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让我牵着你的手

2019-06-03 02:24张慧娟
婚姻与家庭·婚姻情感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王莹永华病房

张慧娟

小情侣创办了“手牵手”

当一个人身处困境的时候,“出现”和陪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支撑。

王莹在病房里服务

病房的墙壁被刷成了粉红色,里面住着的病人并不穿病号服,他们都是癌症晚期病人,很多人的生存期最长的只剩下6个月,最短的甚至不到3个月,他们不再接受手术、输液,不再做放化疗。住在里面的他们,有的习惯每天聊会儿天,有的每天听会儿收音机,有的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还有的躺在病床上,已经谁也不认识了……很多人将在这里度过自己的最后时光,告别每天都可能发生。

这是上海安宁病房里的情景。安宁病房来自安宁疗护,是最近几年才在国内发展起来的,它的理念是“缓和医疗”,把濒死看作是正常的生命历程,在最小伤害和最大尊重的前提下,让病人的最后时日舒适、宁静和有尊严。

在这些病房里,长期有一群身穿绿色马甲的人,他们来自于临终关怀公益组织—“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后面简称“手牵手”),创办人是王莹和如今已经成为她老公的黄卫平。

这是一对一起走过多年的情侣。汶川地震的那一年,两个人都是汶川地震的志愿者,在那里经历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最终促成了“手牵手”的成立。

王莹说,她在汶川看到很多遭受地震创伤的人,因为有人陪伴内心充满了力量。“即使我们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可他们却表现出了极大的感激之情。”

那次,她去一所灾区学校,帮助老师处理电脑问题,有几个孩子围在教室门口看她。最后,几个孩子都走了,却有一个小女孩迟迟不肯走。她拿出一个鸭蛋,放在王莹的电脑前,说是送给她的。当时每天在灾区能拿到的物资只有两包泡面、两瓶水,很显然,鸭蛋是小女孩自己珍藏的。王莹舍不得吃,把鸭蛋还给小女孩,可她怎么都不要。小女孩说,她听老师说,王莹和其他志愿者都是从上海来专门陪他们的,她想对她说声“谢谢”。

在那一刻,王莹被深深触动了:原来,当一个人身处困境的时候,“出现”和陪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支撑。这也成了“手牵手”的核心理念—陪伴,在一个人遇到困境、孤独的时候,能在他身边就好。

从汶川回来之后,王莹和同为志愿者的黄卫平,创办了“手牵手”。

王莹说,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死亡到来的黑夜,但我们可以让这个黑夜里,多一双温暖的手。陪伴,可以让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依旧感受到自己还在被爱着、还活着。

那些让人哭过笑过的心愿

席勒说,有愿望才會幸福。那些让人哭过笑过的愿望,有的让人心疼。

生命一直充满色彩

如果你没有去过安宁病房,怕是很难想象一位临终病人想做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其实,他们的愿望有的很微小,有的让人心疼,有的又藏着深深的爱……

他们有的想听收音机;有的想吃鸭脖子;有的想看《西游记》;有的不希望家人把自己得病的事告诉朋友;还有的不想穿花花绿绿的寿衣,因为想留下自己最好看的样子;还有一位老爷爷想要找一本20年前出版的旧书,因为那时候虽然穷,但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奶奶一起坐在床头看这本书……

对王莹和志愿者们来说,尽力帮临终病人完成心愿,是他们的使命之一。

胃癌晚期的俊浩,已经没有办法吃东西了,靠流质食物维持生命。妻子因为要同时照顾自己病重的母亲和上学的女儿,并不能天天来安宁病房看望他。同时,他怕要高考的女儿分心,也很少让她来。俊浩的姐姐因此生出一些怨气。

平安夜的时候,志愿者送给俊浩一个又大又香的苹果,寓意着平安。俊浩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他把平安果放在自己的床头,每天醒来的时候,就用手摸摸苹果,还会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他说,闻到那香气,一天的精神就会好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又活了一天。他希望熬过那个冬天,等到女儿高考的那一天。

