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

2020-02-27 00:13陈忆澄
江苏社会科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昆曲剧目剧场

陈忆澄

内容提要 互联网时代,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呈现出新的特征。在传播路径上,实施“反向传播”,从传播效果开始重组传播过程,从而出现“余温”传播和“新峰”传播两种趋势。在传播模式上,由以剧场(戏台)为中心的辐射式传播,转变为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的对称式传播,分别以剧场演出和演出视频为中心。传播中心的变化,反映了网络传播即时、高效、互动的特点。互联网不仅为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带来了新的技术手段和渠道,还促使其向电影、电视剧、动画等领域转化,而网页、微博、微信等平台的“卡片”式、“模块”化交互特征,又开辟了集合分享、评论、创作为一体的全新传播路径。

昆曲经典剧目就是那些典范性的、经久不衰的昆曲作品,有着很长的传播生命。在互联网产生以前,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主要有四种形式:第一是作为案头文学的文本,主要在文人间流传,在印刷技术普及后,向更广的智识群体流布;第二是戏台上的表演,宫廷、私家宅院、民间草台等,也包括民俗活动或仪式上的演出,如曲会、堂名等,都成为传播的场域,而传播对象更是扩展到各个社会阶层;第三是戏画、戏文雕刻等反映昆曲经典剧目的题材在印刷品、书画艺术、手工艺等不同载体的传播;第四是新技术条件赋予的传播渠道:电影、电视等新兴艺术与戏曲艺术的融合,共同完成传播的过程。

互联网产生以后,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有了新的媒介,不仅更为迅捷、高效,传播过程中的信息流通也更为显著;更重要的是,在传播机制、传播模式和传播效果上都有了新的发展。

一、反向传播的两种形式:“余温”传播和“新峰”传播

昆曲经典剧目具有认知度高、影响力大的特点,在历史传播的过程中,已累积了厚重的传播效果。于是,在当下的互联网时代,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往往是以效果为起点,重组传播活动。我们将这种传播称为“反向传播”。例如,清代孔尚任所著《桃花扇》,在文本的流传和戏台搬演的历史传播过程中,不仅受到包括王国维、吴梅、梁启超等名人的称道,也得到了广大观众的衷爱,甚至涌现了一大批关于《桃花扇》的研究成果[1]参见吴新雷:《孔尚任和〈桃花扇〉研究的世纪回顾》,《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2期。,这本身也构成了传播效果的一部分。2006年,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推出的《1699·桃花扇》在北京保利剧院首演,获得好评,立刻在网络引发了热议,形成了“口碑”效应。历史传播效果和互联网的信息传递效果,使得该剧目的新演构成了反向的传播过程——从效果开始,重新开启了新一轮的传播活动。此后,无论是其他场次的剧场演出,还是互联网的延时再现或模块化点播,都成为了这种特殊效应之后的传播。当然,再次踏上征途的传播活动又将产生新的效果,指向两种不同的趋势。趋势的差异就构成了反向传播的两种形式:“余温”传播和“新峰”传播。

所谓“余温”传播,就是在反向传播开启后,传播的效果不断下行、减弱,经典剧目的历史温度,逐渐消耗。所谓“新峰”传播,就是在反向传播开启后,传播的效果不断上行、增强,在新的历史语境下,创造新的艺术高峰。这取决于昆曲经典剧目本体的传承与发展是否能在新的社会环境下适得其所,是否符合当前人们的审美趣味以及对这门传统艺术的期许。明代高濂所著的《玉簪记》,被江苏省苏州昆剧院改编为新版昆剧,于2008年首演。在其后的网络反向传播过程中,屡获赞誉,在海外的传播也得到了很好的效果。新版《玉簪记》保留了古老昆曲艺术原真性的意味,同时在舞台效果上力求符合当代审美的品味,更新了戏曲艺术语言,为《玉簪记》在互联网时代的传播开辟了有利条件,呈现“新峰”传播的态势。

