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先生传(短篇小说)

2019-11-22 03:24赵瑜
作品 2019年9期
关键词:高尚噪音

赵瑜

高尚先生的追悼会上,有人发了一个视频给我,说他有内部消息,问我敢不敢写。在殡仪馆里,音乐把人笼罩,悲伤,哭泣,以及黑体字,都让人沉静下来。在悼词里,高尚先生将来宾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听得也落了泪。这悼词,我已经从治丧小组那里拿到了纸质的稿件。但现场的主持人很会煽情,他自己哭得投入,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蹲下,手拍着心脏的位置,几乎是呼喊着。事后才知,原来主持追悼会的人是高尚先生的大学同学,在省话剧院工作。我几乎凭这一次表演,就可以判断,他真是一个好的舞台剧演员。

高尚先生的亲属都沉浸在悲伤里,每一次主持人作悲伤状,下面的子女便会配合着哭泣一场。他们似乎经过排练,除了整齐,还有一股隐藏在他们身份里的训练有素的呆板。

我已经约访高尚先生的女儿两次,儿子一次。他们暂时还不想接受我的采访。但是,他们都说看过我的文章,尤其是看过我给金部长的专题报道。金部长其实就是我们报社的社长,后来调到了市委宣传部做部长,一向言语大胆。

追悼会后,我才打开手机看那个视频。视频很模糊,大约是夜间拍摄的,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声音也小,几乎听不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出于好奇心,我回复了那人,想约他见一面。那人很提防,复短信说可以提供资料,并无和我见面的打算。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问他能否提供清晰的视频资料。然而,再也收不到他的回复。打他的电话,要么是通了无人接听,要么是不在服务区,神秘异常。

高尚先生曾经在我们报社工作过两年,我来得晚,但也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高尚先生从部队转业到机关,后来因为单位之间相互转岗,在广播电台和我们单位各工作了两年。我们报社之前,他已经在广播电台待了许久。在广播电台,高尚先生主要负责后勤保障,听说常常和人吵架。他呢,是个正直的人,常常到单位的宿舍啊,或者最底层的员工那里聊天,听说谁的工作不如意,或者受欺负,他就很兴奋,第一时间找到那个员工的上级,和人家大吵一顿,让那人必须满足底层员工的要求,才算结束。鉴于他是一个从外单位转岗而来的中层领导,广播电台的一些领导,对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听说还是出了事,是因为一个女实习生,花范范,在电台做播音,不知为何,被所在部门的主任批评了,大概在宿舍里哭的时候,被高尚先生发现了。这还了得,高尚先生绝不能做一个不关心实习生的领导,于是百般问询。那女实习生大概也不知道领导为何这么关心她,只好含糊地将自己的部门主任的名字说了出来。高尚先生呢,恰好是一个单细胞动物,女生一个人在宿舍里哭,又说出了是因为部门主任,他明白了,一定是被领导骚扰了。高尚先生就问那女生,你很害怕吗?那女生点点头,说,很害怕,不敢对家人说。高尚先生简单粗暴的问话过后,以过度正义的理由去电台生活新闻部找到了那实习生的部门主任,一个刚做父亲不久的奶爸。高尚先生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那人几个耳光,然后义正词严地问他,花范范的事,你究竟想怎么处理?主任完全傻了,不知道高尚先生的怒气何来,站起来劝高尚先生坐下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尚先生咄咄逼人地说,你还在这里装,人家花范范已经在宿舍里哭得晕过去了。她都不敢和家人说,你知道吗,她怀孕了你知道吗?高尚先生其实这一系列的愤怒都起源于他自己的猜测,一个女孩子在宿舍里哭,又说是受了主任的欺负,又不敢告诉家里,那可不就是怀孕了。

这一句话几乎将生活新闻部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部门主任激动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说话也结巴起来。他一时间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词语来反驳高尚先生,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指着高尚先生说,你、你在这里胡说什么啊?旁边的一个女生过来将主任往后面拉了一步,对高尚先生说,高书记,花范范才刚到我们这里实习一个星期,你这样说是不是太不负责任啊。

高尚本来也并不确定女孩真的怀孕了,只是觉得女实习生可能是被部门主任欺负了,不然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原来才来一个星期,那应该不是怀孕了。可是他在内心里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怀疑是错的,甚至还有一些僥幸的心理,虽然没有怀孕,会不会还是被侵犯了。于是,高尚先生依然咄咄逼人地质问部门主任,说,那花范范一直在哭,又说是被你欺负了,你说说清楚,到底是不是强奸了她。

