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产业化危机与审美性重建

2019-09-10 05:52陈定家
阅江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审美价值网络文学产业化

陈定家

摘要:市场化语境下横空出世的网络文学借助新媒介技术获得了爆炸式发展。作为文化创意产业源头的网络小说,其产业链跨界延伸速度之快,市场研发业务拓展范围之广,全产业联营价值增幅之大,令人称奇。随着产业化模式不断完善,网络文学全版权运营迎来了价值爆发期,但网络文学运营机制的种种弊端也逐渐显现出来。网络文学产业化的大好机会到来之时,它所面临的危机与挑战也随之而至。如果文学的审美价值丧失殆尽,网络文学产业也必将随之而消亡,因此,当代网络文学的“诗性持守”和“审美重建”可以说是关系到网络文学产业之前途和命运的大问题。

关键词:网络文学;产业化:IP价值;审美价值

中图分类号:I2;H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19)01-0096-11

2018年9月14-16日,第二届中国“网络文学+”大会在京举办,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负责人张毅君代表大会发布了《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报告指出,2017年网络文学驻站作者人数为1400万,签约作者68万,其中半数为全职写作者。目前,网络文学作品总量累计高达1647万部(种),其中也不乏(($花》《遍地狼烟》《大江东去》这样的精品力作。“多态联动,持续发酵,IP改编赋能文娱产业。截至2017年12月,中国网络文学线下出版作品高达6942部,改编电影累计1195部,改编电视剧1232部,改编游戏605部,改编动漫712部。”

网络文学产业链快速跨界延伸,作为文化创意产业源头的网络小说,其辐射与赋能机制开始发力,网络文学市场开发与业务拓展在全产业链深化过程中快速增值。随着产业化模式不断完善,网络文学全版权运营迎来“价值爆发期”,IP运营服务类企业形势大好,有高付费意愿的年轻人将成为网络文学市场的消费主体。此外,国内优质网络小说及改编作品在出海掘金过程中显示出巨大潜力,具备优质资源和全产业链运作能力的平台厂商、在内容与形式方面能持续创新并打造爆款能力的文学平台具有较高的投资价值。

随着网络文学出海行情看涨,有人甚至把网络文学称为“中国的好莱坞”。众所周知,美国好莱坞大片纵横天下,在推广其价值观方面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随着中国企业大规模走向世界,调动中国文化春风化雨之潜能已势在必行。尤其是在孔子学院屡遭误解和挫折的时候,具有民间文化亲和力的中国网络文学获得了海外读者发自内心的喜爱。如今,网络文学已加入彰显中国文化软实力的代表之行列,在美国、加拿大、俄罗斯、印度、英国、菲律宾、越南、泰国等国家拥有很多粉丝……总之,如今的中国网络文学正行走在广阔的征途上,笔者试图从“市场化”与“审美性”的视角谈一些粗浅感想,即便这些感想如细雨尘埃,但如能对当前产业化过热态势起到泼一瓢冷水的作用,则幸莫大焉。

一、网络文学产业化的危机与转机

网络文学是在文学市场化风生水起的时代背景下出现的。网络文学与市场经济之间具有互渗性。从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的昨天与今天便可以了解这一点。盛大文学有限公司运营的原创网站最著名的是起点中文,其他如红袖添香、言情小说吧、晋江文学城、榕树下、小说阅读网、潇湘书院等,都曾有过盛极一时的发家史。除了原创文学网站外,盛大文学有限公司旗下的天方听书网和悦读网有大量读者,麾下的三家图书策划出版公司,即华文天下、中智博文、聚石文华获得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的战略投资后,在经营模式和出版体系方面都发生脱胎换骨式的变革。例如,华文天下加盟盛大文学有限公司前,只不过是一家员工不到十个人、年出版图书几十种的小公司,加盟后,迅速发展壮大为员工数百人、年出版千种图书的大型专业出版公司。盛大文学有限公司充足的资本注入,使华文天下实现了“品牌+平台”的盈利模式,成为网络文学线下出版孵化器的重要模板。

