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溪江,一条绿色的音乐长廊

2019-09-02 07:13袁敏
四川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鹅卵石大树石头

袁敏

人们说起温州,总是更多地论及它的商品经济,赞叹它的财富金融,而在我眼里,温州真正的魅力在山水,山水的精髓在永嘉,而永嘉的血脉则是静静流淌的楠溪江。

楠溪江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我比较喜欢和认同的说法是:楠溪江原名南溪,又名瓯水,发源于永嘉、仙居、黄岩、缙云交界处,向南流注瓯江。流入永嘉境内的瓯水,有的地方水流湍急,水势阔大,称江;有的地方水流平缓,水面浅显,叫溪。江溪交错,溪江连绵,两岸青山楠木郁郁葱葱,故称楠溪江。

没来之前,有人告诉我,楠溪江是“永远的山水诗,最后的桃花源”。来了之后,我更想说:“山水诗”和“桃花源”确实概括了楠溪江的风韵和情致,但似乎还没有道出楠溪江内在的魅力和情怀。

我的拙笔虽然同样不能写出楠溪江之美的万一,但我更愿意说,楠溪江是一条绿色的音乐长廊,这里的每一朵音符就是一处美景;每一段旋律就是一个传奇。

琴桥

在我的心目中,美丽的爱情一定和桥有着紧密的关联。

从远古传说中隔断牛郎织女的银河上众多喜鹊搭起的鹊桥,到西子湖畔白娘子和许仙相会的断桥;从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的长桥,到苏小小与阮郁永结同心的西泠桥……每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都与桥纠缠出一曲旷世流传的绝唱。

但我始终没有想明白的是:为什么与桥相连的爱情大多是悲剧?

其实,生命的长河中有许许多多欢快的音符,你徜徉其中时,能感觉到奔腾不息的河水,将这些音符汇聚成激情律动的乐曲,像弹跳的脉搏,像流淌的血液;凌驾在生命长河上的桥,应该是可以看两岸风景,听四周树声,摘白云红霞,揽湖光山色的。

散落在楠溪江上的由一块块石墩串联的桥,是我见到过的最别致、最古朴、最摒弃装饰、最直抵内心的桥;也是我觉得最亲近、最礼让、最有人情味的桥。

我不知道这种桥在中国桥梁史上有没有占据一席之地,我也不清楚这种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哪个年代,但我相信,它是我国劳动人民在漫长的生活劳作中,创造的具有特殊結构形式的桥,每一块石墩,都凝聚着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楠溪江沿线有许多水面较宽而溪水又较浅的溪流,或许是先人们觉得不适合花太多的钱建造桥梁,便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用两岸的山石,敲凿出大块的石墩,从此岸摆放到彼岸,形成了一道道堤梁式的“碇步”,后人便称其为“碇步桥”。既能供人行走过溪,又让溪水无阻挡地从石墩与石墩之间穿流而过。

以前我在江南的一些地方也见过这样的石墩,但从未对它有过留意。这次来楠溪江,凡是有溪水的地方都能看到这样连缀成串的石墩,不断地走在这些与水亲密接触的石墩上,突然间对它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因为脚下有水流,走碇步时便不像走别的桥那样坦然,有一丝小小的紧张,必须比平时走路要专注,两脚点踩石墩,就好像指尖在钢琴上轻快地弹奏着白色琴键,舒心惬意的旋律悠然掠过心头,瞬间又如散落的珠玉一颗一颗落入盘中,发出动人的音响。

这样的桥,没有忧伤,只有快乐;没有凄婉与哀怨,只有憧憬和梦想

我想,我们为什么不叫它琴桥呢?

那排列有序的石墩,像极了钢琴的琴键,溪水叮咚,琴声欢快,走在琴桥上看四周优美的风景,真的是心旷神怡。

假如你因生活的重压而产生莫名的焦虑;假如你因失意的爱情而感到深刻的寂寞,那就到楠溪江来吧!给自己的心情松个绑,来楠溪江的琴桥走一走,无形的琴声也许能让你卸下生活的重负,解除你心灵的藩篱。

山音

楠溪江两岸的山峰苍翠欲滴,每一滴绿似乎都洇染出一朵余音绕山梁的音符。

我不知道同行的作家们面对满目苍翠有什么样的感受,而我,无论在江上泛舟,还是在陆地游走,耳边仿佛总能听到远处的绿色山峰传来悠扬绵长的空谷回声。

我觉得那是千年守护着楠溪江的大山们发出的声声呼唤,它是亘古不变的山音。

朋友给我发短信,问:你在哪里?

我回复朋友:我在楠溪江听山音。

朋友又问:为什么不是听水声?你不是在楠溪江吗?听山音?山还会有声音吗?

怎么对朋友描绘我所说的山音呢?

