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普映山

2019-06-05 01:14杨木华
大理文化 2019年5期
关键词:枯木冰凌映山红

杨木华

普映山,位于漾濞县城东南方,处于县内苍山西镇、平坡镇、顺濞镇的交界地带,海拔2954米,是漾濞县域内海拔较高的山之一。这山,因为与海拔更高的老和尚山比邻而居,更多的风采被老和尚山覆盖,在我的内心只能沉浸在往日的故事中,直到我的一次次抵达。

多年之前,我到普映山南麓的螺蛳白地村寨,在热恋中的女朋友家过春节。大年初一时,我俩跟随村中的小伙伴们登过一次普映山。那时,眼里心里只有女朋友的身影,并不关注身边的风景,只恍惚记得一路森林葱茏茂密,石板小庙独立山顶,百里苍山巍峨绵延。那次,我带的是胶片相机,入镜的是妙曼的人影。后来,我也曾数次抵达,也许是心境不一样,竟然没有留下更多的记忆。直到十年前,我带着小数码随妻子回娘家时又去过一次,那次积雪覆盖的普映山,给我不一样的感受,入我镜头的全是积雪中顽强活着的植物。那后,我开始关注普映山的风景物产,物产中,我最感兴趣的是野生五味子。前年国庆长假,收到侄儿五味子成熟的消息之后立即前去。在侄儿的带领下抵达普映山深处,遇见的竟然是一树又一树的葡萄串一样的红果子。满载而归后,我想隔一年才会挂果。哪料,去年普映山的五味子竟然延续了丰收的故事。莽莽普映山,每一次抵达,都会有不一样的欢喜。2019年春节,我自然又去了普映山。

从岳父家所在的螺蛳白地村出发不久,一片草地就给了我不一样的惊喜。冰凌!是冰凌!一片刻意种植的牧草上,因为喷灌草叶全被晶莹的冰条包裹,绿色的草叶,洁白的冰条,让这片草地有了不一样的风景。入冬后,我就被苍山小岑峰下梅溪的大片冰凌洗劫了思绪,满脑子被冰冻,可一直无缘前往探访壮观的梅溪冰凌群。在我的故乡苍山莲花峰西坡,也有一个当地人叫“雪凌条”的冰瀑,规划多次终究没能成行。没想到登普映山的初起段,在不经意中竟遇见了这个微小的冰凌群,欢喜自然生发。对着冰冻草叶中的一棵正在开花的白菜,我拍下了这个春天的第一图妙曼——春天来了!那一刻根本想不到,后来竟然还会遇见那么多的地表冰凌。否则,我和妻子不会拍摄那么久。

沿着大路走了不久,在一个背阴的路段,我俩遇见了马牙霜,三四寸高的冰晶顶着薄薄的表土层,伪装成泥土的模样,在那里洋洋得意。我一脚踩上去,嚓嚓的断裂立即生发。踩断才看见,那冰晶特别有味道,立即拂去表土,给冰晶拍摄了一张。拍了才发现,镜头下那起伏的马牙霜乍一眼还以为是冰川丛生。向前,路面铺着三四厘米厚的冰。踏破抓起一块冰,各种造型按自己的喜欢任意联想。某一块,像极了一个停在枝头的孔雀,拍下,我催促妻子向前,离峰顶还远,更妙的风景一定在前面。

果真,一山的杜鹃就等在前面。最初是映山红在路边的森林中零星出现,继续走一段后,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大片单棵独立的映山红轰然出现,且都红花初开惹人眼眸。我俩抵近一棵拍摄。从整体到特写,从手机到相机,从照片到视频,我俩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用镜头把那片映山红都扫描了一遍。这些映山红,竟然有很多花苞孕蓄着浪漫的花事,与年前我在苍山西坡看到的映山红花苞零落一对比,我转变了固有的看法:映山红的花事,不一定隔年才有盛大花潮。很多人,年关开始就不断向我问询苍山西坡的花事,而这里的花,似乎从古至今一直这样寂寞自开自落。我向前几步,遇见了一棵开满粉红色花的光柱杜鹃,满树繁花以及与众不同的色泽,让人流连不前且不由自主感慨:有些花,注定是用来独树一帜,用来与众不同的,若所有物事都随波逐流,世界哪来丰富多彩!

