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船

史日贵

家乡临泽董潭村河网密布、交错纵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由于村里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船便成了首要的交通工具，家家户户都有一两条船。每到农忙季节，乡亲们忙着把刚收割的庄稼搬运回家，河里的船就多了起来，在河流交汇的地方经常会出现船多缓行和拥挤的现象，剐蹭、追尾也时有发生，淳朴的乡亲们从来不为这点小事互相计较。

家乡的船主要有木船、水泥船两种。木船很少见，一般打渔的使用，水泥船因其价廉耐用得到普及。会撑船是水乡人必备的一项技能，打小起常和大人一起乘船外出，坐在船头的我好奇地注视着船尾大人撑船的动作，下篙、推篙、拔篙，每一个环节都有技巧。初学者掌握不了动作要领，即便使出浑身力气，船儿也只会在原地打转。每每到了宽阔的水域，也会让我撑上一把，在一旁的大人一直强调要“靠船下篙”。

小时候听外公讲，有一次，村里安排他们几个壮劳力去兴化县城运送粮食，一路上吃喝拉撒都在船上凑合，刮风下雨也不能靠岸停歇。几十公里的水路全靠两条船篙，遇到浅滩小浜，船上只留一人掌舵，其他人都要上岸拉纤。那个年代纤夫随处可见，为了给大伙鼓劲，他们还时不时地喊起“乡音号子”：“哎呦嗨吆，同志们加把劲哦……”那苍劲有力的号子声在水乡的岸边久久回荡。

在我们小学旁的河边停靠着一艘大船，它可了不得，那是往返村里和兴化县城的水上公交，人们都叫它“兴化邦”。虽然只是一条水泥船，但外表与其他船只不同，可以说是当时的豪华游轮。船舱载客，一排排木头座椅整整齐齐，客舱的上面可以堆放行李物品。每天上学路过那里，总觉得那些带着行李登船的旅客宛如坐飞机一般高大上。客舱里肆无忌惮地谈笑的人们实在让我眼馋，哪天才能轮到我呀？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春节前夕，得知第二天一早要和家人坐船去兴化县城，我的小心脏激动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睡梦中隐约听到一声汽笛，那是开船倒计时一小时的声音，我马上起床，一切准备妥当后，和家人一起出发了。我一路小跑，边走边唱，来到客船码头。嚯！船舱早已挤得满满当当，我们一家人只好站着了。一路上机器的轰鸣声、小孩的哭喊声、老人不停咳嗽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部跑调的交响曲，但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我愉悦的心情。

因为水路发达，比起陆路抬轿，船更方便轻松，所以常被用于迎亲，村里人称作“新娘子船”。一条水泥大船被大红喜字和绫罗绸缎装扮一番，娶亲花轿摆放在船舱里，女方的嫁妆满满当当摆了一船，说明这户人家家底殷实。新娘船配有四名撑篙人，必须个顶个都是壮汉，当然喜烟红包少不了。娶亲大船接了新娘后一路鞭炮开路，还不停地向岸上讨喜糖的人们扔喜糖，四条篙一路不停不歇，必须赶在吉时到达。娶亲船快到达男方家时，鞭炮声作为“接头暗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在停船靠岸的水域，撑篙人要将新娘船“转三转”，寓意小两口今后的日子顺风顺水、和和美美，此时，岸上男方的鞭炮也响了起来。靠岸的时候，撑篙人开始敲竹杠，说是没了力气，要用香烟红包加油打气，几轮讨价还价，撑篙人得了逞，娶亲花轿才得以上岸。

在水乡长大，童年的生活也是和船息息相关的。我们经常背着大人，偷偷把家里的小船撑出去摸鱼捉虾。暑假的一个下午，我们几个玩伴撑着自家小船来到村东头的小河边，要在这里举行一场撑船比赛，目标就是村西头的小桥。老二小雨来一声令下，每条船都像离弦的箭一个劲地向前冲，我使出浑身的力气，下篙、拔篙，节奏有序连贯，一篙接一篙不停地往前撑，船头拍打着水面，溅起了朵朵浪花。河水、汗水浸湿了全身，笑声、叫声混杂在一起。什么叫風驰电掣，什么是速度与激情？在儿时的心灵里，这飙船的场景应该就是了。

随着通往村外的马路修通，曾经发达的水上交通被各种车辆取而代之，几乎一夜之间，各家的大小船只就都成了摆设。

（摘自《高邮日报》2019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