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文化》草创忆旧

2019-06-05 01:14施立卓
大理文化 2019年5期
关键词:白族大理文化

施立卓

今年是《大理文化》创刊40周年。去年,本地最有影响的传媒在黄金时段节目中,每天隆重推出一集《改革开放40年重大事件》。有位1979年时的花季文学青年看后说:“怎么漏了1979年的《大理文化》创刊一事呢?那可是破天荒的文化盛事啊!”听说之后,使我想起英国诗人歌德在1870年面世的《格言和感想集》中的一句话:“事前的思考是简单的,事后的回想都是多种多样的。”确实,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有些事过去了那么长的时光,对于亲身经历或没有亲身经历的过来人,对往事的感观不同是情有可原的。何况在文学低迷的年代,有人藐视当年文学热的盛况也是正常的。

作为过来人,我常有怀旧之心。当年的许多草创或者说是拓荒的事,我都历历在目。1979年倡导创办《大理文化》的是时任中共大理州委书记刘树生,他当时的话大意是:“文学是人学,因此土地不能荒芜,荒芜就没人烟。现在,我们还不能建造一座大花园,那就给含苞欲放的花蕾送一个花盆吧,有了一盆花经久就会春色满园。”好大的善心啊!关于这位书记,还有一则佚事流传,那就是曾任大理州纪委书记的王泽写过《往事一瞥》的回忆文章(当时他是中共巍山县委副书记)。他写道:“(1979年)为了发展经济、改造县城市容,人们曾向刘树生报告,要将破旧的巍山古城楼拆除后盖百货大楼。出人意料的是,刘树生听了之后大为光火,他十分严厉地批评说:‘你们这不是搞建设而是破坏历史。巍山钟鼓楼属于难得的古建筑,是巍山历史的见证。你们忍心拆除吗?”并指出,这座古建筑不仅不能拆,而且还要维修好,维修的经费州里可以补助。第二年,州里真的拨了款,对城楼进行翻修,粉刷了城墙,复制并悬挂了“魁雄六诏”匾。时间一晃过去40年,至今念及此事,王泽不无后怕。他在文章中接着写道:“如果没有他的阻止,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须知那个时候人们尚无强烈的文物保护意识,巍山也还没有“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的桂冠,而且许多地方争先恐后地掀起一股拆城墙修洋楼之风。一个还处在思想禁锢时期的州委书记能够自觉意识到历史文物的价值,实在是难能可贵的远见。保住古城楼和给作者奉献一个小“花盆”,都显现出一位地方主政者的睿智。斯人已逝,精神永在。

这是一种难得的文化自觉,而文化自觉乃是一个民族发展的根基。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一份定名为《大理文化》的杂志终于面世。值得一提的是,当大多数文艺类刊物都冠以“文艺”或“文学”的名字时候,唯独大理偏要取名“文化”。这不能不说是对民族文化的敏感,也是特定时期的一种文化复兴意识。

春天对幼苗总是厚爱的。1984年初,由云南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冯永祺带领的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调研组专程来大理了解《大理文化》的情况。在给调研组做汇报时,编辑们反复说:“《大理文化》还在襁褓中,它还很幼稚。”冯处长鼓励说:“幼稚的事物才具有鲜活的生命力,稳成持重就会老气横秋。”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年的中央宣传部《文艺通报》第6期和云南省委宣传部《宣传简讯》第22期,分别以《充满民族特色,体现时代精神——〈大理文化〉致力于民族文学事业的繁荣和发展》和《具有民族特色,体现时代精神的〈大理文化〉》为题通报了《大理文化》的办刊经验及其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

这一年的5月,云南日报社专门派林之和汉宗两位资深记者采访《大理文化》编辑部,在当年8月5日的《云南日报》副刊上发表《这里也是清泉》的通讯。文章以清澈见底的蝴蝶泉为引子,介绍了编辑部的工作。文章说:“在访问中,我们才知道有人对杂志的编辑方针有议论,特别看不起这从头到尾的‘土里土气,尽是些地方民族的东西。但是,我们倒是真佩服编辑们的头脑清醒、眼光高明。他们知道越是地方民族的‘土东西,越具有世界的魅力。可以说,几年来《大理文化》从省内飞向省外,从国内飞向国外,‘土里土气便是它坚强的翅膀。”文章还说:“我们仿佛觉得这里也是一眼清泉,流淌着大理民族文化的玉液琼浆!”

