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凝视”下的民宿研究

2019-09-10 11:50盛颖涵
美与时代·上 2019年11期
关键词:民宿

摘  要:民宿是旅游业兴起的产物,如今逐渐发展成熟,更加多样化、个性化,景区与民宿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多元起来。民宿始终致力于凸显乡土文化的内涵,这也是都市人迫切追求的。但开发者所建构的乡村民宿突破了原本意义,而是基于“游客凝视”的视角。通过塑造一系列物质符号和精神符号,打造出了满足游客期待视野的“后乡村”景观,同时也完成了游客对自身的身份想象和认同。

关键词:游客凝视;后乡村;民宿;乡土情结

“旅游”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标志性产物,一方面得益于现代化工业发展和城市的兴起,另一方面得益于交通的便捷,在工作之余旅游休闲已经成为现代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近年来,乡村旅游业蓬勃发展,民宿随之兴起。原本依傍于景区热度的民宿甚至有了“反客为主”的趋势,几家有特色的民宿完全可以带动周边的旅游,消费者也越来越倾向于“重住宿,轻景点”。

在我国,民宿最早出现于中国台湾地区,后来才逐渐在大陆的一些旅游城市兴起,例如丽江、大理、成都等地。但最近几年,一些离一二线城市不远的郊区或乡村吸引了很多投资人来做民宿,不同于农家乐、家庭旅店这种主要由当地居民建设起来的民居。这几年迅速成长起来的民宿主要是由投资者提供资金,请设计师专門打造,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影响力。这种民宿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吃饭与住宿这样的实用性层面,它与当地环境相融合,唤起了人与自然亲近之意、回归田园的乡土之情和体验农家生活的新奇或怀旧之感。

一、民宿的乡土文化内涵

旅游是一种与日常生活相分离的活动,它来源于人们追求暂时摆脱日常工作和生活的惯性,通过旅游来寻求新鲜感。这种新鲜感或许来自完全陌生的刺激,或许来自对过往的怀念,二者都提供了逃离沉闷枯燥的日常生活之可能。对于快节奏、高压力的城市一族来说,乡土文化蕴含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理想化的生活方式,但他们眼中的乡土是被建构起来的意象,回归田园并不只是要真实体验当地生活,还需要舒适的享受。因此,同时满足两方面要求的民宿应运而生。

中国自古就是农业大国,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孕育出了一套独特的生活方式、伦理习俗、价值理念和精神追求。在急速的现代化进程中,新型的工业文明迅速取代了农业生产方式,给人们生活造成了一系列的剧烈变化。在享受城市生活和技术发展带来方便快捷的同时,人们也丢失了许多东西,在焦虑压力和迷茫空虚的双重夹击下,很自然地想要得到心灵的休憩,乡土文化为之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

(一)人与自然之和谐

民宿本就位于山林田园之中,与自然亲近是它的固有属性,从而为都市人提供了逃离城市拥挤嘈杂和灰尘雾霾的空间。在心理层面,人群密度和噪音分贝大范围降低,舒缓了紧绷的神经,原生态的自然环境缓解了人们因污染引起的焦虑。在精神层面,人与自然本就有亲近之意,一草一木、一花一鸟,始终是悠闲从容的姿态,春秋代序、昼夜更迭,各按其时,沉浸其中,人们逐渐摆脱了世俗的桎梏,心灵得以自由舒展。在“山静似太古,日常如小年”的宁静中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

(二)人对乡土之依恋

从人类文明发展进程来说,人们始终离不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但城市生活斩断了人与土地之间的联系,从此漂泊无依、迷茫而没有归宿的感觉酝酿了都市人独有的乡愁,尽管未必是一开始就出生在乡村。这不是个体对自身经历的回首,而是整个人类历史的追忆都渗透在了集体无意识中。

马克思·韦伯认为,在农业社会中,人的精神历程呈闭合状的环形,由一代一代的经验累积而成,因而总体的经验是有限的,当一个人老去的时候,经验也累积达到峰值,所以他的一生在精神上是圆满无缺憾的。但在现代社会,人的精神历程呈开放式阶梯状,永无止境,他自己也只能是阶梯的一层,随着时间流动,逐渐被遗忘。由于永远没有终点,始终面临被抛弃的不安,死亡也变得无止境,人将无法获得内在的安宁。要想摆脱这种动荡不安,唯一出路就是回归田园的闭合系统,哪怕只是暂时的。在这里,只需顺应自然节律,不用惶惶于众多眼花缭乱的选项和昂贵的选择成本,太多的可能性造成的“泛滥的自由”很容易将人淹没,不堪“自由的重担”转而逃避。回归田园意味着回归一种有限性,把人从迷茫困惑中解脱出来,给人以安全感——远离被“自由”吞噬的危险。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乡村田园自陶渊明始就是一种精神符号,人们无不艳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惬意。回归田园就是恢复性灵,在这里,不用为蜗名蝇利和人情世故所缚,摆脱了“心为形役”的苦恼。隐逸不仅为古代文人的向往,同样也是今人的精神家园。

