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迪伦:像一块滚石

2019-09-10 07:22兰川
作品 2019年7期
关键词:伍迪迪伦民谣

兰川

一、聪明的自学者

1941年5月24日,鲍勃·迪伦出生在美国德卢斯。几个月后,珍珠港遇袭,美国宣布加入二战。

鲍勃·迪伦原名罗伯特·齐默曼,祖父齐格曼·齐默曼起初是个小商贩,后来摇身一变成了保险公司的律师,再后来当上了销售代表。祖母安娜出生于敖德萨,当时的敖德萨还处于沙俄的统治之下,由于她具有犹太血统,所以在沙俄反犹主义盛行时期,鲍勃·迪伦的祖父母不得不离开沙俄。1907年,他们到了美国德卢斯,并在1916年获得了美国国籍。

1911年,鲍勃·迪伦的父亲亚伯拉罕·齐默曼出生。他十七岁开始打工,后来成为了印第安纳州标准石油公司的正式员工。1932年,和一位叫贝蒂的立陶宛姑娘相遇,两年后结了婚,并在1941年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未来的鲍勃·迪伦。

鲍勃·迪伦一家在德卢斯一幢漂亮的双层小楼里生活,还有一个小院子。然而,1946年,迪伦的父亲亚伯拉罕不幸感染了当时的一种流行病——脊髓灰质炎,虽然得到了医治,但最终落下了终身瘸腿的毛病。他因此丢了饭碗,一家人不得不离开德卢斯,迁移到一座只有一万五千居民的小城——希宾。

在希宾这座濒临死去的城市里,人们身心疲惫,焦虑不堪,再加上自然条件恶劣,很不利于孩子成长。但迪伦的适应能力很强,他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并在母亲的安排下,开始接受学校教育。

希宾虽然有令人不满的一面,但也不乏可取之处,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开始,这座小城有了自己的商店、建筑和娱乐设施。走南闯北的艺人也都把希宾当作重要驿站。小迪伦在希宾的战神广场上看过马戏团的演出,有人打扮成华盛顿和拿破仑的样子和他打招呼,不远处还有莎士比亚戏剧在上演,游吟诗人带来的歌舞和喜剧深深吸引了小迪伦的目光。这些五花八门的艺术样式为迪伦的生活注入了新鲜活力,而迪伦真正的音乐启蒙要从家里的一台巨大的桃花心木收音机说起。

“有一天,我打开了它……还有一张乡村音乐唱片,里面有首歌叫作《飘零海岸线》。唱片的声音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让我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生在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家庭。”

这台收音机让这颗年轻的心灵感受到了来自现实之外的梦幻世界。

小迪伦的爱好不多,除了写和唱,就是在一张张纸上画下各種小画。他想选择的生活方式或许从第一次听到收音机里播放出来的乡村音乐就开始了,那就是把音乐当作自己的职业。这种潜意识推动着他一步步接触与音乐相关的一切。

他触摸的第一件乐器是一架钢琴,那时他只有十岁。这架钢琴原本是父亲买来装饰客厅的,但小迪伦却能在这件装饰品上像模像样地模仿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乐曲。比起钢琴,他更喜欢抱着一把吉他,像偶像汉克·威廉姆斯一样,边弹边唱,行走自如。多年之后,他坦言:“我一直想做吉他手和歌手,从我十岁或者十一二岁开始,这就是我全部的兴趣所在。”

对吉他按捺不住的喜欢促使他偷偷到希宾的一家乐器出租店弄到了一把廉价的古典吉他,这把音质平平的吉他并没有影响小迪伦的勃勃兴致。他给吉他装上肩带,接着把它挎在身上,像个真正的歌手那样把吉他抱起来,站在镜子面前摆出各种造型。他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感官去亲近手上的这把吉他,他用鼻子嗅它的气味,用手指抚摸它不那么顺滑的漆面,又用耳朵凑上去细听每一个琴弦的声音。一番爱抚之后,他不得不像每一个初学者那样遵守音乐的规则和吉他的指法,来让自己开始一段真正的学习之旅。

小迪伦并不满足于自我陶醉,他更希望音乐能从指尖真正迸发出来,那才是他灵魂深处最渴望的。于是他开始自学吉他,教材是尼克·马诺洛夫1935年编写的《西班牙吉他基础教程(第一册)》。几周之后,他学会了基本的和弦,G大调和a小调和弦,然后是复杂一点的F大调和b小调和弦。后来,他从父亲带回来的一台电视机里看到了吉他手的表演,从此又为自己找到了一种新的学习路径,那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吉他手,用心揣摩他们的演奏,接着去模仿。他学得相当快,却从不热衷于炫技,这一点他始终坚持,因为在他看来,有比技艺更重要的东西。