日月如梭。从进行改革开放的1979年5月至今(2019年5月),《大理文化》已经走过了40年整,从草创时的不定期内刊,变成定期的双月刊、月刊,已经出版了293期。如今的《大理文化》杂志的水平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一本本精美的期刊摆在读者面前,一批批民族作者从花盆走向大花园。刊物先后荣获云南省一级期刊、A级社科期刊。这不能不使我们过来人深感荣幸。

凑巧的是,最近整理杂乱的书房,在尘封已久的故纸堆里发现一篇我写于1988年3月未刊的旧稿,题目是《五十抒怀》,全文是:

走进繁忙的印刷厂,我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本刚装订好的期刊《大理文化》。一股清香的油墨味扑面而来,我的心砰砰地跳,手儿发抖,激动得彷佛是一个孩子。我的失态,引起熟识我的工人们的笑。

是啊,我和印刷工人已经打了十年的交道 ,被他们称作“老把式”。我今天的行为未免显得过于天真。然而,他们怎么能够理解此时此刻我心中起伏的波涛呢?从《大理文化》创刊至今,在我十年的编辑生涯中,竟然出現这么巧合的事:这一期刊物已经是第50期,正好也是我50岁生日即将到来之际,而且最近的专业技术职称评审中,我被评定为副编审。这怎么能不使我心情激荡呢?

记得有位外国作家写道:“蓦然回首,发觉昨日时光早已随风远飏——我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他还把人生称作“时光隧道”,说在这条隧道中有一个又一个里程碑。难道说,我手里捧着的这本《大理文化》,也是“时光隧道”中的一块里程碑吗?

如今,报刊林立。就以我们这座洱海边的偏远城市而言,沿街的报刊亭少说也有几十个,书摊上摆满了五光十色的期刊。确实,眼下要办个刊物算不了什么新鲜事儿。然而,在十年前,在我们这个簇拥在群山之中的白族自治州,在这个自古以来还没有办过刊物的地方,要出版一份正儿八经的期刊,实在是极不寻常的事情。

那时,我们几位热心人,从不同的工作岗位幸运地被推荐为编辑。起初,我们只有四个人:一个汉族,一个回族,还有两个是白族。大家戏称,我们是一个亲密无间、配合默契的“民族大家庭”。四个人中,谁都没有编过刊物。唯一的科班出身就是60年代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的白族老尹。回族小张,卷发高鼻,毕业于戏剧学院,刚从县上的文工队调上来,属于半路出家者。40多岁的老袁,汉族,从不写文艺作品,但满腔工作热情,颇有组织能力。我呢,当过语文教师,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而已。

就这样,我们走在一起,在一间破旧狭小的房子里开始了神圣而陌生的工作。我们提着浆糊桶,分头把一张张征稿启示和订阅广告张贴在市里的大街小巷。然后,我们一齐改稿编稿,设计装帧,跑印刷厂改版校对。书出了,我们又将装有刊物的自行车推着沿街叫卖。当数百本杂志一下子被好奇的读者抢购一空时,我们乐滋滋地感到无比欣慰和自豪。

大理,素称“文献名邦”。在历史上,这里曾建立过显赫一时的南诏和大理国,一度成为云南的政治文化中心。这里居住着以白族为主体民族的13个民族。我们把民族特色和时代特色作为我们的办刊宗旨,决定将《大理文化》办成一份综合性的民族文化杂志,既刊登文学作品,又刊登历史民俗的文章。1984年,大理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和国家风景名胜区。我们刊物成为宣传和介绍大理的窗口。我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耕耘下去。

一晃就是十年。我们这份小小的的刊物,在省内已经小有名气,经常受到各方面人士的赞扬,还在国外有發行点。《云南日报》的一篇记者专访《这里也是清泉》称它“有如蝴蝶泉般清心沁人”。

在这十年里,我那几位同伴先后调到更为重要的工作岗位上,编辑换了好多茬,我接替刊物的主持。我记住了同伴们离开时的嘱咐,和新来的年轻编辑接过担子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我们终于手持接力棒坚持走到了50期的里程碑。

我常常想,如果不逢盛世,我会怎么样呢?