在“余温”传播中,艺术符号往往无法提供让受众满意的信息,从而在传播效果上呈减弱的趋势。昆曲经典剧目,无论在内容情节上,还是在表演形式上,都应当在保留优秀传统“艺术基因”的同时,摒弃有碍于当代观众接受的部分,更符合时代的特征。“整理、加工、新编传统剧目,要既善于做加法,尽可能保留原作中的经典性的唱段、情节和场次,不要‘猴子收苞谷,收一个扔一个’,舍弃经受住历史和代代观众检验的好东西;又要善于做减法,果断删减那些过于冗繁重复、不为当代观众接受的情节、唱段,以及那些有悖人物性格逻辑、情感逻辑的东西,至于封建思想的糟粕更不用说了。”[2]仲呈祥:《新编传统剧目的成功范例——观新编传统评剧〈赵锦棠〉有感》,〔北京〕《中国文化报》,2013年11月19日。有些昆曲经典剧目已经有400多年的历史了,如《牡丹亭》《邯郸梦》等,在舞台搬演、文本流传以及其他渠道的传播过程中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当前的互联网时代,青年网民占据了很大的基数,如果剧目的创新无法考虑到这些年轻人群的需求和爱好,恐怕只能是“余温”传播,渐渐散失范本的热度,从而无人问津或引发大众的失望情绪。令人欣慰的是,苏州昆剧院的“青春版”《牡丹亭》,上海昆剧团的新版《邯郸梦》,都以全新的艺术体验,在互联网续写经典的传奇。

在“新峰”传播中,艺术符号往往能够提供让观众满意的信息,从而在传播效果上呈递增的趋势。在互联网时代,观众对演出的评价和议论,突破人际传播的范围,借助网络平台,形成新的“口碑”效应。以豆瓣门户网站为例,在“同城”板块当中,北京、上海、广州、杭州、南京等城市的昆曲演出信息都会提前发布,而演出资讯网页也成为了信息反馈的载体。在演出结束后,网民会自发来到网页下对剧目进行一番评点。2015年上海昆剧团打造的典藏版《牡丹亭》,邀请蔡正仁、岳美缇、梁谷音、张洵澎等昆剧名家出演,吸引了众多网民的关注。在豆瓣门户网站上,专门建立了词条,供网友打分和评论。8.9的高分以及好评留言,使得该剧持续在网络受到热议,在微博、微信等平台也一度受到追捧,传播过程呈不断上升的态势[3]参见豆瓣网“同城”板块“牡丹亭(典藏版)”词条。由于网友打分为仍在持续进行的动态过程,故正文中所引得分为截至撰文时的实时得分。网页链接:https://www.douban.com/location/drama/26705859/。一方面,被观众誉为“大熊猫”的“昆大班”表演艺术家的加盟使得该剧颇具昆曲的“原汁原味”,同时在内容上经过了提萃的过程,形式上也更为时尚简约,因而既符合新趋势又保留了传统的精华;另一方面,《牡丹亭》盛名之下,观众的高期待值在作品面前得到了满足,从而成就了该剧在互联网的传播热度,书写了新的经典一页。

值得关注的是,互联网语境下影视领域的跨媒介内容生产即“IP经济”[1]“IP经济”中的IP为英文“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缩写,原意为“知识产权”或“知识财产”,在互联网影视领域特指基于某一文学或艺术作品版权的跨媒介内容生产。对“新峰”传播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事实上,无论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春香,还是对爱情坚贞、对国家忠义的李香君,无论是一波三折的《墙头马上》,还是扣人心弦的《雷峰塔》,都拥有大量的戏迷,是“IP经济”不可多得的资源。如今的昆曲观众,不仅对表演艺术家有各自的偏爱和选择,对于作品和角色,也同样有着热衷和执着。“IP经济”作为一种粉丝经济,对昆曲的产业化传播路径而言,这些剧目和角色在互联网上转换媒介的内容生产,打造产业链,无疑是“新峰”传播的有效路径。如今,在文化与旅游深度融合的产业链中,实景版昆剧演出、网络视频、剧场演出、影视剧已成为昆曲“IP经济”的全新传播模式。在苏州五亩园昆剧传习所内演出的实景版《牡丹亭》,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苏州昆剧院、上海昆剧团等院团推出的各个版本《牡丹亭》剧场演出,北京中视出品的36集电视剧《牡丹亭》等,成为了这一经典剧目的“IP经济”产物和改编实例。

