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里弄式住宅探寻(下)?

2019-06-03 02:23白皓
北京纪事 2019年6期
关键词:里弄巷子院落

白皓

王公府邸成为新里弄

平安里是北京人都很熟悉的地方,20年前这里是一条丁字街,建成宽阔的平安大街后,从这里向西一直延伸到了西二环的车公庄桥。在1946年以前,这里就叫平安里,但还没有平安里大街。平安里是民国时期在前清庄亲王府旧址上兴建的一处居住区。原庄亲王府很大,纵向从现在平安里大街南侧的太平仓胡同向北,一直到大街北侧的群力胡同(原麻状元胡同),横向东起西黄城根向西横跨大半条太平仓胡同,原庄王府西墙外的大片空场以前也属于庄王府的地界。

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中,庄王府的主人,铁帽子王载勋串通端郡王载漪并伙同几位大臣,怂恿慈禧太后让义和团与八国联军开战,并以其府邸为据点聚集大批义和团团民并设神坛。联军破城攻入京城时,载勋正随慈禧和光绪西逃,作为肇事祸首的庄王府被联军烧毁,众多义和团民也在府内遭屠杀。在列强要求下,作为谈判议和的条件之一,慈禧遂降谕旨,将载勋问罪并处死。

直到1920年代初,因财源断绝,庄王府难以为继,府邸主人溥绪将府邸以20万大洋售与津籍北洋军阀李纯之弟李馨(字桂山)。获得产权后,李家将王府的地上建筑全部拆除,并将府邸的砖石瓦木等材料运往天津,建成了李氏祠堂。随后,李桂山又出资在原府邸旧址上兴建了新式住宅区——平安里。建成后的平安里内由几条小巷分割成几个区域,靠近西部是约八九座小洋楼。中、东部分区域建成了不同档次的院落群,整个房产用于租售,成为市内规模最大的叫“里”的居住区。抗战胜利后,为便利交通,北平市政当局决定将地安门西大街与西四北大街之间打通,修建道路从平安里中部穿过,这条路就是日后的平安里大街(地安门西大街最西段)。解放后,平安里成为军队机关和干部宿舍,平房先被拆除建楼,剩余的几座洋楼上世纪90年代初在路南、路北的院子里还能看到。在1980年代末还能看到由李桂山题写的“平安里”砖刻门额一方,被嵌在太平仓胡同东头路北的院墙上。随着机关大楼的兴建和平安大街的扩建,原平安里的所有遗物于1990年代末几乎被拆尽。现太平仓胡同原市公安局内部单位保卫处院里还有一座洋楼,它应是末代蒙古土尔扈特部亲王帕勒塔于1920年代在平安里买下的一座洋楼,作为在京的府邸。这座洋楼曾于1930年代被帕王长子岷吉多尔吉转卖给比利时教会掌管的博爱堂(负责绥远等西北地区)。

位于缸瓦市路东的义达里,很多老北京人也很熟悉,它临街是一座20多米长的旧式牌楼形建筑,牌楼房用作铺面经营生意。牌楼门是进出义达里的唯一通道,是一座拱形门洞,上方山墙门额上镌刻着由军阀张作霖幕僚张济新题写的“义达里”,字迹醒目。义达里前身是前清定亲王府,府主贝勒毓朗是乾隆长子永璜后代,晚清重臣,曾任军机大臣,末代皇后婉容是他的外孙女。清帝退位后俸禄断绝,毓朗之子贝子恒馞于1928年开始变卖府邸。一位经营油料生意的韩姓天津商人买下了大部分府址,即府址西部偏北,包括花园在内建筑较为稀疏的地段。这位韩姓商人有军界要人为背景,由他出资并委托其亲属监管,于1936年建成了这所新式社区。

义达里内除主通道外,有6条巷子,分别是:乐群巷、贤孝巷、慈祥巷、福德巷、忠信巷和勤俭巷。乐群巷较宽,建在最西边,其余5条巷子都建在东边,由北向南依次排列。每条巷子内有并排的几所院落。每条巷子内是一排传统式小院落,格局相同。每条巷子之间的院落都有差别。主通道一侧建有几所较大的中西合璧的院落。整个社区一共建成36所院子,有10所较大,为两进院。当时所有院落都通上下水,有锅炉房集中提供暖气和热水,房屋地面用西式地砖铺就,卫生间里都配有浴缸。义达里在日伪时期被不少日本人占据,解放前有几个门头沟的煤老板在此租住。解放后,房主将义达里的大部分房产交给了国家,成为单位和房管所共有的居民区。文革后,这里又添建了很多临时性房屋,原有的规整格局大为改变。