我在白族山村长大,能够学会说一口较为流利的汉话,还是进了城里的中学以后的事。由于从小接受丰富神奇的白族民间故事的熏陶,我把文学当作幻想世界。20岁那年,我在洱海边的一所学校工作,课余不遗余力沉入文学的天地里,难以自拔。当第一篇习作在报纸上变成铅字后,我兴奋地将剪报寄给在山乡小学教书的哥哥。这惹得谨小慎微的哥哥为我忧心忡忡。他特意从几十里以外的山村,徒步赶到我所在的学校,气急败坏地劝阻我不要舞文弄墨、惹事生非。他说,他经历的运动不少,眼见倒霉者皆因口笔招的祸。我当时年少气盛,对哥哥的好心只当耳边风,不置可否,仍然一夜一夜地熬,一篇一篇地写。到了1966年的夏天,哥哥的忠言不幸而言中,我和我的习作被抄在大字报上“示众”。我这只受惊的鸟从此与笔耕永别了。谁知,到了不惑之年,我居然生适盛世,成为从未奢望过的编辑。

十年里,我生活中的里程碑可谓多矣。我加入了共产党,还被批准加入云南省作家协会,当上了自治州政协委员。如今,我的哥哥似乎一改过去的谨慎态度,我编的刊物,我写的文章,他都要我邮寄去,郑重地珍藏起来。

我相信歌德的箴言:“尽力去履行金盆洗手的职责,那你就会立刻知道你的价值。”这能否说我五十而知天命呢?

1999年2月,也就是我写了这篇《抒怀》之后的10年,我告老离开了编辑岗位;如今,时光又过去了20年。这20年里我含饴弄孙但仍关注往事,时时想到这段编辑生涯,尤其是看到曾经和我一起呵护这个“花盆”的朋友,我总很欣慰。我一直信奉一句曾经反复说过的话:“办刊宗旨确定以后,作者和读者群是出版物的衣食父母,尤其作者是出版物兴旺发达的必要前提,没他们的支持,我们将一事无成。”

《大理文化》在创刊号的《编者的话》中宣言:“对于洱海区域各民族历史文化形成和发展的探讨,长期以来成了历史文化界在学术活动中很感兴趣的问题。毫无疑问,弄清洱海区域的历史文化渊源、研究古代中原文化和边疆民族地区文化发展的关系,对加强民族团结、加速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建设都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因此,新办的这份刊物除了文学艺术,还要关注“洱海区域各民族的历史、文化形成和发展的探讨”。这是一个自加重担的宗旨,是“小花盆”难以容纳的。因此,我们要办好这份综合期刊,发掘、动员、团结庞大的作者群就显得极为重要。

在这里,我想对这个群体作一些重点的介绍。

周祜先生

对于大理州50岁以上的文化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位博学而慈祥的老先生。1922年他出生于云龙县旧州的一个白族家庭,曾就读于西南联大师范学院。我认识他的时间较早,那是1964年,我所在的大理州职业学校借住在大理师范,恰好与时年40多岁在州教育局工作的周祜先生为邻,有机会找他请教。那时,他正在阅读明嘉靖《云南通志》所录的《南诏德化碑》,这是最早保存原碑全文的古籍。他说他打算校注这块被称为“云南第一大碑”的碑,但难度非常之大,得花大功夫。谁知到了1979年,周先生年近60的时候,迎来盛世,致力于发掘历史文化的《大理文化》找到了他,他欣然同意在创刊号上提供他关于这块大碑的注释和白话文释译。不出所料,刊登后反映强烈。于是,1982年《大理文化》正式发行时,应读者的要求重刊了周先生的大作。

