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乳肥臀》的矫枉过正

2019-08-18 15:23杨宜霖
北方文学 2019年21期
关键词:丰乳肥臀民族文化历史

杨宜霖

摘要:莫言小说《丰乳肥臀》对“革命历史小说”的颠覆是矫枉过正的。小说中主要人物的政治立场的确立,颠覆了“革命历史小说”的常态,划清了政治立场与个人价值品质的界限,乃至将正反角色对调。文学的审美重心也不再聚焦于“革命历史小说”中的经典场面的描写,而是转为表现更为厚重的历史文化。“革命历史小说”中多描写具体的历史事件,进而达到推动时间线发展的目的。但是莫言则采用民族文化即历史的方式,以实现对“革命历史小说”颠覆,进而寻找历史的真面目。

关键词:《丰乳肥臀》;“革命历史小说”;民族文化;历史;寻根文学

学界所谓的“革命历史小说”专指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后创作的以革命历史为题材的小说作品。主要讲述了革命的起源以及革命是如何经过曲折的道路最终走向胜利的。20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文坛兴起了“文化寻根”的热潮,作家们决定要去揭示决定民族发展的因素。刘震云《故乡天下黄花》与陈忠实《白鹿原》对历史进行了补充和修正,而莫言小说《丰乳肥臀》却对“革命历史小说”进行了彻底的颠覆。

“革命历史小说”中,那些积极响应革命,跟从共产党的人多是穷苦大众和具有反抗精神的青年知识分子。跟从国民党的多为富家出身,安于富裕生活的“无志”青年。《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也是在和自己的家庭一刀两断后才走上了革命道路。“寻根文学”作品《白鹿原》中,白灵与陆兆海是以掷硬币的方式决定了他们的政治立场,表现了当时大部分农村人民对待国共两党的认知其实是模糊的,选择是随意的。余华小说《活着》中福贵在被国民党征兵后加入国民党,随后因为部队被围剿,而加入了共产党的队伍,可见福贵的政治立场其实受到了战乱的裹挟。到莫言作品《丰乳肥臀》中,上官家各个女儿的政治立场的确立则主要出于情欲,也就是爱情的唆使。所以对比两次文学潮流,最大的变化就是将主人公政治立场的确立与家庭条件和个人品质划清了界限。

莫言小说与之前的寻根文学作品又不尽相同。小说《丰乳肥臀》,后期代表国民党的司马家族是书中作者笔下东北乡这片土地的开拓者。司马大牙也是作者心目中的英雄好汉,不仅在这片“没有善终”的土地上,生存下来。同样也是慷慨仗义,敢作敢为。例如火烧日本人的队伍,帮助上官家女儿在冰冻的蛟龙河上取水,联合一伙人破坏了蛟龙河上胶济铁路的跨河大桥等。可以说司马库在书中鲜有的几次与日本人的正面冲突中,都发挥了作用,是抗日的主要力量。而后书中写道“她(上官鲁氏)的大姑姑——久经磨练的老女人——说:‘儿女情事,只能随其自然。再说,你有沙月亮和司马库这样的女婿,这辈子还愁什么?这两个人,都是钻天的鹞子!母亲说:‘我只怕他们死不在炕上。那个老妇人说:‘死在炕上的,多半是窝囊废!”(1)由此可见,作者对司马库这一形象是饱含赞扬的。代表共产党人的蒋(鲁)立人是“白净面皮,嘴上无须,中等个头。腰里束一根宽皮带。胸前衣兜里别着一杆金笔。”(2)对待爆炸大队这支共产党队伍,书中借马童爷爷,讽刺了他们在上官家的生活状态。“抗日抗日,抗成一片花天酒地”,是对爆炸大队的描述。在爆炸大队埋伏沙月亮的队伍时,蒋政委与大姐来弟的对话也是充满狡猾老练,还绑架沙月亮的女儿沙枣花,试图让沙月亮的队伍屈服,不难看出作者的鄙夷。而司马库队伍返乡与爆炸大队的冲突时,也说“你们这些臭虫,吸饱了我们高密東北乡的血,是时候了,你们该滚蛋了!滚回你们的兔子窝,把老子的家让出来。”(3)但在鲁立人的队伍杀回来时,却大肆屠杀司马库的队伍,轰炸观看电影的人群,伤及无辜。除了对这两只队伍的描写,作者也通过上官鲁氏对这两名女婿的态度不同而表现了作者的情感偏向。上官鲁氏情感偏向司马库,并且在司马库被俘时,有意帮助司马库逃跑。由此可见莫言小说又把政治立场与个人品质联系起来,只不过是黑白颠倒,更加体现了莫言的反叛意识。这样也让莫言能够犹如放大镜般地描写民族文化,真实地表现历史。

在解读历史这件事上,莫言并不是第一人。甚至在整个寻根文学潮流之中,每一位作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读历史。寻根文学相较于之前的作品,突出特点是并不将历史的演变、个人命运或者家族命运作为创作的主干,而是通过对一个家族或者一个人的叙述使之带有一个群体的普遍特征。寻根文学代表作家韩少功代表作《爸爸爸》中就展现了一个原始村落中的一类人群的生存之道,尽管它是愚昧丑陋的,但这确实推动着这个族群发展与行进,而这些正是这个族群的历史。寻根文学的审美重心也转移到了相较于“革命历史小说”针对世事变迁,人物命运更为宏大深刻的文化追思,希望揭示“历史”的本质。作家不再寄希望于从我们所熟知的普遍历史背景中挖掘文化现象,而是通过划定区域,塑造氛围,还原历史本相的方式描写当时某一区域的群体在历史大潮中的起起伏伏。例如阿城笔下的棋王,莫言书中的上官鲁氏、余占鳌等一系列标签符号化的人物,他们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象征体。