天啊,从怀孕,到强奸,只是几分钟的时间。还好,那花范范听到高尚来找主任吵架,从宿舍里赶了过来,哭着对高尚说明了情况。她只是在播音的时候出了一个错,将省领导的名字念错了,还一连念错了三次。主任认真,依规定,罚了不少的钱。这样的话,实习期的工资,基本上没有了。而她这个月恰好租了房子,买了自行车等,家里面还供着上大学的弟弟,她不好意思开口跟妈妈要钱。就是这样委屈,所以哭了。没有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事故来。

高尚先生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有些窘迫,来不及向部门主任道歉,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说了一句,啊,原来是这样啊,扭头走了,几乎是跑。

这件事情大概是高尚先生最为经典的案例了,传到我耳朵的时候已经有了新的结尾。是这样的:为了弥补这个女孩的名誉损失,高尚先生还隔三岔五地跑去安慰这个女生,对她产生了好感,奈何年纪差得太远,就认了她做干女儿。然而,这个干女儿做出的第一件荒唐的事情便是和主任好上了,甚至导致主任离了婚,娶了她。

这自然又是另外一个复杂而深邃的日常生活故事了。但是高尚先生从此断了和这个干女儿的来往,大家每一次说笑这个桥段的时候,都是抱着对高尚先生甚多同情,既觉得高尚先生可笑、荒唐,又觉得那女孩子也是奇葩一枝,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便是我从旁侧了解到的日常生活中的高尚先生的一面。然而,这些内容虽然日常、隐秘,甚至生动传奇,却不够辉煌和伟岸。我接受的采访任务是,为高尚先生立传,将他一生最为动人的细节饱满地呈现,将他的高尚的情操和精神风貌用温暖的格调打捞。

在此之前,我已经采访了一周。他的正面的信息很多,帮助别人,节俭,爱国,但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有着强迫别人认同的逻辑线。他退休前举行了一次他的诗歌朗诵会,他写了很多旧体诗。与其说是旧体诗,不如说是打油诗。因为高尚先生的诗学的是张宗昌的风格,基本上什么内容都要写诗的,所以,有很多诗并不适合朗诵。可是,他不懂这些,也不管这些,由着自己的喜好,非要搞一场自己的诗歌作品朗诵会。他呢,当时正好在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工作,心地也算是善良,经常积极地往偏远的山区去走动,看到学习好的孩子,家境又穷的,就会和学校联系资助。如果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高尚先生每一年都要资助三四个,这样一来,他资助的学生竟然有二十余个。这些学生大多考上了大学,有的甚至还因为高尚先生的推荐,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高尚先生呢,很喜欢被媒体采访,每一次媒体采访,他都像一个演员一样,紧张,提前到理发店理了头发,让老婆将西服烫好。哪怕是大热的夏天,他也一定穿戴整齐,等着记者来采访,拍照。

然而,高尚先生的退休纪念会还是搞砸了。他的那些诗歌因为不适合朗诵,而遭到了媒体的批评。当后续报道采访那些朗诵诗歌的女孩时,记者问女孩,你喜欢高尚先生的诗歌吗?那些女孩说,不太懂。朗诵诗歌的女孩全是被高尚先生资助过的,她们大多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独立判断。尽管她们并不喜欢高尚先生的诗歌,但是为了感恩,她们还是来参加高尚先生的退休纪念会。只是当记者采访她们是不是喜欢那些她们朗诵的诗歌时,她们犹豫了,她们不想违背自己,也不愿意直接批评高尚先生的诗歌,只好模糊着回答说,她们不太懂诗。尽管是这样,高尚先生看到了报道,还是非常气愤。高尚先生认为,这些女孩的一生都被他改变了,当媒体来污蔑自己的时候,她们应该奋不顾身地来维护自己才对,而不应该成为忘恩负义的人。于是高尚先生又将这二十几个女孩召集到一起,让她们每个人都给报社写一封信,说明她们非常喜欢高尚先生的诗歌,所以才来参加的朗诵会。有两个女孩不想写,被高尚先生打了一巴掌,并说,你们两个如此忘恩负义,那么好了,我要收回当年我资助你们的钱。我的钱也都是我自己辛苦挣下来的,我不能资助两个没有良心的人。你们可以不给报社写信,那你们就要还钱。不但要还我资助你们的钱,还要还这么多年来的利息。

两个姑娘中的一个,忍着气,写了信,哭着跑了。另一个呢,有个性,宁死不屈。后来,高尚非常恼火,将她给绑起来了,说是要将她送回到老家,让村里人批判她。然而,这个姑娘当天晚上就逃了出来,到派出所报了案。