我说的山音不是用耳朵去听的,而是要用心灵去感悟的。不来楠溪江,不近距离地触摸这片山水,你还真的无法感受山音是什么,你更无法体悟山音能是什么。

我以为,山音是藏匿在大山胸膛里的一股气;山音是缭绕在大山脊背上的一抹云;山音是闪烁在大山眸子深处的一烛火;山音是跳跃在大山秀发丛中的一头鹿……

气,看不见、摸不着,要用心去捕捉;云,千变万化、千姿百态,要用心去描摹;火,明明暗暗、亮亮灭灭,要用心去追逐;而那头轻盈的小鹿,更是飞蹿神速,你只有用自己的心贴近它的心,它才可能对你回眸一笑,为你停住欢快的脚步。

人生在世,也就那么几十年时间,能活到七八十岁就是长寿。同样活几十年,为什么有人活得快乐,有人活得憋屈;有人活得丰盈充实,有人活得空洞乏味?

静下心想一想,其实寻找快乐的钥匙就攥在你自己手里,幸福生活的门槛就在你自己脚下。蓝天对每一个人都一样蔚蓝,白云对每一个人都一样洁白,如果你不抱怨,生活中总有芬芳;如果你去追寻,大千世界到处都是美丽。

两岸苍翠锁不住,一片绿意扑面来。你细细地听,山音就在这绿中。水曲

曾经有人这样评价世界著名的音乐之乡——萨尔茨堡:它是一首缠绵的老歌,在暮色中低吟着往日的旧事;它是一幅精美的旧画,轻描淡写便诉尽人间风情。

多年前,也是深秋季节,我和朋友结伴去了美丽的萨尔茨堡,金黄的树叶还没有飘落枝头,第一场早雪已经不约而来。我们伴着雪花,在音乐之乡寻找音乐之声。

我觉得无论是“老歌”还是“旧画”,都不足以形容萨尔茨堡的缠绵和精美,音乐就像一条条血脉流淌在这座古城的街巷。假如没了音乐,那就像给这座城市抽干了血液,萨尔斯堡就会是一座干瘪的躯壳。

这些年,我又走过许多美丽地方,但像萨尔茨堡那样能让我心中流淌音乐的,似乎还没有出现。

然而,当我走近楠溪江时,脑海中竞没来由地涌上了萨尔茨堡的美丽画面,好莱坞经典电影《音乐之声》的优美旋律由远而近,轻轻地荡漾在耳边。

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感受楠溪江,但我在心中已经将它视为东方的萨尔茨堡了。

楠溪江最能承载音乐灵魂的是水。

淙淙溪水,湍急江流,楠溪江两岸的山峦都因这水流而活。

如果说楠溪江是一条绿色的音乐长廊,它那川流不息的水就是五线谱,波动起伏的水纹,就是千变万化的曲子,有的慷慨激昂,有的幽静柔美;有的欢快跳跃,有的哀怨忧伤……

水是这些曲子的母亲,是母亲乳房里挤出来的乳汁,也是孕育楠溪江音乐的摇篮,是摇篮边催眠的母爱。

山水诗鼻祖谢灵运有诗:“叠叠云岚烟树榭,弯弯流水夕阳中”。

当母亲在夕阳中慢慢老去的时候,她孕育的孩子却在慢慢长大。千百年的风霜雨雪在楠溪江额头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这皱纹却因母爱变得柔软,成了江上溪中的一道道水纹。

我将这一道道的水纹称作为“水曲”。

我希望更多热爱音乐的人,不要总是宅在屋子里听唱片听音响,而来楠溪江打捞水曲,相信你会遇到惊喜。

石韵

人们都说楠溪江的山美、水美,殊不知楠溪江的石头也很美。

曾经看过一本书《楠溪石头记》,书中对楠溪江的石头做了种种描绘,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来我又在一本资料中看到,楠溪江有个周宅村,那里的村民家家收集楠溪江奇石,全村已经收藏了几千组奇石,这些石头颜色多彩缤纷,形状千奇百怪,美轮美奂。村里有个名叫周建斌的村民,更是奇石之王,他的家里就像一个小型的奇石博物馆,床边、地上、桌子上、院子里,到处都是各色各样精美绝伦的石头,引得全国各地都有人远道赶来购买他的石头。

所以这次到楠溪江,便特别留意了这里的石头。

虽然没有去周宅村,也没有机会去周建斌家里探觅奇石,但在楠溪江短短几天的日子里,我却看到了与奇石决然迥异的石头,而且在我眼中,这样的石头反倒更有韵味。

楠溪江到处都有大片的石滩,每一处石滩都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光滑、晶莹、圆润,无论在晨曦里,还是在夕阳下,这些鹅卵石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发出幽静的光泽。

溪水下的鹅卵石要显得更加鲜润饱满,活水的冲刷和养育,让它们比石滩上的鹅卵石更有皮肤的肌理和弹性,颜色也更立体和有层次感,捡一块握在手里,清凉润泽,有一种洗净凡尘铅华的感觉。