莫言将目光放置在究竟什么是“历史”这个问题上,也不同于大事年表一样的,主要历史事件的排序。莫言将高密东北乡这一特殊土地上的特殊群体对普遍事件的反映当做是历史的全貌。他们醒悟原来我们精心包装的正史之下的野史,那些凌乱散落在中国大地上的小群体在面对大事件时的反映,同样能为世界所接受。因此仅仅在浅尝西方现代主义的味道之后,中国作家回顾民族文化,追溯到原始状态下。一九八五年,韩少功发表了《文学的根》同样指出“文学之根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4)说明了要“究根”,而民族文化则是文学的最佳培养基。

在莫言的小说作品中,通过对人的基本需求的描写解答了莫言之于什么是“历史”这一问题的独到见解。

莫言在小说《红高粱》中写道“高密东北乡的红高粱怎样变成了香气馥郁、饮后有蜂蜜一样的甘饴回味、醉后不损伤大脑细胞的高粱酒?母亲曾告诉过我。母亲反复叮咛我:家传秘方,绝不能轻易泄露,传出去第一是有损我家的声誉,第二万一有朝一日后代子孙重开烧酒公司,失去独家经营的优势。我们那地方的手艺人家,但凡有点绝活,向来是宁传媳妇不传闺女,这规矩严肃得像某些国家的法律一样”(5)莫言也曾在散文选中提到自己是一个食量颇大的丑孩子,四五岁时常与姐姐争食红薯。在小说《丰乳肥臀》中写道“有几次,母亲曾试图趁我睡着时把乳头塞到司马家的小男孩嘴里,但他拒绝接受。他吃草根树皮成长,食量惊人,只要塞到他嘴里的东西,他都一律咽下去。‘简直像一头驴,母亲说,‘他生来就是吃草的命。连他拉出的粪便,也跟骡马的粪便一样。而且母亲还认为他生着两个胃,有反刍的能力。经常能看到,一团乱草从他肚子里涌上来,沿着咽喉回到口腔,他便眯着眼睛咀嚼,嚼得津津有味,嘴角上挂着白色的泡沫,嚼够了,一抻脖子,咕噜一声咽下去。”(6)所以莫言对于“吃喝”这一人类的基本需求的描写是极为重视的。同时,莫言也着眼于饥饿的人。在小说《丰乳肥臀》中,上官一家逃难路上,描写了难民对于食物的极力渴求,在饿殍遍地的路上人们吃掉了一路上所有能够作为食物的东西。在《温故一九四二》中,也描写了许多人类相食的场景。可见在正史掩盖之下的炎黄子孙同样会为了食物不惜放弃一切尊严,甚至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过莫言描写饥饿一定不是为了简单的陈述社会事实,而是将“吃喝”作为生存的基本要求去写,社会道德与伦理只不过是在饱暖之后的另外发展出的枝桠,而人们为了能够吃饱而与社会发生的冲突才是历史真正的面容。

莫言除了描写“吃喝”二字,性爱也是重要的主题。性爱同吃喝一样,都是人类最基本的需要,并且性爱通过繁衍后代的方式给人以希望。莫言小说中不乏性爱场面的描写。莫言作品《红高粱》中经典场景描写奶奶与余占鳌的野合,他把性看待为与吃喝同样的人类的基本欲望,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莫言描写的性爱场面多半是不合乎规矩的,也就是说这些性爱通常发生在“背地里”,甚至朝着畸形的方向发展着。可以看出莫言认为性爱像“吃喝”一样并不为社会道德规范所规矩与限制。性爱则和吃喝一样是生存谜题的基本答案,而且由于当时的社会纷乱复杂,那么这种人类的性爱,应该被规训的性爱也偷偷地越界甚至是正大光明起来。这些同样是我们民族的历史。

“历史”是一个浩如烟海的课题,谁也没有办法还她一个真面貌甚至是窥见一斑。莫言则能够在“革命历史小说”之后,通过更为反叛的情节设定,将高密东北乡上发生的不理想化的、“没有脸面”的、甚至是所谓污秽的那一个群体的历史表现出来,不失为大胆。“《春秋》为人不知恶,而恬行不备也,是故垂累责之,以矫枉世而直之。矫者不过其正,弗能直。知此而义毕矣。”(7)可见矫枉过正并非坏事,这体现了作家强烈的个性。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简单的处理与拗救也限制了莫言小说的艺术水准能够企及的高度。

注释:

上海文艺出版社《丰乳肥臀》第十三章。

上海文艺出版社《丰乳肥臀》第十六章。

上海文艺出版社《丰乳肥臀》第十八章。

韩少功:《文学的“根”》,《作家》,1985年第4期。

作家出版社《红高粱》第二章。

上海文艺出版社《丰乳肥臀》第二章。

汉 董仲舒《春秋繁露-一-玉杯》。

参考文献:

[1]莫言.丰乳肥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2]莫言.红高粱[M].作家出版社,1995.

[3]李陀.花竹园谈心[M].现代作家,1985年第5期.

[4]韩少功.文学的“根”[M].作家,1985年第4期.

[5][汉]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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