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的诗

2019-07-15 03:33冰水
西湖 2019年7期
关键词:花丛草木桃花

冰水

与姚绶说起大云寺

《竹石图》中飞出的叶子,都是刀矛。

丹丘先生,不管你在何处下马,

这人间的草木,皆会弯腰。

我未曾去过大云寺,我有新鲜的孤独

凭空三尺起伏的浪。我能想象

那里的屋顶,栖着慵懒的鸽群。

而今天的落日像巨大齿轮,从

山林滚出。丹丘先生,

如果你仍在寺中,请不要离开——

与我面对面,用唇舌重新打开水墨。

一起听,银杏裂出白果,鸽群

扑翅撞向袍袖。

哦,父亲

——读罗中立油画《父亲》

乌黑,不会拆除骨骼。

父亲,我牵着你从画布走下来。

我们劈柴、烧火,

煮一壶苦茶,洗去身世。

审视碗中的重金属,就是一种接受。

白须滑过命运,

褶皱照耀草木,

你有旱烟

足以应对跟随而来的时间。

父亲,我牵着你从画布走下来。

我们向生活匍匐,

向天空、树木、虫鸟致敬。

向丙烯的划痕索回自己,

向修辞学的低处,预约死期。

哦,就这样吧,父亲。

让你素朴的灵魂,

带着我走回陌生的故乡。

钟声

极少停靠这个词。一旦来临,

一个词与另一个词的碰撞

就会发出声响

惊异于我们还能碰面,在不合时宜

的日子。我们亲密又疏离

洁净又蓬头垢面

琐碎,虚妄,盛放的日常

将我们引入相似的与众不同,我们按住

秒针,分钟,时针。我们按住

身体里的秩序

不可脱逃。连灯光或者镜子

都会迟疑不决。仿佛抽剑出鞘——

某个动荡的词

即将发出连环声响

如午夜钟声:要么撞墙而碎,

要么飞窜而去。

逆向

——路过印山王陵,谒徐文长墓

空气里有木化的时间。在印山

即使头上滚过巨雷。遍地土石

都成了碳十四行走的母本。

有人在找寻空间的器官。而那些

垂钓者,赤脚农夫,闯入者

一掠而过。

草木有记忆,也会被谶语围剿。

要说的是,胸藏利剑的人

内心轰鸣着什么?他会不会常常

在人群之中破开自己的胸膛?

今宵风物异寻常——

凌厉,奇崛,在凄风苦雨里旋转。

而梨花正开:“葬之所,为山阴木栅”,

青藤墓园,有虬龙斜出。

过枫桥陈家村想起陈老莲

从日光中返身。原野有轻柔的呼吸,

村庄接纳一切静物。

阡陌聚合着连接天空的唱诵,

陈家村像虔诚而至的闯入者。

母鸡带着雏鸡涉水,前往坡坝,

这是四月的黄昏用不上的意象。

在风中走着,能听见什么?我们

把耳朵贴紧巨大的水域。

名叫陈老莲的画家闪出村庄,

他的水墨,消失在多数人的视线。

村庄在它的发现里怀念绿色

在昼夜留转之际梦着曾有的光华。

当象征之物紧闭双唇的时候,

不妨去想一想枫桥故人。

花丛

如同破节的竹子。山的折痕

在边界点开光亮。它几乎是静止的,

流水向着花丛滑行——

有人在词语汹涌之处采集泉水。

有人陶醉于花田拐弯的香气。

更多的沉溺,正在堆积白色之光。

此时窗前有一场小雨正在

唤出我体内的另一场雨。

万物生长,构成我目光回收的图景。

你终将远离。你闪烁在花丛里的忧伤

仿佛失忆的光圈。黄昏降临,你看

一只鸽子正栖于夜色之中。

空山

谁能看见蝶飞的痕迹,谁能听见

风穿过洞窟,谁能掠夺空山的桃花

又留不下三月的罩衣

雨替代天空的形骸,雨来自任何方向

敲打谷地、沟渠、树林,雨

密集地触痛泥淖,而且

驱逐那些隐蔽的爬行

能听出什么?“雨会平衡所有的结局”

天地之间,那些滑动的手臂

那些无形撤退的魂魄

都将无声无息

八月将尽,哪些颜色会黯哑下去

哪些会一直明亮或者金黄?

设想在寂静中游走的蝶翅

许是轻盈如初

林中

谁能扶起那一株倒下的木棉?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

活下去”*。溃败让人生疼,

我和杉树站在了一起。针叶林正在逃离,

它曾使我受到惊吓。

这是五月的黄昏。蒙住双眼的人

听到刺耳的刮擦声。哪一种不经意的行旅

在追逐最后一趟绿皮火车?

斑鸠,布谷,鸽子......这些鸟类

在归巢时不会疲惫吧。

现在,我们带着泪水迁徙,

在火焰的镜头里仍有冰雪的背影。

有多少滚烫的黑夜,会在我们十指上

造蜜,织衣,倒叙着虔诚。

注?鄢:加缪语。

三月:桃之夭夭

没有风声。

桃花可否指认抵达的路径?

风吹着自己的阴影。

睡着的人数着三月柳枝疯长。

桃花如何抵达?

会不会像一只夜莺,

从一个人的肩飞向另一个人的肩。

温润,沉默,

桃花就开过头顶了。

你轻声说:对不起哦,亲爱的

我让你再一次坠入深渊。

夜色就熄灭了。

桃花睡上無家可归的嘴唇。

寻梦记:路过杨公堤

如果梦见一个人,他必须在杨公堤隐遁。

如果梦见一个三岔路口,它必须

对往来的死亡发出惊叹。

对一条具体道路的指认,就像巨蟒吞下

羞耻、忏悔、爱的谎言。真相是

没有一条道途是完美的,

包括对它的讲述。

有时我难免自言自语。也难免

听陌生人絮絮叨叨:粮食,怨恨,伤痛,

潮湿,颤抖,拯救。但他们只是

这个夜晚的接受者。他们言不由衷。

我随时准备开口,即使是在他们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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