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诗情天地长

2020-01-13 09:47张德明
红豆 2020年1期
关键词:组诗诗人诗歌

张德明,文学博士,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院长、教授,南方诗歌研究中心主任,西南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全国中文核心期刊评审专家,中国作协会员,广东省作协首届签约评论家。已出版《现代性及其不满》《网络诗歌研究》《新世纪诗歌研究》《吕进诗学研究》《百年新诗经典导读》《新诗研究的理论与实践》等多部学术著作,在国内重要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曾获广东省青年文学奖理论类一等奖、2013年度“诗探索奖”理论奖、《星星》诗刊2014年度批评家奖、首届“名作欣赏杯”优秀论文奖等奖项。

“红豆生南国”这古典的意象,已在历史的长河中飘香溢彩千余年,那惹动“相思”的情感衷曲,让多少读者心醉神迷、流连忘返。《红豆》在南宁拥有阔大的观照视野和执着的艺术追求,它的封面常印着那“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的古典妙语,显示着接通传统文化、表达现代情感的虔诚心意;而它的内文总是以淙淙淌流、芳香四溢的文情与诗心来赢得读者的口碑。毫不讳言,我也是《红豆》的忠实读者,特别是对每期刊物中登载的新诗作品,我是读得最认真、看得最仔细的。我从这里读出了当代文化的信息,读到了当代人的情感世界和精神原野,读出了当代诗歌的美学风采,也读出了办刊人打造诗歌品牌、提升刊物质量的辛苦与坚持。红豆生南国,诗情天地长。请允许我以此为题,对刊物一年来登载的诗歌作品做一次梳理和回顾,与读者再次分享一份文学杂志所拥有的诗情、诗意与诗心。

写出地域的诗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孕育一方情。换句话说,每一个地理空间,都有着独具特色的生命情态和人间情意,都需要诗人们用心去体味,用诗歌去演绎和描画。出生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的诗人龚学敏,对那片富有文化特色的生养之地格外熟悉,对那里的人、那里的物、那里的景、那里的情是如此地记忆深切、体悟独到。他的组诗《在阿坝》(2019年第1期),正是对阿坝这片神奇土地进行的诗意撰述与艺术彰显。在诗人眼里,那里的民间小调情韵婉转,如清泉如鲜花:“椴树梢的女高音,酿酒,指引汉语中的山水。/如履薄冰的地名,/用年老的露水,一颤,/成一本水做的书,花朵们长出的封底。”(龚学敏《在九寨沟保华乡听南坪小调》)那里的寺院喂养着人们的精神:“一座寺院的名字,长在铁鸟腋窝的路上,/被藏语的途径,圈在弓杠岭起伏的牦牛/之中。白发是苍老的羊子经年不遇的盐。/我匍匐得越近,盐的声音。”(《在松潘尕米寺,看见掠过树梢的一曲藏歌》)在那里读古书,能读到意想不到的诗情和美意:“秋翁,倘有余暇,兄弟攜酒,邀月,/你要用水,还有水中/不动声色的花朵,救救我的诗。”(《在九寨沟夜读〈秋翁遇仙记〉》)在这组诗中,最有诗意的层次感和坡度感,让人印象更为深刻的,在我看来正是《在九寨沟嫩恩桑措垭口,和一群藏族老人唱酒歌》一诗,全诗如下:

“第一杯美酒献给上苍。/天空晴朗,雄鹰是我们奉上的酒。我们是羽毛下面/的影子。我们的灵魂在你的下面。//苍天呵。我们要仰望,要成为你的一览无余。感谢你/给了我们唯一的生命。//第二杯美酒献给大地。/土地肥沃,骏马是我们奉上的酒呵。我们是马鬃里面/的长风。我们的生命在你的手心。//大地呵。我们要匍匐,要成为你的一心一意。感谢你/给了我们足够的粮食。//第三杯美酒献给神灵。/花朵灿烂,我们把自己为你奉上。花朵们绽放出酒香,/爱情,成群结队,在爱情中茂盛。//神呵。天高地远,你要把爱情给我们……”