与此同时,“流量”是实现“新峰传播”的必要条件。随着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的联姻,在现今的媒介生活中,以手机和个人电脑为代表的移动终端成为了媒介融合和全媒体的主要表现形式。当“流量”成为媒介权力和媒体话语的象征,仅仅依靠剧场演出的信息传递已然是远远不够的。从昆曲经典剧目的文本信息到剧场演出的图片、视频,再到相关的创意延伸产品,都在为产生“流量”添砖加瓦。近年来,中国昆曲博物馆、表演艺术家石小梅工作室等均推出昆曲创意产品,并通过互联网的宣传和造势来吸引受众,从而助推了演出视频的“流量”变现。因此,昆曲经典剧目在当下的传播要走上“新峰”传播的轨迹,无疑也需要移动客户端用户的关注和消费。表演艺术家能够为剧目带来“流量”,而剧目的传承和创新本身也成为吸引“流量”的重要源泉。

二、传播中心的偏移:中心辐射式传播向对称式传播的过渡

在互联网时代到来以前,作为舞台艺术的经典昆曲剧目的传播,是以戏台(剧场)为中心,向民间民俗活动、手抄或印刷文本、建筑、手工艺品、书画、电视、电影等领域蔓延,是一种辐射式的传播。王廷信教授在《戏曲传播的两个层次——论戏曲的本位传播和延伸传播》一文中,将这种中心领域的传播称为“本位传播”,指“以某一戏曲剧目的舞台表演艺术为具体传播对象的传播”;将周边辐射的传播称为“延伸传播”,指“在戏曲本位传播基础之上对戏曲艺术各类讯息的传播”,对戏曲传播的层次做了区分和阐释[2]王廷信:《戏曲传播的两个层次——论戏曲的本位传播和延伸传播》,〔南京〕《艺术百家》2006年第4期。。对于舞台艺术而言,在昆曲剧目的传播过程中,以戏台(剧场)为中心,是艺术本体得以不断发展的前提,而文本的流传、民俗活动中婚丧嫁娶等仪式中的表演、建筑中的戏文雕刻、年画中的戏曲图像、昆曲电影和电视剧等辐射传播,则是昆曲在其他领域实现功能的表现。辐射领域的传播,无法取代中心领域的地位,正是昆曲在历史传播过程中能够作为舞台艺术得以发展的条件。

在互联网普及之后,传播的中心逐渐发生了转移。“互联网无疑是空间偏向的,因为它不仅在延伸的意义上改变了传播的空间运动,而且使之更为复杂。它使信息的空间展开,成为日常行为的空间。”[3]〔英〕尼克·库尔德利:《媒介、社会与世界:社会理论与数字媒介实践》,何道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经典昆曲剧目的传播成为一种多场景、多层次的空间结构和传播环境。它们不再完全是以文本或舞台演出的形式,关注于“什么作品—在哪里演出或出现—谁来观看或阅读—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这一时间线索和因果链条,而是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行为中,以移动终端等互联网特有的方式,介入我们的消费、社交、消遣、学习等生活领域。传播的时间线性和因果逻辑逐渐为目的论的环形结构所取代。

“一个人所共知、共存、共享的互联网时代已经不可抑制地来临,我们每个人都已身在其中了……在曾经熟悉的生活中,每一种表情都与环境互为表里,表情中渗透着环境,环境支配着表情。然而现在,就在我们身边发生的表情,却属于遥远,它们被一个引力强大的远处世界牢牢牵系,被一个叫作互联网的庞大新生重新支配。”[1]崔林:《媒介史》,〔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82-183页。如今,无论是利用家庭闲暇时光在智能电视上点播昆曲,还是利用乘坐地铁和公交车的通勤时段在智能手机上观看昆曲视频,都成为了接受昆曲经典剧目的常见生活场景。

