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弯儿

1.高速公路 日

早春，下午3：30左右，天气阴沉，料峭的寒风吹动路边的枝丫摇晃，高速路上车辆排成长队。

坐在后座的香兰(50岁)拉下车窗看了看前面堵车的情况，有些刺骨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了黑发中夹杂的些许白发。

香兰皱着眉头：“这车堵的，估计是出事了，5点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开着车的鹏儿(23岁)盯着前方：“怎么也得赶过去，明天三叔要出车，车也得还。”

车门啪嗒一声，坐在副驾驶抽烟的高一胜(49岁)打开车门：“不去了，我就不信还能死了？”

高一胜起身就要下车，香兰身子微立，手越过座椅，一把拉住高一胜。已经起身的高一胜被香兰一拉，身体毫无防备地向后摔在座位上。

香兰：“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2.家电维修店前 日

午后，北风呼啸，卷起的尘土和塑料袋在高空中旋转，塑料袋落下挂在路边家店维修店前的树上，树也被风吹着左右摇晃。路边居民的窗户玻璃也被风刮得在震颤着。

家电维修的塑料牌匾在风中开始松动，哗啦一声，塑料牌匾掉落，重重摔在地上，断裂。

3.肿瘤医院大厅 傍晚

医院大厅里护士、病人、家属来来往往，两名医护和三个家属推着推床，从高一胜身后过来。

医护高举着输液瓶：“来，让一让！”

高一胜转头，看到在床上躺着，插呼吸机，吊着四五根液体管的中年男子，脸白得可怕。高一胜看着推车离去，下意识地摸摸脸。

4.医院后院 傍晚

池塘中冰冷的水面浮着些浮土，像脏了的镜片，雾蒙蒙。

寒风吹过，水面上漂浮的枯叶、枯枝漾起的水波缓慢浮动几下。

池塘边两三棵树未长出绿叶，枯木枝丫像骨瘦如柴、狰狞张狂魔鬼的手，向四面伸展。

5.肿瘤医院楼道 傍晚

抽血室门前，鹏儿坐在椅子上，整理化验单。

香兰在楼道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关于直肠癌的病情表现：频繁便血、腹泻、腹痛。

香兰走到鹏儿身边坐下，双手交握在一起，嘴唇有些干裂，说：“还有几项检查？”

鹏儿将化验单装进袋子里：“抽完血就没有了，我爸出来我们就去找主治医生。”他拿起身边的矿泉水递给香兰，“妈，你歇一会儿，喝点水。”

香兰拿着水看向抽血室：“一会儿喝吧。”

面色发白的高一胜从抽血室走出来，香兰把他卷起的袖子放下。

鹏儿把东西收好站起来：“咱们去把化验单给谭大夫。”

6.医院附近餐馆外 傍晚

高一胜独自蹲在路边，手有些颤抖地从裤子口袋里掏烟和打火机，不小心把口袋里的手机带出来掉在地上也没有在意。

打火机打了几次，才点燃了高一胜含在嘴里的烟。

(闪回)医生办公室里，谭大夫说：“直肠有肿瘤，先做化疗，再做手术肿瘤检测，回家准备一下吧。”(闪回完)

天边夕阳西下，天气昏暗，路灯还未亮起。高一胜手中的烟只剩一半，烟头微弱的光亮忽闪，烟雾升起即被风吹散。

高一胜抽了一口烟，抽得太急，呛得他流出泪，猛烈地咳起来。高一胜任着泪流，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继续吸烟。

7.餐馆里 傍晚

鹏儿面前放着已经黏稠的满满一碗炒面。他用筷子搅两下，夹起面条，发呆，面条顺着筷子滑下去，热气早已消散。

相对而坐的香兰盯着眼前的杯子，手在拿着水壶倒水，水流溢出杯外。

鹏儿赶紧拿纸巾：“妈，妈，水出来了。”

香兰回过神儿来，忙停下来，慌乱地找纸擦着：“儿子，妈在做梦吧。”

8.维修店 夜

车停在门店旁，路灯下，鹏儿把跌落在地上的旧牌子收起来。

高一胜正对着门店，蹲在路边，盯着店铺抽烟，路灯照亮了高一胜复杂的神情。

9.家里 夜

床上，香兰和高一胜背对着各睡在床的一边。香兰流着泪，枕边已经湿了大半。

高一胜蜷缩着身体，一米八的大个儿，此时像个受伤的小鸟瑟缩着，头埋进被子里。

窗外，清冷的半弯月悬在空中，星星稀疏。

10.家里 上午

香兰在厨房切着洋葱，用手抹下眼睛，继续切，泪流下来，又用手抹去。

高一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着电话：“三哥，妈身体怎么样？昨天应该我陪妈去输液。”

11.街边 上午

高一明脸部被烧伤，手也被烧伤，裸露在外有些瘆人。他头上戴着毛线帽子，穿着清洁工服，在路边拄着扫帚站着接电话，垃圾车停在一旁。

高一明：“我瞒着爸妈，我和妈说你去外地进货，路上堵车没赶回来。我听三儿说你去看病了，要紧不？”

高一胜：“哥，结果还没出来。”

高一明：“老二，大哥没老婆，也没孩子，赚得少，但也有个一两万存着，你要用就拿去。”

高一胜：“没事，大哥，你注意安全，我过两天去看爸妈。”

高一明：“行，身体要紧。”

高一胜：“好，大哥你忙吧，我先挂了。”

12.家里 上午

高一胜放下电话，双眼直直盯着沙发前的鱼缸。鱼缸里的一条鱼蹦出来，在地上挣扎着向高处跳跃了几下，随后只是在地上微微左右移动了。

高一胜看着鱼不动了，在地上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身，走到鱼旁边，把鱼抓起来捧在手里：“你能蹦跶去哪儿？”