2010年12月,开卷网站的出版行业统计数据表明,盛大文学有限公司已经成为国内最大的网络文学民营出版公司。2011年4月20日,盛大文学有限公司以保密形式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递交了上市申请草案,积极为IPO(Initial Public Offerings,即首次公开募股)而准备。那时的盛大文学有限公司才成立三年,但其旗下的网络文学网站已占据汉语网络原创文学90%的市场份额。在网络文学业界内外,盛大文学有限公司都是整个产业无可争辩的龙头老大。盛大公司不动声色地打造了一个宏伟的网络文学帝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获得如此快速的发展,气度非凡。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的成功引起了业界人士和相关媒体的广泛关注,它的以版权交易为核心的产业链及各种制约因素也引起了不少研究者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年轻的萃萃学子,在撰写学位论文时,与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相关的诸多问题,如以“内容生产、渠道扩张、多元营销”为特色的全版权运营模式、网络文学的产业化与版权维护等,成了他们网络文学研究的首选论题。特别是网络小说及其产业链之间的相关性与延展性问题、衍生产业之间的合作与分工问题,作为文化创意产业之源头的网络文学如何优化内容、如何整合产业链、如何实现思维创新和价值引领作用等,都已成为研究者密切关注的对象。

单就网络文学产业化而言,尽管这一论题的“学理合法性”仍然存在颇多争议,但事实胜于雄辩,整个文学甚至文化的产业化已成不可逆转之势“文学产业化是个伪命题”的说法不攻自破。“网络文学产业化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给网络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曾经强烈反对文学市场化的声音渐渐弱化了,欢呼声变得越来越强劲。对网络文学产业化欢呼雀跃者,或许有些是赞助网络文化公司的媒体记者,他们为了报答老板们的红包和宴请,不得不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为产业化摇旗呐喊,为更有力度的政策性扶持大造声势。当然,也有些人只是出于职業习惯为时代大势呐喊助威,但更多有良知的媒介人士,则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评价网络文学的生存状况与发展态势。各种迹象表明,网络文学产业化顺风顺水的大好时机到来了。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学院批评家和学术研究者。他们的批评观点虽然未必是一边倒式的口诛笔伐,但人文学者们大多强调“问题意识”和“反思精神”,对网络文学这一骤然兴起的文化时尚‘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保持谨慎的乐观态度和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因此,他们在对网络文学发展趋势的洞悉与把握方面,往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得出一些比单纯的鼓与呼更有利于网络文学健康可持续发展的结论。

诚然,网络文学产业化的积极意义显而易见。例如,产业化不仅为原创网络文学提供了优质的技术平台,而且也提供了更多的自由空间,因而,着实推动了逐渐兴盛的创意产业的发展,但产业化给网络文学带来的负面效应也是有目共睹的。胡编乱造、粗制滥造、抄袭成风等现象屡禁不绝。资本驱动、技术宰制与粉丝至上等不良倾向严重损害了文学发展的内在自律性。社会效益与市场效益的矛盾十分突出“两效统一”的良性互动机制在诸多方面都受到严峻挑战。从居安思危的意义上讲,网络文学的产业化注定也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艰难之旅。

有论者指出:‘产业化运作通过各种途径与模式,试图重新把网络文学大众化、社会化、程序化、市场化,并首先使得网络文学成为制度化的文学样式……网络文学发展最终进入制度性掌控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对于网管人员还是网络文学写手来说,市场化语境下的网络文学产业都是一条通往身心互搏的自我奴役之路。

从更为宽泛的背景看,网络文学崛起适逢文人热衷下海之时,文学市场化浪潮可以堂而皇之地替“著书只为稻粱谋”辩说。因此,网络文学产业化过程中的“利润优先”原则尽管受到了不少质疑和抨击,但大多数相关从业者仍然坚持认为,产业追求利润,光明正大,天经地义。文学网站作为资本驱动的市场化平台,追逐利润最大化的确无可厚非,但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过程中,网络文学作为语言艺术的审美属性是否能得到足够的尊重就另当别论了。当文学在市场上只能作为一个名不副实的招牌与幌子的时候,读者必然无法从网络文学中得到作品本该蕴含的审美享受。正如假冒伪劣的产品无法长期欺骗消费者一样,某些缺乏文学精神的网络小说,迟早是要遭到读者睡弃的。因此,有批评者警告说,利润优先的结果必然是文学的悲剧。当盆满钵满的商家与写手们举杯欢庆之时,耀眼的泡沫终将散尽,当网络文学只剩下一个空洞的骨架时,商家和写手们盘算的滚滚财源也会不可避免地付诸东流。