这件事情的后续报道,我正好参与了。我当时采访了这个被绑起来的姑娘,也采访了办案的派出所民警,正写稿的时候,接到了报社领导的电话,说是事情要平息。高尚先生呢,虽然也有不妥当的地方,但也算是事出有因。尤其是高尚先生曾经在报社做过两年的领导,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自己揭自己的伤疤。所以,这件事情,后来就不了了之。

那个被高尚先生威胁的女生呢,后来还是将高尚先生资助她上学的钱还了。听说她还给高尚先生写了一封很长的道歉信,信里写了她这些年一直存着感恩之心,只是那天的事情,她也没有想到高尚先生那么生气。她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这封信虽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高尚先生还是不能原谅她。

所以,关于高尚先生资助学生这一件事情上,我的采访报道也不能做太过仔细的渲染,怕一不小心将这件旧事打捞出来,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高尚先生的儿子高一朴在莲花区公安局工作。他工作忙,约了三次才见了一面。见了一面,没有谈半个小时的话,他又被一个会议劫走了。

高一朴走之前说了一句,他从小到大,对父亲没有爱,只有敬,他和父亲不亲近。他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节俭。尤其是说一个富裕的人或者有一定政治地位的人节俭,差不多是绝好的赞美。关于高尚先生的节俭,我和高一朴相约再细聊。

回到报社查资料,发现了一则关于高尚先生节俭的报道,一看,竟然是绝好的材料。

高尚办公室里的五十四个酒瓶

本报讯(记者董文华 报道)

6月29日晚上,宣讲团刚刚离开广电局的大门,高尚先生便开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活起来。原来,负责广电局后勤接待的高尚处长正在收集酒宴上没有喝完的白酒,将同一个品牌没有喝完的酒,合在一个瓶子里。这样,下次有客人来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招待客人。

高尚处长对记者发牢骚说,领导总是抱怨我拿已经开过瓶的酒,可是,这么好的酒,如果只喝几口就扔掉,太可惜了。本来我自己也可以拿回家的,但那样就会坏了单位的风气,什么东西一旦开了坏头,就会越来越糟糕。我作为办公室主任,这个觉悟还是有的。

高尚处长说了他的心得,每一次有远方的客人来郑州,他都会拿几瓶很便宜的本地白酒,因为是本地酒,外地人都会有兴趣,就不再计较价格了。而上次没有喝完的好酒呢,也要带上,以备个别领导的口味需求。仅酒水这一项上,每一年,我们广电局就会少支出数万元,你想啊,酒本来就是一个餐桌上的配角,现在的单位请客,动不动就喝几千块钱的酒啊,浪费,糟蹋钱,依我说,这样的领导就得开除了。

高尚处长非常反对铺张浪费,作为一个涉外单位,广电局常常接待外国的一些同行来访,这个时候,更是他节约的示范期。他去过国外,知道外国人最讨厌浪费。所以,有好几次,他领着老外蹲在采访现场吃盒饭。因为这样的事情,他还受到了领导的批评,可是外国友人不这么想,人家不喜欢大排场吃饭,人家就是来中国采访的,你招待得再好,他们该说我们的坏话还是要说,所以,我们还是要客观地礼貌地接待他们。有一次,我陪着他们吃了三天的盒饭,每一次我都尽量挑不重复的口味,还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临走,那帮老外同行还专门给我做了一个采访,说我是他们见过的最耐死的中國人。耐死,英语,大概是夸我的吧。

高尚处长向我们介绍了他房间里的酒瓶,大多是几十元的酒,超过一百元的酒只有三瓶。高尚处长的意思是,搞接待工作,我宁愿让外地来的朋友吃好,不愿意让他们喝好。吃得好呢,既宣传了我们的饮食文化,又节约了开销,而如果让对方喝好,其实就是将对方灌醉,对方醒了以后对我们的招待记忆全无。这不是我们中原文化的传统。

高尚处长为此还得了一个抠门的外号,大家都知道他,不舍得买好酒招待客人,有时候领导们会自己带着酒来。高尚说,领导自己掏钱买酒,这不能干预啊,不过,也好,喝不完的好酒,领导反正也不带回去,我呢依旧收回来。这不是,这三瓶好酒就是领导自己掏钱买的,被我充了公。

高尚先生的办公室里的酒瓶,每一个酒瓶都是一个有关节约的故事。他呢,就是这样背着抠门的嘲讽,将办公室主任这一角色做成了光荣的节俭标兵。

是高一朴主动打电话找我,说,他发现了父亲的一本日记。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和父亲因为一件小事吵架的时候,父亲拿这本日记砸向他的,他也没有在意,以为是一本书,捡过来,装进随身的包里,没想到,回到办公室放进了书柜,一下就是五年。