高一胜把鱼放进鱼缸里：“回家去，找你爸妈。”他一直盯着在水里恢复活力游动的鱼，“这多好！”

13.街上 上午

空中两只小鸟跟随一只大鸟飞着。

鹏儿开着汽车在路上行驶。

14.高一平家 上午

鹏儿把车停在高一平家门口，拿着车钥匙进门。碰上进门的比自己小六岁的高一平的儿子小豆(17岁)，小豆对着鹏儿叫了声：“哥。”

鹏儿搂过小豆，拍了下他的头，说：“小豆，又长了。”

小豆挣扎着脱离了鹏儿，说：“哥，明天球场见啊。”

小豆说完就去了卧室。

鹏儿走到坐在客厅的高一平身边，坐下。

鹏儿：“三叔，我给你把车送来了，下午您出车，注意安全。”

高一平：“鹏儿，你爸啥时候用车就和我说，看病要紧。”

鹏儿：“没事儿，三叔，坐火车也挺方便。我下午去学校和老师请个假，下周陪我爸去医院。”

高一平：“行，赶紧去，路上小心。”

鹏儿转身出门：“三叔，我先走了啊。”

高一平跟着鹏儿走到门口：“好好好，去吧。”

小豆从卧室出来：“爸，我二伯怎么了？”

高一平：“唉，去医院检查有肿瘤，要做化疗。”

小豆：“肿瘤，是癌症不？”

手机响起来，高一平：“别瞎说！”出门外接起电话，“马上到，马上到。”

15.维修店门前 下午

早春还有些料峭的寒风中，新的牌匾还没有挂上，高一胜打开店面的卷闸门。

刘叔(70岁)骑着已经老旧的自行车停下：“小高啊，上午店没开，以前不到6点就开了。”

高一胜：“刘叔啊，今儿上午有点事，耽搁了。”

刘叔：“不耽搁，你这365天无休也不行。”

高一胜哈哈笑了两声，说：“刘叔，您有啥事？”

刘叔：“小高，我家冰箱冷藏坏了，一会儿有时间帮我去看看。”

高一胜：“好的，刘叔，我把店里收拾收拾就过去。”

刘叔：“不急。哎哟，你这怎么牌子都没了？”

高一胜：“刘叔，正要换个新的了。”

刘叔：“你这手艺在镇里都传遍了，好手，是个细致人，人品就是好牌子。”

高一胜：“哈哈，刘叔，您说这话，我更得好好干。”

刘叔：“好，我下午都在家，你来就行，我在家等你。”

高一胜：“行，刘叔慢走啊！”

刘叔和高一胜挥挥手，骑车走了。

高一胜进店里从衣兜内掏出药瓶，吃了两片止痛片，把维修工具放在电动车上。

16.刘叔家 下午

冰箱已经拆卸开，高一胜穿着薄毛衣，拿着改锥在修理冰箱，额上渗出汗水，一只手时不时捂一下肚子，揉着痛处。

刘叔拿着一块毛巾过来：“小高，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你穿得挺少，冬季供暖也结束了，火炉也没开啊！”

高一胜接过毛巾：“谢谢刘叔，年轻人，肝火旺。”

刘叔：“是是，年轻就是好。可也得注意，老了病根就出来了。”

高一胜：“好，刘叔，再多干两年，等孩子结婚了，我就保养身体。”

刘叔：“是啊，得多干。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尤其是咱们男人，得担起责任，不能垮了。”

高一胜：“是，不能垮了。”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高一胜眉头紧皱，上下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他抿了抿嘴唇，说：“刘叔，我去上个厕所。”

刘叔：“快去，修冰箱不着急。”

高一胜走到厕所，关上门，蹲在地上，掏出止痛片又吃了两片。随后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着。

(闪回)高一胜、香兰和鹏儿挤在肿瘤医院电梯口的人群中等着上楼检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穿着病号服躺在电梯口三张连着的椅子上，一只手拿着拐杖用力锤着地面，一只手掩面而泣。

老人：“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想死又死不成啊！真正的活死人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唉，得病了，苦啊！”

其余人点头，有的附和：“是啊，没办法……”

高一胜也在人群里愣怔地看着。(闪回完)

高一胜愣怔地盯着镜子：“活死人……不能早早去医院做活死人！”

高一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活！”转身出了卫生间。

17.家里卫生间 上午

香兰正在换卫生间的垃圾袋，有两三团卫生纸从垃圾筐里掉出来，纸上带着血迹。

(闪回)香兰看到医院的直肠癌宣传栏上的症状有腹痛、便血，如厕次数增加等。(闪回完)

香兰落泪，抽泣继而大声哭泣。她跌坐在地上，双肩颤动。

18.街道 下午

大风呼啸，尘沙扬起，高一胜艰难地骑车前行。

风沙进了眼睛，高一胜用手揉眼睛，车有些不稳地向前行驶。

19.家里 傍晚

高一胜开门进来，在家门口换鞋：“风真大！”

香兰坐在沙发上给女儿打电话：“妙儿，周六了，你也不给家里打电话。钱还有吧？”

妙儿电话里的声音：“有，够花。”

香兰：“那就好，你爸……”

高一胜从香兰手中抢过电话：“妙儿啊……”

妙儿电话里的声音：“爸。”

高一胜：“嗯，你刚和你妈聊啥了？”

妙儿电话里的声音：“没说什么。”

高一胜：“嗯，在学校多吃水果、蔬菜，保护好身体……”

妙儿电话里的声音：“爸，我这边学校事多，我先忙了。”

高一胜：“好，你忙你的，家里挺好的，你……”电话已被妙儿挂断。

高一胜把手机递给香兰：“别和女儿说了，她知道了也是干着急。跑回来，路上也不安全，学校的事情也处理不好。”

香兰把手机放在桌上，起身去厨房，将菜放在锅里加热，说：“我买了下周一的火车票，去做化疗。”