就在同一时期,在定亲王府南侧的一块地也被开发,建成了一处叫吉祥里的居住区。吉祥里由临街的小窄巷为入口,里面只4个传统式小院落,全建在巷子南侧。吉祥里在1960年代被并入西四南大街,目前门牌是166号至172号。

二龙路地区原先有个二龙坑,在郑王府的西侧,地势较为空旷。1920年代起,这一带陆续建成了几所大、中学校,如:中国大學(大木仓郑王府)、北平艺专(中京畿道)、师大女附中(辟才胡同)、志成中学(原二龙坑)等。在此执教和求学师生多半是外地人,学校不管住宿,于是这一带住房和租房需求旺盛,房产开发应时而生。原郑亲王府西侧王爷佛堂的后身,以前是一片低洼地。郑王府败落后,将这片空地出售。大约在1920年代初始,有人在这里筑宅置产,形成了一条曲折的巷子,巷子两边都是各式的院落,起名为高华里。有记载,1923年齐白石从三道栅栏迁居这里,3年后又搬到北侧不远的跨车胡同自置的新家。民国早期,有不少政府职员租住在这里。日伪时期,有日军军官占据了这里的几个院子。解放前,王光美的母亲董洁如女士也在这里住过,当时年少的王光美就在志成女中读书。董女士生前热衷慈善事业,在解放前夕创办了洁如幼儿园,专门接收刚进京的共产党干部的婴幼儿。解放后,高华里的大部分房屋成为政府机关宿舍,十几年前被拆除建楼。

义达里外景

义达里内景

贤孝里在西绒线胡同路北,以前是成公府(努尔哈赤长子褚英后裔府邸)东侧的夹道,原是一条经道。民国初,府主将府邸东侧马圈的一块空场出售,建成了一片传统院落式居住区,起名为贤孝里。

其他几处“里”字居住区

阜成门内路南有一条民康胡同,位于金融街最北边。民康胡同的北侧有条小巷,小巷两侧目前各有4个院子,院门两两相对。院内都是五开间、背靠背、勾连搭式的双排房,由中间的内墙分隔成南、北两所单独的房屋。每个院子中间又有一道墙,将前面的北房和后面的南房隔开,使各自房屋外都有一个狭长的院落。这是一处在1930年代建造的里弄式小社區。住在13号院内的谢女士,今年87岁,身体健康,她现独居一个五开间的北房,后代不在身边。她公公解放初是一所中学的高级教师,她的房子是她丈夫家为他们两口子结婚,于1955年用1200元买的,有产权。这地方以前叫崇善里,是由一个在西直门外开粪场的老板出资建造的。巷子最北端原是一所较大的宅院,一直延伸到阜内大街旁,是房主的家,现已不存,成为丰盛医院的停车场。巷子两侧的房屋用于出租,“九·一八”事变后,一些从东北来京的人租住在这里。日伪时期,又有日本人住在这里。崇善里把口以前有一座随墙牌楼门,门额上方有砖刻“崇善里”的匾额,文革中严重损毁。崇善里的西边,同一条胡同北侧曾有保祥一里、保祥二里,都在1965年与崇善里一道并入民康胡同。保祥一里、二里在建造金融街时被拆除。

民康胡同南边原有一条巷子,叫巨德里,同在现金融街地区,是原双栅栏胡同路南的一条死巷。巷内只有一所大宅院,是1920年代建造的,房主是东北军军官李文中,他给其宅院取名为“聚德李”,这条巷子后来一直被称为“聚德里”。解放后,聚德里与双栅栏胡同合并,整个巷子改称为巨德里。巨德里于2002年建设金融街时被拆除。