“酒歌”是美酒与情歌的交融,既有酒的醇香,又有情的动人。你看藏族老人唱出的这一串串酒歌,是献给上苍、大地和神灵的心曲,那里有生命的敬畏,有精神的虔诚,更有情感的浓烈与温馨。听着这酒歌,你就可能心潮起伏,醍醐灌顶,就会感觉清凉的泉液将你的心灵洗浣,感觉神圣的光亮将你的前程照亮。

要写出地域的诗性,就要写出地域的独特地理品性。“那一个闷热的夏夜,在渝中半岛的楼林中/左拐右拐、上坡下坡时/我和孩子迷路了。像在茂密的大山里/遭遇了鬼打墙。当我们大汗淋漓/摸索在一个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段/全世界似乎都停了电,只有/孩子的白脸蛋、白胳膊、白腿/一如上帝安装的节能灯,临危受命发着光”(马萧萧《重庆的黑与白》),写出了山城重庆特有的丰富地形和复杂地势。“贵州,贵在这一个个/豪华地下室/——或/它正是夜郎自大的底气/如此之多的地下天宫/如此多娇的地下江山/要一个什么样的/天王老子,才能缔造、打理?/出得洞来,群山已删除浓雾/我也第一时间删除了/那条黔驴技穷的假消息”(马萧萧《贵州的溶洞群》)将贵州溶洞群的空间之大、景观之奇表现得有滋有味。整体上看,马萧萧《中国地名手记》(2019年第5期)这组诗质量很高,主要在于艺术彰显了许多地域的特定地理品性。

要写出地域的诗性,还有表现出特定地域所蕴藏的丰厚情感和意味来。“我想我的祖先也是水族,/可以接纳百川与万泉,/可以与鳌对话,/可以手执玉带滩的那条玉带,/挥舞成彩虹。/那只鳌在邛海上岸,/穿着亚洲五颜六色的盛装,/政要与精英的小语种列阵浩荡的鱼群,/在鳌的腹中聚为海的声音。”(梁平《琼海那只鳌》)琼海的开放与博大,在诗行中呼之欲出。桑塔《罗浮山》写曰:“很多石头,藏在丛林里,慢慢长高/很多飞瀑,来源于树叶之间的灵犀/突然泻入你的愁怀//我发现罗浮山与故乡的山一样/长满了青藤,乡愁向着高处慢慢攀爬”,乡愁在罗浮山上沿着青藤向高处攀爬,这是多么令人难忘的一种情景写照。还有王琪的《赠上庄》:“在上庄,望着山野与碧空/我常怀有悲悯之心,愿意垂落山巅的云朵/将我交还给一株植物身旁/或变作一颗闭口不语、终日缄默的石头/守着上庄,不远游不离弃,夜夜抵达/梦境一样长的崎岖山路。”可以看见,有情有义的“上庄”,已在诗人记忆深处烙下了鲜明的印痕,让人难以忘怀。

拨亮情感的光焰

诗是抒写情绪、传递情感、表达情志的语言艺术,情感在诗歌书写中的位置,有如情节在叙事文学中的位置一样,是极为重要、不可或缺的。诗歌的发生,常常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结果,诗歌的影响作用,常通过“情难自禁”“以情动人”来实现。对于当代诗人来说,如何让精妙的语言显得含情脉脉、有情有味,让情感与思想双蒂并放,是最为值得关注和重视的诗学问题。只有巧妙拨亮情感的光焰,让情感的光亮烛照人们的眼与心,诗歌的真善美才可能有效传达,诗歌的艺术魅力才能充分展现出来。