他需要换一把吉他了,西尔斯罗巴克百货公司的一把“银调”吉他成为了他节衣缩食后物色好的第一个目标。这把价值三十九美元的吉他是一把出色的土耳其电吉他,堪与猫王的吉他媲美。无论走到哪里,迪伦都带着它,毫无疑问,它已经成了他身份的象征。

1956年,迪伦十五岁。这一年,他和学校的三名同学组建了“暗影爆破手”乐队。第二年,新乐队“金色和弦”成立,随即开始巡回演出。迪伦担任钢琴手兼主唱。一般情况下,主唱自然是一个乐队的领袖人物,但迪伦并不热衷于做领袖人物,他一直是个独行侠,喜欢与人保持距离。乐队的鼓手霍卡拉后来这样评价迪伦:“他从未真正亲近过任何人。我觉得他从来不曾有过所谓的‘最好的’朋友。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

这期间,迪伦一直演唱自己喜爱的民谣,也会展现自己的摇滚气质。一次偶然,他从一位名叫维特克的朋友那里听到了伍迪·格思里的唱片,他的心一下被牢牢抓住了。作为伍迪的狂热粉丝,维特克不仅向迪伦介绍了伍迪的近况,还把出版于1943年的伍迪自传《荣光之路》借给迪伦去读。这本书随即取代了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成为了迪伦的枕边书。

二、伍迪的精神之子

伍迪在自传中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那就是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他说:“我的一生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而我则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做出回答的人。”自传中还讲到了他的创作方式,他喜欢为老歌的曲调添上新词,而且他热衷表现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之人的形形色色的生活。显然,伍迪的人生态度和创作方式均对迪伦产生了深远影响。他开始走上模仿伍迪的道路,并常常因为自己模仿得不够好而心生懊恼。也是在这一时期,原名罗伯特·齐默曼的他,正式更名为“鲍勃·迪伦”,急切地投入到了自己的音乐世界。

迪伦成名后,曾经把电话打到伍迪所在的医院,试图与伍迪通电话,并表达了自己想要见他一面的愿望,但护士告诉他,病人的身体不允许接电话。迪伦将这次错过看作是命运的安排,他选择释然,因为如果伍迪接了电话,自己又能和他说些什么呢?

那时的迪伦还不知道,命运并没有结束他和伍迪之间的缘分。1961年,迪伦来到位于新泽西州莫里斯镇的灰石城医院。在这个阴森昏暗的医院里,他见到了不停颤抖、痉挛的伍迪。面对这位被病魔紧紧攥在手里的偶像,迪伦多想献上自己的敬意,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才能得到对方的理解。于是他唱起了伍迪的歌《丰饶牧场》:

我可怜的双手刚锄完地,实在辛苦

我可怜的双脚刚走过滚烫的沙路

听见自己的歌从眼前这位年轻人口中传出,伍迪不再躁动,面部表情也渐渐柔和,他说了句:“谢谢你。能再来一首吗?”没有比这样的话更能鼓舞人心的了。随后,迪伦多次来到医院为伍迪充当点唱机,有时唱到精疲力尽,但依然为此感到无比兴奋,毕竟,伍迪是他的精神导师,而他,则甘愿做他的精神之子。

1964年,当迪伦也成了别人心中的偶像时,他在第三张专辑后的《十一首简略墓志铭》中写道:

伍迪·格思里是我最后的偶像

最后一个偶像

因为他是我

亲眼见到的

第一个偶像

伍迪影响了迪伦,但并未让他失去自己,他最终意识到,伍迪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阶段。就像他于1980年接受英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的那样:“每个人都属于他所生活的时代,伍迪·格思里是这样的人,是因为他来自那个时代。在我看来,他就是链条中的一环。……他就是代表着一种已经逝去的纯洁。”“如果伍迪·格思里今天就在这儿,我想他不会再有那样强烈的魅力。”

三、成名之路

迪伦一度靠在酒吧演唱伍迪·格思里的歌维持生计,他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他急需机会来展示自己的价值。这个机会的到来需要感谢一个叫伊泽·扬的人,这个人在民谣圈子里颇有人脉,迪伦毛遂自荐,希望能通过伊泽·扬尽快打入民谣圈子内部,获得行业内的认可。