日记里夹着不少字条,大多是这样的内容:“局长临时要求加一条黄河鲤鱼,可是人家饭店里没有,只好拿草鱼代替了。”“什么仓库里有赈灾用的胶鞋五十双,查了一下单位的司机和电工以及安保人员,一人两双发了,没有给领导汇报。因为上次也是这样的一批物资,给领导汇报,不批准,结果最后放坏了。”

也有抄录的一些党的文件,还有发的一些牢骚,都真实有趣。

只是高一朴并没有将日记本借给我的意思,他说,父亲的这本日记让我想到了父亲的不少好,他看了一整天,想了一整天的父親,觉得之前自己对父亲太不好了。所以,想找我聊一下,来说说父亲的节俭。

高一朴日常办公的事务颇多,就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进了两个电话,均是预约要见面的人,被高一朴推迟到下午了。高一朴的意思是,要和我完整地聊一上午天。

高一朴说,他从小就在父亲的高压教育下成长,几乎是对父亲所有的观点都持反对意见。但无论如何,他亲眼看见父亲孝顺爷爷,这一点他很感动,所以不论他如何和自己的父亲吵架,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是全买了父亲喜欢吃的食物。

再后来,父亲退了休,开始担心高一朴升职太快,又开始偷偷地跑到高一朴的单位来打听他的工作情况。高一朴工作很努力,很快做了莲花区桥头派出所的所长,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派出所,就在省委家属区附近。他在那里做所长,手眼都能通天的。所以,父亲更担心他会犯错误,每一次高一朴拿了好酒回家,他均不要,他说,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你会舍得掏这么多钱给我买这么好的酒,这一定是别人给你送的礼,这酒来源不干净,我不能要。我要是喝了,那就是在害你。可是,那次的酒是他们单位年终联欢,抽奖抽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民警都抽中了。所以,他这才拿回家,不过,凭他如何解释,老爷子坚决不信,还威胁他说,如果你再敢收这样贵重的酒,他会到反贪局去举报他。

高一朴被父亲这种近乎绝情的正直激怒了,他觉得父亲不信任他就等于否定他自己。凭什么,老子不相信儿子呢。

他很生气地离开了,很长时间不理会父亲。直到上次父亲被邻居围攻。

高一朴主动讲到高尚先生被邻居围攻的事情,这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上次采访的时候,我曾经侧面问过他,高尚先生身上的争议都在这件事情上爆发,而当时的高一朴仿佛非常反感我来挖掘他父亲有争议的话题,直接打断了我的提问,所以我只好后退,将采访的话题都停留在非常正面的一些议题上。

高一朴说起父亲的很多事情的逻辑都是统一的,那就是,他觉得凡事都不能只想着自己。这是一代人的价值观,无私到了刻薄,几乎是一种疾病。高一朴说他父亲对自己的要求高,同时对别人要求也很高,比如父亲对他的要求,几乎到了可笑的地步,考试第二名,挨打。第一名照理该奖励了吧,不,有一次高一朴考了第一名竟然也挨了批评,原因是他的数学考试只有八十几分,八十几分也是全班第一名啊,可是高尚先生不这样认为,他认为第一名不重要,满分才重要。这种病态化的要求,还有很多。比如,不能占人家的便宜,这一点更是从他自己做起并要求儿女们全都要做到。高一朴刚工作的时候,按照规定单位要配一辆电动警车,可是单位买的那种编号的警车是分批次买的,到高一朴他们的时候,需要再等半年,那么,为了高一朴方便,派出所所长就暗示他们,可以从罚扣的违法车辆中选一辆先开着,等着公配的电动车来了再换。可是高一朴骑着一辆民用的电动车回家吃饭的时候,高尚一看,不是警车,就很警惕,问他是不是骑了罚扣的车子。高一朴如实回答说是,高尚立即就恼了,下令他立即将车子退回到派出所里去,任凭高一朴如何解释也不听,原因是,不能占人家的便宜,怎么能骑暂时扣的车辆,人家要是来要怎么办?骂完高一朴之后,高尚跑到了二手自行车市场,给高一朴买了一辆二手旧自行车,让他骑着上下班。高尚家教严,高一朴不敢不听,结果,高一朴很长时间都是同事眼中的笑话,为什么害怕老爸,同事都骑着电动车上下班,他呢,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三天两头地车胎被扎破,办什么案都跟不上同事,出了不少的笑话。

高尚先生被围攻的事情?我适时地插话,截住他正在叙述的旧时日常,我知道,一旦高一朴将话题转向他和父亲的对抗,那么,一个接一个细节,会让我们的谈话陷入他们父子情深的主题里,我要及时提醒高一朴将话题转向他刚才甩出来的话头上。