《红豆》中刊载的一些诗歌,之所以每每打动着我,让我印象深刻、过目不忘,就在于它们以分行的文字,具体实现了诗歌作为“有情”艺术的审美功能。黄金明的组诗《生活九记》(2019年第12期),将情感与哲思融为一体,体现出诗与思的双重精神高度,“也许,天空就像一部/不斷更新和自我繁殖的书稿/每一页都使用着同一种文字而内容不同”(《裂帛记》),“童年的天空/和中年的天空,仿佛是一个人的两副身躯/但从未相遇,中间的断裂/犹如一段长长的空白”(《白雾记》),这些诗句都闪烁着智性的辉光,同时又涌动着情感的潮汐。亚楠的组诗《只为爱醒来》(2019年第8期)是充满爱之情、爱之思的优秀诗章,在“明亮的月光。和月光撕裂嚓嚓生/看起来比爱长久”(《在幻影里》)的抒情中,我们领悟到诗人对爱情的珍惜和顾念;读着“下雨了/云雀/在亢奋中看见宿营地冒出/花帐篷蜷缩/记忆也不能唤醒他//只有蔓延的青草/像朦胧诗。他在一座桥上用/音符敲打雨幕”(《休止符》)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们似乎身临其境,感受着那个地带款款的诗情和禅意。何冰凌的组诗《植物寓言》(2019年第7期)对身边的多种植物进行了精神聚焦与美学塑写,她咏赞石榴:“石榴结籽/我就赞美生育/因其过分的凶险”(《植物寓言》),她歌吟荻花:“她即使不写诗,也是美的/随之陨落也情有可原”(《与红土去雅歌途中摘荻花》),她描述铁线莲:“在长江中下游连绵的梅雨季/潮湿和霉菌会侵蚀它敦厚的肉质根/总是动不动就枯萎/有时枯了很长时间又/爆出新芽/这就是铁线莲身上浓烈的/戏剧性。”(《铁线莲之歌》)诗人写出了这些植物与人生的对应关系,也由此寄托自己别样的情感。

苏雨景的组诗《又见蒹葭》(2019年第3期),诗行之间就有清香浓郁的情味在悠悠散逸。如《遍地手足》:“清晨的河边,我留意到一些飞鸟/它们的翅膀和我被风吹起的衣衫是一样的。//黄昏的坝上,野花散落/它们的眼神和我的注视时一样的//暮色四合,星星高远/它们的微光和我的行走是一样的//我所有的秘密被它们一一发现,并收留/它们已先于人类抵达某一种开阔//为了这些同类,这命中相连的网/我多么愿意成为芦苇深处的一尾鱼啊”,有如王国维所说的“以我观物,故万物皆著我之色”,被诗人纳入笔端的诸般事物,无论是小鸟、野花,还是星光,无不显露着伸手可触的情感和情意。在这有情的世界里,诗人竟然生出了“愿意成为芦苇深处的一尾鱼”的梦想,可见世间流淌的深情是如何打动了我们的诗人。张好好的组诗《踏过月亮的金波》(2019年第3期)则重点聚焦二人世界的情爱,将这份独特的情感体验写得细腻而深切,具体而感人。“你就是一棵走动的树,多么善良/带着绿荫,庇护树下起伏的草/开着洁白花朵的小蔷薇儿/也纵容我心爱的猫咪”(《你就是一棵走动的树》),“而春来了,正在窗外/年画上的喜鹊跃上枝头,它们正在窗外/你轻点我的额,这里——要舒美/你说——若你呼唤,它们便降临/呼唤比萱草轻,比白云美/有兰花的凸纹也只在暗处/你要信——密码的铁门微笑敞开”(《若你呼唤》),这些诗句,都有惹人心醉的情意浸润其间,令人读之口舌生香,心泉叮咚。

