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雅相映
——对昆曲和海门山歌的探索

2019-11-15 06:26
剧影月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海门剧种山歌

一个是轻圆纯细的曲苑幽兰,一个是田间巷陌的民间歌谣。由昆山腔、水磨调衍变成的昆曲在明中期得到统治者的青睐,进而风靡全国,无数戏班成立、巡演,词曲大家的创作,都让昆曲得以于曲林一枝独秀,成为正统的雅部戏曲,也奠定了“百戏之祖”的称号。从明至今千年光阴积淀了独特博大的审美体系,也确立它在梨园中独树一帜的地位。由民间萌芽,到统治阶级的喜爱,再到全国风靡,这一系列的流转中,有艺术的魅力,也有政治的加持。而与之大不相同,则是在花部戏曲(除雅部以外的地方戏腔)的角落里安静生长的海门山歌,这个从纯粹的民间土壤上生长起来而如今则灵活多变的地方戏腔。它没有深厚的光阴叠加,也没有太过跌宕的发展变迁,但却有其独特的前进路线,使得自身从一首劳动号子成为能够代表一方水土的曲艺。

流韵千年自生辉

昆曲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剧种。光阴润养,名家钻研,名伶演绎,统治者厚爱,全国流行,都让昆曲拥有了广阔的“群众基础”。经典的戏本子为剧目建设提供了沃土,汤显祖、沈璟等人努力让昆曲拥有了庞大、经典的故事群落去发展剧目建设。昆山腔和水磨调本已是传唱较广的声腔,经由魏良辅等名家的改造,使之在音律方面也自成特色。民间剧种的崛起,自由,自然,兼容,又彰显着地方传统和文学品质,取得主流认可之后,昆曲发扬光大的势头便更为迅猛。戏班组建,伶人苦学,让昆曲有了广阔的传播平台和依托基础。朝廷重臣和王公贵族家中也有家庭戏班,在重大场合进行演出,昆曲的普及渗透在贵族和民间的日常生活中。统治者的喜爱为昆曲引来了有利的发展态势。昆曲,是剧种,更是学问,在演唱和创作方面一代代专业人士进行纵深开拓,构建了宏大广博的审美体系,也赋予了其精深多元的审美内涵。

岁月和人为智慧的深厚积淀和昆曲本身独具一格的程式等剧种特色,为昆曲在新时代里带来更加深广的探索空间,也标明了学习和传承的必要性。昆曲本身的特色和底蕴在这个呼唤传统复归的年代里显得尤为可贵,也就意味着需要与之相对应的发展平台。

昆山为昆曲发源之地,昆曲之于当地的意义自是非同寻常,昆曲也是在文化建设中作为金名片来打造。因为昆曲相关研究有宽广的拓展空间,所以政府相应配套措施也需要跟进。基于此地方政府十分重视,相应地扶持覆盖多方面,并始终在更新推进中。首先,最关键的是剧团建设,由政府为昆山当代昆剧院的收益托底,在此基础上鼓励院团采用企业制,多劳多得,在竞争性环境中获得收益。当代昆剧院成立时间较晚,院团骨干力量较为年轻,在政府支持下形成长效人才培养机制,为年轻演员搭建平台拜师求艺,并且提供资金将拥有潜力和热爱的昆曲演员送入专业院校进行培养。其次,政府对于院团的未来发展和剧目建设也十分重视。为院团提供国外交流学习的机会,延请海内外专家回来演出,指导,并出面陪同、接待,组织昆曲“四进”活动(进机关,进学校,进企业,进基层,每年演出近百场),为昆曲号召和发掘更多元的受众。当代昆剧院是全国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白手起家,披荆斩棘。政府也在当代昆剧院上投注了不少的心血,当代昆剧院规模不小,地理位置优越,地处市中心,紧邻市图书馆,位于市政府斜对面。政府鼓励院团参加大型戏曲专业赛事,并且逐年提升昆曲在政策规划和城市发展中的地位。如今,昆曲夜校的活动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由专业老师利用晚上为业余昆曲爱好者教授身段、唱腔,让更多普通市民有机会接触到昆曲。而夜校的组织方正是昆山团市委,参与的大部分学员来自各个机关单位。