有一天,妻子给他打来电话,说女儿的成绩有些下滑,希望他能给女儿打打气。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想了一夜,他决定委托王莹和志愿者把那个平安果送给自己的女儿。他说,他把这辈子能说的祝福,都说给了它,希望女儿吃下去,能有勇气和信心去面对高考。

跨年夜的那天,上海下了一场大雪,王莹和志愿者连夜开车,冒着漫天纷飞的大雪,把平安果送到俊浩的家,俊浩的女儿一边吃,一边掉泪。

几天后,俊浩走了,没有等到女儿高考的那一天。走之前,他一直在做自己姐姐的工作,希望她不要埋怨妻子没能很好地照顾他,因为她也有自己的难处。他还叮嘱姐姐,以后要多关照自己的妻子,因为她是独生子女,没有人可以依靠。姐姐一边哭,一边用力地点头。

王莹在安宁病房见到徐大爷的时候,他孤身一人。老人的床头放着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放了几张黑白照片,其中就有他女儿小时候的照片,老人会经常拿出来翻看。有一次聊天的时候,徐大爷说很想见见自己的女儿。

20年前,女儿正准备高考的时候,徐大爷和妻子离婚了,女儿的高考也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年轻的时候,徐大爷是个生意人,喜欢结交朋友,有些是妻子不喜欢的,两个人为此争吵不断。徐大爷还喜欢赌博,这也是导致妻子最终和他离婚的原因。离婚时,徐大爷知道自己有过错,也疏于对女儿的照顾,就把房子留给了妻子和女儿,自己净身出户。

一年后,他后悔了,想去找前妻复婚,但回到原来的家,妻子已经卖了房子,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徐大爷找了许多年,才有了消息,妻子一直没有再婚,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也许是心里藏了太多的痛,母女俩说什么都不愿意见这个男人。

后来,徐大爷再次得知妻子的消息时,她已经去世了,他悔恨万分,一个人在屋子里号啕大哭。他想,如果当初自己“坚持”去见妻子一面,也不会有今天的“最恨留不住,故人已故”。

女儿始终不肯原谅他,即使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也从来没有跟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说过“父亲还活在这世上”。想到曾经给妻子和女儿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徐大爷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跟女儿说一句“对不起”。

得知老人的心愿,王莹和志愿者辗转找到了老人的女儿,可她始终无法打开心结,不愿意见父亲。在进行多次沟通后,徐大爷的女儿只答应,老人离开的那一天,她会去处理后事。听到王莹转达的这句话,徐大爷一脸的欣慰和知足。有那么一刻,王莹看着老人,突然有点儿心酸。

徐大爷还有一份没有说出口的歉意,王莹想到,可以让老人给女儿写封信,把自己想说的都写在信里。老人点点头,很高兴,仿佛终于可以不留下任何遗憾了。那时候,徐大爷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但他坚持用3天的时间写完了那两页纸。王莹把信转交给了老人的女儿,她收下后,没说话。没多久,徐大爷就去世了,女儿如约来处理他的后事,不知道是因为被老人的信感动了,还是为了那一句承诺。

他们有时在一起更像家人

好的志愿者也许应该是这样—像在家里孩子围在老人身边,能陪他说说话,能轻轻地帮他捶捶肩膀。

费永华在跟老人说着温暖的家事

“手牽手”的志愿者常常是一对一地服务那些临终的病人,去病床边探望他们,或者跟他们说说话,让他们知道,有人懂他、知道他的难处和痛苦;或者给予生活上的照顾,梳头、剪指甲,以及手脚部位的轻柔抚触和按摩,让临终病人身心放松。