毋庸讳言,在网络文学问世之前,有关文学市场化的“利弊之争”就一直是颇受关注的问题。网络文学诞生后,在文学与市场之间原本就十分复杂的关系中,又加入了一个更为活跃的变量——网络技术,这无疑会让文学的艺术属性和商品属性之间的矛盾变得更加复杂。在市场语境中,传统文学如何保持审美品格并以广大读者喜闻乐见的面貌出现,如何在市场效益和社会效益之间建立一种共赢式的生态平衡,关于这些问题,自改革开放至今,都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

社会效益和市场效益是一个对立统一的有机体,二者之间的对立和统一,说到底,是由网络文学作为语言艺术的“价值二重性”决定的,即是由网络文学的审美价值属性和商品价值属性之间的矛盾性、一致性决定的。从网络文学产生的市场效益出发,试图打造网络文学品牌,扩大市场影响,使网络文学成为文化创意产业中的支柱产业,这些愿望在这个奋进时代的潮流裹挟下,其正确性不言而喻。但是,网络文学生产毕竟属于精神生产范畴,网络文学作品的审美属性才是其作为艺术性存在的价值所在。因此,如果枉顾网络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和艺术特性而一味追求市场效益,则必然会使网络作家、艺术家成为金钱的奴隶,使得一个本该以审美追求为主要目的的艺术门类,变成一个充满铜臭味道和庸人气息的行当。如果是这样,整个网络文学行业就有可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随波逐流,迷失方向,最终遭到广大读者的鄙视和抛弃。

如何坚持文艺审美理想,坚守文艺独立价值,把社会效益和审美创造真正作为网络文学的第一追求,真正实现社会效益和市场效益尽可能完美的统一,这无疑是一个关系到网络文学事业能否健康可持续发展的重大课题。我们不能幻想政府主管部门下一个文件,或靠网络运营商发发善心就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为此,有论者建议尽快建立网络文学行业的“自律”与“他律”机制,因为“健全‘他律与‘自律并存的约束机制,也许是庇佑新媒介文学健康前行的必要手段。”的确,采取必要手段,建立长效机制,这或许是规范网络文学科学合理地实现“两效统一”的良好建议。

回想当年,在网络文学的萌芽与草创期,大约从20世纪90年代中叶开始,那些充斥网吧的青年写手们大多像“电子街头的流浪汉”,他们往往既记不得从何而来,也不在意将去何处,跟着感觉去远航,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在一种看似万众同乐的喜庆氛围中,孤独地沉湎于虚拟的狂欢。这一时期的网络写作几乎人人自说自话,很多网络漫游者都是以鼓腹而游的心态转转鼠标,敲敲键盘,随心所欲,信手涂鸦。那时的网络文学园地有如初春的原野,一种野性的力量弥漫于天地之间。但这种野生力量与能源对社会或个人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借用白居易的一句诗来说就是“自生自灭成何事,能逐东风作雨无”?

2003年,网络文学的东风来了。一股市场化、产业化的浪潮把散布于五湖四海的网上MOB(聚合之众)汇聚起来,组成了一支史无前例的“码字军团”。从这一年起,起点中文网开启了收费模式,网络文学的"JL戏期”结束了。

2003年8月25日,起点中文实现了一次近乎完美的改版,在此后一年多时间内,网站的流量迅速飙升,为VIP收费制度奠定了牢靠的基础,文学网站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同类文学网站恰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一时之间,漫山遍野,皆是绿色,万千新人跻身“网络码字军团”。单从起点网的统计数据看,仅2003年9月17日的起点书库,原创小说就突破了3000部。自此之后,原创小说数量增速不断刷新。到2003年底,起点访问量跨入了全球500强的行列。