(三)体验农趣之新奇

很多民宿都在院内种了瓜果蔬菜,供客人采摘,若水域丰富,也提供渔具垂钓。这样既锻炼了身体又收获了劳动的果实,体力劳动后的疲倦和自己动手的愉悦都让人感到充实。在分工精细、体系复杂的现代社会中,人往往成了螺丝钉,任务在专业化的基础上被分割为无数碎片,人们不清楚自己的工作到底能带来什么样的成果,因此无法确定自己的价值,也无法享受劳动成果带来的满足。在田园生活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与果密切相关,快速获得劳动成果让人们得到了“即时满足”,很容易确立自己的劳动价值。

二、被“凝视”的民宿

“凝视”理论最早由福柯提出,后经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厄里发展,认为旅游凝视是具有大众化、多元化、符号化的社会建构的行为,“凝视主体”与“凝视对象”具有权力关系。这里的“凝视”不仅仅指走马观花式的“看”,还包含着对对象的塑造欲望。

民宿是服务于游客的,它的设计和建造必须满足游客的“凝视”欲望,利用符号建构出符合他们想象的乡村田园。民宿首先经由“专家凝视”,目的指向“游客凝视”,二者之间也有所互动。游客所体验的并非原生态的乡村生活,正如设计者也并非想要展示真实的乡村风貌,原本的乡村经由这“双重凝视”被建构为“后乡村”。如前所述,现代人对乡土有很深的眷恋,但他们“想要见到的乡村是愉悦的而非令人生厌的”[1]121。游客看到的是经过挑选的、理想化了的场景。

有别于城镇的星级酒店,选择民宿的游客通常都是由于看重具有当地特色、与自然亲近的特点,但人们热爱的并不是本真形态的自然乡村。山路不能是泥泞的、路灯需要通电,民宿要有24小时热水、空调、无线网络、宽敞的车位等,游客始终是有限度地与自然亲近、有保留地体验当地生活。没有现代化设施作为基础,游客是不会考虑的,返璞归真也要以便捷为前提,民宿的打造必须满足游客对现代生活质量的要求。有的高端民宿外表保留原始民居的模样,但内部设施堪比五星酒店,比如外婆家餐饮创始人在浙江金华野马岭村打造的民宿,价格高达两万元一晚,咖啡馆、露天泳池、健身房等设施一应俱全,除湿、地暖、防虫设备全部配齐。对现代人而言,没有物质享受,栖居便无法“诗意”,所谓的隐逸、与世隔绝的精神追求反而成了附庸之物。

选择民宿意味着选择一种态度和价值,也意味着完成一次自我身份的建构。统计数据表明,民宿游客的主要特征呈现出“两高一低的特点,较高的工资收入,较高的学历,低龄年轻化;表明国内民宿游客以企业白领、公职人员及自由职业者为主,主要消费集中在具有较高收入的中青年,属于中高端消费群体”[2]。可以看出这个群体具备一定的物质基础,而且渴望寻求文化身份的确立。品茗闲谈、静坐冥想、听雨赏花,如此闲情逸致,既能区别于其他阶层的忙碌劳累又能彰显出“高人一等”的精神追求,实现自我身份的建构。如今,慢生活早已成为奢侈品,因为稀缺,所以成为炫耀的资本。人们花钱买的不是住宿也不是服务,而是身份焦虑的缓解和自我想象的满足。

对诗情画意、闲云野鹤般乡村生活的向往立足于游客对乡村和民宿的“浪漫凝视”,这种“凝视”早在古代就已出现,很多山水田园诗都呈现出作者对其浪漫化的想象。比如王维的《渭川人家》:“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这是一幅夕阳晚照、放牧归来的诗意图景,诗人地位尊贵、衣食无忧,所见之处皆是美好。事实上,他只是有选择、有距离地选取材料,我们不会知道牛羊走过的小巷是不是充满了粪便的恶臭,也不知道老人等候牧童是不是出于关心,游客也是带着这种浪漫化想象来“凝视”乡村的,这种凝视建立在符号化的基础之上。