很多志愿者在服务安宁病房里老人的时候,就像对待自己家的老人一样。费永华就有这样的体会。他曾经服务过一个82岁的阿婆,有一次,他要从病房离开的时候,发现阿婆跟义工交流的过程中,冷不丁冒出一句家乡话,费永华听出来了,那也是自己的家乡话,这让他倍感亲切,也让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后来每次再去的时候,他都会跟阿婆用家乡话交流,这让阿婆特别开心。她说,以前只有老伴跟她用家乡话聊天,但老伴去世后,好久没有人这样跟自己聊天了。

其实,费永华自己也很开心,每次拉着阿婆的手,用家乡话聊天的时候,他就仿佛置身在故乡,而身边坐着的是自己的阿婆。遗憾的是,阿婆没有多久就去世了,但费永华曾经用心陪伴过老人,他想这就足够了。

费永华还会带着老人们玩一些“新玩意”。他带着自拍杆,去病房里教老人自拍;也会在口袋里揣上两个指尖陀螺,跟老人一起玩。老人不会,他就轻轻握着老人的手指,一点点地教。老人终于学会了,开心地扶了扶眼镜:“哦,原来是这样玩的啊。”

病房里有一位96岁的老人,患有轻微的认知障碍。经常是给他读完报纸上的新闻没多久,他就忘得一干二净,可老人却记得费永华。有一次,费永华有事去得稍微晚了点儿,老人就不停地问身边的人:费同志怎么还没有来?

还有一位85岁的老人,也是费永华的服务对象,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老人拿出4双崭新的筷子要送给费永华。老人说,他心里很感谢费永华,却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的,身边只有这几双筷子。费永华清楚地记得,那是几双磨砂头的筷子,很精致,那应该是老人身边唯一“珍贵”的物品了。费永华收下了老人的心意,他想到父母那个年代里的纯朴感情,长辈有时候会送一些面盆或者家居用品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在“手牵手”有许多像费永华这样的志愿者,他们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对待那些临终病人。

从创立至今,“手牵手”已经服务了超过7000个临终病人,共计服务社区居家癌症患者4万余名。王莹说,她越来越热爱这份事业,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理解和耐心。在她心中,志愿服务不是“帮助”,“帮助”是把病人放在了弱势,她更愿意把志愿者所做的一切称为“服务”。而临终关怀是对生命的关怀,是和病人、家属在一起。

然而,陪伴过很多癌症晚期患者的王莹,竟然在2018年也被查出了癌症,肿瘤的位置在她的左脸,是淋巴上皮癌,长在了副腮腺上。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在左脸耳后到下巴的位置开一个L型的大刀口,连同面部神经全部切除,从而保证能够把肿瘤及其周边组织清除干净。但术后,王莹将面临的是,终身面瘫、左眼再也无法闭上、口角歪斜,可能引发流口水、视网膜病变、白内障等。

王莹选择了另一个手术方案,让医生从口腔里为她切除肿瘤,从而保住了面容。这是一个豪赌,因为代价是肿瘤周边组织无法彻底切除,需要继续放疗和化疗。在生活质量和生存长度的考量之间,她更愿意拥有现在的自己。

“人是有选择的。”王莹说着。这句话似乎也可以用在她的男友黄卫平身上,在她病情确诊之后,他就向她求婚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那就做点开心的事吧。

刚开始,王莹会问黄卫平:我走了之后,你会去找别的女人吗?黄卫平就跟她开玩笑:外面的女人多的是啊。然后,王莹就会很认真地说:“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找一个陪你走到最后的人。”黄卫平听完,不说话,沉默地看向窗外。过了很久,他回头对王莹说:“那我以后就抱着两个罐子生活,一个是咱们家狗的骨灰,一个是你的骨灰,唯一困难的就是,跟你的父母商量怎么分骨灰。”王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但她心里是多么希望这个男人不孤单,多么希望能永远跟他在一起,多么希望能有更多的机会,和那些临终病人在一起。

她相信,生命一直都充满了色彩。

(除王莹、黄卫平和费永华,其他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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