高一朴顿了一下,到办公桌上将烟灰缸取了,放在我前面,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不抽烟的,他点着了,沉吟了一下,仿佛是在做一个决定。

然后想好了,深吸一口烟,他说:“我爸在房屋拆迁这件事情上做了一件很不厚道的事情。首先呢,他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同意拆迁了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说了什么事情,又不同意了。我是在他不同意拆迁之后,才知道我们原来居住的小区要整体拆迁。我们居住在莲花区东郊的疗养院里,你知道那个地方吗?有温泉、游泳池对外开放那个,对,对,在菜市场里的里面,有一座桥,不过那座桥现在已经扩充了,很宽,双向共六车道。这个小区因为一直承担着市里一些离休或者退休人员的养老居住功能,所以,基本上是一个养老院。你去过吗?楼与楼之间很宽,楼层也低,只建了六层,最重要的是,临着莲花河,早些年看着非常偏僻,现在看来已经是繁华的闹市区,而且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供老人们自己使用的,我爸还在花园里抢到了一小块地,种些蔬菜。我们家住在一楼,虽然没有院子,但是,我爸在阳台的地方垒了一个梯子下去,前面的一块地也就成了我们家院子了,养了两只鸡。我爸很喜欢养鸡,然后他只吃自己家的鸡下的蛋。不过院子里常常有野猫野狗出入的,有时候也会将鸡给偷叼了去,但不妨碍我爸继续养鸡的热情。一开始的时候,拆迁工作组进各户人家做调查,是不是同意拆迁,如果同意,有什么特别要求。我爸当时是同意的,因为他也嫌一楼有些潮湿,再加上一楼至三楼都是一比一点五的赔率,也就是说,原来的房子是一百平米,拆迁后补偿一百五十平米,而且呢,在拆迁期间,新房没有交付使用的几年里,每一个月按三室一厅的房租金给补助,让大家伙租房子用。父亲当时打电话对我说了这些情况,他说他老了,本来不想搬地方了,但是看着大家都想住新房子,就也同意了。然而没有过一个礼拜,我接到父亲的求助电话,原来邻居们集中到我们家里抗议,他们很激动地将我们家门前的墙上刷上了‘说话不算话是流氓字样的标语。我进了家里以后,父亲正在和他们吵架,说,他原来一直以为是商品房开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市政府机关偷偷摸摸搞的,不是房地产公司开发的,而是市政府为了充分利用这一片土地,顶风作案。所以,他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不能眼看着市政府机关做错事。国家已经明令禁止政府机构集资建房了,他坚决不搬,他不能在退休以后因为一套房子出卖自己的信仰。”

看我记得很详细,高一朴将茶杯往我手边挪了一下。他提醒我喝茶。

我插话问他:“这么说,您父亲是发现自己被骗了,所以才反悔了。”

高一朴说:“对啊,你说得太准确了。我一开始很不理解我爸为什么出尔反尔。怎么说呢,我当时非常反感我爸的决定,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搬离那个地方,一楼,潮湿得厉害,我爸也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过,但是,你知道莲花区的房子越来越贵,我儿子学美术,开销有些大,而且我也有意给他存了些钱,想着将来让他出国。所以,我爸的住房问题,我一时半刻也无法帮他解决。现在有了机会,大家伙都愿意搬,你跟着捣什么乱啊。这是我当时真实的心境,说实话,我当时和邻居们一样,烦透了我爸。”

高一朴将烟掐灭了,正要给我细说当时他爸和邻居们的争执,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说是市委有一个紧急现场会,他必须马上赶到。

采访结束。

本来约好了和高一朴的妹妹高爱莲继续说高尚先生的勤俭节约的,但是高爱莲的婆婆瘫痪在床,又恰逢暑假,孩子的父亲带着小孩外出旅行,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暂时抽不出时间接受采访。

只好往后推延。这个时候,我又接到那个人的短信息,要我的邮箱。

我给了他。

幾乎邮箱刚刚发给他的那一瞬间,邮件便来了。一下子五个主题。

我在莲花广场的麦当劳餐厅看这些邮件,这里的WiFi信号很满,除了四周的人有些嘈杂之外,这里是一个非常适合处理隐私邮件的地方。我在一片小孩子吵闹声中打开了第一封邮件,只有一个视频的附件,没有信件内容。我将手机的耳机连到了电脑上,试着播放那视频,却被警告格式不对。