从此,有关这块大碑的佚事发生了几件。

1979年底,日本著名学者白鸟芳郎访问大理,在《大理文化》编辑部他得知自己仰慕已久的《南诏德化碑》还在,于是就在编辑部人员的陪同下参观了碑亭。一到碑前,他就不由自主地抱着碑失态地痛哭起来。他说,他祖父在世时就一直想亲睹而闻碑体早已泯灭而无得见,今日他能实现祖父的遗愿,喜出望外。白鸟先生是日本民族学、历史学权威,生于1918年,其祖父和父亲都是史学界权威,他曾说:“祖辈临终前都希望我继承他们的学术研究。50多年了,我不能到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的宝库。”

1985年,北京《旅游》杂志来约稿,我给他们写了一篇《大理三碑》,其中《国王的苦衷》讲的就是《德化碑》。恰好这一年底,泰国王姐干拉雅妮·瓦塔娜公主访问大理,其中重点参观的就是南诏德化碑。据说这位王姐也是历史学者,德化碑是“泰国不是南诏建立的国家”一说的铁证,她要亲眼一见,我被指定为导游。后来,我在一篇文章中记述道:“客人原是一位泰王室的历史学者,一直把南诏历史当作自己国家历史的正统。我十分谨慎地向她介绍着这块碑的来龙去脉和包含的内容,客人一言不发,显得矜持而且自信。我说,这是对一场鏖战的记录;是还击侵犯者并获全胜的南诏王阁罗凤难言的苦衷,表白‘叛唐非得已,字字含风霜的心态;是一个王者对筚路蓝缕创建王国伟业历程的讲述;是一个弱者对强者留有余地的诉说。”当转到碑阴时,我向客人介绍起上面刻的是国王对参战军将论功行赏的名录,以及嘉奖的虎皮、腰带等荣耀和象征显赫的贵重物品。对此客人不以为然,说我的介绍自相矛盾,又是弱者的非得已而战,又是理直气壮地重奖有功之将,毫无苦衷可言。于是,我又得费一番口舌说:“战争虽然以南诏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但阁罗凤是一个明智的人,对于战争的胜利他喜忧参半。战斗并非本意,胜利也只不过是暂时的,跟着吐蕃更不是长远之策。面对两难处境,阁罗凤反复权衡,让手下人捉刀代笔,一篇数千言冠冕堂皇的美文从此问世。文笔委婉曲折,既不失王者尊严,又埋下了言和复归的潜台词,棉里藏针,韬光养晦,颇为得体。真是:碑文如诅又如讽,语亦平常意沉痛!”客人无言以对,绕碑沉思。这时该轮到她自相矛盾了。石刻的汉字碑,句句实在,对于他们的那些历史教科书上的文字值得她去重新审视了。一块石碑成了一段非凡的惊心动魄的历史。我的理直气壮,不能不说是受周祜先生的影响 。

