曰:‘儿闻曾参至孝,离背父母侍仲尼……今将身求学,勤心皆(偕)于古人,三二年间,定当归舍!其母闻儿此语,泪泣重报儿曰:‘吾与汝母子,恩口义重,吾不辞放汝游学,今在家习学,何愁伎艺不成……?”[3]363-364文中的“不辞”《选注》释曰:“不辞:不推辞,意即愿意,多用在表示转折语气复句的上句,如《大唐新语·持法》:‘故人或遗以数两黄连,因辞不受,曰“不辞受此归,恐母妻诘问从何而得,不知所以对也。”唐郑棨《开天传信记》:‘宽子谞复为河南尹,素好谈谐,多异笔。尝有投牒,误书纸背,谞判云“者畔似那畔,那畔似者畔,我不辞与你判,笑杀门前著靴汉。””[3]368《校注》在注释“不辞”时,仅是转述他人包括《选注》的认识,并未提出自己的见解[2]236。《选注》释“不辞”为“不推辞,意即愿意”是错误的,与原卷意思满拧。其实,“不辞”是“不能”义,在《秋胡变文》中恰恰表示其母不同意秋胡出外求学。如果表示同意,支持儿子出外求学,干嘛下面还要说:“今在家习学,何愁伎艺不成?”

“不辞”一词,除了上述《选注》所引唐代文献外,敦煌民间也有使用,意思也是“不能”。S.3877V归义军时代《洪润乡百姓令狐安定请地状》原文如下:

1. 洪闰(润)乡百姓令狐安定

2. 右安定一户兄弟二人,惣受田拾伍亩,非常地少

3. 窄狭。今又(有)同乡女户阴什伍地壹拾伍亩,

4. 先共安定同渠合管,连伴(畔)耕种。其

5. 地主今缘年来不辤承科,恐后别

6. 人搅扰,安定今欲请射此地。伏望

7. 司空照察贫下,乞公慿。伏请

处分。

8. 戊戌年正月 日令狐安定?譹?訛。

令狐安定与同乡女户阴什伍土地相连,“同渠合管,连畔耕种”,有许多方便之处。但近年阴什伍“不辞承科”,意即不能承担科役了,所以令狐安定才提出要“请射此地”。如果阴什伍仍能继续承担“科役”(也叫“课役”),一切都能照常進行,令狐安定为何想由自己来耕种阴什伍这十五亩地呢?“不辞”即是“不能”,其义显而易见。

关于“不辞”即“不能”义,刘瑞明[13]、江蓝生[14]二氏已有解释,均可参阅。我在上面仅是再提供一条例证而已。

以上所说,如有错失,仍旧欢迎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1]陆步轩.北大“屠夫”[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6:36.

[2]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180.

[3]项楚.敦煌变文选注[M].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6:310.

[4]陈秀兰.敦煌变文词汇研究[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5]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第10册[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2:757.

[6]朱正义.关中方言古词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29.

[7]景尔强.关中方言词语汇释[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209.

[8]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第2册[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2:333.

[9]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第8册[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1:286.

[10]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第1册[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2:723.

[11]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第11册[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1:210.

[12]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第6册[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2:84.

[13]刘瑞明.“不道”及“不辞”释义辨误[J].贵州文史丛刊,1994(4):83.

[14]江蓝生,曹广顺.唐五代语言词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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