再接着打开第二封邮件,依旧如此。接下来的三封邮件,都打不开。

只好回了一封邮件给发件人,说,因为格式的原因,我打不开,希望能传我一个打开的格式,另外,希望能有一个视频资料的说明,我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信件发出去以后,又是很多天没有回音。而我给高尚先生的写作提纲和计划已经递交给了特稿部,说是还需要再加一些煽情动人的细节。

要动人,要煽情,那么,还要找高一朴,因为上次,他还没有讲完他和父亲之间的话题。高一朴也在找我,他一听我的电话就很激动,说,他又找到了父亲留下的一些资料,想着可能对我有用。我们约了见面的时间,他正在收拾东西,要去香港参加一个国际刑警的会议,回来以后和我联系。

这个时候,我接到了那人的电话,声音遥远,大概是用了免提,听起来很不清楚,说是,他专门为了我的采访申请了一个QQ号,可以约时间在网上聊一天。他一连重复了多次,我总算是记下了他的QQ号:96482XXX。

搜索后,直接通过。他的网名好笑,竟然叫“铁锹”。

铁锹不在线,我查了一下他的资料,相册里有几张照片,一张物理学的磁场照片,黑色背景,反光效果,看起来冷冷的,让人不知所云。还有一张是一棵嫩芽从土里钻出的瞬间,绿,或者是淡黄,在阳光下,特写镜头将生命的美传递出来。也有一张是一个人的背影,总觉得有一股杀气。

打铁锹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只好在QQ上给铁锹留了一句话:请你上来的时候约定一个时间,留言我,我专门等着你聊天。

哪知他在网上专候着我呢,立即弹回来一句对话:我在呢。

我其实手头上的事情并没有忙完,我想找个借口约他晚上的时候再聊,哪知他又打过来一行字:高尚就是一个色情狂。

天啊,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愣住了,我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着,还是不谈高尚先生的色情问题比较好,我应该谈论其他的问题。我回他:你好,我想知道你给我发送的视频资料都是什么内容,除了色情方面的内容外,还有其他方面的吗?

那人冷静,立即回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他的色情狂是导致他内心变态的主要原因。

我没有听太懂,回他:“你细细说来,我认真听着。”

那人便将邮箱里发我的第一个视频发了过来,这次是很大的一个文件,整整80M大小。他说,你接收一下,看看内容。

这次我看得很清楚,是高尚先生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然后,将房门锁上了,开始坐在电脑前翻看图片,图片是模糊的,然后呢,他脱了裤子,开始手淫,有声音传出来,是的,高尚先生小声嘟囔着,大概有三四分钟。

视频是剪辑好的,接下来是另外一个晚上,高尚先生突然站起来,耳朵趴在窗子上,像是在听什么声音,然后呢,高尚先生又一次在电脑上找到了一张照片,手淫起来。

视频继续播放,竟然有高尚先生爬出窗子外面的视频。

我问那人,这些视频都是你偷拍的吗?

那人打来一屏幕字:“是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想着要偷拍他。我只是想制造一些噪音,让他睡不好觉。我查过资料,如果楼上楼下住,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低频率噪音。我向你坦白了吧,我住在他们家楼上,我每天晚上十一点以后开始用一根钉子拨两根长长的丝弦。这是我定制好的,分贝也由录音的师傅测试过。最有技术含量的一个发明是,我在我家窗户上加装了遮雨棚,而遮雨棚的材料我故意选了隔音的,角度呢,我也有独特的设计,遮雨棚将声音收纳,禁止向上传播,却独独可以向楼下的房间传播。这样我开始实施我的噪音计划。”

“你为什么要对高尚先生这样残忍?”我打过去一行字。

那人不理会我,继续发来他的噪音实验:“刚开始几天,我的噪音效果不明显,大概是因为我怕影响到其他邻居休息,又或者是高尚这个家伙对噪音不大敏感。大概是一周后,我发现有了效果,因为凌晨三点钟,我到楼下去看高尚的房间,亮着灯,他在咳嗽。为了更好地观察他,我后来请人偷偷地在他们的窗子上装了一个针孔大小的摄像头,这样我便轻松地观察到他对噪音的反应了。噪音让他睡不着以后,他做的事情是看书,也有可能是记账。他在一个本子上画来画去的,很长时间,仍然无睡意。我白天睡觉,晚上制造噪音的生活持续了半个月,高尚开始手淫,我也是回放视频才知道他手淫的。其实,我并不觉得手淫这事就很可耻,可是,我后来发现,他手淫时看的照片竟然是他的儿媳妇,这有些让我恶心。怎么能这样啊,这个道德君子,这个无耻之徒。我呢,开始在深夜的时候,故意播放一些做爱的声音给他听,是女人低频的叫声,他听到了,果然兴奋起来,头趴在窗子边上听,甚至还跳到窗子外,试图往上爬。他以为是我的房间发出的声音,结果他的窗子上的那个早些年装的衣架早就没有承重力了,被他一下子拉断了,他呢也跌了一跤,脚踝肿了两个礼拜。”

