涠洲岛观鲸记

2019-08-31 06:13梁思奇
三月三 2019年3期
关键词:陈默斜阳鲸鱼

梁思奇

三月学雷锋日,我随北海民间志愿者协会登涠洲岛,参加海岛环保分会成立仪式和植树活动。下午,广西北部湾海洋哺乳动物联合研究组陈默博士说,有船出海观鲸群,植树活动结束后我便和他一起去了码头。

跳上可乘坐六七个人的快艇时,我看了一下手机:4点10分。我不止一次坐过这种被当地人叫作“艇仔”的小船从涠洲岛到斜阳岛。这两个岛相距9海里,30多年前就声名鹊起,有“大小蓬莱”之称。记得有一次在教师节前我到斜阳岛采访执教近30年的程霖,正好遇上一个从涠洲岛前往斜阳岛的豪华钓鱼团,我便蹭了他们租的一艘艇仔。船一出海,西南浪一浪高过一浪,艇仔像一匹马被扎了屁股,拼命地尥蹶子,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抖得移了位。同行有个大汉,光着肩膀,身上文着花花绿绿的游龙,像九龙壁。他在途中脸色苍白,差点哭出声来。由于舱里养鱼箱的塞子掉了,水漫到脚下,他以为是船漏了,用大冷天牙齿打架一般颤抖的声音说: “进……水……了!”

我现在回想起他当时那种哭腔还想笑,他讓我知道一些表面强悍的人实际比一般人还脆弱。不过那一次真的挺恐怖的。人们常说“狂风恶浪”,其实海上最可怕的不是浪,而是涌。特别是当海面出现白色的浪花时,从岸上看去像是莲花朵朵,煞是美丽。但在渔民眼里,这种“白头浪”能躲则躲。浪尽管白了头,却并没有衰老,只是一个老奸巨猾的魔鬼戴着一项“假发套”。记得当时的浪涌像连绵的山脉,一个接着一个压过来,我们一船人都阒寂无声,陷入听天由命的沉默中。人类离开海洋已亿万斯年,重新身陷不知深浅的茫茫大海中,则完全失去了对命运的主宰。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人本质上的那种无助与孤独。

而这回的浪远没有那一次大,艇仔也比那一次小。刚过猪仔岭,就进入了“荡秋千”模式,浪涌像一头蛮牛调戏着艇仔,将它顶起又放下,船底嘭嘭作响,让人不由得担心它会不会散架,这把第一次乘坐艇仔的人吓得够呛。

我们直接驶往斜阳岛东侧海域,把船停在那儿。船像一片叶子在海面漂浮,附近还有几片同样的“叶子”,开船的邓师傅说那是钓鱼船。

海面轻波荡漾,四面无边无际的蓝色,一时间我有一种天幕倒悬的不真实感。我幻想自己可以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那样在水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今天真的能见到鲸鱼吗?它可不是谁家豢养着的牛。茫茫大海,这是它的天地,它可以逍遥自在,自由往来,它能满足我们见到它的欲望吗?毕竟我们的目的性太强了。墨菲定律说,如果你担心某件不好的事要发生,那它就很有可能会发生。还在当记者时,我曾听合浦沙田的老渔民说,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们去捕捉现在已经绝迹的美人鱼(学名“儒艮”),要是事先说出来,次日一定会一无所获。我们事先嚷着去看鲸鱼,如果鲸鱼还真的现身,那它也太讲义气了。

但鲸鱼真的就这么讲义气,或许知道我们求见心切,它很快就现身了。我们停下来不到10分钟,在侧前方约两三百米的水面,一个黑色的尾巴从水里探出,有人惊叫起来。

我兴奋得浑身发抖。陈默博士说鲸鱼的叫声属于低频,人们不能直接听到,而它是不是能听到人说话,如今还不能确认。我们还是压低了声音,用手机、相机、摄像机一通狂拍,但估计没有几个人拍到,因为它“惊鸿一现”就没了踪影。