在2015年昆山市当代昆剧院成立之前,昆曲的成长和传播更多倚靠各个零散的曲社(民间、公立皆有),昆剧院的成立表明了政府希望推进昆曲规范化、规模化、系统化建设的决心,而当代昆剧院的首次创举则说明了贴合时代脉搏,现代审美,承继与创新的愿景。

除了政府扶持和培育之外,当代昆剧院自身也在辛勤耕耘。昆剧院自身挖掘不同维度进行昆曲的推广普及,为昆曲在社会上加深“存在感”。昆曲夏令营挖掘新一代可资培养的昆曲“潜力股”,在孩子们浸润昆曲文化氛围的同时,昆剧院为一旁陪同的家长也提供了系统学习的平台。长期在各大小学开办“小昆班”,关注“小昆班”动向,鼓励“小昆班”发展,并将“小昆班”开展为多年传统。同时,昆曲志愿者走入基层,将昆曲元素渗透进入寻常百姓家,进基层的过程也拓展了昆曲的辐射广度和深度。

同时,与昆曲相关的周边产业也应运而生。在昆山市下属的各大古镇,巴城,千灯,周庄基本上都以昆曲作为古镇文化的一大卖点和特色,昆曲酒,昆曲茶,昆曲玩偶,昆曲刺绣,昆曲图案和脸谱制成的手机壳,鼠标垫,茶具等商品陈列在各色橱窗中。各位现代昆曲名家的工作室也装潢一新,成为参观一景。而大型昆曲元素3D动画《粉墨宝贝》也是被作为一大宣传亮点,在许多纪念品专卖店的电子屏上会专门放映,除此之外也有专门的昆曲元素纪念馆,一帧桢图解《粉墨宝贝》,讲述创作理念的同时,传播昆曲的文化创意。

站在而今崭新的节点上回望昆曲的发展历程,最早民间萌芽,自然风土,自由环境的长养是起步的基础。而后政治对文化的干预,加之漫漫岁月的滋润,昆曲拥有了厚重底蕴,也酝酿滋生了幽兰般的独特气质和文化魅力。于是在而今呼唤传统,珍爱传统的年代里,昆曲自然会更多受到各界关注和多方重视,因为它本身的文化价值和意义彰显了属于民族精粹的瑰丽光彩。所以地方政府逐步深化的关照和扶持,让昆曲在时过境迁的今天依然拥有再放光芒的可能。而当代昆剧院的出现昭示了规范化继承传统的决心,也表明了贴合时代审美再创新的姿态。在昆曲文化备受呵护,得到各方扶持,并在向基层与日常渗透的过程中,我们也不难发现一项文化热点对经济的刺激和带动作用。昆曲周边产业的勃兴是文化辐射效应的体现。无论是以昆曲酒,昆曲茶为代表的餐饮业,还是玩偶,刺绣为代表的商品经济,抑或是以《粉墨宝贝》为代表的影视业,与昆曲工作室相关联的旅游业,都在一定程度上因为昆曲的热度和对昆曲的关注得到了生存发展的空间。当我们走在古镇街头,看着以昆曲特色为主打的纪念品商店中琳琅满目的产品,不禁沉思,这是文化,还是商业?诚然,这种种无不是在提醒我们昆曲的文化特色,但同样也让我们感受到了浓厚商业氛围中消费文化热点,消费人们好奇心和新奇感的意味。虽然诚如当代昆剧院瞿书记所言,昆曲是一种美,与经济相互交缠则难免变味儿。但文化终归不能做时代风雨中清冷的孤竹,独守一隅,则终究曲高和寡而难有群众基础和拥护。当文化与商品经济互为平台时,只要控制得当则可以打开一定的新局面。不妨回想前些年大热的“古镇经济”,人们因为倾慕古镇水乡不同于都市的清雅格调,而刺激了周庄,乌镇等地旅游业的发达,游客的到来为古镇文化打开了面世的平台,古镇特色因此走向镁光灯下,尽管过分开发和过度商业化破坏了古镇原本的静谧安宁,但不可否认如若没有旅游经济、商业开发的佐助,古镇文化的普及传播,得到人们实际的欣赏和认可也绝非易事。那么同样,有了这些周边产业的带动发展,昆曲文化深入生活的角落,博得更为广泛的关注,奠定更加良好的传承和保护基础也就有了更多的渠道。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昆曲艺术的研究者和奉献者应当保持艺术的纯洁性,而周边产业虽有盈利性,但也应保证昆曲文化特色不因商业需求而被磨蚀。同时,周边产业只是传播昆曲文化的辅助途径,因为其主要的盈利来源依靠的是人们的新鲜感和陌生感,而要培养更多人对昆曲的基本认知和保护热情则是一个长远的展示和教化过程,周边产业也许只能算作是一个窗口。不过这份辐射效应,终归是为文化形式存在的合理性提供了一定的筹码。