真实的乡村和民居是为村民的,更多地强调实用性,如果是为了吸引游客,就必须使其“景观化”。山里人家、泥墙黛瓦、石阶小路不再是单纯的景物,而是符号,“游客其实是在消费旅游景点的各种符码,这种带有欲望的游客凝视正是旅游的核心元素……单纯的产品生产制造是不够的,必须赋予产品特定的意义符号,以这些符号引发行动者的消费欲望。消费是在消费‘物品的符号意义,而非‘物品本身”[1]7。在材料方面,很多民宿都保留了原始民居的外貌,徽派建筑的粉墙黛瓦,或者是黄土泥块的斑驳粗粝,青石铺就的小径,木门木窗的乡土质感,院子里的农具和竹椅秋千,这些典型的“乡村意象”被搜集、处理、展示。大部分采用“修旧如旧”的方法,涂上一层历史文化的涂料,就完成了任务。这种乡土情怀是通过符号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就像“主题公园”一样,民宿更像是乡村风格的公园。即使造价不菲,这种制造方式和情感效果也都是廉价的。它是符号之间的相互指涉,符号自身构成了意义之网,游客也乐意参与编织,既不费力气又像游戏一样轻松有趣。即使是那些被真正使用过的器物,在移置之后,也失去了“灵晕”(Aura)。因为它从那个被制造和使用的、属于它的世界里连根拔起,丧失了“器具性”,那种活泼的生气已经死去,只剩下干瘪的“展览价值”。然而真实在这里并不重要,“制造真实感”才重要,这种制造是双向的,“专家凝视”与“游客凝视”联手建构了他们眼中的乡土世界。

仅有物质符号是不够的,精神符号也同样必不可少。民宿不同于酒店的精神内核就在于人情味,很多民宿都是当地人开办的,天然具有地方气息,他们的热情好客、方言习俗都能吸引外地游客,主客之间的交流互动是民宿的一大特色。另外,当地的节日活动和传统习俗也在旅游中“被凝视”了,有的民宿甚至会将其作为营销手段的一部分。比如当地人有着某种手艺,那么将他请到自己的民宿来,就可以作為文化资本被引进。更有一些当地人直接“表演”自己的日常生活,将自己作为“商品”展出,满足游客对他人生活方式的窥视欲。表演生活和后台生活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这都是凝视的结果。

除了自身的心理诉求之外,游客凝视的建构还受到另一个重要因素的影响,那就是摄影。旅游和摄影的关系早已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摄影技术的低门槛和便利化以及网络分享所追求的及时性,都使它迅速普及,摄影似乎喧宾夺主,成了旅游的主要目的甚至第一动力。“摄影表达了什么才是旅行。摄影成了人们停留、拍照,然后继续前行的理由。摄影中意含着某种义务。人们觉得他们不应该错过观看某些特别的场景,要不然他们将错过拍照的机会。”[1]175于是民宿最终也必须为了成为摄影对象而被塑造为适宜拍摄的模样。比如大理的一些民宿,设计初衷并不为了凸显原生态特质,反而加强了异质性特色。比如海地生活客栈就因为在面对苍山洱海的阳台上放置了几把具有地中海风格的白色桌椅,瞬间成了网红拍照圣地。有的客栈干脆连内部都做成了蓝白色调的希腊风或东南亚风格。在我们这个读图时代,想要迅速打出民宿知名度,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晒图,民宿主人除了要请专业的设计者规划布局以外,还要请专业的摄影师拍摄宣传。

这样看来,人们选择某家民宿的原因可以不是为了睡觉、服务、体验,而是为了拍照,但如今摄影动机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分享的基础上,如果不去分享,恐怕摄影也难有立足之地。因为大众的关注点主要不是摄影水平的高低,而是图片传递出的意义。这种意义通过符号构建,人们搜集并展示符号,也自愿将自己符号化,完成在他者眼中的身份建构。摄影与分享是最重要的媒介,它实现了迅速区分人我和凸显自身的功能。凝视者的凝视不仅取决于个体,更关乎他人,它是社会性行为。正如每个符号的意义并非它本身,而是取决于它所处于的位置,每个人身份建构所指向的价值也取决于与他者共同建构的意义之网。

三、结语

现代人旅游选择住民宿,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放慢节奏、回归悠闲的田园生活,实际上是为了涤荡身心,找回曾经的精神家园。想过慢生活却无法忍受真正慢下来的节奏,想逃离喧嚣却无法忍受孤独,想走进原生态的乡土文化却不愿花时间细细了解,只是暂时满足于符号带来的便利感受。人们希望这个精神家园是真实的、诗意的,可事实上只是获得了一次新奇体验或想象中的“回归”。因为乡村民宿提供的也只是供消费的消费品罢了,不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二者合作完成了一场幻觉。不过这种幻觉对现代人来说是必要的,人总要有逃遁之所,既然真实的乡村遥远贫穷,既然回忆里的故乡永远回不去,不如直接打造符合现代人需要的“后乡村”,至少在这里,人们还能做一场真实的梦。

参考文献:

[1]厄里.游客凝视[M].杨慧,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邹.情感体验下民宿乡土文化的表达研究[D].南昌:江西农业大学,2017.

作者简介:盛颖涵,上海师范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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