我们像在丛林中发现了虎迹,高度“警觉”。我单手端着手机,像持着一柄随时要扣动扳机的手枪,瞄准鲸鱼出现的地方,另一只手揽住斜拉着艇仔顶篷的绳子。要是绳子断了,我一准会掉到海里葬身鲸腹。陈默博士说鲸鱼不会吃人的,它只吃鱼。那我应该首先是葬身鱼腹,然后才间接地葬身鲸腹。不承想,一向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在茫茫大海中,变成了食物链的末端。

我们盯着的地方没有动静,离它几百米靠西的方向,却有一个鲸背露出了水面。这回每个人都看清了!大家又是一通狂拍。我来不及查看手机的画面,只管不停地点击按键,我相信自己拍着了。除了在电视和电影里,我没有在海里见过活鲸,只见过死鲸。2004年2月24日,一条超过10米的布氏鲸搁浅在冠头岭西北的沙滩上,据说是渔民从琼州海峡拖回来的。工人们在那儿连续作业一个多星期,剥开它的皮,用汽车将巨大的骨架拉走。当时做记者的我每天都跑到臭气冲天的现场问这问那。现在想想,它也许就是这些在涠洲岛、斜阳岛附近海域出没的鲸鱼们的前辈。

我绷紧神经盯着海面。鲸鱼像是与我们捉着迷藏一般,它不时在前面出现,又在左边出现,又在右边出现,在我们的侧后方出现。天啊,我们被鲸鱼包围了!鲸鱼像一群顽童,从不同的地方浮起,刚在这边看到一个镰刀状的背鳍,另一边又有一条像潜水艇一般浮出水面,喷着水柱,散开漫天雾气。每次听到“哗啦”一声巨响,伴随着水牛擤鼻似的声音,回过头准能看到出水的鲸鱼。

艇仔不停地摇晃,我试图蹲下来保持平衡,后来干脆双膝跪下。陈默博士说鲸鱼觅食的时候,会先把鱼群驱赶到一块,然后大快朵颐。海鸟显然知道这个秘密,成群的海鸥追逐着鲸鱼,发出像集市一样吵闹的喈喈声。我看到两条鲸鱼冲着天空张开巨嘴,露出白色的腹部,海鸥翔集,从鲸鱼的巨口中夺食。动物之间常常有这种“相依为命”的现象,比如,有一种“燕千鸟”会飞到鳄鱼嘴里帮它剔牙;成群的鬣狗总是跟在狮子后面,等待狮子猎杀羚羊时分一杯羹。那是一种血腥的惨象,不像海鸥与鲸鱼之间这么和谐美好。陈默博士说,这个季节鲸鱼常做露出白色肚子的求偶动作。

下午五点半归航时,我们两次被鲸鱼“剪径”,它们先后几次出现在快艇右侧两三百米处,似乎存心要逗留我们到天黑。陈默博士说,鲸鱼对于人类来说,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比如它们与白海豚谁的智商更高?它们在夜间怎样摄食?他所在的广西北部湾海洋哺乳动物联合研究组已观察识别到超过20头布氏鲸在这片海域觅食,这片海域也是我国己知的唯一一个大型须鲸的摄食场所,通俗地说,就是它们的“食堂”。鲸群逗留的时间段为每年9月到次年5月,至于其他时间段它们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就在我们观察到鲸鱼的当天,在同一片海域,有人目击了一群白海豚在波光粼粼的海面追逐嬉戏。这些像“大人物”的海洋哺乳动物吸引着越来越多人的兴趣。陈默博士说,观鲸作为必要的科研活动,要尽量减少对它们的干扰。持续的打扰会严重影响它们的捕食、休息和育幼。把鲸鱼的生活习性放在首位,才能让它们更愿意留在附近,才能观察到更多有趣的自然行为。我不无滑稽地想到,人们到动物园观赏动物,都是“反客为主”,动物们被关在笼里,接受人们的评头品足,而在这里,鲸却是理所当然的主人。这里原本就是它们的家园,而我们才是闯入它们领地的侵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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