我听明白了,高尚先生所谓的色情,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对方的噪音折磨才……至于意淫,终也不过是他自己的隐私。他自己不做出格的事情,永远都无人知道的啊。这样一想,还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偏激了。

我这样想的,也这样告知了他。我说,我不关心高尚是不是色情,我只是想知道,你还有其他什么材料,若全是这样的内容,我不需要。

那人并不理会我的话,继续大段大段的文字发来:“我其实想要说的是,我很后悔用噪音来骚扰高尚。我骚扰他之后,发现了他很好色,而发现了他好色之后,我又开始给他播放那些下流的叫床声,这样呢,他开始下定决心不愿意搬走了。因为他在这里住,小孙子在我们小区的幼儿园,儿媳也就常常住在这里。如果他们搬走,那么,就要和儿子儿媳分开住,他也就不能在半夜的时候偷看儿媳妇睡觉了。关于拆迁的事情,一开始这老东西是同意的,后来呢,他突然决定不同意了。不同意的道理很奇葩,竟然是不想占党的便宜。其实这一点非常容易推翻,不想占党的便宜,那你现在住的房子不是党分配给你的吗,这一套房子当时一分钱也没有花,直接分的住房啊,你当时就应该不要才是啊。”

我這个时候已经基本明白了,这个给我报料的人就是因为高尚不搬家而没有办法分到新房子的受害者。我心想,虽然没有换成新房子,不过这里旧房子也照样能住啊,这里租金相当高,也可以转租出去啊。

那人继续说话:“他不同意搬迁后没有多久,来给我们做工作的拆迁小组全撤走了,还贴了一个安民公告,说是规划方案正在调整,调整后再来商量拆迁的事宜。因为我们这个小区居住的多是离休或者退休的领导干部,这些人的孩子有不少是市政府省政府机关的头目,所以,这里的拆迁小组小心谨慎得很。他们这一撤走,拆迁自然就搞不成了。而我的父亲一直病着,不适合住在这里,这里离医院有些远,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区的房子建筑年份太久,楼梯既狭窄又危险。每天带着我父亲到院子里晒太阳,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听说整个小区五栋楼的业主都同意拆迁,只有我们这栋的高尚不同意。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制造一些噪音,让他在这里住得不舒服。让他自己主动提出来搬走。”

那人打字很快,不等我反应,又来了一大段内容:“我制造噪音没有几天,无意中打听到,因为房间里有噪音,他睡不着觉,又想开了,同意拆迁。他又找过拆迁办的同志们。拆迁办的同志呢,几乎是非常高兴地答应了,说马上就做拆迁补偿方案和合同给他。因为他们之前做过调查,就只有高尚一个人不同意拆迁,现在他同意了,整个小区的拆迁工作几乎可以马上开始了。可是,三天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高尚先生又不同意拆迁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父亲突发心脏病离世。大雨,打了‘120,却也来得晚了。那天,‘120一直不来,我心急,喊了母亲以及媳妇抬着发病的父亲往楼下走,也怪我太心急了。那楼梯间的夜灯一直坏着,那天也是如此。楼梯太窄了,拐弯的时候,母亲的手一软,父亲从轮椅上斜躺着跌落在地上。父亲没有了意识,摔得很重,我背起他的时候,他身体还是热的,等背到楼下,‘120的车来到,他的身体已经凉了。‘120的医生也诊断为脑部震荡导致的心肺功能衰竭。我父亲的死和这个旧房子有直接的关系。

当时,拆迁办来给我们做工作的时候,承诺的是帮我们直接租好公租房,有电梯,有停车位,可以租三年,一年建房,一年装修,一年还可以让装修的气味散一散。也就是说,拆迁办可以让我们住公租房三年,房子是第二年就可以交付使用的。这个房子最大的缺陷就是太老了,不隔音,房屋质量一般,下大雨,每一个窗子都会渗水。还有,电线老化,水管老化。楼梯间呢窄得只能过一个人,两个胖子都要侧着身子才能错开。这样的楼梯间,造成了我父亲的死。而如果我们当时和拆迁办达成一致的意见,父亲住在公租房的小区内,那个小区里就有二十四小时值班的社区门诊。可是这一切,被高尚破坏了。”

看到这里,我全懂了。他对高尚的恨,除了拆迁房子外,原来还因为父亲的死。

我安慰他说:“其实人各有命,你父亲的死或者楼下的这位高尚先生有一定的责任,但最重要的原因是疾病啊。你不能太偏激,把罪行都归在他身上。”