现代诗的情感抒发,一般都不能选择直抒胸臆的表达模式,而应该将情感寄托在具体的意象上,借助意象的写照将情感巧妙地暗示出来。只有借助具体可感的形象而暗示出来的情感,才能更符合含蓄蕴藉的诗歌美学原理,也更能体现出情感的丰富性、复杂性和多义性,并给读者带来咀嚼不尽、回味无穷的艺术感染力。牛依河的《夜行》(2019年第10/11合期)如此道来:“我与冬天叠在一起/虚无的梦境与真实的想象/都是棱角尖锐的石头/它们在我身体里相遇/割出红色的血/我顾不了那么多/我跟着一束光/在喀斯特山路间,飞驰/这夜间的行驶/多像一段惊险的人生”,“夜行”的艰难,被诗人喻示为“棱角尖锐的石头”,而“跟着一束光”飞驰的勇毅,显示了诗人在险境中执意向前的果敢和决心。诗人在行文之中并没直写情绪,但那种迎难而上的英武气概,却如一股情感的洪流给我们带来莫大的鼓舞与激动。

奏出异域的奇响

对经济崛起的当今中国来说,出国旅游已然构成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情态。在域外游历中,异域世界的山光水色、人情百态,都将在国人的观览视线中频繁呈现,而这些带有异国情调的景色与人物,又具有怎样的文化内涵和美学深意呢?这可不是一般的游客能轻易感知和捕捉到的,需要学识渊深的文人墨客用富有思想性和艺术性的文字将其揭示出来。基于此,域外纪游诗理应成为当代诗歌中一种不可或缺的文本样式,异域见闻的诗意表述,也理应构成当代诗歌的一帧特定景观。

《红豆》杂志是具有敏锐的文学嗅觉的,它发现了异域书写不可替代的诗学价值,并在2019年用一定的篇幅来发表此方面的诗歌。胡茗茗的组诗《西雅图62街》(2019年第3期)和谭延桐的组诗《把世界搁在掌心里》(2019年第1期)便是今年刊登的具有不俗艺术品质的两组域外纪游诗。

胡茗茗的《西雅图62街》将一个女诗人在异国他乡独特的精神境遇和生命体验精彩地撰写出来。那里既有对异域环境的惊异之感,又有在他乡寻找精神寄托的心灵渴求。“贝尔维尤用自身的青苔滋养着寄居藤/雷特蒙阴晴不定的天气左右衣衫和灯盏/我将半生的海啸,装进行李箱/倒进华盛顿海水”(《北纬47°》)充满异质化的地理符号,大起大落的情绪波澜,都折射着诗人在异域环境中的别样生存境况和不同寻常的心灵悸动。“窗外有大树洞,每日盯着我/站在窗口,吐出去的暗物质/迅速被风吹回,又顺着门缝潜走/外面实在太冷,已是残忍人间四月/不知名的繁花处处/一草一木都是异乡/我不请自来,并一意篡改路标/操母语,着唐装/常怀道德律,偶尔放大样//天际里总有机翼一闪一闪/它夺目的银光与西雅图的乌鸦/对比何等鲜明”(《窗里窗外》),窗外的世界和窗内的诗人主体,构成了鲜明的对抗关系,在此语境下,诗人的言与行,也就显示出某种特立独行性,从而成为异域世界中格外凸显的存在符号。

谭延桐的《把世界搁在掌心里》则是另一番情态。这组诗在情绪的起落和心意的跌宕上也许不如胡茗茗的那组诗明显,但在独特的视觉发现和深切的思想传达上则显出了更为老道的一面。“一下子,你,便从一个十分拥挤的梦里/被一双魔笛手一样的手,搬到我的眼前/没错,你,就是位于萨克森州威悉河畔的/哈默尔恩,是我继续我的童话之旅/从以狼闻名的沃尔夫哈根镇/到音乐之城莱比锡的/必经之地。”(《哈默尔恩》)诗人将在哈默尔恩等地的游玩形容为“童话之旅”,可见他内心充满了惊异与好奇,希望在此拥有不断发现的意外之喜和绝佳的精神体验。“布拉格的夜空,就像一块优质的蓝色绸缎/此刻,正在不断地擦拭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谭延桐《布拉格的夜空》),布拉格的夜空究竟有多湛蓝、有多美丽,没有到过此地的国人恐怕很难知晓,但读了诗人的这个比喻,我们便能从“蓝色绸缎”的美妙色泽和怡人手感里隐约体悟到。“我的目光,一直都在追随着它/跑……跑着跑着,我的目光/便像它的脖子上的铃铛那样,在月光下/与莫扎特巧克力球/巴赫果仁糖、多普勒果仁糖等一起,叮当作响”(《萨尔茨堡的马儿》),那散发异国气质的马儿奔跑所产生的诱人情态,被诗人用“追随”和“叮当作响”等语词来形容,在视听转换的通感体验里,我们也许能领略到一种别具一格的异域情调。