二、網络文学版权问题的重要性

当然,在收费阅读的艰难探索过程中,并不是所有网站都像起点中文网一样有传奇般的故事。譬如说幻剑书盟网站的相关努力,其结果就有些迷幻。这个曾经以《永不放弃之混在黑社会》主打的网站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也未能超出起点模式所设定的盈利范围。但市场化模式的建立起到了凝聚人心的作用,遍布于九沟二十八洞的散仙游神,都聚集到类型化小说的“码字军团”之中,形成了一个规模化批量生产的文学产业集团。于是,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网络文学GDP的奇迹”出现了。

然而,在阿拉丁的神灯被擦亮之时,潘多拉的魔盒也被悄然打开了。当网络文学产业化进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境界之后,网络文学的艺术神性便渐渐被金钱的魔力腐蚀,网络文学运营机制的种种弊端也开始逐渐显现出来。有人指出,当前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模式导致两种后果:一是制造垃圾,二是摧残作者。这类说法难免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也绝非空穴来风,譬如说“劣币驱逐良币”等,多少触到了网络文学写作的痛点。

平心而论,媒介对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的赞扬与追捧,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网络文学的信心,但随着对盛大文学有限公司模式考察与反思的深入,部分批评者对网络文学的发展前景深表忧虑。事实上,网络文学的实际生存状况并不像媒体所鼓吹的那样深受资本市场的青睐,且不说2013年的情形,即便时至今日,中国网络文学赢利模式也远算不上成熟,整个网络文学产业仍然存在诸多变数。尽管收费阅读相对于免费阅读而言是一个质的飞跃,这一个变化对网络文学市场化来说具有决定性意义,但现行收费模式也隐含着不少弊端,其负面影响正渐渐浮出水面,有论者甚至担忧,网络文学产业的某只“灰犀牛”会突然一跃而起,使初具雏形的经营模式土崩瓦解。譬如说,当前的网络小说“越来越长,创意被稀释,灵感被撕碎,被可读性挟持的作者,挖空心思重复挖坑、埋坑的单调动作……由越来越长而引发的越来越疯狂的写作状态对网络写手身体的摧残”,如此等等,都是网络文学健康与可持续不容忽视的隐患。

当然,作品越来越长有多方面的原因。在毛笔写作的时代,长篇小说的产量受到了很大限制,钢笔普及之后,长篇小说开始出现了相应的繁荣,工具的生产力特征在文学生产过程中得到了體现。键盘和语音输入使书写效率得到极大提高之后,作品越写越长几乎是必然的结果。这还只是文学生产工具改革方面的原因。越写越长的主要原因在于市场消费需求的增长,在于点击率的累积数据的经济刺激,在于对利润最大化不可遏制的追求。

作品越来越长,应该说这并不是网络文学的专利,但网络文学在长度方面的追求确实让传统文学甘拜下风。2013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广东作家肖君和220万字的小说《龙须山》,这个数字是《红楼梦》的两倍多,但不及张炜450万字的《你在高原》的一半。不少评论家宣称张炜的作品创造了中国长篇小说篇幅之最,其实这也只是当代印象式批评的又一个知识性错误。譬如,孙皓辉《大秦帝国》6卷11册,超过了500万字,与超级长篇相比是小巫见大巫。心梦无痕的《七界传说》,自2009年1月推出,至2013年11月就已更新3833章,共1928万字。心梦无痕的这篇当然还不是最长的。紫峰闲人的(($宙巨校闪级生》总字数是1亿7000万,这个数字无论对于写手还是读者来说都超出了极限,《宇宙巨校闪级生》‘是用VB语言编写的魔幻神侠小说……写作过程是全自动完成。”该书第一卷《冷峻奇特的面条》第一章《初到厨艺巨校》是这样开头的:“经过九天的路途,四个闪级生驾驶时空飞车穿越九十亿光年的空间,来到宇宙四个厨艺巨校光影级的时空车站。梦幻而清幽的时空车站,像清冷幽雅的鬼雾色床柜悬浮在眨眼隐现的星空中……时空车站右侧是几串五彩缤纷、迷茫绮丽的星云,一片如同淡白色的棉花田,一片仿佛烟橙色的奇山,一片极似春绿色的峰峦,一片酷似青兰花色的湖光……”小说开篇百余字就足以让人相信,写作软件也可以具有缪斯的非凡魔九“淡白”“姻橙”“春绿”“青兰”这些描述色彩的词汇,在诗人海子笔下和软件诗歌中难道不是一样富有诗意吗?如今,以软件辅助写作已不是什么新闻了,不少作者承认自己的写作过程中会充分利用计算机技术的前沿成果,例如,“讯飞”语音输入替代键盘输入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可以预料,自动写作和语音输入等技术的快速发展,超级长篇必然会越来越多。