向前,山路随着地势开始陡峭起来,更多的期待也暗暗生发:一定有更多烂漫的山花故事等在前面。

一路走,幾种特别香的花开得正欢。一种不过一尺多高的小灌木,每一小枝上,开满了细碎的小百花,散发的芬芳却极大超越了树高,数十米外依旧浓郁。更多的是八角花,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八角树,都开着浅黄色的花朵,散发出迷人的气息——我不知道,最终成为香料的八角果子,是否从开花起,就一直温馨着日渐挑剔的人类味觉。不少地方,把八角当作经济作物来种植,而在这里,所有的八角都属于原生状态,花自开自谢,果自熟自落,本地人偶尔捡拾一把回家做菜肴作料,更多的果子就落入尘土生根发芽,不断自我更新。

一路花香中继续向前。当海拔超过2500米,我俩进入阔叶林带后,一种杜鹃的绽放,却惊到了我。

因为,我遇见了五月才开的假乳黄杜鹃。去年五月间,我在苍山半腰,遇见过这花开,五一小长假在鹤庆的马耳山,也遇见了大片开放的这种花。今年,刚刚过了立春的二月初,这花竟然一树一树开入佳境。这花,骨朵是稚嫩的粉红,初开是烂漫的红衣少女,开着开着粉红褪去成为花新娘,穿上洁白的婚纱,走入孕育后代的殿堂。这花却越开越纯净,最后开成洁白无瑕的纯粹。这上演变色魔法的奇特杜鹃,开得烂漫,更开得令人惊讶!

这种花经典记录的花期是三月,可我竟然在此刻就遇见了。在遇见这种花之前,今年我已经遇见了两种花期三月却提前到二月开的花。一种是美丽杜鹃,一种是野蓝莓。特别是野蓝莓花,去年清明时我遇见花开,今年在同一地点,二月初我就遇见了那花的绽放。也许是特立独行,更多是无可奈何。全球气温升高的大背景下,很多不正常的状态成为了常态,花开早一点,刺激了我敏感的神经。

抬头才发现,对面的山脊上,有一些枯死的树,光溜溜的枝干裸露在风中,那些指向天空的枯枝,也刺中了我的心,我满含悲戚的手,举起镜头,定格下这枯木与鲜花的对峙场景,记录下这生命消逝与华美绽放的同框出场,拍完,一路新奇遇见的欢喜沉了下去,更多的沉重随之升腾……

不想再游目四顾,我收了单反相机,一心登顶。

峰顶其实也不远了。穿过映山红与云南松杂生的山坡,我俩即将抵达顶峰。一间金黄琉璃瓦顶的小巧庙宇,突然就闯入视野。记忆中石板盖顶的小庙,怎么突然间“黄袍”加身了?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这样的故事,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似乎在讲毫无新意的俗套故事。可我抵达的普映山确实有座庙,虽然庙里没了和尚,但这山的确是一座沉迷在往事里不能自拔的山,一座与苍山相看两不厌的山,一座清风吹过旧梦了无痕的山……

一切都是新近修葺的成果。那个青石板的小庙,有一种融入自然的古朴,如今的琉璃瓦顶,更有一种信众的虔诚。当然,庙依旧是一间小庙,不足十平方米的内部,一米多高的层台上,中间是彩塑的玉皇大帝,两侧是稍小一点的侍从。原谅我不懂那些人物及其故事起源,但我的心是虔诚的,叩拜呈上贡品后,我轻轻后退关上了庙门。庙前,一座小巧的天地,安置着信众的香火,门上,一个素净的匾,题刻着“上极无上”几个朴拙的字。

是上极无上。上极无上不只是佛家禅语,更是一种哲理。上极已上斯无上。很多自以为的最高点,其实,只是更高境界的起点。普映山是这样,我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庙在普映山顶,可这山的海拔三千不到,西北方有海拔过三千的老和尚山巍然耸立,东北面有绵延的点苍山高高在上,可信众偏偏选择了这山,选择了这有风水有故事的宝地。

传说来自久远,普映山把妹妹嫁给了苍山之父,一口气生下了19个儿子,历经重重磨难,最后成长为苍山十九峰。面对这个呕心沥血的舅舅,苍山十九峰“年年披白吊忠魂”。我抵达的时节,西坡之雪大多已经融化在春风中,更多的山体得以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视野里,站在普映山顶,虽没有一览众山小的雄豪,却有一种与苍山相看两不厌的妙曼。

环视四围。北面,是漾濞江河谷,一谷的青翠时隐时现缓缓向南流淌。西边,除了山还是山,天际线上青山轻柔环绕。南面,河谷田畴人家,大保高速打破纯粹的绿毯。无论哪面,都是绿水隐约,青山纵横。收回目光,我才注意到小庙旁的一棵映山红已经开了一枝。那红艳艳的花朵,映着庙顶的琉璃瓦,映出不一样的小庙过往……