伊泽·扬对他兴趣不大,后来回忆时,他说:“这小子到店里,看起来普普通通。他对我说:‘我有几首歌想请您听听。’我回答说:‘今天就算了,明天再来吧。’其实我跟他说了‘滚吧’,不过他还是要坚持唱给我听。听他唱完,我就把他轰走了。不过,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找过来。”

迪伦的坚持不懈使伊泽·扬决定给他一些机会,并建议他多唱自己喜欢的歌。于是迪伦告别了酒吧驻唱生涯,开始登上纽约的正式舞台,甚至有机会在卡内基音乐厅的小厅里举办演唱会,只需要花两美元,人们就可以听到迪伦演唱的七首歌:《漂亮佩吉》《松林间》《格斯帕·普洛》《1913大屠杀》《黑水布鲁斯》《漫长的成长》《择时而亡》。当时是1961年,迪伦不到二十岁。

紧接着,伊泽·扬开始为迪伦寻找愿意为他发行唱片的公司,最终没能成功。

但,出名的机会也没有来得太晚。同年9月27日,迪伦来到热尔德民谣城,为“绿石南男孩”乐队做暖场表演,他沉浸在自己的演唱中,丝毫不知道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坐在台下满怀深情地欣赏着他。这个人是罗伯特·谢尔顿,是《纽约时报》专栏“民谣音乐与乡村音乐”的主编。

两天后,《纽约时报》上赫然出现了一篇关于民谣圈内一位无名小卒的长篇报道,报道中写道:“民谣界一颗才华卓越的新星出现在热尔德民谣城。尽管才二十岁,但这个名叫鲍勃·迪伦的年轻人,已在曼哈顿的一家酒吧演唱了几个月独具风格的原创歌曲。演唱风格介于合唱团儿童和披头士之间的他,有着天使般的脸庞……”这位著名乐评人的评价被民谣圈子里的人认为是溢美之词,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刚入圈几个月的毛头小子竟然得到国家级刊物如此浓墨重彩的褒扬。

这篇乐评为迪伦带来了立竿见影的影响,报纸出版当天,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金牌制作人、美国流行音乐史上的重要人物约翰·哈德蒙就决定与迪伦签下合约,甚至没有亲耳听他现场演唱。

1961年11月,鲍勃·迪伦在女友苏西的陪同下来到了哥伦比亚唱片公司位于第七大道的一间录音室。他还是个新手,耐心地调整着自己和话筒之间的距离,但却对总是重复唱一首歌无法忍受。

无论如何,首张专辑名为《鲍勃·迪伦》,于1963年3月正式发行了,此时距离录制完成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四个月的时间对于一个处在拔节生长期的年轻人而言实在太漫长了,他对这张专辑已经不再满意:“我只想忘记它,然后重新录一张。我觉得我录了糟糕的歌……”

迪伦不想过多翻唱别人的歌,他想创作和演唱自己的歌,并争取做到出色。于是他将眼光转移到当下的生活,希望以民谣的形式表达他对现实的态度。他发现人们和他一样,处于对时代的恐惧之中,这种恐惧是原子弹带来的恐惧。当时,冷战即将达到顶峰,美国面临共产主义的威胁,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刚建起了柏林墙,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充满了未知。

迪伦在1962年4月开始录制《让我死在自己的足迹里》,其中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

如果我有宝石、财富和冠冕

我会买下整个世界,并改变一些事情

我会把所有枪和坦克扔进大海

因為它们是历史的错误

让我死在自己的足迹里

在我走入地底前

这一时期的鲍勃·迪伦沉迷于创作不可自拔,他不分时间和地点地进行创作。1962年4月的一个下午,他和几位朋友在米涅塔大街的“普通人”咖啡馆讨论着政治形势:种族隔离、东西方关系、美国对越南的军事介入。像往常一样,迪伦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仔细聆听别人是怎么说的,然后在头脑中搜寻真相。

可是,真相在哪里?疑问产生的时候,灵感随之而来,他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写下了这首享誉世界的歌——《答案在风中飘荡》: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balls fly

Before they ’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 in the wind.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

你才会称他是人?

是啊,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海洋

它才能安眠于沙滩?

是啊,加农炮弹要飞多少回

才会永远被禁止?