当然,技术更新并不是超级长篇快速增长的唯一因素。事实上,网站和作者都要靠规模来追求最大利润才是根本原因。然而,如果缺少独特技术的支撑,有规模也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成功,因为好的商业模式是可以再生循环并形成产业生态的。

就网络文学当前的生存与发展状况而言,模式决定命运仍然是主导趋势。资本市场对成熟模式如此看重主要是利益驱动的结果。大量相关调研成果表明,在IP价值爆炸式激增的语境下,如何提高网络文学的创作质量或生产水平是一个迫切需要研究的问题,这一问题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网络文学批评界讨论的话题之一。不少研究者把当下网络文学的发展状况以及存在的主要问题作为研究对象,有人呼吁文学批评的介入,有人注重加强网络文学作品的产业化研究,也有人强调文学创作模式的转变。相关研究正在形成学术热潮,其中对网络文学发展的问题与前景进行系统全面的研判,已产生一系列成果。中宣部和部分省市宣传部门、各级文联作协,都对进一步繁荣与发展网络文学表示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政府主管部门相关工作者、网络文学批评家和网络文学研究者群策群力,纷纷出谋划策,提出了不少积极的对策和建议,以期使网络文学从正本清源走向守正创新,真正营造出一个天朗气清的网络空间,推动精神文明建设的健康发展。

针对我国网络文学版权被侵日益猖撅的现状,有研究者在对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版权纷争的分析考察中,总结出网络文学侵权纠纷在诉讼理由、侵权方式、作品数量、法院判决等方面的特点,认为“未来网络文学维权将呈现由单独向集体、由一方向各界、由舆论向诉讼发展的趋势。针对目前网络文学版权保护面临的制度与法律两方面的困境,提出相应的解决对策。”

相关研究表明,“没有任何一种形式比网络文学更容易被盗版。这种自诞生之日起便生存在网络上的文字,几乎可以在更新的几秒钟内便迅速被他人窃取。原创文学网站苦心经营近10年仍徘徊于营收的生死线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盛大文学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候小强宣称,盗版链接每年给盛大文学有限公司带来的直接损失不低于10亿元。这一说法虽然未必可靠,但各大媒体都煞有介事地把候小强推算的10亿元看成是网络文学盗版的可靠“罪证”。由于网络文学具有虚拟化生存和超时空传播的特点,盗版者几乎不要任何成本就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自由作案”。对于这种“犯罪”,受害者可以说是防不胜防。且不说文学网站在现有环境下打击盗版的能力颇为有限,单就防盗版的成本远高于盗版的成本这一条来说,盗版就有可能成为不治之症。有批评家称,网络盗版是网络文学的死穴和毒瘤,从盗版之轻而易举和防盗版之举步维艰这一点看,所谓“死穴”与“毒瘤”并不算夸张。

总之,网络作品的盗版侵权被说成是网络文学的“绝症”并非耸人听闻。自网站实行收费阅读以来,版权纠纷就一直是制约网络文学发展的一个难以突破的瓶颈,正所谓“网站十年经营,盗版一招致命”。“网络侵权现象严重影响到了作者和网站的利益,威胁网络文学的业态环境……从根本上说,要想根治网络盗版侵权行为,一是要建立健全网络著作权法,二是依靠行业自律,创造诚信的网络环境,三是采取相应的技术措施,为数字化信息安全建立有效的保障体系。”

网络文学版权问题的重要性已经引起越来越多的学术关注,博士论文、硕士论文也开始以此为选题。例如,华东师范大学王光文的博士论文o}我国视频网站版权侵权案件频发的原因与应对》,通过对典型案例的纵深剖析,发掘视频网站版权侵权案件频发的原因,通过对不同国家、地区相关法制理念、理论的比较,寻求解决视频网站版权侵权问题的最佳途径,在对现实难题的分析、相关理论的创新、相关法律的解读以及原因分析方面,这篇学位论文不乏可圈可点之处。

