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头岭怀古

2019-08-31 06:13杨华春
三月三 2019年3期
关键词:苏东坡诗人

杨华春

懷古,常徒生伤悲忧思。

冠头岭,珠城北海市海边最西端的一座小山岳,弓形走向,满目青翠,“山石皆墨,穹窿如冠”,宛若青龙横卧于海滨,远眺北部湾,近览廉州湾。

就是这座小小的却是北海制高点的冠头岭,在一千多年前,见证了苏东坡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被贬海南后回归中原;以俯视而致敬的目光,看着这片海,看着这位落魄诗人,从海南乘船顶风破浪泊停北海廉州湾的故事印记。如此惊鸿一瞥,冠头岭遥望这位大江东去浪淘尽,大文豪英雄迟暮的最末一程,残阳如血的人生历史一页。后来者如我,因冠头岭与苏东坡的缘分,很久以来,心底总有一缕怀古思旧的淡淡情愫,萦绕不散。

寥廓天穹,苍茫大地。冠头岭下,没有赤壁的厚重与壮烈,也没有黄鹤楼的浩气与欢欣,更没有西子湖畔的苏堤浪漫,有的是山青海蓝,燕展鸥鸣,浪涌舟荡,可谓情满海天,低吟地角。

每次登临冠头岭,我都习惯走到山头开阔处的小磐石上,眺望大海一番,明知怀古思旧会生起伤悲忧思来,也禁不住美景和故人的诱引,去静静聆听冠头岭脚下的拍岸惊涛,追忆古今远近过往的航帆,放飞想象的翅膀,在缅怀中臆想苏东坡当年搭船乘风破浪于眼前这片海湾的景象和趣事。

此时的冠头岭,仿若北宋赤壁一景,同样日夜惊涛拍岸.声声呼唤东坡英灵!

苏东坡一生中五次被贬,唯独最后一程与廉州亲近,与冠头岭擦肩。忠君爱民的苏东坡忧心忡忡,赋予诗词《醉落魄·苏州阊门留别》以释怀:苍颜华发,故山归计何时决!旧交新贵音书绝,唯有佳人,犹作殷勤别。离亭欲去歌声咽。潇潇细雨凉吹颊。泪珠不用罗巾浥,弹在罗衣,图得见时说。

这是北宋的伤悲忧思,更是一位具有家国情怀的诗人,欲求力挽狂澜而不得的一掬纵横老泪。

苏东坡一生有三大爱好,除了诗文字画和品酒茶,就是游历山水。虽然游历山水大部分为被贬后所得,却为文豪诗人增添了许多人生快乐和文学创作素材。

站在冠头岭上,妄想与故人交流几许,无奈时空阻隔和才情低浅,我只能默默感受苏东坡当年漫天盈海的伤悲忧思,听听还是那片海发出的浪涛声。

在冠头岭冷看面前这片大海潮涨潮退间,我不禁想,苏东坡何至于命运跌宕,可能与他一心想参政议政有关,也与那时候的社会环境有关。何况,苏东坡是一个有骨气的诗人,他的始终“不合时宜”,注定了命运的不幸。所以才有那一声豪叹: “芒鞋不踏名利场,一叶轻舟寄渺茫。”

为此,苏东坡一生五次被贬,且越来越边远,其间还被判刑入狱,颠沛流离的岁月达三十余年之久,尤其在谪居岭南前后七年间,契阔生死,家丧九口。

苏东坡历经摧残折磨,到廉州(今合浦一带)时已年老体弱,豪气骤减,神伤逐重,可否还能以文学艺术与民众同乐,为生命呐喊,为社稷忧思,为历史文化创造经典?面对琼州海峡,面对北部湾,面对夕阳西下的冠头岭那片苍茫大海,他怎能不暗自神伤于沧海?!怎能不仰天长叹于命运?!