谭延桐、胡茗茗的这两组域外纪游诗,显露着不同的性别特征,有着各具特色的美学品位,从不同向度奏响了异域的奇响。略感遗憾的是,刊物中登载的这类诗歌,篇幅还显得稍微少了些,这也许跟当代诗坛这类题材的诗歌文本本来并不丰厚有關吧。

彰显时空的感知

时间与空间规划了人的存在样态,时间与空间两个指标,编制出人类生命坐标的经度和纬度来,诚如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所说:“空间和时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构架,我们只有在空间和时间的条件下才能设想任何最真实的事物。”某种意义上说,越是具有历史意识的诗人,便越是具有强烈的时空感知的诗人,因此,当代较为优秀的诗歌,通常都会将诗人突出的时空感知鲜明地彰显出来。

李少君的组诗《古遗址》(2019年第9期)是时间感知与空间感知聚合而成的诗歌佳品。我们知道,“古”是一种时间符号,意味着当代人对过去岁月加以回眸和思忖时的历史感应,“遗址”是一种空间符号,是历史烟云在某个空间的凝聚,是过去留给现在和未来的存在斑痕和生命遗迹。因此,对“古遗址”的写照,就是今人对过往的拜访与追问,是当代人站在当下时空中与历史时空展开的交流与对话。在古遗址面前,诗人思绪潮涌,浮想联翩,他既想到古堡里曾经发生的传奇:“在亡灵游荡的高原古堡里/山寨王敢作敢为的外孙女/将过路的白面书生堵在墙角逼婚”(《古堡》),又品味到古渡在漫长历史中的默默付出:“而我独爱古渡,掩映于茂密大树底下/无论喧闹或寂寥皆沉默的古渡/面对一条阻断陆地和行人的水/自渡,渡人”(《古渡》),还体验到逝去的历史留给后人的幽幽不绝的遗憾与叹息:“城墙破,梁柱倾/宫殿已毁,美一一散佚草野/珠宝、玉器、绸缎、字画……//遗址上,枯枝间,回荡着幽灵一样的叹息”(《古遗址》)。

陈先发的组诗《知不死记九章》和臧棣的组诗《九华山观止》(均载2019年第9期),其中有多首诗作都彰显着突出的空间意识。陈先发《过荒山记》写曰:“舷窗下寸草不生的荒山/像一群圣徒脸色铁青/偶至的几朵白云是谁也/克制不了的内心恍惚/圣徒在本时代,应当营养不良/哦,我们的情欲怎么办//我们这帮俗物飞得比羽毛还高/离地七千米正适合圣徒将/他打造的乌托邦递给我们/乌托邦凝固、灼热、单一/机舱内我们的嘲笑声……嘲笑声/哦,圣徒的脸面怎么办//盲目的远行带来什么/此地异地都伴生着疲倦/神圣的塔尖已在脚下/如果舷窗下大雪满山/又闯来几只漆黑乌鸦,圣徒不得不/依托这醒目的污点为生怎么办”,这是对“荒山”这一独特的空间的诗化演绎,诗人在高空中俯看人间的荒地,联想到“圣徒”的精神遭遇,发出了一连串“怎么办”的疑问,由此表达某种独特启人心智的生命观。臧棣的《九子岩观止》写道:“九子岩山腰处,起伏的翠绿/就像一个美丽的空巢;/袅袅的云雾则缓缓推送/一个自然的自我重复——/……/换一种眼光,地狱其实就是台阶,/不登到高处,人的缘分/怎么会在我们之中绷紧一阵远眺。/我能做的,仿佛不只是帮助/一个真身抵达一处所在。/我的每个动作都幅度不大——/要么悄悄跪下,将眼泪藏在膝盖下,/要么轻轻一闭眼,灵山即圣山。”在“九子岩”上,诗人一边观景,一边思考生命和存在的真意,在空间意识的彰显中建构某种生命诗学。