三、网络文学的价值缺失与审美重构

如前所述,网络文学是在市场化过程中产生并快速崛起的文学现象,在不少文学研究者和批评家眼中,网络文学是热门事件。当针对网络文学的各种质疑和吐槽之声渐渐平静之后,网络文学自身的热点问题渐渐成了研究者关注的对象。欧阳友权在评判近十年网络文学存在的问题与发展动向时,将人气堆、类型化、影视改编、互动交流、网商模式、版权保护等视为热点问题。这些问题相互纠结、彼此交错,构成了当前网络文学的主要问题域,确实值得密切关注。

上述熱点问题,几乎都与我们所熟知的传统文学理论关注的问题相去甚远。在传统文论家眼里,这些热点所指向的与其说是文学问题,毋宁说是市场问题。这些问题中都贯穿着这样一个主线,那就是网络文学的价值缺失与审美重构。

的确“人气”“类型”“网商”“版权”等,都可以说是描述当前网络文学生存状况与发展态势的高频关键词。以“人气”为例。众所周知,网络文学最初是以网虫自娱自乐的游戏形式自发形成的,当玩家和围观者达到一定规模时,就会有好事者开始自觉培养人气了。随着网络文字交流群体形成足够的“人气堆”,形成一定规模的文学关注力,网络文学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文学粉丝团队面前了。从本质上讲,网络文学的兴起,正是得益于网络人口红利,得益于网络粉丝经济,所以,对于网站和作者来说,人气就是生产力,人气就是市场,如果没有人气,没有市场,也就根本不会出现这如火如茶的网络文学产业。

但是,在人气票决的市场语境下,传统文学的各种价值诉求都被牢牢地束缚在市场逻辑的链条中,文论与批评体系中的诸多基本规则或被突破,或被改写,或被颠覆。例如,异军突起的类型化写作就颠覆了传统文论的独创膜拜和原作情结。类型化,这种传统文学领域避之唯恐不及的现象为什么会在网络语境中风生水起、大行其道,这仍然是网络文学市场化生产过程中人气票决的结果。

市场以资本为动力,资本以利润为目的,利润往往要以产业为依托,产业是否能盈利,要诀在产业规模和市场效率。从这个意义上讲,形成大规模、讲究高效率就成了各种产业做大做强的重要途径。有道是市场如战场,网络文学走上市场化道路以后,不可避免地被绑在规模和效率的战车之上,类似工业化流水作业的类型化写作就会成为作者的必然选择。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市场化语境中,文学的艺术价值和审美精神必然会倍受冷落。关于这方面的情况,只要看看网络诗歌与网络小说冰火两重天的生存境况即可一目了然。

诗性的流失是网络文学IP开发过程中出现的重要问题。众所周知,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风行银幕、荧屏已有时日,甚至在海外也大受追捧。这种改编热潮的兴起,无疑也与市场运作者对网络文学产业链的开发有关。文学网站商业模式渐趋成熟,某些行之有效的销售套路也基本成型,但网络文学产业毕竟出道不久,根底尚浅,无论就网站还是作者而言,大都是教训多于经验。因此,就网络文学的发展态势看,仍然可以说是前路漫漫,变数多多。任何真正关注网络文学前途和命运的人,只要看看网络文学产业多年来暗潮汹涌的行业潜规,看看作品版权保护方面频频发生的诸神之战,先前那些前景无限、岁月静好的乐观预判,或许因此就会笼罩在疑窦丛生、前途未卜的云翳之中。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有产业,没有文学;只有IP价值,没有审美价值。

