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廉颇蔺相如列传》看司马迁的君臣观

2020-02-25 02:31广东两阳中学
师道(教研) 2020年2期
关键词:君臣臣子赵王

文/广东两阳中学

《史记》是我国二十四史之首,史料详实,鲁迅先生赞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列传是司马迁着墨最多的、笔力最雄健的部分,在各色人等的描绘中,寄托了司马迁的人生理想,在人物臧否中蕴含着他对政治、经济、人事的观点。《廉颇蔺相如列传》是《史记》的名篇,其中以蔺相如描写部分尤为精彩,通过他的描写,一个自战国以来名不经传的官员,成了千古名臣。在蔺相如身上,寄托了他对明君的渴望。在本传中,通过四大名臣与赵国兴衰的关系,表明了君臣关系是国家兴衰的关键。

一、蔺相如是古代贤臣的理想形象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阐述了他对蔺相如的态度:“能信意强秦,而屈体廉子,用徇其君,俱重于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虽是合传,但司马迁在文末高度评价蔺相如,是因为蔺相如是他理想中的贤臣形象:有智谋、有勇气,在强秦面前毫不退缩,为了国家的尊严不顾生死;识大体,当廉颇为了个人私利欲与争列时,他却又大度的隐忍退让。在本传中,司马迁通过“完璧归赵”、“渑池之会”、“将相和”等三个故事来歌颂蔺相如。如在“完璧归赵”中,当蔺相如奉璧西入秦时,他观察到秦王只是在离宫中的章台接见他,秦王拿到玉璧后,“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绝口不提用十五城来换玉璧的事。蔺相如察觉秦王意图,以“璧有瑕,请指示王”将和氏璧取回,“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他毫不留情的揭穿了秦王的企图“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警告如果秦王欲强夺玉璧,“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以赵王斋戒五日的借口争取到了五天时间,安排随从带和氏璧回赵国,而他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的理由,最终圆满完成“完璧归赵”的任务。而在“渑池之会”中,又展现了他作为赵国的臣子,为了捍卫国家的尊严挺身而出的忠臣形象。当赵王摄于秦王的淫威而为秦王鼓瑟并记入秦国史册时,赵国君臣面面相觑,束手无策,还是蔺相如,“请奉盆缶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相如以死相逼,最终秦王是击了缶,正是相如的不畏死,才维护了赵国的国家尊严,这就是司马迁所评价的“一奋其气,威信敌国”。当归国后,蔺相如升为上卿,面对老臣廉颇的咄咄逼人,蔺相如只是一味忍让,直至所有宾客要离开他时,不得已才说出“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的动人话语。也正因为他的宽广胸怀,才有了流传千古的“将相和”。

蔺相如的一生,可以写的应当不少,但司马迁只选择这三件,是因为这几件事从不同侧面反映了蔺相如的品质,更重要的是,这是司马迁的理想贤臣形象:“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死并不难,难者,是面对死亡的威胁时,能够挺身而出,置死不顾。而蔺相如,恰恰符合了司马迁的贤臣标准,所以,他才不吝溢美之词,讴歌战国以来少有人提及的蔺相如,蔺相如也因为他而名垂青史。

二、蔺相如等赵国群臣与赵王的关系是司马迁君臣观的集中体现

蔺相如崛起的年代,距离赵国被灭大概五十年,在蔺相如的年代,赵国贤臣良将众多,几可以与秦分庭抗礼。为何赵在短短时间内被灭?其中固然有秦国日渐强大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赵国内部出现了问题。在《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司马迁其实已告知了答案。

蔺相如是“受命于危难之际”的,赵国得到和氏璧,秦国闻讯,说“愿以十五城请易璧”,但赵国君臣都知道秦国是“负其强,以空言求璧”的,赵国君臣一筹莫展,进退两难。在赵宦者令缪贤的举荐下,蔺相如得到了这样的机会。蔺相如何许人也?赵宦者令缪贤的舍人。所谓宦者令,为少府属官,掌宫中宦者,是主管宦官内侍的头目。宦官,是文人所鄙视的一类人。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爰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就是这样一个君子不耻的人物,赵王居然采纳了他的建议,派他的舍人担任朝廷君臣都不敢担当的重任。这起码说明了两件事:一是赵王信任缪贤,二是缪贤信任蔺相如。正因为有赵王的信任,才有了赵国此后君臣相得,赵国国力也得到发展。