互联网经典昆曲剧目传播的方式,导致了以戏台(剧场)为中心的传播虽然还在继续,并且也为互联网传播提供前提,但在网络领域内又形成了一个对称的中心,成为一种平行式的传播。也就是说,剧场内的昆曲演出和互联网上的延时播映、点播同时成为传播的中心。在网络虚拟世界中,以全本的经典剧目或经典折子戏视频为中心,同样向周边的剧照、剧评文字、原声音乐等领域辐射,构筑了与现实世界中传播模式相对称的平行传播。当然,由于技术条件、存在方式的差异,这种平行传播并不是完全一一对应的。例如,在现实世界的传播中,苏州桃花坞年画中可见《雷峰塔·水斗》的图像,这是作为辐射领域的传播;而在网络上,《雷峰塔·水斗》则可能是以剧照的形式在各种网络平台上转发。总体而言,互联网时代的传播具有融媒体和零散化的特点,而传统的传播方式则呈现整体性和集中化的特征。正如有学者指出,“超媒体集成正在打破人们对艺术加以‘静观’或‘细察’的传统习惯,而诱使用户将在网上‘冲浪’或‘漫游’当成乐事”[2]黄鸣奋:《互联网艺术》,〔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145页。。互联网时代,经典昆曲剧目的传播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场景结合得更为紧密,通常浸润在通勤和闲暇的碎片化时段里,带有休闲、娱乐、放松的功能。

中心辐射式传播向对称式传播的过渡,主要表现为四大特点:仪式感的消解、扁平化、即时性和碎片化。

第一,互联网的个人化接受方式消解了经典昆曲剧目舞台演出的仪式感。经典剧目的传统接受方式主要是集体观摩,在中国古典戏台三面向的剧场内,穹窿藻井的声音传递机制,形成了一种仪式感。而在互联网上,即便目前的技术条件已经能很大程度地还原剧场演出的真实画面以及声音,但网络用户私人化的接受方式,仍然冲击着集体观摩带来的独特空间体验。值得一提的是,视频分享技术的成熟,推动着“弹幕”传播形式的发展。“弹幕”,就是成群、批量的用户在观赏视频时能够发出即时的评论,这些评论能够为其他用户所延时接受,并且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其他用户的观感。这是一种网络化的集体观摩形式。虽然“弹幕”网站在经典昆曲剧目的分享上多为延时点播,而非现场直播,但的确创造了集体观赏的环境和条件,讨论、评议的互动可以看成是互联网上经典剧目集体接受的一种实践,一定程度上具备互联网特有的“仪式感”,尽管这种仪式是在虚拟的平台上开展的。“由网络化的个人计算机和手机之类的数字媒介构成了第三维度的媒介。它们整合了‘大众传媒’和各种不同类型的人际传播,而人际传播则是从面对面的交流形式发展而来。新媒介将在本地层面、国家层面或全球层面上形成怎样的社区,这一系列问题的答案目前仍然是未知之数。”[3]〔美〕克劳斯·布鲁恩·延森:《媒介融合:网络传播、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三重维度》,刘君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页。“弹幕”网对经典昆曲剧目传播的介入,体现了互联网时代对艺术人际传播的延伸和重置,是一种不稳定的集体观摩方式,带有后工业时代和后消费社会人与人关系的疏离感和媒介对象化。

第二,互联网上传播经典剧目,原本在一定空间内立体的表演,被抽离成了平面化的数字讯息,在观感上体现为扁平的活动影像和声音。舞台纵深消失了,无论摄像机如何捕捉,场面的调度总是无法彻底还原,有些细节也会淹没在镜头的选择之下。尽管如此,网络的延时播映、点播,依旧是互联网传播的中心。经典剧目的本体虽然扁平化了,但这也拓宽了传播广度,让容纳人数有限的剧场式小众传播演变为大众传播。