答案啊,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从1960年开始,鲍勃·迪伦用了短短四年的时间走完了发现民谣、创作民谣和超越民谣的整个历程,他颠覆了人们对民谣这种音乐形式和对民谣歌手的传统认识。但迪伦对自己的定位颇为模糊,他有时会骄傲地说自己只是一个民谣歌手,有时又否认自己唱的是民谣:“我想我只会说它们是当代歌曲。”

四、永失吾爱

虽然男女之情从来不算是鲍勃·迪伦生活的主旋律,1961年,他还是走入了一段让他毕生难忘的情感之中。对方是一位十七岁的姑娘,名叫苏西·罗托洛。迪伦这样描述他眼中的苏西:

我没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性感的尤物,她有金黄的秀发、白皙的皮肤和热情的意大利人的血统。空气中突然充满了芭蕉叶的芬芳。我们开始谈天,而我的头一直晕晕乎乎的。我听见了丘比特张弓搭箭的声音,他的箭正中了我的心,并带走了它。

迪伦和苏西陷入热恋之中,苏西的母亲得知后十分不满,她不认为这个玩儿音乐的年轻人能给自己女儿安定的生活。为了打消苏西母亲的顾虑,一向我行我素的迪伦做出了相应的努力。1962年,他和苏西搬进了一间两室公寓,开始同居生活。

“一对恋人就应当融为一体。可是,应该谁融入谁呢?”王尔德的这个问题也出现在了这对恋人身上。苏西个性很强,从不会在万众瞩目的迪伦面前表现出崇拜他的样子,她只是作为一个伴侣不断见证着迪伦的成长。

公寓里的气氛因为不时的争吵而变得越来越凝重,终于,两人分手了。颇具艺术天分的苏西前往意大利学习,而迪伦则陷入对她的无尽想念之中。他创作的多首歌曲都与苏西有关,在《明天太漫长》中,他表达着苏西离开后度日如年的心境:

只有当我听见她温柔的心跳声

只有当她躺在我的身侧时

我才愿重新回到我的床上安睡

迪伦和苏西的关系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分分合合,但时移世易,一切都回不去了。后来,迪伦又与女歌手琼·贝兹有了一段感情,最终娶了一位名叫萨拉·朗兹的女子为妻。萨拉庄重、神秘,善解人意又富有幽默感,在她这里,迪伦可以暂时从透不过气来的各种活动中抽身出来,享受片刻宁静。在《零下一度的爱》中,迪伦这样描述自己的妻子:

我的爱人说话寂静如无声

既非理想主义也不过分激烈

她不必用言语表达对爱的忠诚

她是如此真诚,像寒冰,像烈火

迪伦和萨拉共生下四个孩子,但这段婚姻只持续十二年,1977年两人离婚。

当然,走入迪伦生命的女人不止这两位,但这两位的位置却格外特殊,他曾经拥有过她们,最终失去了,只有与她们相关的那些歌曲依然被人们吟唱。

五、背叛者

比起情感困境,事业上遭遇的否定为迪伦带来了更强烈的撕裂感,这与他使用电吉他演奏有关。

民谣的纯粹主义者认为,使用插电乐器演奏民谣无疑是对民谣的背叛,因为这种演奏方式具有浓烈的商业气息,而民谣天生与商业势不两立。在这些人看来,使用插电乐器的迪伦相当于选择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做民谣的叛徒。

迪伦坚持一意孤行,因为他希望自己像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不必在乎别人是否喜欢自己的作品。他声称:“我从来不是那种希望贴近观众口味的歌手,我从来没有试图让别人喜欢我。艺术家追求掌声吗?某种程度上是的,但也并非完全如此。这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艺术家。”

迪伦依旧马不停蹄地进行创作和巡演,他为那些支持他的人而感动,但更多人站在了反对他的立场上。巡演中不时会遇到起哄的听众,他们希望听到纯正的民谣,而不是插电乐器的无尽聒噪。

1966年,二十五岁的迪伦在巴黎庆祝生日,并在奥林匹亚音乐厅举办演唱会。上台后,他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给吉他调音,但听众对此缺乏耐心,迪伦也没有给听众好脸色,双方在不愉快中结束了演出。法国记者们对迪伦颇有微词,不禁反问道:“这个腰缠万贯的流浪汉,这个事不关己的抗议者,他是谁?是最大唱片公司新包装的小混混,还是一位伟大的美国流行诗人?”