安平里是和平门外南新华街西侧的一条东西向的死胡同,中间有段向南的折弯。它南侧紧邻琉璃厂西街,北侧是原京师高等师范学校(1923年改为国立北京师范大学,现北京第一实验小学)旧址。民国初,这里还是一块狭长荒芜的空场。大约在1920年代初,这里建起两栋仿日式的楼房,南边一栋是由南、北两座二层连体式楼房,中间由悬廊相连,东侧临街一面通体墙上开了一个门洞。两楼的结构不对称,南楼的正面有凹进去的墙体;北楼一侧的上下两层都有一条外廊道,每间房屋的廊道外侧都是圆拱形墙面,二层的廊道有铁栅栏护栏,可当阳台使用。北面那栋楼体量很小,面阔三间,楼旁有木楼梯通往二层。这两栋楼由灰砖砌就,墙面采用民国时流行的“带刀灰”勾缝,楼顶是斜坡式大屋顶。当时这两栋楼的住户主要是北师大的教师。据老住户讲,抗战前曾有几位日本留学生住过北侧小楼;著名学者夏仁虎先生曾任北师大教授,他也是《城南旧事》作者林海音女士的公公,他在这里住过相当长的时间;许广平女士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曾来北师大进修,她当时租住过前面北楼一层的房间,这里也留下了鲁迅先生的足迹。在1916年版的京城详图上,还没有安平里的地名。自从这两栋楼房建成后,这里开辟出了一条小巷,以后又不断有人在这里建造平房院落,人气渐旺。巷子街口路南原有一座土地祠,光绪年间曾有民间集资赈灾组织“安平公所”(前身为安平水会)设在庙里,小巷由此得名叫安平里。目前安平里的住户有北师大教工及眷属和教育部职工。

民康胡同崇善里俯瞰

民康胡同崇善里谢大妈家

安平里南边不远有一条巷子叫慎业里,它位于梁家园北胡同南侧,是1920年代在原清代梁家园废址的一块空地上兴建的。它东起梁家园胡同,尽头处向北折弯到梁家园北胡同,全长90余米,宽两米。巷子两侧各有8个小院,都有随墙门,两两相对,门槛有石条踏步。每个院子都是做工考究的小三合院,占地不到80平方米,院子正房的外立面门窗别致,有西式味道。院子的东、西配房都和相邻院子的配房背靠背,呈勾连搭样式,从巷子里看有波浪般的轮廓,别有一番江南里弄的感觉。我向这里的住户询问慎业里的来历,一位年近八十的女士告诉我,真正知道事的人几年前都不在了,她也只知道个大概。她说,慎业里建成到现在快100年了,当时是由一个天津商人出资建的,因离八大胡同很近,最初想做妓院,可一直没能办成,后来就交给他女儿和女婿代管出租房产。在抗战前,这里的全部房产就分别出售了。解放前,有几位唱戏的租住在这里,其中有郝寿臣的儿子,他在1950年代因出身问题迁走了。慎业里的整体格局目前保留得较完整,还有一些住户,但大部分屋顶都变成了普通的洋瓦,大为失色。以前临街的牌楼门和两侧的通体墙壮观醒目,有石刻砖雕,可惜都已损毁。

提起儒福里,很多人会想到北京城里唯一的一座过街楼,就建在原儒福里社区北端,横跨观音寺的东、西两院,形状古朴浑厚。这里地处陶然亭北、南横街南侧,在清代是临时营地,地势低洼,有观音寺和三关庙,住户不多。民国以后,这一带不断有人建房聚居,形成居民区。1920年代,通县电话局局长王席儒出资在此兴建了“儒福里”小社区。它是一条东西走向、60米长的小巷,两侧各有5个院子。王席儒曾以此为据点,掩护过董必武等同志从事革命工作,董必武曾赠书“儒福里”,并镌刻在巷子西端的拱形门洞上。西门洞内侧原有“碧云西拱”四字砖刻;东门洞上原有“紫气东来”砖刻。1965年整顿街巷名称时,将此地及旁边的巷子一道定名为儒福里。儒福里和其北端的那座过街楼在1990年代末拓宽菜市口以南的道路时均被拆除。

在宣武门外,民国时期兴建了广安东里、广安西里、权盛里和宏业里等。广安东里和西里建成年代较早,在1920年代末的京城详图上就有标注。它们都地处校场口的南侧,解放前这一带是杂货果蔬和农副产品批发、零售市场,过往商户、店员和采办人员很多,不少人就长期租住在这里。原广安东里和西里紧挨,很可能是一个东家。西里建在两条南北向的胡同之间,巷子长20几米,两边各有几个小院落。东里在西里东口对面,挨着西里,是一条向东的死巷,巷子里建有排子房,临街有随墙拱形牌楼门。解放后,东里和西里之外的两条南北向胡同,西边的胡同与西里合并称为广安西里;东边的与东里合并称为广安东里。广安东里和西里随着城市改造近几年被拆除。