网络文学产业化的价值缺失和审美重建问题,实际上也都是近年来当代文学理论与批评密切关注的学术热点。学术界对网络文学投以高度关注的热情,可以说是文学理论直击当下、关注现实的必然结果。上述热点问题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那就是传统文学的日薄西山和网络文学的风生水起。虽然还不能肯定网络文学是否能成为当代文学时代变迁的标志性式样,但可以说,传统文学的网络转型已经成为21世纪备受关注的时代性命题。如前所述,网络文学产业化过程中的诸多问题,都与其审美价值缺失或精品化不足关系密切,有批评者提出的网络文学的“诗性持守”和“审美重建”可谓适逢其时。其实早在2001年童庆炳与J.希利斯·米勒有关文学终结论的一系列文章中就涉及这类问题。童先生在回顾文论史上几次著名的“为诗辩护”时,重申了文学精神不死的论断。时隔多年,这个问题仍然受到学者们的热切关注。2012年,有论者又一次提出“守护文学传统”的口号,为传统文学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提出辩护意见。

纵观中外文学史,坚持审美价值引导和重视艺术诗性持守,可以说是人类审美精神得以薪火相传的最重要原因之一。譬如说,孔子对“诗”的重要性就有极为深刻的认识:“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他还说:“不学诗,无以言。”由此不难看出“诗”在中国古人生活中几乎是须臾不可离的行事指南和心灵依仗。在汉儒眼电《诗经》教化差不多就是王道德政的同义词,“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与诗。先王是以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诗经·毛诗序》)近现代梁启超的“熏染提刺”说、鲁迅的“火光”“灯火”说等,更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例子。中国之所以被称为“诗的国度”不能不说与此有关。

在西方,柏拉图要把诗人驱逐出“理想国”。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进行了系统性辩护,并提出了诗比哲学更富于哲学意味的论断。在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清教徒文人中间曾流行过一股蔑视诗歌的逆流,他们认为诗歌是诱导犯罪的学校,是传播谣言的媒介。西德尼拍案而起,在伪诗辩护》中一一驳斥了攻击者的谬言,他高调宣称诗是光明的信使,是文化的“乳母”,具有历史和哲学无法替代的“怡情悦性,“教化德行”功能。著名诗人雪莱的《诗辩》具有更强的现实意义。雪莱生活在英国大工业革命时期,那时的英国社会,人们醉心于以科技榨取财富,一味放任钻营取巧伎俩,完全忽视心灵培养。雪莱预感到,浪漫主义的玫瑰即将花叶凋零。唯利是图的时代风尚令雪莱痛心疾首,他力图发挥诗歌的救赎功能,把诗的想象力视为物质崇拜和金钱专制的解毒剂。不言而喻,这些言论与观念,在当下产业当先、IP至上的网络文学创作或生产的语境下,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今天,当人们为诗辩护时,更多关注的是以纸质媒介为载体的诸多文学样式,在视像化霸权和数字化改造过程中,如何呵护诗神的火种,如何延续诗歌千年不朽的审美精神和艺术魅力,这与其说是辩护,毋宁说是坚守。

从媒介文化的层面上说,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经典相比,其审美精神或艺术魅力的相对缺失与基于媒介变革的写作目的多元化有关。众所周知,IP时代的网络小说写作不再以单纯讲故事为目的,大神们更多的时候不是针对出版而写作,是奔着影视游戏改编而写作。视像化诉求是网络文学写作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对话体、画面感和“爽点”设置等,都与传统作家的写作大不相同。作家构思作品时,对情感投入与诗意追求的思考被对视像化效果的设计替代。

我们生活在一个图像的时代,图像僭越文字已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在生活中,视频视像几乎渗透到了所有场景之中。即便在人们的潜意识中,视频文化也已占据着各种媒介的重要地位。诚然,从一定意义上讲,“图像弥补了语言的缺陷。和文本相比,图像诉诸视觉,通过画面的转换、人物的表演等手段,给人以最直观、最丰满甚至最震撼的视觉体验,将文本所要表达的现实世界再现于人们面前。同时,平面化的图像还省去了由‘言到‘象的转化过程,所以,文字正在败给图像,文字被图像流放似乎成了一种世界性的趋势。在大众传媒时代,影视和网络生成的基本语境是市场经济主导下的商业运作。”