《摇滚&民谣》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针对迪伦的评论性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所以,我们还剩下什么?扭曲的吉他、粗暴的电子管风琴、《荒街》单调刺耳的音乐带来的绝望、《墓碑布鲁斯》里可怕的诙谐语气,剩下千篇一律的声音和奇怪的声调,剩下这個荒诞不经的冒失鬼。”

迪伦受够了这些,他只想远离嘘声和媒体的骚扰,他只想回到妻子身边好好休息,他只想回家。

六、游吟诗人

作为一位在二十五岁就登上艺术巅峰的音乐人,鲍勃·迪伦常被人誉为诗歌界的兰波。他们都在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了惊人的天赋和才华,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创作出大量的优秀作品。他们也都是很早就离开家乡四处漂泊的流浪者,在流浪的途中写下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

鲍勃·迪伦是一位诗人。不仅如此,早在1996年,迪伦已经被提名诺贝尔奖,理由是:“虽然他作为一个音乐家而闻名,但如果忽略了他在文学上非凡的成就,那么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事实上,音乐和诗是联系着的,迪伦先生的作品异常重要地帮助我们恢复了这至关重要的联系。”2016年,迪伦获诺贝尔文学奖时,瑞典文学院给出的颁奖词是:“鲍勃·迪伦‘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创造了新的诗歌表达’”。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迪伦诗歌的独特价值就在于其音乐性。是他唤醒了诗歌最古老的表述方式,那就是吟唱。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诗歌的吟唱都是文明的重要发端。在创作时,迪伦和其他伟大文学家无异,也需要灵感,也会全身心投入。他的女友琼·贝兹回忆起1964年和迪伦寓居伍德斯托克的时候,说:“我们在那儿的大部分时候,迪伦都坐在他房间角落里的打字机前,喝着红酒,点上一支烟,不停地打字,一打就是几个小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会醒来,低声抱怨着,夹起一根烟,再次瘫坐在他的打字机前。”

他阅读兰波和垮掉派诗人的作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创作属于自己的诗歌。《奥德赛》《白鲸》《西线无战事》这样的经典文学作品也成为他创作的灵感之源。他的诗歌具有象征意味,同时充满对现实和灵魂的不断追问和反省。在《暴雨将至》中,他如是写道:

噢,我蓝眼睛的儿子,你看到了什么?

噢,我钟爱的少年郎,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新生儿被狼群包围

我看到一条钻石公路空无一人

我看到一根黑树枝不断滴落血水

我看到一个房间满是手持淌血榔头的男人

我看到一道白色梯子被水淹没

我看到一万名空谈者舌头断裂

我看到枪支和利剑在孩童的手里

一场暴雨,暴雨,暴雨,暴雨

一场暴雨将至

迪伦的好友、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说,迪伦是最棒的诗人:“当我听到那首《暴雨将至》,我哭了出来。薪火传承到了新的一代,从早期的波希米亚和垮掉的一代,到寻找光明和自我激励的这批年轻人。我被他的修辞镇住了,这些诗词简直就像《圣经》箴言一样,憾动人心。”

2003年,鲍勃·迪伦的回忆录《像一块滚石》出版,他在书中写道:“无论我到哪里,我都是一个60年代的游吟诗人。他像一颗不断滚动的石头,不会为任何人走回头路,只想一直往前走。”

七、身份的确认

鲍勃·迪伦的祖母是犹太人,这个事实毋庸置疑。因此,迪伦有犹太血统。但他始终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职业生涯初期,他录制了几张专辑之后,人们就通过各种渠道得知“鲍勃·迪伦是个犹太人”。对此,迪伦一直在否认,虽然他从未停止过对犹太身份和犹太人命运的思考。

1969年、1970年、1971年,连续三年,鲍勃·迪伦前往以色列,1971年4月6日,有人拍到他在耶路撒冷,头上戴着基帕小圆帽,站在哭墙前。随后,这张照片流传各地,鲍勃·迪伦被打上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标签。

然而,鲍勃·迪伦最终走向的是基督教。他的歌曲中充满了《圣经》元素,摩西的故事、大卫的故事,都能从《船来了》这首歌中找到。而专辑《约翰·韦斯利·哈丁》中,宗教意味更加明显。

在接受采访时,他被问及信仰问题——“我觉得耶稣基督一直在召唤我。”他在基督教信仰中获得了重生,“重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您是否曾见过母亲如何生下孩子?痛苦不言而喻。我们不喜欢抛弃已经习惯的态度和情结。皈依宗教需要时间,因为学会走之前,要先会爬。”