高一胜：“不去。”

香兰：“和你怎么说不通呢？”

高一胜正拿起杯子要喝水，闻言把水杯砰地狠狠放在桌上：“我能扛过去！不去医院做活死人！”

香兰拿出装有带血卫生纸的袋子：“你有多少血能流？”

高一胜愣住了。

香兰转身走进卧室，把门狠狠甩上。

鱼缸里的鱼被巨大的摔门声震得在水里蹦了两下，溅出几滴水。鱼缸里的灯忽闪几下，突然熄灭，缸里供氧机咕嘟嘟吐着气泡瞬间停了下来。

房里的灯也灭了，停电，一片黑暗。

窗外月亮的微光透进来，高一胜还愣怔地坐着，袋子在高一胜的脚边。

昏黑的鱼缸里，鱼安静地游，没有方向，来回折返。

20.家里 夜

时钟指向凌晨1:30。高一胜在沙发上蜷缩睡着，头上因为疼痛而渗出了汗。他来回翻身，疼痛难忍，皱眉坐了起来，穿着拖鞋，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抽水马桶声响起。高一胜捂着肚子，手里提着装着带血卫生纸的塑料袋从卫生间出来。他手中的袋子和脚边的袋子都放在家门外。

黑暗中，高一胜坐回沙发上喝了一口水，从桌上拿起手机搜索着“直肠癌能活多久”。光亮的屏幕上显示：术后情况好的话是5～10年。

高一胜喃喃地说：“五年，能做啥？”他放下手机，看着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

家里的老钟表响了两声，指针指向两点。

高一胜走到门口穿上外衣，在口袋里摸手套，摸到了一个发夹。

(闪回)高一胜在礼品店修理好排风扇等老板结账，蹲在摆满发夹的柜台旁边整理工具包。

手机微信：老爸，明天我妈生日，你路过齐友海鲜，顺便买些带鱼回来，我妈爱吃。

高一胜装起手机，起身看到了发夹，来回沿着柜台看了半天。

老板把工钱给高一胜。

高一胜：“老板，再给我拿个发夹。”(闪回完)

高一胜拿着发夹打算放进卧室，走到门口，又将已经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收回来，转身将发夹放到了沙发上香兰的背包里。

21.街上 夜

无人的街道上，高一胜骑着电动车前行，消失在夜色里。

22.维修店 夜

柜台上的小电视机里播放着动画片《猫和老鼠》。昏黄的灯下，高一胜蹲在地上修理着电视机，拆卸的零件散放在地上。

高一胜额上有汗流下。一阵疼痛让他弯身弓背，蜷缩着。

高一胜停下手中的活，用手揉着肚子，抬头看着电视机里《猫和老鼠》，笑着说：“蠢猫，再跑快点！还能让个小老鼠折腾？”

高一胜端起身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眉头似有舒展，疼痛缓解了些。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继续工作。电视机里，猫被老鼠折磨得头晕目眩还在坚持跑。

23.程明家 上午

李姨在打扫客厅，擦着桌子。

小豆抱着篮球进了家门：“李姨，我找程明打球去。”

李姨：“在屋里睡着呢。10点了，都叫不起来，你去屋里喊他。”

小豆：“那阿姨我先进屋里了啊。”

李姨：“好，你去。”

小豆推开卧室门，看到在床上裹着被子呼呼大睡的程明。小豆直接把篮球对着程明的屁股投过去，程明赖在床上一动不动，小豆把弹回来的球又抛过去，来回两三次，程明终于把被子从头上揭下来，噌地坐起来，看着抱着篮球的小豆。

程明：“你！扰人清梦！”

小豆把篮球朝着程明投过去：“说好的9点打球！”

接住球的程明虚晃两次将篮球投向小豆。小豆以为第三次程明也是假意投球，没想到篮球真的投过来，砸到了放在桌边的空调遥控器，遥控器掉在地上，碎开，按键、电池都散落在地上。程明和小豆都一愣。

李姨正好在隔壁屋里拖地，听到响声拿着拖把进了程明的屋子。她收拾起地上破碎的遥控器：“真是败家子！穿衣服，找小豆他二伯去瞧瞧。”

程明下床从李姨手中拿过碎开的遥控器，捣鼓着安装：“不用小豆他二伯，我能修好。”

李姨从程明手里拿过遥控器，装到了桌上的塑料袋里，递给程明：“你别给我瞎弄，现在就去！你能有小豆他二伯的手艺，养活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程明和小豆出门，李姨拿着电视遥控器：“等一下，带上咱家的电视遥控器，周五下午去的时候小豆他二伯不在就没修成。给他打电话说去医院，感觉挺急的。小豆，你二伯没啥事吧？”

小豆有些缓慢迟疑地说：“嗯，李姨，应该是没事……我爸今天上午说我二伯有肿瘤，要做化疗，好像是癌症。”

李姨：“癌症？你二伯多健康，每天见他都挺精神的呀！”

小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爸让我别瞎操心……”

李姨：“行，我觉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下午我去拿遥控器的时候看看，你们先去。”

小豆：“好，李姨那我和程明先走了。”

程明推着小豆往门外，说着：“走了，走了。”

李姨拍了下程明的头：“推小豆干什么，回来吃午饭啊，别惹乱子！”

24.街道旁 下午

鹏儿骑着电动车，正要过马路。李姨和张姨提着买的菜也在过马路。

李姨：“哟，鹏儿啊，从学校回来了？”

鹏儿：“李姨好，张姨好！我刚从学校回来，我爸出去修东西，我去店里先看着。”

李姨：“你爸出去了啊，我还说和你张姨去看看你爸。”

鹏儿：“看我爸？李姨，您有啥要修的您告诉我，我回家告诉我爸就行。”

李姨：“没啥，该修的你爸都给我弄好了。今天小豆到我家找程明，说起你爸，小豆说查出是癌症。你爸这是怎么了？”