图像对文字的僭越,不仅会给传统文化带来巨大冲击,而且还会对当代文学造成毁坏性的生态危机。为此,不少学者对网络时代文学的生存现状和发展前景表现出深深的忧虑。有学者认为:“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转向的是‘震惊的美学和‘奇观的美学,其后果就是‘灵韵的消逝;从消费来说,大众的文化消费活动成为‘非生产时间的‘休闲活动,娱乐化取向使得大众文化消费中对于‘快感的满足压抑了对‘审美和‘意义的追求‘看看而已,‘权且利用的态度削弱了文学艺术的美和诗意的力量。”在这样一种“娱乐至死”的视像化氛围中,娱乐侵占审美空间,快感代替美感体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数字化的百花园固然会比现实更加鲜艳夺目,但人们再也感受不到百花丛中那沁人心脾的芬芳。灵韵的消逝,业已成为现代大众传媒的重要特征。在这种背景下,沉思让位于娱乐,美感臣服于快感,文学消费主义大行其道,文学创作和批评日渐式微,文学研究也因之走向没落。

毕竟时代不同了,年轻的一代是在电影、电视文化的熏陶中长大的,他们中的不少人抱着手机在网游和网剧中沉湎于“二次元”的梦幻世界。那些曾经在课堂上偷看情春之歌》和《红楼梦》的一代人,如何能想象今天的网络青年,竟然不会把宝贵时间留给《诗经》《楚辞》以及曹雪芹、鲁迅,就连文字在手机新新人类中也开始渐渐变得无足轻重!按照米勒的说法:“可悲的事实是旧模式意义上的文学在新的全球化文化中正起着越来越小的作用……所有的统计数据都表明,越来越多的人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看电影电视。如今又更迅速地转向了电脑屏幕。”米勒谈论的虽然是美国文学研究界的状况,但种种迹象表明,中国也開始进入这种状况的预热期。

因时而兴,乘势而变,随时而行,这是文艺发展的一条基本规律。说到底,网络文学只不过是传统文学与时代同频共振的新形态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J.希利斯·米勒所谓的“文学精神永存”就顺理成章了。就既有研究成果看,米勒对电信时代文学精神不灭的论述可谓内涵丰富,其中有这样几点令人印象深刻:第一,传统文学阅读中“诗意体验”以及“语言魅力”无法替代,这恰恰是网络文学必须弥补的短板;第二,对于传统文学语境中的形象韵味,图像文化难以企及,因此,网络文学必须坚持诗意书写;第三,技术更迭没有止境,而文学精神永世长存。网络文学是科技与人文高度融合的结晶,网络文学的崛起是传统文学顺势而为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认为互联网将会葬送文学伟大传统的种种言论可以休矣。“以纸为媒介的文学虽然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焦虑可以理解,但悲观则大可不必。虽然从来生不逢时,虽然永远不会独领风骚,但不管我们设立怎样新的研究系所布局,也不管我们栖居在一个怎样新的电信王国,文学——信息高速路上的坑坑洼洼、因特网之星系上的黑洞——作为幸存者,仍然急需我们去研究。”纸媒文学不会消逝,网络文学来日方长,这便是米勒断言“文学精神永世长存”的理由。

众所周知,在新媒介语境下,文学边界扩张到了想象所能及的一切领域。有人进行了这样的描述:文学与人类学、心理学、哲学、性别学、生态学亲密结缘,文学与广告、装演、酒吧、广场、公园等热烈拥抱;文学不再只躺在架上守在文人的身旁,也走向市井、工地;文学也不再只以语言文字作为自己的表达方式,还选择了电影、电视、DV等;文学不再只钟情于传统意义上的高雅文学与托尔斯泰们,也钟情于大众文学如韩剧与金庸们。“大众文学的票房收入一路上涨,玄幻、穿越、鬼怪、网游、修仙、灵异、言情、身体等文学的网络点击率远远高于按娜卡列尼娜》《平凡的世界》等名著。在专家的担忧中,文学一边被消费着,一边被边缘着,诗性的光环失去了,传统的美感被快感取代了。”文学成为游乐场、荷尔蒙的宣泄地和急功近利的交易所,使读者逐渐丧失审美力和判断九“文学既无功利又有功利,既是形象的又是理性的,既是情感的又是认识的”,“文学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文学是一种感兴修辞”等理解都不能完全解读消费时代的这种文学实践,普适性的结论遇到了新的问题。对于这种传统文论者眼中文学精神式微、诗性光环消逝的末世乱象,如果换一个视角来审视或许能得出不同的结论。期待着相关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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