据岳父说,这庙古已有之,他记事以来,这庙不断修整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是山东北面的平坡向阳一带的大地主“熊百万”出资大修过。那时,属于普映山脉四周的沙河、向阳、高发、新村一带的信众,每年农历二月十四都要到小庙朝拜。很多人不顾山高路远,头天就跋山涉水而来,在小庙四周安营扎寨,农历二月十四准时祭祀朝拜,接着彻夜打歌狂欢。岳父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打岔问:山顶无水,他们怎么办?岳父说,山下不远处有水源,那里至今还有一个龙王庙,是高发一带的水源祭祀地。后来,这个会期的时间渐渐提前到大年初一。当然,故事并非一帆风顺,某段时间,这高山顶的小庙依然未能逃过一劫,在20世纪80年代初,山下向阳高发等地的信众,再次重修了这小庙……

从离山顶最近的螺蛳白地村到小庙,我要走3个小时。要把修建庙宇的物品搬运上山顶,我想只有内心足够虔诚的人,才会做得快乐开心。

在山顶,我安闲地坐了下来,听四野风起风停,看苍山云聚云散。每一座山,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景,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而我的每一次抵达,也都有属于自己的遇见和感慨。就像今天的抵达,让日常生活在苍山脚下的我,用更高的视角,用更安闲的心情,看向自己的喜欢。一遍一遍,巡视苍山上我攀登过的路线,一遍一遍,默念过往的风华岁月。是的,年轻的故事已成往事,年近五十的我,某些淡然一点一点累积,是该下山的时候了。

刚下山就遇到一片枯木林。高高低低,粗粗细细,可终究都是枯木。数十棵散布的枯木,没有了枝杈,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毫无质感地裸露在那个斜坡上,一种生命凋零的溃败,一种无可奈何的溃败,一种行将入土的溃败,冲击着我的眼眸。可那刻,我不再惊心动魄,上山时遇见枯木让心中有了预感,可转过山箐的时候,另一个小山包上的一棵枯木,却把我打过预防针的心,再次活生生刺疼了。

也许,是塞翁失馬。多年前普映山曾发生过一场山火,这些枯死,也许和那次伤痛有关。可仔细一看,在那些枯萎之下,更多高过一丈的幼树正在蓬勃生长。那场山火,有人付出了失去自由的惨痛代价,这些年来,护林防火生态环保的理念早已扎根人心,沉舟侧畔千帆过,一些树的牺牲,更多树开始无忧无虑地平安成长,普映山重新被绿色覆盖。在看过枯木下山时,一棵巨大的空心古树,突然就把我温柔包裹。

眼前是一棵沧桑的古栎树,在高大茂密的阔叶林中,它依然显得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当然,最先吸引我的却不是它伞状的树形,不是它茂密的枝叶,也不是它高大的主干,而是地表部分主干上的空洞。都说树怕心空,可这树的心虽然空洞巨大,枝叶却依旧生机勃勃。我更关注那空洞,因为空洞已经对穿了树身。妻子去那黝黑的空洞中一站,竟然只占了一角,那洞大约可以容纳四个人避雨。这样的树,再怎么任性,生命的消失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可遗憾之情却并未产生。只为,更多的是生生不息。大自然在人类不再苛刻索取之后,总有内在的力量推动生命的新老交替,推动自然的新陈代谢,某些死亡,本来就是一种自然力量推动的更新换代,花期提前,是物种适应现状的自我保护,一切都会浴火重生,涅槃之后是更美好的明天。

变化是缓慢的。在回返到那个冰凌路段时,出乎预料我又看见了那些冰凌。我以为,在回返时那些冰凌早就融化消失了,哪知冰凌依然存在。其实,全球变暖气温升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更多的物种,也许在这个缓慢的进程中渐渐适应。

夕阳西下,回到村口的我俩在螺蛳白地神奇植物茶果树下小憩。满身臭汗的我们一入树下,木叶和果子的清凉同时笼住了我。茶果树是樟树科中可以食用的树。它的种子就是茶果,一种黑色的略带苦味的清凉干果。果实成熟时采摘下来,在大铁锅中煮熟,再用针线串了晾干即可食用。在漾濞街头看见的,佛珠样成串出售的小黑果,就是美味的茶果。茶果树生长极其缓慢,三十年才会挂果,也因为这样,茶果树成为了真正的巨无霸。眼前的这棵古树,大约要四五个人才围得拢,树荫占地超过两亩,加上四季常绿的巨伞状造型,成了普映山的又一个传奇……

夜晚,在螺蛳白地正宗的彝家火床边,面对永不熄灭的火塘,吃着清香苦脆的茶果,听年近八十的岳父给我讲普映山的神话故事,给我讲螺蛳白地的传奇来历,我想,普映山,这里的一切,反映的是一个自然朴素哲理,上极无上,我们多爱自然几分,自然才会多爱你几分!普映山的神奇神秘,其实就是一种古朴的环保理念,就是绿野仙踪的故事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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