张旭老人

有一天,有一位身着蓝色中山装、消瘦而修长的老人来到编辑部,将一篇稿子送来,署名“张旭”。那时不像现在有电视,每天都可以在新闻播放中目睹领导的面孔。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他是新来的副州长,不免肃然起敬。要知道,副州长亲自登门来到一个小小的编辑部,这是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他送来的是一篇标题为《惨痛的教训,难忘的恩情》的文章,写的是他家乡剑川西中村的人口变迁历史。对于解放前人口减少的原因,文章中有一段话:“以大理为中心,以回族为主导,包括汉、白、彝等各族人民反抗清王朝的斗争中,大量农民遭到屠杀,生产破坏,人口锐减。”交完稿子后,张老特别交代:“你们以后编这类稿子要特别注意,不能轻易地将反抗封建制度混淆为民族纠纷。”他接着解释说,过去一般将清末的这场民族起义称作“回民起义”,同时将“红旗军”“白族军”简单地划分成两个不同的民族,这很伤民族感情。其实,在杜文秀起義军的将领中就有各民族的人,比如白族的杨荣,比如文中涉及到的马荣耀、鲁国祥、王顺甲等人也是白族,而姚得胜是彝族。张老的这篇文章,很快就在《大理文化》1979年9月总第2期上刊出。从此,张老的文章接二连三刊登出来。我们统计了一下,有《白族的原始图腾虎与鸡》(1979年12月,总第4期),《白族的古老历法》(1980年4月,总第5期),《白族的原始宗教信仰——天鬼》(1980年8月,总第6期),《白族的原始宗教信仰——天鬼(续)》(1981年4月,总第9期,张老附记:“这篇稿子,因病,没写完。前半篇也没有写好,很乱。从医院回家后,将兰坪县那马人饲天牛以下,重新加以修改,但仍嫌不够条理化,而且这样做,前后两篇就互相重复,连接不起了。不得已而如此,见谅。——作者识,1981年3月10日夜。”)《“大和”试释》(1981年7月,总第10期),《剑川石钟山石窟“阿殃白”试释》(1981年9月,总第11期),《从白族的自称和他称看其族源》(1981年11月,总第12期),《论“昆明夷”》(1982年4月,总第14期,公开发行第1期),《僰人是白族的先民质疑》(1982年6月,总第15期),《民六兰坪傈僳、白族起义简述》(1983年3月,总第20期),《佛教密宗在白族地区的兴起和衰落》(1983年9月,总第23期),《两副对联》(1983年11月,总第24期),《赵藩生平及其书法》(1984年3月,总第25期),《南诏及其父子连名》(1984年5月,总第27期),《怒江白族的蓄奴制》(1984年10月,总第29期),《〈南诏史论丛〉前言》(1985年1月,总第31期),《论西洱河蛮大姓》(1985年3月,总第32期),《南诏浪人失败后的子孙下落》(1986年1月,总第37期),《释点苍山及其它》(1987年1月,总第43期),总共19篇。同时,也反映了《大理文化》对张老文章的高度重视,因为刊物连续发一个作者的文章是破例。如此密集和多产,可谓是一发而不可收,确实令人赞叹。

这些文章一发表就在学术界引起震撼,读者反映《大理文化》以一种新姿态、新视角面世,有一股虎虎生气。1982年3月15日,远在北京,多次来大理考察,并以《南诏是我们泰族的国家吗》影响泰国史的泰国学者素察给我来信:

立卓先生:您给我寄来的书收到了。最近集中力量撰写《南诏是我们泰族的国家吗》一书,你寄来的《大理风情录》和《大理文化》对我的写作很有帮助。李一夫和张旭先生关于南诏历史的文章我受益匪浅,深表谢意!

这15篇文章经作者整理后全部收录在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大理白族史探索》一书(全书一共19篇)。著名历史学家石钟健在《张旭著〈大理白族史探索〉评介》作了很高的评价:“读完张旭著《大理白族史探索》一书,感到写得淋漓畅快,心悦诚服。此书主要观点正确,选取资料新颖,论断谨严有力,结语辨证精微,虽不无可以挑剔之处,但整体是完好的。此书颇有不少独到之处,在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之后,这是富有功力的一部白族历史著作。”

根据统计,自1979的9月至1987年1月的9年时间里,张老有近20篇文章连续发表,大都是内容丰富的长篇,平均一年两篇有余。而当时的前一阶段他还在职,公事缠身,离休后担子轻了,但还承担一些社会活动,没有厚积之学,没有勤奋之功,是难以在短期内出现如此丰硕的成果的。

张老是一位执着的人,抱着一腔民族的责任感,积数十年之功,目的就是“想在白族历史文化方面进行一些探索”。他很重视文化,常说《大理文化》这个刊名好,重视文化是民族的希望,他的座右铭就是:“不作文明始,恐将野蛮终。”这一点,他在1993年出版的学会会员论文集《南诏大理史论文集》“前言”中同样作了详细的阐述,他说:“白族作为对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开拓发展有突出贡献的几个兄弟民族之一,这是史学家所公认的。只不过说,我们作为南诏大理国的后代子孙,应该为我们祖先的功业做出阐释并加以继承和发扬。我们祖先留下的东西,有形无形的、地上地下的,颇为丰富,都需要我们下大力气去发掘、收集、整理、研究。至于那些古今中外有关的著名典籍、野史,以及学者们的专著,特别是最新研究成果,也要我们认真阅读,去伪存真,加以利用。”在研究态度上,张老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要用开拓精神,不能夜郎自大,也不应妄自菲薄。要实事求是,恰如其分地说清我们祖先在我们中华民族大家庭中所建立的功业,这是我们后代子孙的职责。”