权盛里建在校场小七条内,是一条死巷,长30米,宽10米,东西走向,巷子南北两侧原先各建有5个独立小院,两两相对,院子是青砖灰瓦的传统格局。权盛里建成时间较晚,之前在它周围就有校场口居民区。据传当时一位鲁姓商人在此置产,取名权盛里,一直沿用至今。解放后,这里的房产归国有,成为中国人民银行北京分行的宿舍。南边5个院子在1980年代拆除,建成新宿舍楼;北边目前还有4个院子,都成了大杂院。

宏业里建在西草厂街南,铁门胡同和山西街之间,呈东西走向,建成时间较晚,也是在原有居民区内另建的里弄式住宅。宏业里巷子长90多米,宽3米多,一排院子建在巷子北侧,约七八套,均为格局相同的三合院,随墙式院门设在外墙中央。解放前,这里住过几位报馆职员和外地来京唱京戏的,巷子东头就是京剧名家荀慧生宅院的后身,周围也住着不少京剧名家,相互交流、一道配戏也很便利。南方文人包天笑曾居住在这里,在他的《铁门小住》里有过记述,并提到了作家张恨水也曾租住过这里。随着这一地区的改造,宏业里目前仅剩最东头的一个院落。

民国时期,在京城兴建里弄式居住区较为流行,一直延续到解放前,除以上罗列的各处之外,还有虎坊桥南边的荫德里、蔚文里和吉祥里,复兴门内的嘉祥里,福绥境的瑞华里;同善里(具体位置尚不清楚),闹市口北街东侧的寿康里,宣武门内西侧民国众议院(现新华社社址)旁边的庆余里和松林里等地方。松林里紧邻宣武门西侧城墙根,以前是菜园子,房东原是一位东北商人,大约在1930年代初建成。东三省沦陷后,有不少来京的东北人曾租住在这里。解放前有部分房产已出售,目前只有少数房产属于私人。松林里临街是抄手胡同,一面很大的通体墙上开了一个门洞,以前曾有木制门扇和门额。门洞内是向南延伸的小巷,東、西两边各有5个院子,东边的院子是三围房结构。西边的院子较大,是前后两排房夹着一个单间房。松林里在1960年代末被并入抄手胡同,门牌是36号至54号,目前大部分房屋均已翻修,只有48号院还保留着原貌。

华康里

民国时期,北京的房产交易频繁,传统的街巷胡同里又出现了很多小巷,形成新居住区。有不少小巷和里弄式住宅结构相似,但没起“里”字的名称,却挂着所在胡同或街巷的门牌,这要看房产主和当地警察局之间如何交涉了。比如:官园西侧大觉胡同路南的30号至44号,小巷东、西两侧各有8所排子房,房主的两个女儿各自分得了东、西两边的房产,当时号称“东八家”和“西八家”,住户说这里曾做过客栈。育德胡同西头路南的一个死巷两侧各有几所结构相同的院落,也是里弄式结构。菜市口东侧棉花下二条和骡马市大街之间有一条小巷,建成较晚。巷子东、西两边各有几个格局独特的小院,地址都是骡马市大街的门牌。目前在棉花下二条南侧、巷子北口的那座小牌楼门还在,巷子里只剩两所残院了。

建筑随时代而发展,里弄式居住区在京城的兴起,是适应近代城市生活而出现的新景观,是社会由封闭转向更加开放的体现。这种新式居住方式,格局紧凑,空间利用率高,使用灵活。京城里弄式住宅不仅具有自己独特的样貌,又与传统街巷的风貌和谐相融,不显得突兀。幽静的居住环境隔绝了都市的喧嚣,既保留了灰砖瓦的底色,又呈现出新的格调,使京城的邻里结构和人文风貌更加丰富多样,也增加了胡同的数量。

目前来看,不少里弄式住宅虽然保留下来,但都有不同程度的残损,基本上成了大杂院的状态。虽然华康里和泰安里已得到保护和修缮,但有些保存较好的里弄仍面临拆除的危险,建议有关部门予以考虑,若能保留一些具有时代特征的里弄式住宅,将是北京历史文化保护的幸事。本人在探访写作中,得到了刘苏、原启长、陈大平、祁正斌、侯磊,还有家住安平里的陈先生和家住松林里的郑大哥等朋友和老师的帮助,在此表示感谢。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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