第三,网络传播的即时性促使剧目接受更为便捷、高效。剧场演出具有此时此地性,而互联网点播则具有灵活性、随意性的特点。网民不仅可以自由选择观看的时间、剧目,甚至可以利用时间轴或下拉手势对自己偏爱的段落反复赏玩,或者跳过一些让他们觉得乏味的部分。剧场和网络两个中心的对称式传播能够实现,也依赖于即时性的特点。互联网对剧场演出的传播,可以做到与实体空间同步。从技术层面来看,只要得到合法授权,包括表演本身在内的各种信息都可以通过互联网来发布和交流。“电脑通信网使文本的传送和互动成为可能;最新技术使声像、视像和文本整合;这一切创造条件,使人的智能得到提升和加强。”[1]〔美〕保罗·莱文森:《莱文森精粹》,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27-228。互联网时代,经典昆曲剧目的传播建构了一种新的融合媒介、融合感官的智识话语和逻辑体系,它不再是传统的以剧本文字为中心的思维逻辑,也不再仅仅是以戏台表演为中心的视听思维逻辑,而是对于更全方位感官和信息通道的调动和统一。

第四,高效的互联网传播也带来了经典作品碎片化的问题。由于当前大多数的网络通讯工具或平台,都是强调简短、实时的信息,因而经典剧目在网络传播的过程中,也难免模块化、碎片化。这种趋势的优势在于能够提供资源共享的效率,提高传播的互通性。例如,经典昆曲折子戏是常见的舞台表演形式。中国昆曲博物馆等公共机构正试图建立传统昆剧折子戏的资源库,便于有需要的人在网络平台上各取所需。同时,模块化也会造成一些负面的影响。在2015年第六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上,《白兔记》等经典昆曲剧目在剧场中搬演的同时,主办方也在微信、微博等互联网平台设立了专门的分享和评论板块。虽然信息共享更为便利,但很多网络用户对《白兔记》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主演剧照或是精彩段落上。虽然这对经典的普及具有一定的效果,但从长远来看,这无疑对经典艺术的延续性、完整性传播产生不利的影响。

互联网时代,昆曲经典剧目的对称式传播,虽然有两个中心,但现实世界的剧场(舞台)演出仍为第一中心,是网络世界演出视频传播的前提。网络世界的传播并不是现实世界传播的辐射,而是另一个中心,这主要是由于信息量大,受众群广泛,传播效果佳。互联网传播不仅仅作为一种补充,更是传播的主要阵地。以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的经典剧目新创作品为例,《绣襦记》《荆钗记》《长生殿》等,都在官方网站、环球昆曲在线微博、兰苑剧场微信公众号等互联网平台上有所呈现,无论是演出剧照、演出信息、演出评论还是回放视频,都成为了经典剧目扩大和加深传播影响力的重要力量。兰苑剧场的经典折子戏演出,每场的观众人数约100多人,但仅仅是环球昆曲在线微信平台的演出预告信息,平均阅读量都在1000人/次上下,如果再记入其他网络平台的关注度,则是现场观众人数的数十倍[2]参见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环球昆曲在线”微信公众平台数据,另有同名新浪微博公众号和剧团的官方网站等平台。。互联网对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效能实现了巨大的提升,与实际舞台演出一道,构成对称的两个中心传播模式。

需要指出的是,互联网的交互性使自媒体时代受众也能够成为经典昆曲剧目传播的主体。与传统的传播格局相比,传播的起点和终点发生了位移。随着唱吧、全民K歌、爱唱等演唱手机应用和快手、抖音、火山等短视频手机应用的流行,受众自行演唱、加工和发布昆曲唱段、表演段落已成为稀松平常之事。传播的主体和客体在互联网实现了相互转化,传播呈现交织、交叠和回旋往复的结构特征。

