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戏剧《驴得水》中人物的性格反转

2019-12-28 03:09张天馨
文化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驴得水铜匠话剧

张天馨

《驴得水》话剧在第一次上演时的宣传海报上写着 :“一切知识分子都是纸老虎!”[1]到了2014年再次上演时,其宣传语变为“一切非源于宗教信仰的道德约束都是纸老虎!”[2]通过海报宣传语的转变我们可以看出,编剧的批判对象发生了变化。在《驴得水》中,四个带有崇高理想的知识分子扛着“启蒙”的大旗来到偏远山村进行教育实验,却在利益的诱惑下走向堕落,在生命的威胁下背叛了道德良心。高尚的启蒙者们被逼到一个封闭的人性审判室里无处可躲,必须以真实的面目接受拷问,他们的光环在这种人性的拷问之下褪去了颜色。他们来到乡村小学的初衷是“改造中国农民的贪、愚、弱、私”,而事实上,他们的身上才最大程度地体现着贪、愚、弱、私。《驴得水》的编剧很有耐心,一层层剥掉知识分子的人性外衣,恶狠狠地连同美好的爱情一起撕碎给人看。全片以“教育部视察”这件事为转折点,每个人的性格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改变。也可以说,他们之前性格的伪装在这次事件中真正暴露了出来,其中性格反差最大的是三个人,即周铁男、特派员和铜匠,他们的性格转变更能体现出道德约束与人类本性的角逐。

一、周铁男 :为了求生而妥协

周铁男这个人物在一开始就给人一种正义、热情的印象,相较迂腐的校长、势利的裴魁山、放荡的张一曼更容易招人喜欢,可在强权的威慑下,他彻底服软,终于在特派员对知识分子脾气的容忍限度之内完成了臣服。电影点映之时,导演周申就面临着把话剧照搬上银幕的质疑,因为话剧带有假定性,表现形式上可以更加荒诞,观众看到的是别人的笑话,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所以会产生喜剧效果,尽管允许这种假定性是话剧的自身特质,周申依然希望电影与话剧之间有共通之处,那就是真实。周申强调,电影中所有戏剧冲突都来源于真实生活,只是出于符合电影艺术性的要求稍加变形,他说 :“周铁男一枪打完变怂了,生活中好像没有这样的,但我的朋友曾经因为脾气很冲跟人打架,被啤酒瓶戳破动脉差点就死了,从那之后跟谁都很客气。这就是我从这里借来的。”[3]他在电影中这样传达真实的自我意识 :“三五个人拿枪指着你,你不会怕,但枪打完了你没死,就会后怕。”当然,这种真实还可以表现得不那么具体,从另一角度来说,从生活中某个片段的借鉴并非就是文学理论中所讲的真实,文学上的真实不一定必须来源于生活的真实事件,而是能够自成系统,在作品中构成逻辑合理的情节、人物及其心理。绝对客观的真实是不存在的,作者只能表达自己心中的真实,在《驴得水》中,周铁男的性情转变,符合他正值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之时,面临生死变故,必然选择求生的逻辑。

二、特派员 :为了避害而堕落

曾经的特派员认为“装孙子可以,但不能跟日本人装”,他眼看着一个个愿意装孙子又会装孙子的人拿着国家的领土,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变聪明了,变圆滑了,不过他又没有那么聪明,如果他有足够的智慧去识破三民小学的骗局,事情就不会那样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了;他也没有那么圆滑,如果他足够圆滑,他就不会在酒桌上袒露心声,抒发自己长久以来的愤懑。他只是认为,骗美国人的钱总比骗中国人的钱好,钱进了自己的腰包总比进汉奸的腰包里强,所以他要求所有人跟他一起演戏,明知是谎言的情况下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设计一个圈套等着美国人来钻,反正所有的官员都在以权谋私,不差他一个,更何况,他没有当汉奸,比那些当汉奸的人还要强一些。在一个乱世里,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谁也不比谁高尚,就像电影里,众多知识分子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指导思想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结果却被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扒得原形毕露,这岂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这种讽刺不是观念上的,而是将世界确有的真相拿出来给人看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道德知识,在一个讲道德、讲知识的社会里或许有用,但在一个乱世中的偏远乡村,只有权力和枪杆子说了算。权力保留着回到文明世界的通道,一切闹剧过后他们依旧是光鲜体面的文明人;枪杆子决定着每个人的生死,枪声能吞噬周铁男的正义和自尊,也能吼出张一曼走投无路的绝望。

三、铜匠 :为了爱情而暴戾

鲁迅在《呐喊》中说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铜匠本是个在铁屋子中沉睡的人,但被校长说的“有教无类”、张一曼的尊重和“睡服”以及孙佳佳暑假文化课的辅导叫醒了,可他醒了之后面对的是校长的怯弱、张一曼的绝情,是三民小学所有人的过河拆桥,因此他脱掉了热情正义的周铁男的制服,穿上了势利猥琐的裴魁山的貂皮大衣,变成了一个聪明、狠毒的人。他被叫醒了,依然没有冲出那间铁屋子,于是便生出毒计,活活掐死那些叫醒他的人。以前铜匠没有被当作人对待过,而三民小学尤其是张一曼给了他足够的尊重,让他感到了作为人的尊严,正因为如此,当张一曼说他是牲口的时候,铜匠才会绝望,才会进行疯狂的报复。这依然是人性的体现——对爱情的向往,只不过极度的爱能生发出极度的恨,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一向怕老婆的他当初能为了张一曼跟妻子翻脸,就能让所有人辱骂张一曼,还要剪掉她的头发,甚至从恨一个人扩展为恨一群人,要求杀驴就是一个例证。

整部影片把热情、正义的知识分子安排在一个远离社会的环境里,他们近乎是这里的主宰者,所以他们才能够用一头驴冒领老师工资多年而不被发现,才能不拿铜匠当人,只把他当作利用工具,而且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但当更高的权力持有者到达这个地方时,支配地位就不存在了,知识和道德的伪装也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怕死求生、趋利避害的本能。

泛泛谈论人性善恶并没有意义,但人性存在弱点是确实的,教育或许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人性的弱点,宗教信仰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人的本能。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宁死不屈的英雄和令世界恐惧的恐怖分子,但这些人,我们通常不把他们称为“人”,而称为“英雄”或者“魔鬼”。我们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批判影片中知识分子的软弱无耻,却也能在这些人物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对于观众来说,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到最后却哭了,哭完之后沉默了,这就是影片的成功之处;对于社会来说,这部影片是对“五四”以来启蒙主义立场的反思与批判。我们能看出,脱离社会,仅靠个人主义必将导致悲剧,在权力面前,主要人物的性格反转,让一切高尚的理想化作了虚空的文字,让所有的道德约束不堪一击。同时,这部影片又承袭了“五四”以来“批判国民性”的传统,把人性的弱点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在影片的最后,孙佳佳说完了那句“过去的如果就这样过去,只会越来越糟”,就奔赴了释放着集体主义精神光芒的延安,这是否是作者为问题开出的一剂良方,[4]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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