他山之石

我们在办刊之初还有一个重要的理念,这就是既要宏扬传统文化,又要开放革新。那时国门刚开,各种思潮涌入,国外学者纷至沓来。我对那些友好的国外学者曾表述:“阿基米德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其中有一位日本京都大学的年轻学者曾世才对我说:“我听懂你的意思。”回国以后,他很快给我寄来三本外文书:一本是《稻作文化》,主要介绍水稻农耕文化,日文版;一本是《五华楼》,澳大利亚英籍人类学家费茨杰德著,英文版;一本是《在祖先的庇荫下》,华裔人类学家许烺光著,也是英文版。后两种,我们很快组织本地英文专家翻译出来,在两年的时间内分期连载,反响很大。两本书都是关于大理的民族文化的论著,但角度不同。虽然立足点与汉族的比较类似,但前者是同中求异,后者则是异中求同,各具特色。比如《五华楼》,2006年的译本宣称“尘封已久”,用词不当。其实早在抗战时,罗常培的《苍洱之间》就评论了它,只是说它“关于文献上的材料像《记古滇说》《南诏野史》《滇载记》,乃至于专讲民家来源的《白国因由》,他简直没引用过”,所以“不够味”。其实,其比较研究方法,以及采用大量的鲜活的社会调查材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很有价值的东西。

曾世才的研究方式,也大开了我们的眼界。他总是随身带着罗盘和卷尺,开始时大家感到很纳闷。后来才知道,他这样做,是以风水学来验证他调查的结果,比如每到一个白族村子,他都要问火把节竖大火把的地点,然后用罗盘和卷尺测水源。他发现凡是竖火把处大多都与水井有关。当时,我们都觉得很玄,还笑话他,不以为是,其实是误解。

我们这种开放办刊的思路,还反映在其他一些方面。

比如针对在外工作和生活的本地籍人士都读《大理文化》,并常提出一些建言,我们就开辟了《州外同乡笔谈》专栏,让外地的同乡发声。最突出的是“两弹一星元勋”王希季的《大理如何实现现代》中关于“洱海一定要保护好”和“要充分利用风力发电”等就是很超前的建议。

那时有很多知名作家、艺术家来大理,如李准、蒋子龙、邵燕祥、侯宝林等,我们都请他们给读者和作者讲课或召开文艺座谈会。1980年3月,邵燕祥来访,我们召开了50多人参加的座谈会。谈话中,他应邀朗读了他的新诗作《谜语》:“有人有它,有人没有它,有它的人珍贵它爱护它,真正的人永远不离开它,没有它的人说世上从来没有它,却在市场上零整出卖它,有人因为它而流离颠沛,但得到它的安慰,有人因没有它而飞黄腾达,但受到它的责骂,它会化为道义的鞭挞,它会化为历史的惩罚,它又具体它又抽象,请你猜一猜它是什么?谜底:它就是良心。”李准因拍摄 《高山下的花环》路过大理,给大家作了一次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的长篇讲话,后来刊登在刊物上,在一些大学生中起到了很好的鼓励作用。

后生可畏

退休前,有不熟识的人问我做什么工作,我答“抬木头搭台”,听者不解,其实说白了就是给人“搭平台”。做编辑就是给人搭台子:给读者提供信息,给作者有发表作品的地方,如此而已。有不少的人就是从平台上到高台。在《大理文化》创刊5周年的座谈会上,有些老作者说:他们从小立志写作成为作家,但写好的稿子无出路,那时只有远在重庆的《西南文艺》,稿子投到编辑部至少也得盼望好几个月,大多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作家梦因此受到致命的挫伤。

1984年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通报》第4期通报:“《大理文化》坚持题材、作者、读者均以本地为主(即“三为主”),以培养和扶持本地新人为己任,培养了一支创作队伍。”确实如此。这里举两个例子。