鹏儿愣了一下，说：“李姨，没事，我爸挺好的，小毛病，不是癌症。”

李姨：“那就好，小豆上午说的吓到我了，没事就好。那我和你张姨就不去了，你路上慢点。”

鹏儿：“好的。李姨、张姨再见。”

25.高一平家 下午

鹏儿进门，抱起地上的篮球扔到在电脑桌前打游戏的小豆身上。小豆带着耳机打得正欢，揉着背转过身：“哥，你发什么神经？”

鹏儿走到小豆身边，把耳机从他的耳朵上摘下来：“小豆，以后别乱说话，那是我爸。”

小豆：“我说什么了？真神经了吧你。”

鹏儿抓着小豆的领子：“说什么了？今天你和李姨说我爸什么了？”

小豆试图挣脱：“我说什么了我？”

鹏儿：“你说癌症，你知道是癌症吗，你就说？那是我爸！我爸他好好的，你不能瞎说！我告诉你，再敢乱说，我揍你！”

26.出租屋 下午

此时，高一胜在高一平家对面出租屋里修理排气扇，出租屋的窗户正好对着高一平家的窗户，高一胜听得一清二楚。高一胜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睛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点。

27.高一平家 下午

鹏儿说完就转身出门，小豆整了下衣领，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地上的篮球扔了出去，扔到了进门的高一平身上。

高一平：“兔崽子，你扔谁呢？出来！”

小豆走出门：“扔我哥！他不能好好说话啊？”

高一平：“你哥可从来没和你生过气，你怎么惹你哥了？”

小豆：“我还敢惹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我不就和李姨说我二伯是癌症，被他知道了就警告我，还说要揍我……”

高一平反手在小豆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个臭嘴巴，医院都没说，你乱说啥！”

小豆：“不是你说的肿瘤吗，要化疗……”

高一平：“我说肿瘤，我说癌症了吗？肿瘤和癌症是两码事，去，找你哥道歉去！”

小豆：“不去。”

高一平瞪着小豆，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去不去？”

小豆整了下衣服，转身出门。

高一平对着门喊道：“我告诉你，你要不去，我今晚揍你个兔崽子！”

高一平一抬头看到了对面窗户前的高一胜，惊了一下：“哥……”

两个人对视。

高一胜：“没事……肿瘤就没有好东西，我也猜是癌症。”

28.程明家 清晨

程明从被窝里钻出来，挠着头发看着坐在电脑前的小豆：“你这鼓捣一晚上了。”

小豆没理会程明，滑动着鼠标，电脑上显示肿瘤和癌症的区别——肿瘤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良性肿瘤，另外一种为恶性肿瘤。癌症其实是民间的通俗说法，实际上，它泛指所有的恶性肿瘤……

29.篮球场 傍晚

小豆把自行车停在篮球场外，透过篮球场的网栏，看到鹏儿一个人在运球投篮。小豆向球场走去，脱下外套，扔在球场旁边的椅子上，跑着接住了从篮筐里掉落的篮球，拍着把球传给鹏儿。

鹏儿拍着球，小豆在鹏儿前面阻挡着运球的鹏儿投球。两个人你争我抢，投篮几次后，大汗淋漓的鹏儿把球扔给小豆，去椅子上拿水喝。

小豆抱着球跟过去，鹏儿把水递给小豆，坐在了椅子上。小豆喝了几口，也坐在鹏儿身边。

小豆：“哥，上次是我错，我查过了，肿瘤和癌症是不一样的。”

鹏儿：“闲话和传球一样，一传十，十传百。”

小豆：“哥，那……二伯的病能治好吗？”

鹏儿仰身向后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眼睛上，缓慢低沉地说：“不知道……”

小豆看着鹏儿，鹏儿搭在眼睛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鹏儿用另一只手把椅子上小豆的衣服扔在小豆头上。

小豆把头上的衣服拉下来，静静看着用胳膊盖着眼睛的鹏儿，也抱球仰面躺下。

傍晚红色夕阳映照下空阔的球场，两个人仰面坐在椅子上。风刮树叶，鸟扑棱着翅膀飞过天空，不知飞往何处。

30.小酒馆内 夜

高一胜和好友俊子在喝酒，桌上摆着花生米、拍黄瓜，一瓶白酒已经只剩三分之一。

高一胜举起酒杯：“来，俊子，今天能修完这三个空调全靠你。”

俊子也举起酒杯：“高哥，从小我就跟你屁股后面混，还说这话，干了！”

高一胜和俊子碰杯，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俊子放下酒杯：“高哥，今天你有去了十多次厕所吧，咋回事？吃坏肚子了？”

高一胜双手揉搓了两下微红的脸颊，看着俊子：“吃坏肚子了，明儿就好。”

俊子笑了两声，斟满酒：“来，高哥，明天不拉肚子，咱们把医院的空调维修都包下。”

高一胜吃了几个花生豆，咀嚼着说：“医院，医院，去了医院就是活死人了！”他叹了口气，举起酒杯，朝着俊子举杯，点头示意了下，两个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31.巷口 夜

俊子骑着电动车，拐过大路口，正要拐进小巷子，电动车有些摇晃。刚拐进巷口几米，电动车突然向一侧倾斜，倒地，俊子从车上摔下来。

电动车的车轮还在转着，躺在地上的俊子一动不动。

巷口的路灯下，一片静谧，俊子一点挣扎都没有……

32.维修店 夜

高一胜正在弯身打开门上的锁，微醉的他插了几次钥匙都不对。

救护车鸣着笛从门前呼啸而过。

闪动的红光照亮维修店的玻璃门，映在高一胜的脸上。

啪嗒一声，锁开了，铁链锁掉落在地上，砸在高一胜脚上。

高一胜捡起锁：“哎，锁都拿不稳，明儿脚疼，俊子又得寒碜我。”

