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的诗

2019-07-15 03:33游刃
西湖 2019年7期
关键词:大鲵红叶南山

游刃

岁末

洗脸的人,还真看不见南山

他知道只有两个人才可能建立

秘密的生活:南山云遮雾障的

另一面会使人觉得,脸从来都不是

自己的脸,这人世的尘垢

要浇上多少水才能洗净

要有多少次的清风才能吹拂开

就像是一次一次摩挲之后

再敷一层面膜,那冰凉的一层

仿佛它会阻隔一切,让时间失效

洗脸的人,他的脸上

留有另一个人脸庞的光

揭开那层薄膜,南山,惊喜地

发现一副真容出现在新年

甜蜜

那一畦油菜,去年的夜晚

花开得正旺,而我们看不见

黑暗中,交欢完的蜜蜂

回到巢中,会酿下哪一种比我们

更甜的蜜?你羞愧于叙述那座

路边的天堂,命运的信使偶尔

会来到山脚,但很快杳无音讯

我以为拨开你的发丛

把鼻息送进你的耳孔

能让你脑中死去多年的真神复活

我们同时到达南山的峰顶

你还让和风把我们吹在一起

星空低垂,宛在头顶

你抑制住叫声,为了不让天使听见

大鲵

一只大鲵,在湍急的溪流里啜泣

有人指着:看哪,一個假孩子

藏在猕猴随机打出的诗行里

无限大的概率刻画着生物的拼盘

在食人兽尚未学会烧烤以前

有人就曾被山里的野猪咬下一只脚

相信转世的宗教顿然丧失了想象力

小神在溪水回流的洞穴中,看护着

生活中的真孩子,光阴在他们身上

延展得很慢,两个来自不同光照的谜

相互缠绕,只等耐饿的大鲵

辟谷的高僧,共制闪电的一偈

午后

我还端坐在圈椅里揣测着

这午后的天圆地方

犹如被废弃的玉璧,可以设想

是古代的璇玑,浑天仪的全局

接近即将模拟出来的宿命

支配我观察的角度

指针颤动,仿佛天机的力量

纠正着地面的影子,就像

钟表匠,满足于唯一的一次精确

——够了,够了!我还端坐在圈椅里

寻思近在咫尺的浴室内

竟有一颗全裸的星

红叶

从星空看向我老家,谁将它整理在

一个巨大的水族箱里

那些游鱼,和水草一样,按照

预定的程式朝某一未知的方向游动

——中途,我是说中途

在长生不老的进程突然中断的时刻

万物都从透明里一一呈现出

自身的真相

那只奄奄一息的蚱蜢的口器里

我感觉祖父在梦中又恢复了呼吸

感觉那盆滴了一夜的水

终于满溢了出来

南山死去的万物,终归都要在

本草纲目、博物志的神话系统里复活

秋天来时,我已感觉

红叶即是我掌,我掌即是红叶

夜读

你来到繁华旧京,有风吹开

视野,身边浮生像云

散向四周。入夜,你像一朵活火

留在书桌那枝蜡焰高高的峰顶

桌下的黑暗有狐仙出没

偶尔是轻盈之躯绊倒在你脚面

千金春宵,她们继续游戏,不时撞翻

杯盏,声音细细:坐好坐好

你摇头,对这温柔脆弱的国度

多少有点怜惜与无奈

每条束缚肉身的腰带须环环相扣

一个弱者很容易在深夜解体

你来到繁华旧京,熟悉

红袖添香的假象,不洁净的外衣

所裹的是被分享过的肉身

在南山,清贫的人生却过得飞快

分身

我记得长老虎斑纹的蜻蜓王

有硕大的尸骸,一群小蚂蚁

是如何将它抬进那个洞口小得像耳孔的

巢穴,仿佛一声炸响的巨雷

竟然也能被我们听见

闪电是如何通过那条细小的通道

使一滴水在瞬间膨胀、爆炸?

我蒙昧昏聩,只求退化到蕨薇初生的

洪荒年代,地球温度被调低后

做一只蜥蜴,不知冷暖

但我看得见距我十步远的芒草叶尖上

凤蝶软弱的羽翅;看得见千步之遥

狮子骄傲的神经陷入巨大的寂静

我以为一切皆为幻象

而它们却目睹我在猝然真切的分身

云影

一个身着紫裙的仙子兀自站着

一朵云,洁白而顽皮

以看不见的少年形态,有意地

秘密飞过她的耳际

我几乎要听见她们的简短对话了

倘若我有一些些领悟,自世外的

经验,听懂一点无限的风声

我就该读出青草绿叶

我就该辨析出落在她身上的

几根松针爻卦,所预卜的未来

秋歌

一个名字荒僻的小城

有一个人熟知它的每个角落

还是那么宽的河流,天凉,水深

风从远方涌上了他对面的街道

有一片叶子就要被摇落

有一个人就要把旧衣折进衣橱的一角

细细的皱褶一样的人儿

就要在寒凉里独自过冬

也可能她把头转向旷野

那一层蓝花还浮在衰弱的草上

那干净,那寂寞抱住了慢慢的

死与腐烂,就像抱住了自己的胸口

风吹卷着她的衣袖

衣袖里曾经有去年雨一样的小雾

呵,去年,去年,这深艳的

情感如今已难下笔

只有脑海里描下一幅画:

天边漫游着绸缎般的深色云朵

将停未停,一笔一笔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草稿

還是她抽出锈蚀的门闩

然后是一声轻响

把自己关进了秋天的一角

天凉,水深,风起,一盏灯从未亮过

蝴蝶

我知道那只名叫庄子的蝴蝶

来过我的脑海,

它扇动的翅膀曾惊起我思想的

灰尘到现在还浮在半空中。

看得出它还落在我想象的边缘,

要不然我就不会对它的印象如此模糊。

虽然我们每夜都在做梦,

可它的真面目到底怎样?

有史以来只有一个人知道,

可此人有意语焉不详,

到死时都守口如瓶,

让人以为他也从未真正见过。

当我还能想象时,我非常庆幸

这只蝴蝶并未搅动我脑海的波澜,

我突然明白了它总落在边缘的原因:

它不搅乱我们的想象,

无非是出于——

为了使我和它永远也不可能互相替换。

登山者

那对登南山的人

像是世上最后的两个人

去往南山的道路

像是世上最后的道路

荒凉,静寂,看着山下渺小的

村镇与田园,仿佛他们已经

出尘脱俗,可以为所欲为

当一人念道:“九月的晴空是

多么高多么圆,我的灵魂

将多么轻轻地举起,飞翔……”

另一人却不做飞翔状

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两个灵魂当然太沉重

一路惊羡浮云与飞鸟

在山顶,住着一对中年夫妻

那对登山的人顿时陷入绝望:

他们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哪!

回到家中,他们仍继续生活

还会闲聊道:我们的南山呢?

我们的南山还在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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