石墙,是楠溪江两旁的村寨民居最靓丽的风景,那些天然原始的鹅卵石,未经人工斧凿,与同为天然原材料的泥土、茅草等巧妙配合、彼此镶嵌、互相映衬,一颗颗赤裸着身子的鹅卵石,挤挤换挨,亲密相连,筑成一面面石墙,石墙的身上爬满绿色的藤蔓,石缝里钻出金黄的小花。这样的石墙仿佛是有呼吸、有生命、有情感的,石墙展示出来的本性、本色、本形、本质的美感,有一种沉静的古风,像一道携手古老历史的屏障,以内敛和淡然抵御着外界的喧嚣和嘈杂。

石路,是徜徉在楠溪江古村落时,处处牵绊你脚步一个个驿站。这里的石路大多也是用鹅卵石铺就的,鹅卵石用来镶嵌垒墙时多喜欢用大一点的,而用来拼砌铺路时却专挑小一些的。和鹅卵石垒筑的老石墙比,我似乎更亲近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尤其是在下着毛毛细雨的天气,脚下的石子路湿漉漉的,打着油纸伞的老妪步履蹒跚要去串门,穿着花布衫的黄口小儿蹦跳着走在回家的路上。石路的缝隙里长着青苔,雨水将它们洗得鲜亮。走在这样的路上,脚步会缓慢下来,牵绊悄悄爬上心头,这是一种流连,也是一种不舍。

除了石墙、石路,楠溪江古村落还有石窗、石门、石台、石井、石臼、石磨……所有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东西,在古村落里几乎都用石头打造。历史的遗迹和文化的内涵都镌刻在这些石头上,而生活在这些石头中的人,石门坎上蹲着的一只猫,石磨旁卧着的一条狗,石路上拍打着翅膀飞奔而过的一只鸡……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温暖和谐的乡土生活画面,画图中流淌的韵味,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无疑充满了诱惑。

树谣

寻找一千棵大树,和每一棵自己喜欢的大树交朋友,是很久以来在我心中萦绕不去的梦想。

我觉得每一棵大树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有各自不同的思想和语言。和大树的相处,能让我的心房染上苍翠的颜色;大树的叶子,能擦拭我被城市越来越浓密的雾霾污浊了的肺;大树的汁液,能丰润我被繁忙的工作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稿编稿而掏空的大脑;更主要的是,大树的荫凉,能让我在物欲横流,充满各种诱惑的当下,觅得一块安安静静的清明。

我曾踏进安吉的林海,我也曾寻迹仙居的苍松;我曾流连缙云春天的嫩绿,我也曾不舍西天目深秋的金黄……它们都给我讲述过不同的故事,让我感受过种种不同的大树性格。但还没有一处让我有一种想住下来不走的冲动,也还没有一棵大树让我产生与它相依相偎,彼此可以搀扶走远路的感觉。

然而,当我来到楠溪江的青龙湖,我突然有了这样的冲动和感觉。

青龙湖位于楠溪江的中上游,是一个幽美恬静的自然小山村。这里四面环山,层峦叠嶂,湖面如镜,清澈见底。

我们到达青龙湖时,天色晴朗,四周山峦绿树倒映在湖中,有一种山湖合一,水天一色,身在湖边,人却不知在何处的恍然感觉。

船上的艄公就是村子里的村民,一声呼哨,一箭竹排便翩然而至。

待我们登上竹排,艄公并不撑篙,而是湖对岸有人用力拽拉竹排头上粗大的绳索,竹排便剪开平静的湖面,向对岸驶去。

这时看湖水最好,除了山峦树木的倒影,你还可以看到湖中荡漾的碧绿水草,你甚至可以看到湖水深处鱼背上的花纹。偶尔会有鲜活的鱼虾蹦出水面,弹跳到竹排上,那是你的好运,凉凉的湖水洒在你的脸上,那是你的福气。

过得岸去,一片古朴悠然的小木楼便跃入眼帘,那是村里人开的“青龙客栈”。

接待客人的都湖里山上的土产:红烧田鱼、磐菜河虾、栗子烧鸡、土鸡蛋炒荠菜、卤水豆腐煮茭白,点心有永嘉麦饼、番薯玉米、清水煮芋头,水果更诱人,有柿子、香柚、野生猕猴桃。自酿的米酒香甜醇厚,入嘴回味绵长。这满桌的绿色食品,你在城里是花钱也吃不到的。

吃了、看了、玩了,却没有一个人想走,青龙湖里大片大片的莲花石拽住了作家们的脚步。大家在一块最大最高的莲花石上坐下来,有的甚至四仰八叉地躺在石头上,清风轻轻地吹起大家的头发,也吹来远处沙沙作响的树声。

这样的情景是要打开心扉唱歌的,不是唱那种激情高亢的歌,而是要哼唱轻柔舒缓的谣,是那种打开心扉倾吐的旋律。四下里郁郁葱葱的树木都是你的听众,同时又是天然的伴唱者,心与心的交流,心与心的碰撞,大树都是懂的。在这里,你不用对大树们召唤,它们就发出了轻轻的和声。

我终于明白,可以相依相偎,搀扶着陪自己走完人生的不能只是一棵大树,得是无数棵大树。一棵大树也许会病,也许会死,也许会相忘于江湖,而无数棵大树和你长相厮守,你还有什么可恐惧和忧伤的呢?

唱吧,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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