一位是杨泽文,傈僳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大理文化》常务副主编、大理州作家协会主席 。因为创作勤奋,编辑部将他从云龙县调来。1999年,他的诗集《回望》曾获全国第六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有三四百篇散文随笔相继发表在北京、上海、广州等数十座城市的报刊上,先后出版《卑微者最先醒来》《面朝文字的沧海》等力作,是傈僳族写作者中的翘楚。20多年来,他一直认真地从事期刊的编辑工作。

另一位是纳张元,从大山中走出来的彝族学者和作家。1982年读山村中学时,他给《大理文化》投了一篇农村教育的小小说,一经发表,读者对他刮目相看。从此,他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如今他是大理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任大理学院文学院院长、对外汉语教育学院院长、民族文化研究所所长,也是云南大学中文系客座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生导师、云南省人民政府联系的专家。迄今他已有300多篇小說、散文在《十月》《民族文学》《光明日报》《羊城晚报》《新华日报》《天津日报》《边疆文学》《云南日报》等报刊上相继面世。他的文学作品集《走出寓言》公开出版,并于2006年6月荣获“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优秀成果奖”。他的小说、散文曾分别被《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和《散文选刊》转载。1999年 5月,复旦大学曾专门召开了“纳张元作品研讨会”,研讨会由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著名文艺理论家陈思和教授亲自主持。创作之余,纳张元还致力于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和云南当代文学研究,曾先后在《当代作家评论》《民族文学研究》《南方文坛》《边疆文学》《东北师范大学学报》等刊物发表文学评论40多篇,其中《冲突与消解——世纪末的少数民族小说创作》荣获“第五届全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优秀评论奖”“第三届云南文化精品工程文艺评论奖”。

当然,还有不少知名人士也是从这个平台走出来的,如《云南日报》总编辑、彝族作家杨润,《春城晚报》副总编袁鹰,知名的白族作家张焰铎,彝族作家李智红等等,不一而足。

20世纪末,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新的观念也在普遍滋生,出现“文化落潮”的现象。这时,我已经临近退休,因此我连续为我曾经倾注精力的《大理文化》撰写了几篇“卷首语”,其中有《〈大理文化〉与文化》《走出桃花源》《拟古还是变异》等。我说,有时固有的思维模式,会像幽灵般变幻着形式困扰着人们轻装行路,尤其是在剧烈的社会文化转型期。历史的因袭重负,使我们很难走出峡谷,很难摆脱大山的阴影,常常陶醉于“三顶桂冠”给我们带来的“荣耀”,听不到外部世界的足音。这种无形的负担往往以无意识的形式困扰着我们观念的更新,成为驱之难去的阴影。中国有条古训,叫“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一种精神,一种文化。一个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唯有自强不息,才能生存,才能发展,才有美好的未来。我还说,当前,文化流入低谷,“道德沦丧”“精神滑坡”的感叹时有见闻。文化是与人类存在和发展密不可分的社会历史现象,它并非仅仅是充当“搭台”(当时曾流行“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口号)的简单角色。我们的社会正处在由传统型社会向现代化社会转型的加速期中,价值观念多元躁动。但是,文化的基本核心是传统观念,尤其是价值观念。因此,调整包括从外部的行为准则到内在的价值观念的文化体系,用现代的阐释把传统中有生命的成分导向今日的文化重建,以适应于新的生活节奏的心理秩序,显得十分必要。《大理文化》虽然仍旧势单力薄,但愿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在确立民族自我、恢复民族自信心的文化重建中努力工作。汉代的桓宽说过:“言之非难,行之为难。故贤者处实而效功,亦非徒陈空文。”

为此,我期望后来者读一读18世纪德国学者叔本华留下的一句遗言:“几乎在所有的时代,我们都会看到一些诡辩家高尔吉亚来和希比阿式的人物高高在上,那些荒谬的东西总是如日中天。因而,个别的声音要想透过愚弄和被愚弄者的合唱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尽管如此,真正的作品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一种完全特有的、宁静的、稳健的、强有力的影响,人们看到,如同奇迹一样,这种影响最终从喧嚣躁动的人群中往上升,就好像气球从地面上厚重的烟雾中上升到洁净的高空中一样,它一旦上升到那儿,就停留在那儿,没有人能再把它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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