尽管在昆山市内昆曲文化建设的势头呈现积极的状态,但综观全国,情况仍有待提升。尽管人们普遍认为昆曲是曲艺奇珍,但大多对其审美常识知之甚少,而传承和保护的心愿更是不强烈,这也就导致昆曲的传承依靠专业人士埋头苦练,昆曲的传播依旧是专业人士奔走呼号。昆曲的受众面在大范围内依旧较窄。目前全国共有八个专业昆剧院团,而其中七个位于江浙沪一带。江浙沪一带文化经济较为发达,居民的文化关注程度相对较高。而大部分调查问卷也显示,走出江浙沪,昆曲仍旧避免不了知音寥寥的局面。

其实无论过去或现在,昆曲都没有要求能得到全民的热爱和关注。广大昆曲人只是希望,有更多人在享受音乐文化的同时,也能将目光停留在中华传统艺术中昆曲这个美好篇章里,认识到它最基本也最闪耀的美,了解它的典雅与厚重,明白保护它的意义与价值。而普及与传播是托举昆曲走向更高平台的手段之一,所以需要有更多人的配合乃至加入。

江声海音谱新曲

昆曲作为一大剧种,有世界范围的认可,有历史渊源的依托,也有各地同行襄助、守望。而海门山歌作为纯粹的地方曲艺,平台相对窄小,资源有限,在多地曲艺齐头并进,而曲艺文化整体亦步亦趋的今天,发展前路不得不说艰难。

海门山歌起源于田间地头的劳动号子,依托寻常生活中的方言和音律发展而成。这是保护方言文化,传播地方风韵的绝佳媒介。但是,海门山歌相比于许多地方曲艺有许多不可弥合的缺陷,没有成型的文化体系,不够厚重,没有明确的程式,自身特色不足。

然而一路走来,历经六十年变迁,作为纯粹的地方曲艺,它仍然挣得了属于自己的一方舞台。与昆曲相比,海门山歌虽然无独有的审美体系,但是这也意味着少去许多限制,轻盈不少。而这种轻盈,有利于迅速地适应时代,开拓创新。昆曲有自己独特的经典曲目,汤显祖、沈璟等名家的功力,后人几乎难以望其项背,改动、翻新极可能造成破坏。而海门山歌则不同,剧目建设方面并没有昆曲这样的限制,它的主题一开始只是普通的田园生活,单纯的男女情爱,主题上存在不少开拓深化的空间,时代内容和主旨较容易赋予到海门山歌这一载体上。因此,廉政文化、爱党亲民以及歌颂亲情等,成为了山歌剧创作的主要倾向。歌颂亲情为山歌剧赢得了更广泛的群众认可,而政治主题则意在博得政府的关注与支持。地方政府正是看到了海门山歌这一文化媒介所具备的弘扬时代主旋律的潜力,而投入了更多的扶持。海门山歌艺术剧院的重建,国家一级编剧、导演的聘请,省级、国家级非遗项目的鼓励申报背后都是政府的支持。而海门山歌也借由政府的助力走向了省级汇报演出的平台,并成功走进中南海的国家级艺术舞台。