三、新的媒介技术催生昆曲经典剧目的转化

互联网时代,新的媒介技术不仅为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提供了新的管道,如微信、微博、网站等,更重要的是,这些媒介形式也导致了戏曲艺术本体的发展和转化。张道一先生在《艺术学的研究与方法》一文中谈到,“随着艺术的繁荣与发展,原有的艺术不会轻易被淘汰,但它的领域会发生变化,或产生转化现象;新兴的艺术会不断出现,特别是结合着高科技的艺术甚至会超出一般人的预料,以新的面貌进入人们的生活。”[1]张道一:《艺术学的研究与方法》,〔北京〕《美术观察》2009年第4期。昆曲经典剧目若要实现“新峰”传播的路径,创造新的传播高峰,同时在与戏台(剧场)对称的网络世界这一新的中心进行高效传播,必须寻求转化。以昆曲经典剧目为内容的电视节目、电影以及动画,就是利用新技术手段实现的艺术门类的转化。

昆曲借助电影艺术提升传播效果,早已有之。1956年,由淘金执导,“传”字辈艺术家周传瑛、王传淞、华传浩等主演的昆曲电影《十五贯》就已铭刻于中国电影史。影片《十五贯》在环境的塑造和氛围的营造上,是与舞台版本截然不同的。“影片采用故事片那样的实景拍摄,较好地塑造了故事发生的江南小城的富有特色的地理环境,增强了南方昆曲的剧种特点,南方特有的城镇风貌与剧种的语言、音乐、人物造型和表演特点都融为一体,形成了该剧的整体韵味。”[2]高小健:《中国戏曲电影史》,〔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版,第155页。昆剧舞台演出的影像化,为互联网的跨媒介传播准备了条件。1960年梅兰芳、俞振飞主演的《游园惊梦》,1963年俞振飞、言慧珠等主演的《墙头马上》等影片,都是昆曲经典剧目由舞台向大银幕转化的成功范例。如今,在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土豆等视频网站和移动终端,均可以在线观看这些昆曲电影。由于互联网时代的艺术传播是以视听综合媒介为主流,以视频为主要媒介产品的,经典昆曲剧目在转化为电影艺术后,艺术语言不再是全然以剧场为目标,而是以视频为指向,传播的效能得到了大幅提升。这种提升并不仅仅来源于互联网的媒介技术特性,与电影的艺术语言有更为直接的关联。当舞台艺术转变为电影艺术,大众性也随之增强了。

昆曲经典剧目也向电视剧转化。1996年由张洵澎、蔡正仁主演的昆曲电视剧《牡丹亭》,不仅在容量上有所提升,能够更完整地呈现全本作品,而且由于电视剧无需在影院播映,千家万户均可凭借电视机观看,因此传播的空间限制得到了解放。视频网站、移动客户端、智能电视等融媒体平台上,都可以随时随地点播该电视剧,更是全面解放了传统传播方式的时空局限性。近年来,互联网成为动画热潮的助推器,《双下山》《十五贯》等昆曲动画也应运而上,借助网络平台,引发了大众的关注。

昆曲经典剧目向电影、电视剧、动画等门类转化,虽然改变了传播渠道,但作为戏曲艺术的本质是没有变化的。周华斌教授指出,“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的发展,为戏剧提供了新的载体和媒体,同时带来新的视听语言和表现技巧。然而,在电影故事片、动画片、广播剧、电视剧中,情节的编排(编剧)依然不可缺少,表导演依然不可缺少,美术、音乐、音响等场面制作手段依然不可缺少。换句话说,作为戏剧四要素的演员(含表导演)、观众、剧场(含银幕、屏幕载体)、剧本其实一个也没有少。戏剧是个博大的母体,各种戏剧形态自具个性特征,却不曾离开过戏剧的总体规律,不能完全摆脱母体赋予的营养和遗传因子”[3]周华斌:《我的“大戏剧观”》,〔上海〕《戏剧艺术》2005年第3期。。一方面,新的载体为转化提出了一定的要求,例如电影的技术手段使得《十五贯》在场景的构筑上更为具体,在表演上也吸取了一些话剧和电影中比较写实的部分。这是转化过程中新媒体给艺术本体带来的改变。另一方面,这种转化主要还是指向传播方式,并不消解戏曲艺术本身。无论是《十五贯》《牡丹亭》还是《下山》,都保留了昆曲艺术的本质特点,是经典昆曲剧目的延伸,而并非以经典昆曲剧目为素材的影视创作,如同昆剧《雷峰塔》传奇和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之间的区别。在以视频为重镇的互联网平台,昆曲经典剧目的影视化无疑推动了其自身进入网络通道的进程,使全媒体传播得以实现。