33.医院 日

高一胜匆匆地跑进医院大厅，眼里已经盈满泪花。

抢救室，俊子的妻子巧梅趴在俊子身上哭着，两三个亲戚在床边站着，也都抹着眼泪。

俊子八岁的小女儿站在床边，拉着俊子的手，哭喊着：“爸爸，爸爸，起来送我上学！”

高一胜踉跄匆忙地进了抢救室，看着躺在床上的俊子，泪水瞬间从眼里流出。他哽咽着问床边的龙三：“龙三，俊子……怎么走了？昨晚……还和我……喝酒？”

龙三吸了下鼻子，把手搭在高一胜肩上：“高哥，俊子……高血压突发脑出血，没抢救过来。”

巧梅哭喊着：“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扛啊？跟了你，还没过几天好日子……我怎么活？孩子……怎么办？老人……又怎么办啊？”

泪流满面的高一胜转身别过头不敢再看，垂在身体两旁的手握成了拳头。

34.窗边 清晨

阴沉的天，未散开的雾。停在窗沿上的鸟儿，凄厉地叫了一声，飞向远处。

35.维修店 夜

高一胜从俊子的葬礼上忙完回来，还戴着黑色的挽袖，修理着洗衣机。

高一胜在工具包里翻找着东西，说：“哎，我小十字改锥哪儿去了？”摸索了半天，他找到了一个带胶皮的蓝色十字改锥，这是俊子的改锥。

高一胜拿着那蓝色十字改锥，想起了与俊子一起工作的时光……

(回忆)俊子和高一胜背着工具包，骑着摩托车。

俊子和高一胜在拆挂在墙上的空调，俊子扶着梯子，递去十字改锥，高一胜拆。

俊子和高一胜休息喝水。俊子说：“高哥，我中年得女，也算儿女双全喽，多干一点是一点，让全家过好日子。”

俊子帮高一胜擦电动车，对高一胜说：“高哥，我帮你洗了，不费事。”

俊子把盆里的水泼向电动车……(回忆完)

拆卸开的洗衣机后盖倒地，推倒了高一胜脚边的水杯，杯里的水洒在地上，水杯倒在高一胜脚边。水杯倒地的声音把高一胜拉回了现实。

高一胜慌忙起身拿过拖把擦地。干拖把没有浸润，一拖只是把一摊水分成了几道水印，擦不干。高一胜一遍又一遍地擦，一道道水印形成了模糊凌乱的图案。

36.维修店前 清晨

晨曦微露。晨起锻炼的人跑过店门口，店里还亮着灯，高一胜在组装洗衣机。

街边发小广告的人挨家挨户发着传单，他时而卷起传单别在门把手上，时而将传单扔在停在路边的车筐里，或者插在路边汽车的刮雨器上。

高一胜的电动车停在店门口，发小广告的人把一张传单放在了电动车筐中。

37.医院 上午

高一胜欲进病房的门，掩面匆匆跑出去的巧梅撞到了高一胜。高一胜转身试图拉住巧梅，却没来得及，巧梅早已跑到了楼梯口。

高一胜只得转回身，看到了迎面从病房出来的龙三。

龙三：“高哥，你来了。”

高一胜：“昨天忙着俊子的葬礼，今天来看看你妈。龙三，巧梅刚跑走，她怎么了？”

龙三：“唉！高哥，我妈因为俊子的事情住院了，巧梅过来照顾……你也知道我妈疼巧梅，巧梅四十刚出头，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妈劝巧梅再寻个好人家……”

高一胜：“俊子走得太早了……”

龙三叹气：“高哥，俊子一走，这一家……就散了。”

高一胜沉默着。

38.树上的鸟窝 上午

大树上，几只鸟飞起，空着破旧的鸟巢。

39.家里 下午

香兰坐在卧室床上，手里拿着存折，看着存折上的数字：30000。她拿起手机查了下癌症治疗费用：保守估计20万。

客厅里，鹏儿从外面回家进门，闻到了什么：“妈，是不是锅糊了？”

香兰把存折放入抽屉走出卧室，忙进厨房把火关上，盛了一碗稀饭端到客厅茶几上，说：“趁热喝了。”

鹏儿把电视机打开，打开茶几上的绿色罐装鱼食喂鱼缸里的鱼。

香兰收拾茶几上的烟灰缸。

电视机里正在播关于医保报销比例的新闻。

香兰听到“医保”两字，转身看着电视上的播报。

新闻播完，香兰有些喜悦，对鹏儿说：“明天和妈去一下社保局。”

40.维修店门口 傍晚

高一胜把电动车停在店门口，从车筐里拿工具包，不小心带出了那张传单。高一胜捡起来看了下，正好看到小广告上醒目的大字：不用手术就能痊愈，治癌奇药“癌清”胶囊。

高一胜把包放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仔细阅读。

高一胜把传单折起来，看着天空。夕阳映照的云层里，出现了俊子憨厚微笑的脸。

(闪回)俊子：“高哥，上有老下有小，咱不能撂挑子！”

俊子妻子在哭泣：“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扛啊？跟了你，还没过几天好日子……我怎么活？孩子……怎么办？老人……又怎么办啊？”(闪回完)

云层淡去，夕阳有些刺眼。高一胜握紧手中的传单，闭上眼睛说：“活着！”

高一胜把传单展开，拿出手机对着传单拨号……

41.社保局 上午

香兰在窗口咨询城镇居民医保报销。

工作人员：医保报销比例——城镇居民，在一个结算年度内，发生符合报销范围的10万元以下的医疗费，三级医院起付标准为500元，报销比例为50%；二级医院住院起付标准为300元，报销比例为55%；一级医院不设起付标准，报销比例为60%……