文化与政治的相融相生,让我们看到利弊共存。因为政策的扶助,山歌剧拥有了更大的艺术舞台,更广的传播空间,其存在的合理性与价值得到了巩固。即便积淀深厚如昆剧也离不开政治的关照。但昆剧由于自成一体,有其经典和传统,政治内容无法深度介入。而山歌剧因为本身体式上的灵活,所以为政治主题服务的功用也就体现得尤为明显。它可以作为生动反映政策和时代思想,联结主旋律和日常的艺术载体,但也有可能因之失去特色,沦为刻板僵硬的说教。同时,当剧情与主题成为一个剧种倾力关注的对象时,剧种本身的建设容易被忽略。山歌剧本身起源于日常,没有特定的程式和传统,与昆曲,扬剧等其他历史更为悠久的地方剧种相比,少了自身的文化积淀和特色发掘。这是山歌剧亟待提升的部分,诚如国家一级编剧张东平老先生所说“要加强剧种建设,借鉴其他剧目,形成自己的特色”。山歌剧在体现时代精神方面打造的优秀剧目的成就是无可否认的,但是超越剧情和主题的维度,剧种文化自身的深厚才更能撑得起未来,否则更容易沦为说着方言的舞台剧,局限日后发展出路。

花雅相映盼新潮

昆曲与海门山歌虽然渊源不同,发展轨迹不一,但都是地方剧种中思探索成长,在新时代再放生机的优秀代表。而二者的发展模式之间也有颇多值得相互借鉴的地方。

个人看来,海门山歌需要的是加强自身特色的挖掘,注重海门本身音韵文化和风土人情的展现。同时,作为一个年轻剧种,也应向底蕴丰厚的大剧种进行借鉴,结合与自身特点相吻合之处,孕育自己的色彩。这需要专业人士长期的关注和投入,而不仅仅是政策的鼓励和推动。与此同时,要取得长足发展,海门山歌亦可以学习昆曲带动周边产业的经济发展模式,为自己开拓不同的传播平台。

而对昆曲而言,净化繁文缛节,走近时代,让自己的脚步更加轻盈,寻找并突破繁冗的窠臼,才能让创新之途更为明朗,赢得更广阔的受众基础。

无论是昆曲,抑或是山歌,都是保护方言文化,传播方言底蕴绝佳的载体。当方言与音乐,剧情,唱腔,舞台相结合,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地方魅力时,也就意味着方言不仅在日常生活有生存空间,更在艺术审美领域找到了容身舞台,对其生命力的长久延续有推进作用。

然而也正是这一点,或多或少带来了受众局限的弊端。方言展现地方语音文化特色,却也会成为其他地区观众理解的障碍,这也是许多地方剧种,难以跨越的阻碍。所以解决听众理解问题是昆曲和山歌剧都需要思考的问题。如若全程依赖字幕,难免影响观看体验。海门山歌在这方面已经有所尝试,个别字的发音在唱段中微微调整与普通话语音近似,既无伤大雅,又使观众便于理解。然而如何把握这方面的尺寸仍然是创作者需要考虑的。

流韵千年的雅部戏曲,冉冉升起的花部地方戏,雅俗共鉴,传唱不绝。艺术是纯净的,但不是孤绝的。文化与政治、经济共生共荣,不同的地方剧种之间并立相助,一门艺术,一首剧种,从来不要求哪一个时代给予它全民的认可,但它们总是在期待知音。它们不希望陷入曲高和寡的境地,它们只是想要在凡尘里绽放自己的璀璨,照亮更多陌生的眼光,让号召传统,也让追逐物欲的这许多人明白,它们值得被了解,被喜爱,被深研,它们值得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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