昆曲经典剧目在互联网转化的活力,还体现在提供了“实验昆曲”宽容、开放的空间。例如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与香港实验艺术团体“进念·二十面体”合作的《夜奔》以及上海昆剧团沈昳丽主演的“实验昆曲”《疗妒羹·题曲》等,这些作品虽然只是一种先锋的艺术探索,但内容又是对经典剧目的阐发。“实验昆曲”在剧场中的演出虽然受到了一些争议,但在网络世界形成的舆论场,作为一种新闻事件的价值而存在,有利于激发大众对昆曲经典剧目的关注,在培育昆曲大众传播的土壤和氛围方面,发挥着积极的影响。

在微信、微博等自媒体兴起后,互联网交互设计呈现“卡片式”“模块化”的特点。昆曲剧目被切割为一段段视频,供网民评论、转发,已然成为互联网时代昆曲经典剧目传播的一种常态形式。这种形式不同于电影、电视、动画,可以说是基于互联网自身技术特点的一种转化。“若干力量已经开始摧毁分隔不同媒体的樊篱。新的媒体科技让同样的内容在不同的媒体渠道内传播流动,并在接收端呈现出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1]〔美〕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41页。互联网给予了昆剧传播一种新的范式,受众已习惯于获取对于他们个人有意义的媒体内容并参与信息加工的过程。无论是昆剧实体演出的舞台,还是电影、广播或电视,都让位于窄播和点播的需求细分的新型媒介形式。

微信这种图文并茂、择取精彩视频段落并供广大用户转发、评论的新形式成为昆曲经典剧目互联网传播最为活跃的方式。这种转化形式表现出即时性、互动性的特征,甚至有些视频还经过了个人用户的剪辑和制作,再度创作的过程叠加在传播过程中,通过自媒体的方式实现。笔者对《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玉簪记》《白罗衫》《十五贯》《西厢记》《荆钗记》《白兔记》《白蛇传》在新浪微博、微信公众号和百度视频三处来源的检索结果进行统计[2]笔者统计该十部昆曲经典剧目在三处视频网络来源的检索结果从高到低依次为《牡丹亭》《长生殿》《西厢记》《玉簪记》《桃花扇》《十五贯》《白蛇传》《荆钗记》《白罗衫》《白兔记》。截至撰稿时,检索结果数量最高的《牡丹亭》在百度视频、新浪微博、微信公众号的视频来源分别为8934、55808、2861(个/只)。得出,《牡丹亭》是互联网传播最火热的经典剧目,这与青春版《牡丹亭》曾在年轻群体中间掀起热潮有关。《长生殿》《西厢记》《玉簪记》等剧目紧随其后。可见,昆曲经典剧目在互联网的传播,不可避免带着历史传播进程中的影响和结果,但传播的策略或模式也同样举足轻重。《牡丹亭》在网络传播中脱颖而出,与其在形式上与时俱进、在内容上取舍完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互联网时代,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呈现出新的特征。在传播路径上,实施“反向传播”,从传播效果开始重组传播过程,从而出现“余温”传播和“新峰”传播两种趋势。在传播模式上,由以剧场(戏台)为中心的辐射式传播,转变为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的对称式传播,分别以剧场演出和演出视频为中心。传播中心的变化,反映了网络传播即时、高效、互动的特点。互联网不仅为昆曲经典剧目的传播带来了新的技术手段和渠道,还促使其向电影、电视剧、动画等领域转化,而网页、微博、微信等平台的“卡片”式、“模块”化交互特征,又开辟了集合分享、评论、创作为一体的全新传播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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