工作人员的后面墙上的员工照片里贴有李姨的照片。

42.家里 上午

高一胜拆开“癌清”胶囊的盒子，把胶囊丸装满了贴有“鱼食”的红色塑料桶里，胶囊丸和鱼食的颜色形状一样。高一胜还留了一些在随身带着的“维生素C”的药瓶里。

43.一组镜头

从下雪到融雪。

早春清晨，天降微雪，天蒙蒙亮，高一胜载着工具包在街上。

下午，雪在窗外飘着，高一胜在邻居家修理洗衣机，喝水期间，从口袋里掏出“维生素C”药瓶，吞下大约10粒。

晚上，高一胜在店里修理电饭锅。看着电视播放的《猫和老鼠》，片中猫在雪里滑倒，他吃“癌清”胶囊的时候呛到了。

半夜，高一胜在家里的卫生间，打开携带的”维生素C”瓶，准备要服用，发现已经吃完了，偷偷从鱼食罐里将药倒进“维生素C”药瓶里。

积雪融化，高一胜骑着电动车在路上。

高一胜扫着店门前的残雪，停下吃着“癌清”胶囊。

晴天，高一胜骑着电动车，路边的雪堆不见了。

44.家里 中午

香兰在厨房刷锅。

客厅里，鹏儿站在鱼缸前看着欢游的鱼儿，他打开柜子，拿出高一胜装胶囊的鱼食罐，罐中只剩一半。

鹏儿把“鱼食”撒到缸中：“来，给你们开饭，赶紧吃。”

鱼儿欢快地争抢着鱼食。

高一胜进门，看见鹏儿抱着鱼食罐喂鱼，直奔过去。

鹏儿呆站在鱼缸前。

一缸的鱼全部肚皮朝上，漂在水面。

鹏儿喃喃地说：“我就喂了一次鱼食，也没动过什么……”

高一胜：“鱼食？”

鹏儿：“是啊，柜子里的鱼食。”

高一胜指着茶几上的鱼食：“你不是一直喂桌子上的吗？怎么翻柜子里的？”

鹏儿：“我这不是顺手拿哪个就喂了哪个，反正都是鱼食。”

鱼缸里的氧气机在嘟嘟地吐出气泡，泛亮的灯管照着水里漂着的死鱼。高一胜用手捞起那只前两天蹦出鱼缸，又被他从地上捡起放回去的鱼：“造孽啊！”

45.荒地 傍晚

电动车停在高一胜身边，车筐里放着一个黑色袋子。他在车旁打着电话：“你这商家不是骗人吗？鱼吃都死了！”

电话里客服的声音：“高先生，您不要着急，我们这个药和杀虫剂一样，癌症本来就有毒，我们的胶囊有和化疗一样的作用，会杀死癌细胞，但对人体没有伤害。”

高一胜认真地听着电话。

电话里客服的声音：“高先生，不是我们骗您，您服用两盒了，是不是每次服用后都感觉不疼？”

高一胜听着手机没言语。

电话里客服的声音：“这样，我们正在做活动，老顾客可以凭单据免费领两盒……”

高一胜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他蹲下身，用双手刨土挖了一个小坑，起身从车筐里把黑色袋子拿出来放进挖好的坑里，埋好，双手将坑上填的土拍结实。

46.十字路口 傍晚

车辆来往川流不息，高一胜骑着电动车在十字路口等绿灯。

一阵阵剧烈的腹痛，使高一胜的脸色惨白，汗水已渗出额头。他一手抱着腹部按揉，头埋在另一只搭在电动车把上弯曲的手臂中，身体微微颤抖。

高一胜抬头看了下交通灯，红灯还剩15秒。

高一胜掏出随身带着的装有“癌清”胶囊药瓶，颤抖着倒在手里，正要送到嘴里时，犹豫一下，又把药装进瓶里。

绿灯亮了，车流开始缓缓移动。

高一胜把药瓶揣进兜，咬牙骑车前行。行驶在十字路口中间，高一胜努力地睁大眼睛。他眼前的景物在变形，飘来飘去，闪烁模糊……

高一胜眼前一黑，倒在路中央。车辆急刹车的刺耳声，鸣笛声响个不停……

47.医院门口 夜

小豆给妙儿打了视频电话。

小豆：“姐，你在病房吗？我找不着病房，给我哥打电话不通，我二婶手机关机了。”

妙儿在视频里说：“你才在病房呢，第一句话就祝我住院，我很忙！”

小豆：“姐，你没回来？”

妙儿在视频里：“不是节假日，我回去干什么？学校事情也多。”

小豆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拍脑门，吞吐着说：“哦，那没事，开玩笑呢。”

视频里的妙儿：“小豆，你这一吞吞吐吐的我就知道有事，赶紧说，要不吃不了兜着走！”

小豆：“嗯……姐，真没事……”

视频里的妙儿：“再说一遍？”

小豆：“呃……这，姐，这不好说……”

视频里的妙儿：“你赶紧的，别耽误时间，我很忙！”

小豆一咬牙，说：“行！我说，二伯住院了，但是现在没事了。你放心……”

视频里的妙儿：“你说什么？我爸怎么了？我爸好好的……怎么回事？”

小豆：“估计家里人没告诉你……我要是说了，家里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可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要不我爸非得揍我。”

视频里的妙儿：“你别叨叨了，我不说，你赶紧说我爸怎么了？”

小豆：“嗯……就是二伯前两天去医院检查……说是有肿瘤，要化疗。”

视频里的妙儿：“肿瘤？”

小豆：“姐，我查了，肿瘤不一定是癌症。”

视频里的妙儿：“癌症？”

小豆：“姐，你别着急，二伯这次住院不是因为肿瘤，是因为药物中毒。”

视频里的妙儿：“药物中毒？你就说我爸是不是住院了？”

小豆：“嗯，是，但是——”

妙儿挂断了视频电话。小豆对着黑了的屏幕，一手揉乱头发：“完了……”