司马迁大篇幅写蔺相如的崛起,其实不难揣测司马迁的写作用意:赵国因信任而度过危机,蔺相如因信任而脱颖而出。君信臣,则国兴,君疑臣,则国灭。这是司马迁借《廉颇蔺相如列传》表明国之兴衰与君臣的关系。《廉颇蔺相如列传》是赵国四大名臣的合传,赵国兴衰,与四人被重用与否关系莫大。廉颇是武将,“有攻城野战之功”,为赵国立下赫赫功劳,取阳晋,伐齐几,攻防陵、安阳。但在赵孝文王时,听信秦国奸细之言,被免职,至赵悼襄王使乐乘代廉颇,迫使廉颇出奔魏国,后来即便赵王欲启用他,奈何在政敌郭开的诋毁下,还是不能如愿回赵。廉颇只能去到楚国郁郁而终,至死留下“我思用赵人”的遗憾。另一大将李牧遭遇大抵相似,终因赵王听信谗言而被诛杀。赵王自毁长城,赵国被灭也是时间的问题。

在司马迁看来,互相信任是一种理想的君臣关系。蔺相如等的遭遇,其实是司马迁的“夫子自道”:他通过赵王信任蔺相如,蔺相如助赵完成重任,反衬汉武帝对李陵的态度,也借此抨击对汉武帝对自己的残害。李陵事件是司马迁人生所遭遇到的最大挫折。李陵降匈奴,司马迁始终认为是不得已而为之,“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但这样的理由,汉武帝是不予采信的,才造成了杀李陵家人,甚至因为司马迁为李陵分辨,认为他“沮贰师”、“诬上”而把他下狱。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汉武帝不信任李陵,不信任司马迁。不信任的结果,是戕害臣子,导致君臣离心。

三、司马迁的君臣观体现了他的民主思想

司马迁所处的时代,已经进入了汉朝的鼎盛时期。经过汉初刘邦、惠帝、文帝、景帝的经营,汉朝的经济发展水平进入了一个较高的层次,人民生活富庶。司马迁在《平书》中提到:“非遭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经济繁荣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和文化事业的兴盛。正由于国力强盛,汉武帝也加强了思想的控制,加大了君主专制的力度,大力推广董仲舒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思想,汉代思想以儒家为主,但这时候的儒家思想,已经跟孔孟时期的儒家大不一样。这时候的儒家思想,经过韩非和李斯的改造,形成了适应君主集权制度的“外儒内法”的思想体系。董仲舒提出“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的观点,契合了秦以后君主集权的政治体制,去除了战国以来先秦儒家合理的、具有民主思想的优秀因子。在伦理关系上,提出并完善了“三纲五常”的道德规范。在君臣关系上,“君为臣纲”成了规范君臣的最高准则。认为“公侯不能奉天子之命,则名绝而不得就位……子不奉父命,则有伯讨之罪……臣不奉君命,虽善,以叛言。”(《春秋繁露·顺命》),同时强化了君主的绝对正确地位:“君不名恶,臣不名善,善皆归于君,恶皆归于臣。”《春秋繁露·阳尊阴卑》。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司马迁能保持独立的精神,保持对君主的批判态度,其所展现的民主思想是难能可贵的。

司马迁对董仲舒在思想方面的的评价并不高,更多赞誉他的为人,认为他“为人廉直”,肯定他对《春秋》的研究。其他的并没有过多的提及。从这可以肯定司马迁对此并不特别的重视。他的思想中更多是倾向于“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强调了君臣之间的双向责任。在《刺客列传》中,司马迁尤为激赏豫让,为报答以国士对待他的智伯,两次刺杀杀了智伯的襄子,司马迁借豫让之口说出了君臣原则:“范氏、中行氏以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其所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包含了臣子对君子的态度:君主赏识则为君主效劳乃至献出生命,君主不以礼相待,则臣子大可以普通人态度对待他。这是先秦知识分子的骨气与原则,如《孟子·离娄下》“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在《伍子胥列传》中,司马迁这样评价伍子胥鞭尸楚昭王的行为:“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司马迁始终认为:君对臣,须以礼相待,臣子对君主并没有道义上的“从一而终”,臣子为君主效忠的前提,是君主对臣子的赏识,臣子效忠,更多的是一种报答君主知遇之恩的情怀。如果君主不信任臣子,甚至迫害臣子,那么臣子大可离开或者不与君主合作。正是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司马迁在《史记》中才会“不为尊者讳”,以“互见法”把当朝统治者的虚伪、暴虐、好大喜功等缺点都写了进来。而司马迁的这种思想,在君主专制日渐加强的汉代是不受欢迎的,因为这种思想的前提是君臣之间的双向选择,臣子的人格要受到君主的肯定与保护,臣子能够保持相对独立的精神世界与人格独立。司马迁这种具有民主性质的精神,显然适应于战国时代,那个群雄并起、对人才不拘一格的辉煌时代,但在大一统的汉代,在需要巩固君主权威的时代,是不合适的,也注定是悲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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