苏东坡一生最后的章节是如此匆促和尚存希冀:奉诏从海南北归,突遇狂风暴雨恶浪,于是选择乘船落脚廉州,衍生了与冠头岭、与廉州的千古情缘。廉州,当时为江河汇集于海之地,又是军事要塞,佛教鼎盛,汉代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历代商贾云集,贸易繁荣。更重要的是,廉州府自西汉孟尝以来,曾有清廉爱民的名声。苏东坡是否来此找寻余生再建功业的梦想,以使其一生忠君报国的心境得到更好的释放和慰藉?而廉州以平静、超然、期待之态和山水包容之心,为历尽磨难的大文豪提供了一个最后的心灵港湾和精神家园。

廉州的历史人物中,以苏东坡和孟尝为闻名。苏东坡仅逗留廉州两月余,次年病逝于北归路上。可以说,他的灵魂未曾远离廉州,始终游走在珠乡的海河湖江、山水花木间,并传承儒道,深耕诗文,教化温暖民众。他在廉州海角亭的题字“万里瞻天”,千年之后墨淡而痕深,线条仍然清晰,似乎还在散发他功名梦想的未了情怀。

苏东坡对廉州情有独钟,意涵款款。他此时的诗作己没有高吟大江东去,却多出了几分恬静从容: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与珠乡布衣同尝甘甜井水,是苏东坡在廉州的一大乐事。他带着侍从和当地士人历经月余挖井几口,在园中树下花间与友人、农夫、艄公煮饭、酿酒、泡茶,作诗谈文,聊闲事趣闻以缓厄运。苏东坡与合浦的情缘也离不开美食龙眼,始尝几颗就赞不绝口,写下《廉州龙眼质味殊绝可敌荔枝》,“蛮荒非汝辱,幸免妃子污”。品尝地方小吃是“吃货”苏东坡的最爱,他非常喜欢合浦猪仔月饼,专门写诗《留别廉州》,其中几句充满舌尖好味道:“编萑以苴猪,瑾涂以涂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

但奉命归中原的苏东坡匆忙而去,无疑是古廉州文化之殇,也是当地百姓心头长久之痛。他若在廉州多隐居一年半载,或将留下更多有关珠乡边地悠远海天的诗文精粹,廉州的历史文化或将增添华章。

天之涯、海之角(徐绍荣摄)

这是廉州的幸与憾。

有趣的是,前几年,我在冠头岭脚下的小渔村偶遇一位年逾八旬的老渔工,他为我讲述了他的祖先与苏东坡的历史传说故事。

老渔工的一位老祖先有一块珍贵而美丽的丝绸。一次,老祖先出海打鱼,有幸遇上苏东坡从海南归来的船只,得知苏东坡贫困、病痛和饥寒交迫,便送上一篓鱼虾,还将在海上贸易得来、自家珍藏的绸缎馈赠于苏东坡,并请求苏东坡在另一块丝绸上写上“丝绸”二字。苏东坡爽快应就,在风浪颠簸中挥毫泼墨。老祖先不识字,待回家后拿给村上识字的先生看,才发现所题不是“丝绸”,而是“思愁”。

可见苏东坡伤悲忧思之深重,伤悲忧思也曾染印过冠头岭这片海。

冠头岭脚下海水淼淼,波浪滔滔,时光淘洗,潮涨潮落。这片伸出南海之地,曾目睹过苏东坡、王勃、戏剧鼻祖汤显祖、寻觅南珠的孟尝和海上丝绸之路等古时流年的芳踪樯影,并与东坡亭、古珠池、大士阁、大廉山和风尾灯、琉璃碗等历史景物一道,记录、濡养、构建和丰实这方风水宝地,留住了这方水土曾经有过的美丽的伤悲忧思和光辉梦想。

不久后,那个老渔工辞世。我再次登临冠头岭,路过他的老屋,只见屋前几棵老龄的木麻黄树绿荫如伞。树荫下,仍然摆着老人生前坐过的旧船板做的扶椅。

豪情诗人、老渔工与拍岸惊涛、诗愁辽远,又一次交织沁入我的心头。伟大与平凡,都交付于冠头岭平视中的这片沧海,口口相传成了传说。

从村边登上岭顶,只见奇石危岩,涨潮时海浪撼石声如黄钟大吕。树藤花草相映,山风海涛相呼。朝霞正午,天澄海湛,似一张巨大无比的蓝绸从冠头岭脚下铺向天际,海天一色。夕阳之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极目西南,仍有三两根发丝景象,此为:“青天一发是涠洲(岛),碧波浮丝为斜阳(岛)。”

天之涯,海之角,不是赤壁胜似赤壁,不见诗人更想诗人。冠头岭,千年如故。怀古,文语哽咽。但愿,这些伤悲忧思可以化为一滴海水,一缕清风,融入山海风景,醉醒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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