48.医院 上午

高一胜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泪：“孩子们还小，就要养个什么也干不了的活死人，没给他们啥好的,净给他们添负担……”

香兰把头别过一边，看向窗外，用手抹着泪。

(闪回)医生拿着手术风险书让香兰签字，说：“肿瘤切除风险主要是如果肿瘤离肛门近，那肛门就不能用了，要在肚子上做造口，以后只能从造口排泄。术后会做肿瘤基因检测，如果发生癌变，后续进行化疗和至少五年的持续复查治疗，只能降低癌细胞再生概率，不能完全保证癌细胞不会再生和转移。”(闪回完)

静默，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鹏儿提着饭盒和妙儿走进门，鹏儿叫了声：“爸、妈，我姐回来了。”

香兰转过身，看着鹏儿和妙儿在门口，泪往下流，抹都抹不去。

高一胜看着鹏儿和妙儿，叹气，用毛巾狠狠地摁在自己的眼睛上。

鹏儿和妙儿眼里含泪，走进病房。

鹏儿抹了下眼睛，拆开饭盒：“爸，妈，我买了饭回来。”

妙儿拿纸巾擦着母亲脸上的泪：“妈……”

窗外，天色阴沉，飘着雪花。

49.高一平家 下午

高一明、高一平坐在客厅。

高一明坐在沙发上向高一平递了只烟：“你记不记得……哥被烧伤……烧伤那会儿……”

高一明看向电视机旁放着的三个年轻人的合照。照片上的高一明穿着当时流行的军装，戴着军帽，两眼炯炯有神，搂着高一胜和高一平，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高一平：“大哥……”

高一明：“那时候……真是绝望。”

高一平把烟灰缸推到大哥跟前。

高一明向烟灰缸抖了抖烟灰，看着猩红的烟头：“当时，躺在汽车下修车，汽油漏出来，火就和这烟头一样……没声没响地着了……”

高一明抓起烟灰缸里的烟灰,在手指尖揉搓：“火……没声，我的皮肤……就一下没了生气。那时候烧死也就算了，最苦的是发现自己活着，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高一平：“哥，都熬过来了……”

高一明：“是啊，难熬也过来了。当年你大嫂打掉孩子走了……爸妈为了我的病四处筹钱，我躺在家里，除了吐两口气，就是个死人，吃喝拉撒全是老二料理……”

高一平：“大哥，二哥不仅照顾你，还照顾我……”

高一明：“老二照顾的不是那一阵子。哥这模样，不说工作，出门见人都难……免不了被指指点点，老二一直鼓励我。后来……工地看大门、清洁工的工作，都是老二跑前跑后帮着给找的……老二，照顾哥快半辈子。”

高一平：“哥，我都记得……”

高一明：“现在，老二有难事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存折放在茶几上，“哥现在有低保，也有工作，这手头一两万的存款不多，给老二治病用。”

高一平：“哥，报恩是报恩，咱兄弟们一生下来就有血缘连着了……钱我帮着再凑些。”

高一明点点头，有些愧疚地说：“我没本事……你二哥这病有一半也是累的……”

高一平：“大哥……”

50.病房 夜

妙儿站在床边，双手扶在高一胜的两个肩膀上。高一胜手上输着液，腰腹部缠着绷带，他单臂撑在床上，慢慢向下，头先挨住枕头，胳膊渐渐伸直，身子缓慢地躺下。看似简单的侧躺，他却累得有些气喘。

妙儿在脸盆中沾湿毛巾，拧干，给高一胜擦脸。

毛巾擦过高一胜已经有了皱纹的额头，脸颊因为长期在外风吹日晒而粗糙，耳边斑白的发丝夹杂在稀疏的黑发间，眼睛因为哭过有些红肿。

妙儿抑制住哭泣，抿抿嘴，喉咙动了动，将泪水憋了回去。

给父亲擦完脸，妙儿把毛巾洗净，说：“爸，水还挺热乎，泡泡脚吧。”

妙儿在床上铺了一张报纸，把盆放在高一胜脚边，给他脱去了袜子，将脚慢慢地放在盆里：“爸，水烫吗？”

高一胜：“不烫，舒服。”

妙儿轻轻地按压着父亲的脚底，清洗，微笑着说：“爸，小时候的作文写过给爸爸洗脚，那时候没洗，今天洗，人就不能说谎，是不？你说看我出嫁，也得说到做到。”

妙儿仔细地洗着父亲的脚。高一胜眼里有泪，仰头盯着输液瓶。

51.街上 夜

寒风刺骨，下过雪的路上有些滑，鹏儿骑着电动车，香兰坐在车后。

香兰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鹏儿围上：“围上，感冒了不行。”

鹏儿伸出一只手要解开：“妈，你围着吧，我不冷。”

香兰：“听话，看路。”

正要拐弯，鹏儿只好作罢，双手扶把。

香兰：“你爸也像个小孩子，看今天哭的，停不下来。”

鹏儿：“妈，我懂。”

香兰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鹏儿的肩上，缓缓拍了拍。

路灯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车影，一行车辙印在雪地上，伸向远方。

52.医院 夜

同病房的病人已经休息了，高一胜床头的白灯还亮着，白灯忽闪，光源不稳。妙儿坐在高一胜床边的陪护床上，低头在电脑上编辑着文档。

高一胜：“妙儿，还不睡？”

妙儿：“爸，我马上睡了，给老师发个作业邮件，今天得交过去。”

高一胜：“别累坏了身体。”

妙儿起身关灯：“行，爸，你睡吧，明天晚上手术得保养身体，给你关了这白灯，太忽闪了。”

53.医院 夜

妙儿在陪护床上睡着了。高一胜睁开眼，一边肩膀抵着床艰难地挪动身体微微立起来，头微微仰着，检查白炽灯的接线口，另一只手，打开手机手电筒。手电筒光线太亮，晃得高一胜眯了下眼。