此后,迪伦创作了大量与基督教信仰有关的作品,《慢车开来》这一整张专辑都充满宗教意味。1979年,他开始了一次漫长的巡演,共包括十四场演唱会,主题是“福音之旅”。巡演的宗教色彩为迪伦带来了麻烦。评论家们批评迪伦没能给大众带来他们所期待的世俗歌曲,这简直不可原谅。这些评论直接影响了后续活动的开展。迪伦又一次和大众口味站在了对立面。

他不仅把自己的宗教信仰写在歌里唱出来,还经常扮演“布道者”的角色,甚至向自己的合作伙伴宣传基督教信仰,这些举动或多或少都引起了人们的反感。也许是意识到了布道的困难,后来的迪伦不再把信仰挂在嘴上,当别人问起的时候也不再做正面回答,但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从未放弃过基督教信仰。

1997年,他因患上组织胞浆菌病而与死神擦肩而过,这一次肉体“重生”让他更加坚定了基督教信仰,并声称自己不会到拉比、传道者、传教士和其他群体中寻找信仰,因为他可以从自己的歌曲中学到很多。

八、像一块滚石

20世纪80年代中期,鲍勃·迪伦经历了艺术生涯上的瓶颈期,灵感枯竭,创造力衰竭,过多的巡回演出让他没有喘息之机,穷途末路的绝望之感在他心中萦绕,挥之不去。即便处于人生低潮,他依旧步履不停,坚持出专辑、出书,甚至拍电影。这些又为他带来了更多名利。他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走上音乐之路的吗?他是否能保持原来那颗纯粹的心?这些问题也是他扪心自问过的,他给出的答案是:调整状态,把自己置身于能激发创造力的情景中,比如落日时分和暴风雨中。

迪伦从未对自己心慈手软过,他在创作上的努力有目共睹,所取得的成绩数不胜。

半个世纪以来,鲍勃·迪伦发行了40多张专辑,他的乐队有过2000多场演出,他个人获得了10次格莱美奖,他的歌曲影响了遍布全球的音乐人,如尼尔·杨、约翰·列侬、罗大佑等,他是名副其实的乐坛“活化石”。美国《新闻周刊》杂志曾评选他为当今最具影响力的文化人物。他被认为是20世纪美国最重要、最具影响力的民谣歌手,他的作品被无数人传唱,他写下的歌词和旋律沁入无数人的灵魂,让人们感受到自由。

2010年2月10日,69岁的迪伦在白宫为当时的美国总统奥巴马演唱《时代在变化》,两周后,荣获“白宫艺术奖”。同年9月4日,迪伦的绘画作品在丹麦国家美术馆展出。2012年,奥巴马为迪伦颁发总统自由勋章。2013年,迪伦成为第一个考上美国文学艺术学院的摇滚音乐家。

2015年,他以74岁高龄发行专辑《Shadows in the Night》。而四年前,也就是2011年,他于4月3日、4月6日、4月8日分别在台北小巨蛋、北京工人体育馆、上海大舞台举办演唱会。从4月12日,连续三晚,在香港献唱。这是时年70岁的鲍勃·迪伦首次在中国登台演出。

2016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一路走来,迪伦从未停下脚步,即便在被大眾否认的困难时期,他依旧坚持自我,在认定的道路上一路向前。这是成功的艺术家所需要的品质。谁也不曾想到,那个曾经挎着一把二手吉他在镜子面前摆酷的十几岁少年一步步成了闪耀世界的巨星,用诗和歌打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他的事迹必然会被记录在人类文明史上,他的名字将引领更多人走向人生辉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受到缪斯女神的垂青,不是每个受到缪斯女神垂青的人都叫鲍勃·迪伦。

他像一块滚石,从不回头,从不停歇,一直追求在路上的感觉。

鲍勃·迪伦获诺贝尔文学奖后,很多从未了解过他的人开始留意关于他的一切。他们不难发现,鲍勃·迪伦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幽默而具有颠覆精神的人,比起在诗歌上的贡献,他给人最大的震撼在于始终坚持自己,他用一生诠释了王尔德的那句话:“做你自己吧!其他的角色都有人演了。”

必要的时候,我就是迪伦。

其他时候呢?

我是我自己。

明天我将启程,其实今天就可出发

无论何时动身,都不会改变行程

责编: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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