那人继续打字过来:“都怪我啊,都怪我,我是个混蛋,是个大混蛋。我并不知道高尚因为我制造的噪音改变了主意,他甚至找了拆迁办的人谈判了,说是同意搬离。这些我都不知道,如果我当时知道了该有多好,我就会停下来,等着他和大家一起签了拆迁补偿协议,然后一起搬走,或许我父亲就不会出事了。但是我当时沉浸在对他的愤怒中,我正继续给他制造噪音,甚至还给他放了深夜的性爱声音。这一下将他的兽性给唤醒了,他呢就在那几天开始烦躁,睡不着觉的时候,将藏在他电脑里的儿媳妇的照片找出来手淫,有时候还跑到阳台上,偷偷地看住在隔壁的儿媳睡觉。正好是夏天,隔着窗纱,他在窗子边上深呼吸,闻他儿媳妇房间里的味道,听翻动身体时躯体摩擦的声音。但是,我的这些自作聪明的诱导伤害到我们家。他本来都已经因为噪音同意拆迁了,但是,却因为怕搬迁后和儿媳妇分开住,而改变了主意。”

“你怎么知道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我问他。我觉得这一切都太单方面了,也许对方是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完全靠自己的臆想和猜测。这样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很多的。我开始有些怀疑他,甚至不想再继续和他聊天下去了。

我告诉他,我还有事,改天再细细地聊吧。

他连续又发来了两个视频给我。

打来一行字,说:“你看看这两个视频,就知道了。”

视频里依然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但是这个男人开始打自己的脸,还猛喝一瓶红酒一样的饮品。喝完了以后,男人仿佛安静了,躺在床上。可是一会儿又起来了,在床边站着,最后终于又打开了电脑,对着照片一阵忙碌。然后终于结束,躺在床上睡了。一个晚上最多的时候,他起来五次。第二个视频,依然是类似的情节,如果非要想放大看看这个视频里的男人是谁,便会模糊。这两个视频所表达的,无非是一个男人夜不能眠的无助和绝望。一个人的时候,人的种种行为都是隐私,并不能成为别人判断的依据。这是我的想法。

我沉默了很长时间,找不到想要问的话题,这些视频资料的真实性没有人来证明,完全靠着这个陌生人来描述,我可以选择不信。

那人见我长时间不问话,打来了一行字:“我承认,高尚是我害死的。”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问他。

他打来一行字:“他是自杀的。但是他受到我的噪音的骚扰已经两年了。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自己忍着,或者用手淫的方式释放。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觉,白天的时候,他会没有精神,干什么事情会出错。他为此也去看心理医生,说自己在晚上的时候老是听到噪音。可是呢,那几天,我看到他房间里有人陪他一起睡,就不再制造噪音。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我才会制造噪音。两年的时间,我将高尚从一个正常人逼成了疯子,精神病人。而我也从这种施害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我发现我自己也有些变态,我现在晚上的时候也失眠,一失眠就想起高尚在楼下时的一些所作所为。他虽然罪有应得,但是,我毕竟是一个施害者。我向你说出来,一是为了将这个压在我心里的秘密说出去,再一个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报案的话,就报吧。”

那人说完这句话以后,头像变暗,很久也没有再说话。我问他还在吗,也无反应。他下线了。

消失了。

他给我制造了一个荒诞的故事,事关一个死者的秘密。

我被那个人的描述迷惑,但是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理智将我束缚在我的职业身份里。我是中原日报社的首席记者,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知名作家,诗人,我不能被一个小道消息给绑架,进入一个人思想的阴暗部,成为一个八卦的爱好者。

一连几天,关于高尚先生的稿子,我都开不了头。原来拟好的标题一直停在电脑上:《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高尚先生人生走笔》。

关于高尚的细节,媒体之前也有过一些报道,除了助学、节俭,以及忠于人民的赤诚,他还是一个敬老爱老的典范。他的父亲离世得早,但是他幼年的时候,有一个本家的叔叔帮助过他。后来本家的叔叔没有儿子,女儿们出嫁了以后,他就承担了儿子的角色,將这位叔叔当父亲一样养。一直到叔叔得重病,在医院里住了两年,他呢出钱出人,伺候了两年。那个时候高一朴和高爱莲还小,但却深深地被父亲的这种孝顺感动了。所以,高尚以自己的行为对儿女们进行了很好的孝亲教育。这一些细节,媒体上也做过小专题报道。如果想要当作重要的内容来写,我依旧要采访一下高一朴和高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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