妙儿睡着翻了一个身。

高一胜赶紧把手机光源覆在床上，只有微弱的一丝白光从手机与床单之间的缝隙透出来。高一胜就着微弱的光，双手修理着接线口。

54.社保局 日

香兰和鹏儿拿着档案袋从社保局出来。

李姨穿着工作服从门内追出来：“香兰，你忘了这个表。”

香兰：“又麻烦你跑一趟。”

李姨：“多少年交情了，上回来局里就应该找我，社保这块有问题，只管问我，其他的还要我帮忙的也尽管说，远亲不如近邻。”

香兰：“没别的了，这就够麻烦的了。”

李姨：“高一胜遇上了难关，咱一起帮衬着熬过去，日子还长。”

香兰：“好！”

李姨：“鹏儿，你也大了，照顾好你爸妈，他们不容易，勤快点。”

鹏儿：“谢谢李姨！李姨，我得和你请个假。”

李姨：“请假？”

鹏儿：“这段时间我就不抽时间陪您唠嗑了。”

李姨笑了，香兰也笑了。

李姨摸摸鹏儿的头：“准了，赶紧陪你妈去医院社保办理处对接一下，你爸晚上手术之前要办好。”

鹏儿：“好，那李姨我和我妈先走了。”

李姨望着远去的母子背影，自语道：“有长大的，也有老了的。”

前方路边枯叶覆盖的草地里，泛着点点嫩绿。

55.手术室门口 夜

高一胜即将被推入手术室。

香兰看着高一胜，从包里掏出那个发夹：“你买的吧？”

香兰把发夹别在头上。

高一胜：“挺好看！”

香兰握着高一胜的手：“放心……”

妙儿、鹏儿在病床另一边握着高一胜的手。

妙儿：“爸……说到做到！”

鹏儿：“爸……我也长大了……”

高一胜看向站在旁边的高一明、高一平。

高一明：“啥也别想。”

高一平：“没事儿！”

医护人员推着高一胜进了手术室。

56.兴新鱼店 夜

老板正在关店面的卷闸门，拉到一半。

鹏儿骑着电动车过来：“老板，等等，我买金鱼。”

老板：“关门了，明天吧。”

鹏儿：“老板，很快的，我爸喜欢，我想给他买。”

老板打开门：“进来吧！”

57.家里 夜

鹏儿给鱼缸重新刷洗，换水，把新买来的鱼放进鱼缸。清亮的鱼缸，暖色的灯光下，鱼儿自在游动，还有两条鱼兴奋地蹦了两下。

鹏儿鼓着嘴，看着鱼缸的氧气机吐着的气泡的过程中，想起自己的幼年往事……

(回忆)鱼缸前，年轻的高一胜和幼年的鹏儿相对而站，鹏儿拿着吹泡泡的瓶子对着父亲吹泡泡。

高一胜鼓起嘴，吹着鹏儿吹出的泡泡。

鹏儿：“爸爸，你就和鱼吐泡泡一样。”

鹏儿在鱼缸周围跑着，高一胜跟着鹏儿吹着泡泡。

泡泡渐渐变成了浮动的水波。(回忆完)

鱼缸里的鱼儿在水里游着，鹏儿从记忆中回到现实。窗外，月夜静谧。

58.病房内 夜

高一胜邻近病床的女子，盯着手中一张刚出生的婴儿相片，泪水流了下来。她伸手要在床头找纸巾，看到妙儿在扯下高一胜床上的床单。

女子吸了下鼻子：“妙儿，你爸现在进手术室了吧？”

妙儿停下换床单：“阿姨，刚进去一会儿。”

女子：“你爸身体看着就结实，很快就能好！他最挂念你们兄妹俩，你爸能熬过来！”

妙儿：“谢谢阿姨！您也很快能出院了，回去抱抱您的小宝贝涛涛。”

女子抹了下眼泪：“唉，阿姨连一次奶水都没喂过，生下涛涛第六天就查出来直肠癌，直接就手术、化疗……我这做母亲的没尽到责任……”

妙儿倒了一杯水递给女子：“阿姨，你要好好的才能陪涛涛长大，涛涛大了会明白的。”

女子喝了一口水，妙儿接过水杯放在桌上，给躺下的女子盖了盖被子。

女子拍拍妙儿的手：“做父母的不容易，多关心他们……你爸有你们这两个孩子，好福气！”

妙儿：“谢谢阿姨，我以前也只顾自己，现在懂了，涛涛以后也会懂的，您早点休息。”

妙儿关了女子的床头灯，转身继续给高一胜的病床换好新床单，又坐在床上换枕套，因为枕套的拉链细密，没能拉开，妙儿顺手打开了床头的白灯。

灯光明亮，光源稳定，一点儿也不忽闪。寂静昏暗的病房里，这抹光稳定、明亮。

妙儿看着白灯，眼里有泪渐渐盈满。她用手轻轻拂过白炽灯管，灯关了。她又把灯打开，已然泪流满面。灯被关上……

59.医院病房 清晨

窗外，阳光下绿植的嫩叶随风而动，光影斑驳。池塘里换了新水，清亮透明。

白色窗帘也随风微扬，窗边的病床上，高一胜正在换下病服，穿上自己的外套。

高一胜将病服叠好放在床头。

60.街上 清晨

迎着朝阳，高一胜骑着电动车，载着工具包。

高一胜(独白)：“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吗？”

高一胜哈哈笑了两声：“恶性肿瘤——癌症……但是……癌症算什么？”

高一胜骑车从十字路口右转，再转弯进入辅路，再转弯向维修店方向。

高一胜(独白)：“人生总有几个路口，几个拐弯……你不知道拐弯之后是曲是直……”

(主观视角)高一胜看到不远处门店上“家电维修”崭新的牌匾。

高一胜向店铺的方向继续骑行。

高一胜(独白)：“不怕……负爱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