事实上,时间和空间往往是密切关联在一起的,尤其对于生命意识格外强烈的诗人而言,他们感知中的时空总是一体化的、相生相伴的,上述李少君、陈先发、臧棣的诗歌都证明了这一点。此外木叶《过零丁洋》、育邦《拟古》、师力斌《一咏昙花》、扎西才让《阴雨后的桑多河》、陈华美《岁月有痕》、史习斌《这里从不下雪》等,都是吟咏时空、表达感知的佳作。

重绘广西诗歌美学谱系

《红豆》虽然是名刊,但对广西诗歌加以长期关注与热心扶持,这是该刊一直以来坚持不懈的一项工作。在这种理念下,2019年的《红豆》拿出了较大篇幅,来大力推举广西的诗歌群体,对广西诗歌的美学谱系进行集中描画和重新绘制。

第6期的《诗歌部落》隆重推出“‘漆诗歌小辑”,展示了朱山坡、伍迁、吉小吉等27位诗人的诗作。“漆”诗人群体是一个从广西北流出发的诗群,他们集结已久,阵容强大,在国内诗界影响甚广,“已成长为广西一个重要的具有自己特色的诗歌团体”(非亚语)。这群诗人有共同的诗歌情怀和诗学追求,他们“所要呈现的,是当代诗歌的各种可能性,让诗歌回到生活、回到人性、回到诗歌本身的过程”(伍迁《我们要给生活上漆》)。在一期的诗群展示中,朱山坡《暴风雨》、琬琦《远方》、吉小吉《论一朵荷花之重》都体现出不俗的艺术品质。 第7期、第8期的《诗歌部落》栏目分别推出了“九州江诗群诗选”和“邕州才子诗选”,分别刊载了高作苦、高瞻、南妃子、吕小春秋等9人的诗和李海光、韦孟驰等6人的诗作。两个诗群各有特色,各具精彩。九州江诗群以陆川诗人为主体,由60后、70后、80后、90后等不同年龄层次的创作者构成。他们的诗歌往往意象取用典型,语言纯粹凝练,表意深峻高妙,代表作有高作苦《晶莹》《风雨谣》、吕小春秋《湖水并不像我》等。邕州才子诗群则由身居南宁的一群诗人组成,他们的诗歌或沉吟文化,如李海光《陶艺大师》,或表达乡愁,如韦孟驰《我们终究回到故乡》,或抒写内心斑斓情绪,如丘文桥《告白》等,具有一定的深意。

第10/11合期为“广西本土作家专号”,其《诗歌部落》栏目选登了21位广西诗人的近70首诗作,称得上是广西诗人的一次诗歌大合唱。这次合唱飞旋着各种独具美妙的音符,体现出多声部的艺术魅力。有袒露乡土情怀的,如牛依河《种地》《春天里》、李双鱼《田园之美》、覃继南《乡音》、黄秉战《故园》、快乐人生《故乡,不忍触摸》等;有表现少数民族风情的,如黄鹏《三月三定魂符》、荣任《侗族讲款》等;还有对时间与爱情的诗意写真的,如黄巍平《穿过生命的河流跳舞》、杨顺丰《知音》等。总之,众声齐放,各呈其美。

责任编辑   丘晓兰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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